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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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於重當真走了，他走後幾日，聞姝下定決心，對祖母說自己年歲已到，若再有媒人上門，無需再拒之門外。
她周歲已滿十七，在旁人眼中，算是十八歲，縣裏像她這般大的女子大多都成親了，有些成親早的孩子都抱上兩個了。
但聞老夫人不舍孫女，便想將她多留兩年，此前許多媒人上門，皆被她婉拒了。
此時聽聞姝主動提起，不由有些怔忪。
聞姝見祖母神情，有些羞赫的解釋道：“姝姝年紀大了，昔日玩得好的姐妹都已嫁人，婚事再拖下去恐招人笑話。”
頓了頓又道：“若是本縣有合適的，也不拘家世如何，只需為人老實，家中和睦即可。這般往後我便能時常回來看看祖母。”
聞老夫人沈默良久，嘆息道：“倒也好，你父親好歹是一縣之長，能護得住你。”
聞姝低頭悶悶應了聲。
又聽聞老夫人道：“看即便如此，女子一旦嫁了人，總歸不如在娘家自在舒適……其實招個贅婿也不錯，不過願意入贅的多是些好吃懶做之徒，先前我覺著於重那小子不錯，還想著問他願不願意入贅到咱們家，可惜……”
聞姝忙道：“祖母可千萬莫要有這樣的念頭！”
她忽然語氣激動，倒是讓聞老夫人一楞：“怎了？”
聞姝啞然片刻，解釋道：“他是我義兄，祖母怎可有這種念頭。”
且他那樣的身份絕不是她這種小縣令之女能高攀的上的。
便是攀的上她也不願攀。
她本就是個沒什麽大志向的，前世莫名其妙死過一回，這一世雖弄清了兇手是誰，也躲過了那一劫，但她至今只能猜測那些人可能是因為金礦而對聞家動手，但卻未能又不能完全確定。
而於重作為太子，遇到的一系列的事情，也早已讓她意識到權勢之兇險。
她只想活的踏實些，身邊人都好好的，並不遠卷入那些紛爭之中，甚至不願窺探到分毫。
先前是她倒黴，總是無意間窺見於重的秘密。
如今於重一走，說起來她是松了口氣的，但心裏又總有些惶恐。惶恐他那日告別時的態度，和他說的那些話。
她與他最親近時，也不過當他是兄長，卻不知他竟對自己懷了那樣的心思。
雖猜不到為何他都要走了，還跟她說這些，但保險起見，她還是決定想法子斷了他那點念想。
而最好的法子，便是盡快成親。
聽她這麽說，聞老夫人忍不住笑了：“什麽義兄，他可沒拜過我和你父親，頂多就是嘴上念一念罷了，你怎的還當真了。”
“且不說你這義兄沒正是拜過，便是拜了又如何，又不是親生兄弟，不過現下說什麽都晚了，他已離開聞家。”
聞姝汗顏，也得虧二人沒有正式拜了異姓兄妹，若真讓當朝太子給祖母和父親磕頭奉茶，那當真算得上是謀逆了，聞家九族的腦袋都不夠砍的。
這般又過了幾日，縣城中最有名望的媒人上門，與聞老夫人商談一番。
過後老夫人告訴聞姝，定下了後日在城東的酒樓相看。
對方是城北秦家公子，秦家算是外來戶，聽說為了做生意才搬到泗水縣來，與聞家一樣都不算有根基的人家。
不過秦家既然是做生意的，家境在泗水城倒也算得上殷實，與聞姝相看的便是秦家的長子秦能，秦能今年二十有一。
時下男子基本十五六便開始說親，秦能這般大年紀還未說親，據說是因著前幾年與父親四處奔波學習經商，後面開始臨到開始說親時，又遇到祖父亡故守孝兩年，故而年紀拖的大了些。
不過他既然摸爬滾打這些年，且年歲也大，想來應當是個穩重的，秦家也有意在他婚後將家中基業盡數交給他打理。
秦家共兩子，幼子不過才十歲，家中在泗水縣並無族親，人丁簡單。
輪到相看這日，聞姝見了人，也覺得滿意。
秦公子雖長相普通，卻也算周正，為人沒有從商之人的圓滑油膩，且身材精瘦，一看便不是個羸弱的。
最讓人意外的是性子有些寡言，全程沒怎麽說話。
雖疑心他莫不是未看得上自己？但回去後祖母問起，她想了想仍誠實應答。
她的確覺得那人還算不錯，當然最關鍵的是她的確有些焦急，想要將婚事徹底定下。
然而這件事後卻連著好幾日沒了消息，媒人那便也不曾給過後續，原以為這事便吹了，不曾想七日後秦家長輩竟攜禮上門提親，解釋本想早早來提親，但前幾日家裏來了親戚，便將此事耽擱了。
聞縣令近來忙得很，還是秦家來提親，聞老夫人才將這件事告訴他。
他問聞姝：“確定了？”
聞姝點頭：“是。”
聞縣令打量著女兒，見她雖言語肯定，但神情中不見半點羞澀之意，瞧著並不像是真看中了人家公子，反倒更想是做了個什麽慎重的決定般。
不過沈吟一瞬，還是道：“也好，你向來是個知曉分寸的，既然已有決定，為父自然支持。”
聞姝應了聲：“謝謝父親。”
父女二人站在院子裏的樹下，這棵樹雖已長了幾十年，在聞家住進來前便已有了，可卻並不算高大。
已然入了秋，一陣風吹過，樹葉嘩啦啦如下雪般落下。
聞姝忽然道：“聽聞太子殿下歸朝，父親可對殿下了解一二？”
說完大概意識到自己這番未經腦子的話有些惹人生疑，又連忙找補：“……女兒只是有些好奇。”
聞縣令有些詫異：“怎麽忽然好奇起太子殿下？”
他反問的話語一出，便見聞姝雖極力克制，但他還是沒有錯過她眉目間一閃而過的一絲慌亂。
面色頓時一沈，有些嚴厲道：“你是如何知曉的？”
聞姝有一瞬的疑惑，隨後反應過來，頓時臉色大變：“父親知道？！”
話一問完又很快恍然，腦袋裏的一些疑惑後知後覺的清明了。
原來如此……
原來父親從一開始就知道於重身份，並百般配合，才讓他不至於露出破綻，平平安安的藏在聞府中。
她早該想到。
父女一番對峙後，聞縣令嚴肅道：“雖你已知曉，但此事乃絕密，絕不能向外透露半點！”
聞姝點頭：“我知曉的，父親。”
她只想日子過的安生些，絕不可能將這種事往外說。
只是……
“父親何時成了太子一黨？”她問。
聞縣令微微嘆息，道：“天子孱弱，朝廷風起雲湧，這事本不是我這等小官該操心的，若非太子殿下身處險境，恰巧流落至泗水縣，為父又如何有機會與太子相見，並對有幸始於援手。”
“可是他以太子之身尚且遭人暗算，父親自己也說如今朝廷風起雲湧，為何不避而遠之？”頓了頓，她還是忍不住問：“父親是不是想升遷了？”
聞縣令在泗水縣做了十幾年縣令，說不想升官那是假的。
按理朝廷官員任職三年便有考核，若考核通過便能升任州府官職，像他這種十幾年穩坐同一個位置的，要麽便是任職期間無大過錯，但又能力不足沒有顯露才能。
但聞縣令卻是個例外，他為官勤懇清廉，讓泗水縣百姓安居樂業，在泗水縣的界面上，百姓人人皆知聞縣令是個好官。
偏偏他至今仍只是個縣令，每次的考績皆為下等。
而當年與他一同到洛曲州府下方縣城任職縣令官職的同窗，這些年他眼睜睜看著對方接連升官，更是被調到京城權利中心。
但他這人不會阿諛奉承，更不懂得賄賂討好上官，不懂得鉆營。
說不心酸是假的。
“為父並未全然為了仕途。”聞縣令沈默一瞬，“當今陛下膝下共有十三位皇子殿下，其中九位已成年，諸位皇子殿下並非你我可以議論，但太子殿下為人正直，代理朝政期間更是能力突出，太子殿下才是眾望所歸，將來若有這樣一位黨政，乃社稷之幸事，百姓之福澤。”
“但……為父無能，不能做你的靠山，自然也不忍你卷入權勢之爭，只盼望著你能嫁個安穩人家，過安穩日子，如今見你也如此想法，為父心中甚是寬慰。”
原來父親什麽都知道。
聞姝低頭，輕輕應了聲。
等回去時，見聞書逸正在她門口蹲著，便問：“你蹲在這裏做什麽？”
聞書逸擡頭，模樣扭捏躊躇，卻半天蹦不出一個字來。
她道：“有什麽直說就是，這般扭捏做什麽？”
見他漲紅了小臉，兩只小手緊緊攥在一塊，但還是不開口，且眼神閃躲，
聞姝沒心思糾纏，只是道：“你若不說，我便進去了。”
說完等了片刻，便要進屋。
裙擺被小手扯了扯。
她回頭之際就聽見一句，“我們和好吧。”
然後聞書逸的身影就像兔子一般躥了出去。
聞姝恍然片刻，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方才那般躊躇模樣，原來竟是因為害羞了？！
不由失笑：“小搗蛋鬼竟然還會害羞？”
玉心也跟著笑起來。
親事很快定下，在五個月後的九月初八，宜嫁娶的良辰吉日。
聞姝心中覺得安定了許多。
然玉心卻發現她越發愛發呆起來，且偶爾嘆息，玉心問起她為何嘆氣，卻見她神情茫然，好似連自己都未曾察覺。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間又過兩月。
這日聞姝去蘭裳衣鋪取定制好的喜服，蘭裳衣鋪乃是城中最好的服飾鋪子，尋常聞姝也舍不得買他家的衣裳穿。
嫁娶乃是大事，定制這件喜服，聞老夫人更是花了不少錢。
不過她原還看不上縣裏的衣裳鋪子，想遣人去州裏定制，是聞姝勸阻了，覺得不需要如此大動幹戈。
到了蘭裳衣鋪，女侍忙熱情將他們引到二樓試衣的廂房。
待女侍將喜服取來，玉心守在門外以防旁人沖撞。
聞姝換好了喜服，聽見外間好似有動靜傳來，便道：“玉心，這喜服太覆雜了，我一人有些弄不齊整，你快來幫幫忙。”
然而話音落後卻並未得到回應。
莫不是聽錯了？
她無奈，只能自己繼續對付這身喜服，廢了好大功夫才總算弄好。
這喜服有些打了，大抵是蘭裳衣鋪怕出差錯，故意做大了些，也不是一錘子的交易，無論哪家做喜服，都得改好幾回。
聞姝自己自然是看不見全身的，收拾好後便轉出屏風外面。
她大紅色的身影將將露出屏風，一道熟悉的清潤聲音便傳來：“兩月不見，義妹行動倒是迅速。”
她心頭猛跳，視線下意思追隨聲音而去，便見一道青色身影正坐在窗前。
男子面容極為熟悉。
正是於重……不，應當是太子殿下——玉琮。
聞姝雙腿僵硬，臉色白到幾近透明，片刻後才回過神來，連忙行拜禮:“民婦，拜見太子殿下。”
“自稱民婦，你可成婚了？”
玉琮的聲音聽起來好似仍舊與往常般溫和，但不知為何，聞姝總覺得他好似生氣了。
因著緊張，她的聲音便顯得僵硬許多：“稟太子殿下，民婦雖未完婚，但婚期已定，亦是板上釘釘。”
廂房內沈默片刻，他道：“隨你。”
“謝太子殿下成全。”聞姝忙叩首謝恩。
“成全什麽？”他卻問，問完之後卻並不等她回答，似不願糾結區區稱呼。
只是起身，走到女子面前蹲下：“擡起頭來。”
聞姝依言照做。
四目相對間，她率先垂下眸子。
一只微涼的手指勾住她散亂與臉龐的發絲。
她下意識想躲，後脖頸卻被溫和的捏了捏。
他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時已落在她後頸出，不過力度雖溫和，卻透著警告和威脅，不許她亂動。
聞姝不敢動了。
他溫柔的將那縷發絲攏在她耳後。
無論是脖頸處輕微摩挲的手掌，還是攏發絲時不慎觸碰到她耳廓的微涼指尖，都讓聞姝如芒在背，渾身僵直。
當然這一些皆是因為，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意圖。
因為迷茫，所以更加慌張。
“地上涼，起身吧，莫跪了。”他道。
聞姝遲疑的搖頭：“禮不可廢。”
他忽然嗤笑：“不過兩月未見，你我‘兄妹’一定要如此疏離麽？”
‘兄妹’二字被他可以咬重。
聞姝的眼睫跟著微微顫了顫：“太子殿下身份尊貴，民婦不過草民，不敢高攀殿下。”
玉琮肉眼可見的冷了面容。
或者說他方才雖始終勾著淺笑，但笑意並不達眼底，此時不過是卸下了浮於表面的偽裝罷了。
是沈默，又好似兩人在無聲對峙著，總歸氛圍不大妙。
直到他忽然伸手，強勢將人從地上攬了起來。
她回過神時，意識到自己竟已被他抱了滿懷，連忙掙紮。
“莫亂動！”
他忽然有些的嚴厲斥道。
聞姝身子僵住，眼角浮上濕意，被嚇的。
他這才松開她。
見她滿臉防備與警惕的後退兩步，他輕輕嘆了口氣。
這聲嘆息似含著落寞和無奈。
聞姝下意識看他，卻見他已背過身，走到窗前，對窗站了良久。
她也不出聲，心裏琢磨著玉心去哪了。
應當是被他支開了。
也不知沈默了多久，才聽他聲音再次響起：“想好了？”
“嗯？”
“嫁人。”
聞姝沈默，半晌應了聲。
“也不願再喚我一聲兄長？”
她再次沈默，隨後頂著那道逼迫般的視線，有些艱難的開口：“殿下身份尊貴，民婦不過是路人，以往不過萍水相逢罷了，殿下何須糾結？”
他有些自嘲般輕嗤一聲：“倒是未曾料到你竟是個絕情的。”
聞姝咬了咬唇，不知該如何接話。
又是一陣默然。
玉琮再次開口時，語氣竟已充滿冰冷疏離，他道：“既然你已做了決定，以往之事便全當煙消雲散……若想往後有安生日子過，便記著，本殿下未曾來過泗水縣，未曾出現在縣令府。”
聞姝怔楞一瞬，忙叩首謝恩：“謝殿下恩典。”
那日之後，便再未見過於重。
隨著時間的推移婚期也越來越近。
喜服早已徹底完成，一個月前蘭裳衣鋪的人已派人送到府上，幾日前玉滿樓也將定制好的金冠送來。
昨日玉心從外面回來，喜氣洋洋的說秦府已掛上了紅綢和大紅燈籠，也給街坊鄰居都發了喜帖。
秦家搬到泗水縣也才十來年，沒什麽親眷，但人太少便顯得不夠重視，為了撐起場面便將整條街挨家挨戶都送了請帖。
大家知道秦家要迎娶的是縣令之女，自然也給面子，都表示願意捧場。
一切都很順利。
聞姝覺得自己應當是極為滿意喜悅的，然而事實上，隨著離婚期越近，她卻反而越發覺得無趣焦躁的緊。
心裏好似多了一處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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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重當真走了，他走後幾日，聞姝下定決心，對祖母說自己年歲已到，若再有媒人上門，無需再拒之門外。
她周歲已滿十七，在旁人眼中，算是十八歲，縣裏像她這般大的女子大多都成親了，有些成親早的孩子都抱上兩個了。
但聞老夫人不舍孫女，便想將她多留兩年，此前許多媒人上門，皆被她婉拒了。
此時聽聞姝主動提起，不由有些怔忪。
聞姝見祖母神情，有些羞赫的解釋道：“姝姝年紀大了，昔日玩得好的姐妹都已嫁人，婚事再拖下去恐招人笑話。”
頓了頓又道：“若是本縣有合適的，也不拘家世如何，只需為人老實，家中和睦即可。這般往後我便能時常回來看看祖母。”
聞老夫人沈默良久，嘆息道：“倒也好，你父親好歹是一縣之長，能護得住你。”
聞姝低頭悶悶應了聲。
又聽聞老夫人道：“看即便如此，女子一旦嫁了人，總歸不如在娘家自在舒適……其實招個贅婿也不錯，不過願意入贅的多是些好吃懶做之徒，先前我覺著於重那小子不錯，還想著問他願不願意入贅到咱們家，可惜……”
聞姝忙道：“祖母可千萬莫要有這樣的念頭！”
她忽然語氣激動，倒是讓聞老夫人一楞：“怎了？”
聞姝啞然片刻，解釋道：“他是我義兄，祖母怎可有這種念頭。”
且他那樣的身份絕不是她這種小縣令之女能高攀的上的。
便是攀的上她也不願攀。
她本就是個沒什麽大志向的，前世莫名其妙死過一回，這一世雖弄清了兇手是誰，也躲過了那一劫，但她至今只能猜測那些人可能是因為金礦而對聞家動手，但卻未能又不能完全確定。
而於重作為太子，遇到的一系列的事情，也早已讓她意識到權勢之兇險。
她只想活的踏實些，身邊人都好好的，並不遠卷入那些紛爭之中，甚至不願窺探到分毫。
先前是她倒黴，總是無意間窺見於重的秘密。
如今於重一走，說起來她是松了口氣的，但心裏又總有些惶恐。惶恐他那日告別時的態度，和他說的那些話。
她與他最親近時，也不過當他是兄長，卻不知他竟對自己懷了那樣的心思。
雖猜不到為何他都要走了，還跟她說這些，但保險起見，她還是決定想法子斷了他那點念想。
而最好的法子，便是盡快成親。
聽她這麽說，聞老夫人忍不住笑了：“什麽義兄，他可沒拜過我和你父親，頂多就是嘴上念一念罷了，你怎的還當真了。”
“且不說你這義兄沒正是拜過，便是拜了又如何，又不是親生兄弟，不過現下說什麽都晚了，他已離開聞家。”
聞姝汗顏，也得虧二人沒有正式拜了異姓兄妹，若真讓當朝太子給祖母和父親磕頭奉茶，那當真算得上是謀逆了，聞家九族的腦袋都不夠砍的。
這般又過了幾日，縣城中最有名望的媒人上門，與聞老夫人商談一番。
過後老夫人告訴聞姝，定下了後日在城東的酒樓相看。
對方是城北秦家公子，秦家算是外來戶，聽說為了做生意才搬到泗水縣來，與聞家一樣都不算有根基的人家。
不過秦家既然是做生意的，家境在泗水城倒也算得上殷實，與聞姝相看的便是秦家的長子秦能，秦能今年二十有一。
時下男子基本十五六便開始說親，秦能這般大年紀還未說親，據說是因著前幾年與父親四處奔波學習經商，後面開始臨到開始說親時，又遇到祖父亡故守孝兩年，故而年紀拖的大了些。
不過他既然摸爬滾打這些年，且年歲也大，想來應當是個穩重的，秦家也有意在他婚後將家中基業盡數交給他打理。
秦家共兩子，幼子不過才十歲，家中在泗水縣並無族親，人丁簡單。
輪到相看這日，聞姝見了人，也覺得滿意。
秦公子雖長相普通，卻也算周正，為人沒有從商之人的圓滑油膩，且身材精瘦，一看便不是個羸弱的。
最讓人意外的是性子有些寡言，全程沒怎麽說話。
雖疑心他莫不是未看得上自己？但回去後祖母問起，她想了想仍誠實應答。
她的確覺得那人還算不錯，當然最關鍵的是她的確有些焦急，想要將婚事徹底定下。
然而這件事後卻連著好幾日沒了消息，媒人那便也不曾給過後續，原以為這事便吹了，不曾想七日後秦家長輩竟攜禮上門提親，解釋本想早早來提親，但前幾日家裏來了親戚，便將此事耽擱了。
聞縣令近來忙得很，還是秦家來提親，聞老夫人才將這件事告訴他。
他問聞姝：“確定了？”
聞姝點頭：“是。”
聞縣令打量著女兒，見她雖言語肯定，但神情中不見半點羞澀之意，瞧著並不像是真看中了人家公子，反倒更想是做了個什麽慎重的決定般。
不過沈吟一瞬，還是道：“也好，你向來是個知曉分寸的，既然已有決定，為父自然支持。”
聞姝應了聲：“謝謝父親。”
父女二人站在院子裏的樹下，這棵樹雖已長了幾十年，在聞家住進來前便已有了，可卻並不算高大。
已然入了秋，一陣風吹過，樹葉嘩啦啦如下雪般落下。
聞姝忽然道：“聽聞太子殿下歸朝，父親可對殿下了解一二？”
說完大概意識到自己這番未經腦子的話有些惹人生疑，又連忙找補：“……女兒只是有些好奇。”
聞縣令有些詫異：“怎麽忽然好奇起太子殿下？”
他反問的話語一出，便見聞姝雖極力克制，但他還是沒有錯過她眉目間一閃而過的一絲慌亂。
面色頓時一沈，有些嚴厲道：“你是如何知曉的？”
聞姝有一瞬的疑惑，隨後反應過來，頓時臉色大變：“父親知道？！”
話一問完又很快恍然，腦袋裏的一些疑惑後知後覺的清明了。
原來如此……
原來父親從一開始就知道於重身份，並百般配合，才讓他不至於露出破綻，平平安安的藏在聞府中。
她早該想到。
父女一番對峙後，聞縣令嚴肅道：“雖你已知曉，但此事乃絕密，絕不能向外透露半點！”
聞姝點頭：“我知曉的，父親。”
她只想日子過的安生些，絕不可能將這種事往外說。
只是……
“父親何時成了太子一黨？”她問。
聞縣令微微嘆息，道：“天子孱弱，朝廷風起雲湧，這事本不是我這等小官該操心的，若非太子殿下身處險境，恰巧流落至泗水縣，為父又如何有機會與太子相見，並對有幸始於援手。”
“可是他以太子之身尚且遭人暗算，父親自己也說如今朝廷風起雲湧，為何不避而遠之？”頓了頓，她還是忍不住問：“父親是不是想升遷了？”
聞縣令在泗水縣做了十幾年縣令，說不想升官那是假的。
按理朝廷官員任職三年便有考核，若考核通過便能升任州府官職，像他這種十幾年穩坐同一個位置的，要麽便是任職期間無大過錯，但又能力不足沒有顯露才能。
但聞縣令卻是個例外，他為官勤懇清廉，讓泗水縣百姓安居樂業，在泗水縣的界面上，百姓人人皆知聞縣令是個好官。
偏偏他至今仍只是個縣令，每次的考績皆為下等。
而當年與他一同到洛曲州府下方縣城任職縣令官職的同窗，這些年他眼睜睜看著對方接連升官，更是被調到京城權利中心。
但他這人不會阿諛奉承，更不懂得賄賂討好上官，不懂得鉆營。
說不心酸是假的。
“為父並未全然為了仕途。”聞縣令沈默一瞬，“當今陛下膝下共有十三位皇子殿下，其中九位已成年，諸位皇子殿下並非你我可以議論，但太子殿下為人正直，代理朝政期間更是能力突出，太子殿下才是眾望所歸，將來若有這樣一位黨政，乃社稷之幸事，百姓之福澤。”
“但……為父無能，不能做你的靠山，自然也不忍你卷入權勢之爭，只盼望著你能嫁個安穩人家，過安穩日子，如今見你也如此想法，為父心中甚是寬慰。”
原來父親什麽都知道。
聞姝低頭，輕輕應了聲。
等回去時，見聞書逸正在她門口蹲著，便問：“你蹲在這裏做什麽？”
聞書逸擡頭，模樣扭捏躊躇，卻半天蹦不出一個字來。
她道：“有什麽直說就是，這般扭捏做什麽？”
見他漲紅了小臉，兩只小手緊緊攥在一塊，但還是不開口，且眼神閃躲，
聞姝沒心思糾纏，只是道：“你若不說，我便進去了。”
說完等了片刻，便要進屋。
裙擺被小手扯了扯。
她回頭之際就聽見一句，“我們和好吧。”
然後聞書逸的身影就像兔子一般躥了出去。
聞姝恍然片刻，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方才那般躊躇模樣，原來竟是因為害羞了？！
不由失笑：“小搗蛋鬼竟然還會害羞？”
玉心也跟著笑起來。
親事很快定下，在五個月後的九月初八，宜嫁娶的良辰吉日。
聞姝心中覺得安定了許多。
然玉心卻發現她越發愛發呆起來，且偶爾嘆息，玉心問起她為何嘆氣，卻見她神情茫然，好似連自己都未曾察覺。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間又過兩月。
這日聞姝去蘭裳衣鋪取定制好的喜服，蘭裳衣鋪乃是城中最好的服飾鋪子，尋常聞姝也舍不得買他家的衣裳穿。
嫁娶乃是大事，定制這件喜服，聞老夫人更是花了不少錢。
不過她原還看不上縣裏的衣裳鋪子，想遣人去州裏定制，是聞姝勸阻了，覺得不需要如此大動幹戈。
到了蘭裳衣鋪，女侍忙熱情將他們引到二樓試衣的廂房。
待女侍將喜服取來，玉心守在門外以防旁人沖撞。
聞姝換好了喜服，聽見外間好似有動靜傳來，便道：“玉心，這喜服太覆雜了，我一人有些弄不齊整，你快來幫幫忙。”
然而話音落後卻並未得到回應。
莫不是聽錯了？
她無奈，只能自己繼續對付這身喜服，廢了好大功夫才總算弄好。
這喜服有些打了，大抵是蘭裳衣鋪怕出差錯，故意做大了些，也不是一錘子的交易，無論哪家做喜服，都得改好幾回。
聞姝自己自然是看不見全身的，收拾好後便轉出屏風外面。
她大紅色的身影將將露出屏風，一道熟悉的清潤聲音便傳來：“兩月不見，義妹行動倒是迅速。”
她心頭猛跳，視線下意思追隨聲音而去，便見一道青色身影正坐在窗前。
男子面容極為熟悉。
正是於重……不，應當是太子殿下——玉琮。
聞姝雙腿僵硬，臉色白到幾近透明，片刻後才回過神來，連忙行拜禮:“民婦，拜見太子殿下。”
“自稱民婦，你可成婚了？”
玉琮的聲音聽起來好似仍舊與往常般溫和，但不知為何，聞姝總覺得他好似生氣了。
因著緊張，她的聲音便顯得僵硬許多：“稟太子殿下，民婦雖未完婚，但婚期已定，亦是板上釘釘。”
廂房內沈默片刻，他道：“隨你。”
“謝太子殿下成全。”聞姝忙叩首謝恩。
“成全什麽？”他卻問，問完之後卻並不等她回答，似不願糾結區區稱呼。
只是起身，走到女子面前蹲下：“擡起頭來。”
聞姝依言照做。
四目相對間，她率先垂下眸子。
一只微涼的手指勾住她散亂與臉龐的發絲。
她下意識想躲，後脖頸卻被溫和的捏了捏。
他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時已落在她後頸出，不過力度雖溫和，卻透著警告和威脅，不許她亂動。
聞姝不敢動了。
他溫柔的將那縷發絲攏在她耳後。
無論是脖頸處輕微摩挲的手掌，還是攏發絲時不慎觸碰到她耳廓的微涼指尖，都讓聞姝如芒在背，渾身僵直。
當然這一些皆是因為，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意圖。
因為迷茫，所以更加慌張。
“地上涼，起身吧，莫跪了。”他道。
聞姝遲疑的搖頭：“禮不可廢。”
他忽然嗤笑：“不過兩月未見，你我‘兄妹’一定要如此疏離麽？”
‘兄妹’二字被他可以咬重。
聞姝的眼睫跟著微微顫了顫：“太子殿下身份尊貴，民婦不過草民，不敢高攀殿下。”
玉琮肉眼可見的冷了面容。
或者說他方才雖始終勾著淺笑，但笑意並不達眼底，此時不過是卸下了浮於表面的偽裝罷了。
是沈默，又好似兩人在無聲對峙著，總歸氛圍不大妙。
直到他忽然伸手，強勢將人從地上攬了起來。
她回過神時，意識到自己竟已被他抱了滿懷，連忙掙紮。
“莫亂動！”
他忽然有些的嚴厲斥道。
聞姝身子僵住，眼角浮上濕意，被嚇的。
他這才松開她。
見她滿臉防備與警惕的後退兩步，他輕輕嘆了口氣。
這聲嘆息似含著落寞和無奈。
聞姝下意識看他，卻見他已背過身，走到窗前，對窗站了良久。
她也不出聲，心裏琢磨著玉心去哪了。
應當是被他支開了。
也不知沈默了多久，才聽他聲音再次響起：“想好了？”
“嗯？”
“嫁人。”
聞姝沈默，半晌應了聲。
“也不願再喚我一聲兄長？”
她再次沈默，隨後頂著那道逼迫般的視線，有些艱難的開口：“殿下身份尊貴，民婦不過是路人，以往不過萍水相逢罷了，殿下何須糾結？”
他有些自嘲般輕嗤一聲：“倒是未曾料到你竟是個絕情的。”
聞姝咬了咬唇，不知該如何接話。
又是一陣默然。
玉琮再次開口時，語氣竟已充滿冰冷疏離，他道：“既然你已做了決定，以往之事便全當煙消雲散……若想往後有安生日子過，便記著，本殿下未曾來過泗水縣，未曾出現在縣令府。”
聞姝怔楞一瞬，忙叩首謝恩：“謝殿下恩典。”
那日之後，便再未見過於重。
隨著時間的推移婚期也越來越近。
喜服早已徹底完成，一個月前蘭裳衣鋪的人已派人送到府上，幾日前玉滿樓也將定制好的金冠送來。
昨日玉心從外面回來，喜氣洋洋的說秦府已掛上了紅綢和大紅燈籠，也給街坊鄰居都發了喜帖。
秦家搬到泗水縣也才十來年，沒什麽親眷，但人太少便顯得不夠重視，為了撐起場面便將整條街挨家挨戶都送了請帖。
大家知道秦家要迎娶的是縣令之女，自然也給面子，都表示願意捧場。
一切都很順利。
聞姝覺得自己應當是極為滿意喜悅的，然而事實上，隨著離婚期越近，她卻反而越發覺得無趣焦躁的緊。
心裏好似多了一處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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