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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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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她不會給我打的斷經針吧?!”

方婷面露驚恐,兩只眼睛瞪到銅鈴那般大。

她越想,越覺得之前和童暖暖她們討論的結論很對——傭人給她們用絕經藥了。

“天啊!我不想變老,我才二十二歲啊!”

她頹廢地趴在桌上,又猛地坐起來,目光炯炯有神地直視許清月。

“你來大姨媽沒?”

被她這樣圓睜睜地盯住,許清月心中所有因猜想而生出的慌亂瞬間被洗劫一空,傻呆呆地搖頭。

“沒有。”

“今天幾號?”

“5月11日。”

“我們來這裏多少天了?”

“23天。”

許清月記得醒來那天,書桌上的日歷是4月18日。

方婷猝然大叫:“我的大姨媽推遲十天沒來了!每個月都是準時的一號,最多不超過三號!”

許清月張嘴,忽然閉上——荷包裏的小蛇撓了撓她,小森蚺也擡起頭來,疑惑地望著她,蛇信“嘶嘶”吐。

仿佛在問她的大姨媽是誰?

她該怎麽向蛇科普人類女性的月事?

許清月沈默片刻,攔住方婷還要嚎叫的嘴,轉移話題:“以後多註意身體,我們盡量不要去找傭人。”

方婷陡然想起紮在自己手臂上的註射劑,還是連紮兩針。

頓感手臂疼,她連連點頭,“再也不找了,本來我還想去問問我大姨媽咋不來。”

許清月俯身緊挨著她,悄聲問:“你看見傭人有吃過飯嗎?你看見她們換班睡過覺嗎?”

方婷驚悚地瞪大眼。

傭人來來去去,只有三十三個人。

她們在這裏呆了二十三天,對那些傭人的面孔熟悉透了,是每天都會見著的,早晚都見。

平時沒有察覺什麽,如今被許清月單獨擰出來說,才發覺恐怖之處。

“她們不會……不是人吧?”

方婷緊緊拽住許清月的手,偷偷摸摸地轉著眼珠子去窺那些忙碌的傭人們。

她們像陀螺機器,不停地忙。

早晨忙,晚間忙,不見休息。

方婷越看,越是毛骨悚然。

抓住許清月的手愈發用力。

許清月吃痛,拽她回來。

“不要看了,被發現不好。”

高高大大的方婷驀然縮成一團,往許清月懷裏擠。

“我害怕……”

聲音嗚嗚咽咽,仿佛嚇哭了似的。

“蛇就算了嘛,我能接受,怎麽連人也不是人?”

許清月還沒有告訴她在四樓看見的一切,她就成這樣,雖然知道她裝的成分有點大。

她還是讓方婷在懷裏靠了一會兒,才推她起來。

“所以……”

許清月再次叮囑她。

“——不要生病,不要找傭人。”

“不來大姨媽也許是好事。”

大姨媽是血,有血腥味,在全是蛇的房子裏,很麻煩。

方婷重重點頭。

“再也不敢生病了。”

她轉頭和許清月說:“今早還有兩個女生跟我說,游戲結束那天,她們準備和蛇一起裝病拖延時間呢。”

許清月搖搖頭:“不可能的。”

選擇游戲夥伴的那天,她被嚇到暈倒,傭人給她打鎮定劑強行蘇醒,游戲結束要做檢測,怎麽可能讓她們逃?

空中倒計時的數字跳啊跳,映著後面金燦燦的黃金,仿佛一個個帶血的小人在黃金山上賣命奔跑。

那面掛著麥克白夫人畫像的墻壁安安靜靜向受害者展示逃亡路線圖。

第一場游戲僅剩下七天。

還有許多地圖沒有畫。

過完這七天,也許之後很難有機會長時間呆在房間裏。

地圖,一定要覆刻下來。

女生們陸陸續續進入餐廳,童暖暖她們坐過來。

有個女生問許清月:“下午一起玩嗎?沒見你怎麽訓蛇,你不急啊?”

方婷笑她:“她家蛇看著笨,小聰明多得一批,她還是多訓訓自己的蛇吧!”

“當真噠!”女生兩眼發光,沖小森蚺撲去,“我瞧瞧!”

小森蚺倏地躍下桌,小尾巴一擺,匆匆游走。

女生撲個空,長長哀嘆:“rua一下都不行,小氣鬼。”

小森蚺停下來,扭頭盯她,仿佛很糾結——因為覺得她叫得好慘。

許清月笑著沖它揮揮手,小森蚺頓時不可憐那個女生了,和媽媽擺擺尾巴,出去找大蛇朋友玩。

大蛇朋友沒有找到,又碰到那條黑乎乎的苦瓜蛇,垮著臉坐在樓梯背面的角落裏。

小森蚺沒有註意到它,是它叫住小森蚺的,用那張苦瓜一樣的臉盯著小森蚺,想要小森蚺去陪陪它。

小森蚺很糾結,昨天黑蛇還罵它是膽小鬼。

但它實在太可憐了,小森蚺爬過去,坐在它身邊。

兩蛇靜靜坐許久,沒有說話。小森蚺不喜歡這樣坐著,它喜歡熱熱鬧鬧地玩。

“你不說話,我就走了。”

小森蚺開口。

黑蛇動了動,“我說,你別走。”

小森蚺便沒有再動,偏頭看它。

許久,黑蛇還是不說話。

小森蚺扭動身體,往外面爬。

黑蛇“哇”地一聲大哭:“你把你媽媽讓給我好不好!我不想被打了……她又打我,昨天拔掉我的鱗片,騙傭人說是我出去玩刮掉的……”

“你把你的媽媽讓給我好不好!它們說那不是你的媽媽,它們嘲笑你把兩腳獸當媽媽,它們罵你沒腦子,你讓給我吧,讓給我……”

小森蚺被它一長串話哭得懵頭懵腦,許久才反應過來它在說什麽。

“你才是兩腳獸!你們全部都是兩腳獸!你們才沒有腦子,你們是個醜東西,不準說我的媽媽!”

它跳起來,狠狠沖黑蛇一頭撞去。

黑蛇猝不及防,被撞翻在地。背貼地,肚子朝天,後背鱗片脫落的地方硌得它生疼。

它“嘶嘶”抽著氣,掙紮著翻身,待肚子貼著地,它爬起來,蛇信子探出去,才感知到小森蚺跑出很遠了,氣洶洶地爬到它媽媽腿上,那個兩腳獸溫柔地摸它的背給它順氣。

黑蛇感受到那種輕柔的溫暖,怔在黑暗裏,目光呆滯。

它也想要,好想要,好想好想……

“怎麽了?”

許清月剛吃完飯,小森蚺就氣鼓鼓地沖進來,窩在她的腿上“哼哼”嘶氣。

平日不喜歡被很多人圍著,這會女生們全圍著它,它也沒有反應。

許清月想它這次是真的給氣狠了。

手放在它背上,一下一下輕輕給它順著氣。

小森蚺嘶嘶吼,許清月聽不懂,心裏便有些發急。

她起身,一手抱著小森蚺,一手拿小蛋糕,對方婷幾人說:“下午我再來找你們。”

“記得帶來看看啊!我真是好奇死了,那宣紙上到底寫了啥,讓她快繃不住玉女像。”

方婷哈哈大笑。

許清月懶得搭理她,帶著小森蚺回房間。

剛放在桌上,小森蚺“嗚——”地哭起來,蛇信亂顫,小小的身體抖成連綿的山峰。

許清月耐心地輕撫它的背,等它哭累了,用枕巾替它擦擦臉。

對上媽媽凝著眉的深深目光,小森蚺忽而感到不好意思。

它都長大了,還在向媽媽哭——艾麗莎是最堅強的。

而且,它已經罵過那條黑蛇,撞倒它,欺負回去了。

它害羞地蹭蹭媽媽的手,讓她不要擔心。

許清月摸著它的頭,“和小夥伴吵架了嗎?”

它搖搖頭,不算吵架,是黑蛇想要它的媽媽,還罵媽媽是兩腳獸,它很氣。

報覆回去之後便不氣了。

不想媽媽再問,它趕緊扯扯媽媽的袖子,對著荷包叫:“弟弟,吃蛋糕。”

“你的婷婷姨姨說你是機靈鬼,當真是。”

許清月笑著刮刮它的小腦袋,抱小蛇來吃蛋糕。

它吃一半,推給小森蚺。

“吃吧,哭泣包。”

小森蚺羞得臉都要紅了,想反駁,又反駁不了。

張嘴叼住蛋糕猛吃,很想將自己藏在裏面不要出來。

許清月見它這樣經不住羞,也不再問它,找來衣服裁剪成布片,給小蛇做新衣服。

小蛇趴在書桌上瞅著她。

……真是久違的場景。

它就是這樣看著媽媽一天一天給它做著小衣服,慢慢長大的。

再看媽媽拿起針線,仿若隔了好幾十年那般久遠。

它癡癡地望著。

許清月用夾子固定衣服的形狀,穿針引線,擡頭瞧見它放空眼神的呆呆模樣,笑了一下。

身邊的小森蚺吃完蛋糕,準備趁媽媽和弟弟不註意的時候開溜。

許清月按住它,放它在枕巾上。

“你先別跑,我有話和你們說。”

小森蚺見媽媽一本正經,一下子就忘記自己是哭泣包的事,嚴肅起來。

小蛇也回過神來。

“我們協商幾件事。”

許清月摸著小蛇,說:“第一件事,你留在這裏,不能被別人發現,特別是傭人和那個脖子上面長蛇的Snake。”

“你可以出去玩,但是要保護好自己,每天回來。如果想出門很久,要記得告訴我和哥哥。”

小蛇點頭。

許清月轉頭望向小森蚺,摸著它板正的臉,“你也是,出門很久記得告訴我和弟弟。你在外面玩,不能對別人說你有弟弟,如果忍不住很想說,就把弟弟當作很要好的小夥伴簡單提一提便好,知道嗎?”

“你和弟弟會畫畫,會讀書識字的事情也不能說出去哦。”

小森蚺鄭重地點頭。

“知道啦。”

它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自己有弟弟。

弟弟是秘密,不能被人發現——在它們很小的時候,媽媽就教過它們。

很多時候,它超級想向大蛇朋友們炫耀自己的弟弟有多麽厲害、比它們還厲害,它都偷偷忍住了。

只是當著它們的面,在心裏炫耀完,四舍五入也是向它們炫耀了。

“第二件事,你呀,出門記得穿衣服,白白的溜進蛇群裏玩,很容易被看見的。”

許清月對小蛇說。

小蛇心想,穿著粉粉黃黃的衣服比不穿更引人側目……結果,它看見媽媽這次裁的衣服不是大紅大粉,而是灰色褐色很接近於蛇鱗片的那些深色系。

媽媽的衣櫃裏沒有深色衣服……

仿佛看出它的疑惑,許清月笑著展開那些布,為它解釋:“你不能整天呆在荷包裏嘛,要出門玩,肯定不能再穿以前那些漂漂亮亮的小衣服啦。我向朋友們借了幾件衣服來做。”

每個人的衣櫃裏有很多衣服,早晨傭人來收整房間,帶走換下的衣服,再放進新衣服。

很多衣服掛在那裏是沒有穿的,傭人不會檢查,也不會帶走。

許清月便向方婷幾人借了幾件深色系衣服,依著許多蛇的鱗片的顏色來挑,和蛇很像的顏色。

以後小蛇穿上這些衣服,去蛇群裏玩,不會那麽紮眼。

小蛇聽完媽媽的話,趴在媽媽的臂彎裏,神情懨懨。

它可以不出去玩,每天呆在荷包裏很好,外面的蛇臭還蠢,它並不喜歡它們。

但媽媽總認為它該出去。

是因為它是蛇嗎?

有些不想當蛇了……

不當蛇,媽媽是不是不會丟它在橘子地,不會驅趕它?

可是……不當蛇,媽媽也不會捧著它出生,它便不認識媽媽了。

除了將它丟在橘子地,媽媽哪裏都很好,會為它想很多事情,以前教它讀書識字洗澡刷牙,現在操心它的衣食住行。

它不想讓媽媽那麽操心。

小蛇厭厭地垂著頭,無精打采。

不論媽媽說什麽,它都應著。

媽媽愛絮絮叨叨,想很多事情,它靜靜聽著。

許清月發現它的異常,放下做好、還未翻面的衣服,點著它的小腦袋,問它:“在想什麽?”

小森蚺也瞅著它。

小蛇甩甩尾巴,沒有想什麽。

“困了嗎?”

——那就困吧。

小蛇埋下頭,佯裝要睡覺。

許清月擡起它的頭,趁它睡著前語速飛快地說:“最後問你一件事情,你怎麽想著去拿沈清的宣紙?”

小蛇歪頭不解。

看見媽媽拿出那卷畫著地圖的紙,才明白媽媽在說什麽。

“隨手。”

它卷起筆,展開那張紙,寫下字。

那間房離墻近,它路過那個房間,看見有筆有紙,就拿了。

許清月安心了,只要是巧合便好。

她替小蛇撓著癢癢,“睡吧。”

轉頭又問小森蚺:“艾麗莎要睡覺嗎?”

小森蚺搖搖頭,它不睡。

剛搖完頭,它就爬過去挨著弟弟,睡著了。

許清月抿嘴笑,擡手給它拍背。

等兩小只睡熟了,她分別將它們放到自個喜歡睡覺的地方,繼續縫制衣服。

要給小蛇做很多衣服,讓它換著穿,還要給小森蚺做枕巾和洗澡帕,前幾天才換的洗澡帕被它咬壞了。

許清月委實想不明白小森蚺為什麽喜歡咬洗澡帕,權當是它的特別愛好。

縫了十幾件新衣服,也將小森蚺的枕巾和澡帕做好,小蛇已經醒了。

她揉揉它的小腦袋,對它笑笑。

小森蚺還在呼呼大睡,她便抱起小蛇,給它撓癢癢,小蛇溫順趴著,乖到不行。

撓完癢癢,她替它穿好新衣服,捧著它四面欣賞,很久不給它做衣服,不想一做倒正巧合適。

她歡喜得合不上嘴,眉眼都是笑意,粉潤的唇瓣淺淺抿起來,像初初綻放的芍藥。

軟嫩又水潤,散發著清清淡淡的花香。

小蛇瞧著瞧著,走了神。

忽然,蛇信被一只手點住!

小蛇倉促回神。

剎那間,碧綠的瞳孔瞪大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它的蛇信爬到媽媽的嘴上,舔了媽媽一嘴。

雖然沒有分泌唾液,但那條分叉的蛇信抵住媽媽的唇,戳出一個小小的凹陷,像吃完陷的奶包。

小蛇慌張地收回蛇信,蛇信被媽媽的指腹壓著,在它用力地掙脫之下,從指腹和唇瓣強行脫離時,發出用力過大的“biu啾”的滑溜聲。

就像它親了媽媽一樣,還是狠狠親用力親的那樣。

小蛇頰窩燙到似乎要冒出煙,渾身燒到不行。

媽媽滿臉的茫然、錯愕、震駭更是讓它不敢直視。

小蛇慌慌張張地打轉,差點在桌面摔倒。最後,猛地跳起來,急遽跑出房間。

幾個呼吸便不見身影。

許清月驟然回神,起身叫它:“早點回來!”

小蛇沒有應,也不敢回應。

真、真的要羞死了。

它、它怎麽可以做出那種事。

——怎麽可以親媽媽!

主動去親媽媽。

它又不是笨蛋哥哥!

它、它都一歲了!再長長就是大蛇了,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

而且、而且它竟然是覺得媽媽好吃才要、才要去……那都不是親,是舔。

就像它要吃掉媽媽那樣……

它好壞,怎麽可以想要吃媽媽……

小蛇羞憤到臉紅,裹在褐色衣服裏的白白身體也泛起微微的紅色,像被火烤著,一點一點發燙。

它卻感受不到燙,只覺得自己壞死了。

一直跑一直跑,不要地跑,像一陣風卷過草地,匆匆往花海那處拼盡全力地奔,企圖用急速快的速度來讓自己甩掉腦海裏亂糟糟的意識,甩掉它差點要吃掉媽媽這件事。

風吹過草坪,向橘子地吹去。

采摘橘子的傭人擡起頭,感受著風,忽而,瞇起眼,享受被風送來的氣息。

有陌生又熟悉的味道,香醇甘甜的,像新鮮的血液那樣甜美,那樣令人饑腸轆轆。

“啊……”

第二卷 風吹來,吹散之前的美味,傭人發出失望的嘆息。

她聳動肩胛,旋轉腦袋,脖子連同肩膀發出骨骼松動的“哢嚓”聲。

突然,她逆風飛奔,像一只敏捷的豹子,風馳電掣,向草坪撲去。

挎籃掉進泥土,橙艷艷的橘子四處滾落。

小蛇沈浸在自己的世界,完全沒有感知到危險逼近。

它一路奔,一路跑,向花海疾馳。

它要去花海,吃掉那些東西。

吃掉它們,就可以填飽肚子,再也不餓,不餓就不會想吃媽媽了。

花海越來越近,呼嘯而過的風也越來越猛,仿佛花海裏裝了一個鼓風機,無限循環地送出風。

無數的花被風吹得呼呼作響,花瓣四處飛,落在草坪裏,將青青的草蓋成五顏六色的花地。

驀地,它頓住,回頭,看見一頭似野獸的東西沖它狂奔而來。

那頭野獸,後腦勺綁著眼熟的黑白蕾絲發繩。

是傭人!

上次在四樓差點將它抓住的傭人!

小蛇嚇得渾身一顫,明明還發燙的身體頓時冰冷下去。

它不敢再停留,一頭紮進草地,用前所未有的速度竄進花海。

它熟門熟路地在花海裏跑起來,穿過無數甬道,跳進蛇穴。

蛇穴裏嘮嗑睡覺的蛇群被驚醒,一看見它,“轟”地四面散開。

小蛇視若無睹,穿越它們,在傭人跳進蛇穴時,它猛力跳進蛇群喝水的水潭。

水潭非常深,見不著底,裏面養著許多水蛇。

那些水蛇盯著它,戒備地盤繞起又粗又長的軀體來。

小蛇沒有管它們,靈活地往下沈,不斷下沈,一直沈一直沈。

沈到快見不到影,那些水蛇才逐漸放松下來,繼續盤著。

傭人站在水潭邊,蹲下身體,往水潭裏面望。

她整個身體都懸在水潭上方,是要入水的姿勢。

小蛇沈得有些急了,差點嗆到一口水。隔著青綠和深藍混雜的水,它看著傭人。

水面,傭人也在望,似乎望見了它,又似乎沒有。

她俯身在那裏,鼻尖翕動,在嗅味道。

一人一蛇,隔著深深的水,僵持許久。

終於,傭人站起來,轉身離開。

剛走兩步,她猝然回身,往水裏一撈,抓起一條水蛇,目光陰森邪惡:“來過新蛇?”

被她抓住的蛇驟然僵住,有點被她驟然之間的反應嚇到。

傭人再問一遍。

那條蛇終於回過神來,聽清楚了。

正要張嘴回答,它拖在水裏的長長的尾巴最蛇一口咬住,狠狠撕破鱗片,將毒牙懸在它的肉上。

——是一種威脅的姿態。

那條跳進水潭的幼崽子在威脅它!

只要它說出去,崽子就要毒死它!

被傭人抓在手裏的蛇嘶吼一聲,痛嚎:“沒有!沒有!沒有!”

它嫉妒撕心裂肺地肯定,仿佛被傭人抓痛了脖子。

實際是被那口毒牙嚇壞了,同為水蛇,它能感受到那口毒牙的危險程度,哪怕很小,哪怕僅是一條幼蛇,滿口的毒液能讓這一水潭的水蛇全去死。

它還不想死,它太害怕了!

笨重的軀體陣陣顫抖,抖得水潭水波蕩漾。同伴從水底冒出頭,擔憂地看著它。更多的水蛇早已逃得遠遠的,有的甚至匍匐到了陸面。

傭人看它一眼,松手丟開,水蛇掉進水潭砸出巨大的“嘭”響。

水花四濺,傭人閃到洞穴外。

她站在花海叢中,視線落在四周,仰頭深深的嗅,卻再也嗅不出那道美味,只有無盡的花香和蛇味。

她從圍裙下面摸出一把大剪刀,細細地修剪冒出來的枝條,再給花圃澆澆水。

直到下午茶點的鐘聲打響,她洗凈剪刀上的藤條殘留液,放進圍裙,往房子走去。

她一步一步走,看似不快,卻很快速地到達房子邊緣。

許清月和方婷幾人坐在落地窗前,看著傭人轉過彎,進入餐廳。

兩分鐘後,她們便看見傭人出現在大廳,向許清月走來。

“許小姐。”

傭人面帶微笑。

“小森蚺在嗎?”

“有什麽事嗎?”

許清月疑惑擡頭。

傭人笑著回答:“看看它。”

許清月遙遙一指蛇群,小森蚺和大蛇們玩得正歡快,蹦跶來去,一會兒上大蛇的背讓大蛇馱著它跑,一會兒搖頭擺尾地爬墻讓大蛇追它。

傭人當真靜靜看著。

至少過去十分鐘,她才收回視線,對許清月道:“下午茶已經準備好,請許小姐去享用。”

說完,她轉身離開。

方婷幾人靠過來。

“她不正常,真的不是人!”

方婷陡然想起今早和許清月的討論,再看見這一幕,特別篤定地說。

童暖暖附和:“是的。”

“花海遠得我眼睛發糊——先說好我沒有近視眼。”

一個女生非常肯定地保證。

“那麽遠走過來,不說一個小時,半個小時總要吧?她兩分鐘?”

許清月壓低聲音,和她們說:“之前,我看見她會爬。”

女生興奮問她:“怎麽爬?”

許清月指指墻壁上的蛇。

“那樣。”

氣氛陡然靜默。

幾個人眼睜睜看著她。

許清月被望著,後知後覺自己似乎很有八卦的潛力——和她們呆久了,聽多了她們的八卦,她心裏深紮的八卦心也被勾引出來。

“真的?”

女生不可置信地問她。

許清月點點頭。

傭人沒有不許她說出去,意味著傭人並不怕被人知道。

她便可以和朋友們分享。

“怎麽個爬法?”

“猿猴上樹。”

“哈哈哈!”

方婷忽然大笑。

“真猿猴啊?!”

許清月趕緊捂住方婷的嘴,雖然說出來了,但小聲說和鬧得人盡皆知還是很有差距的。

方婷“唔唔”兩聲,示意自己不笑了。

許清月松開她,方婷立刻問:“當真是猿猴變的?”

女生們先白她一眼,“誰不是猿猴變的?”而後,緊緊盯著許清月,雙眼亮晶晶,示意她再說點,再說點。

許清月想了許久,實在不知道哪裏還需要再說。

她又發現,自己雖然有些八卦心理,但不適合做放八卦的人。

“沒有了。”

她搖搖頭。

幾個人大失所望,搖頭嘆息。

“走吧,去吃東西。”

面對女生們聽不到自己想聽的八卦,方婷幸災樂禍。

“吃完了,我還得去給萬佳訓蛇。”

許清月拉拉她的衣擺,不解道:“還去啊?”

萬佳虐待蛇,換作是她,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去幫萬佳。

方婷拍拍她的手,“蛇聽話了,就不挨打了。再訓兩天嘛。”

許清月覺著她說得有道理,萬佳虐待蛇,是蛇不聽話,如果蛇聽話,萬佳應該不會再虐待了吧?

把蛇訓到聽話,免受災難,也挺好。

許清月站起身,和她一同去餐廳。

“小月月。”

童暖暖身邊的女生突然叫她,對她招招手。

許清月詫異地俯身過去。

“你要註意安全啊。”

女生聲音小小地在她耳邊說。

“你看見傭人攀爬,小心被她盯上。我瞧她剛才的意思就是有點盯上你了。”

傭人來找小森蚺,許清月並未多想,因為傭人一向喜歡小森蚺,有時候檢查能檢查半個小時,就純粹地抱著小森蚺玩。

剛才,她站在那裏安靜看小森蚺,許清月沒有察覺異常,直到女生這樣提醒她,心底後知後覺爬上驚慌。

女生對她眨眨眼,示意她快去吃吧。

許清月心慌慌地叫來小森蚺,帶著去餐廳。

小森蚺迷茫——媽媽平時不帶它吃下午茶,都是留它在外面玩,再給它帶。

“乖。”

許清月將下午的甜點放在它面前,讓它吃。

她有些心不在焉,想起傭人攀書架是想抓小蛇——她一定是聞著小蛇的味道。

小蛇現在在哪裏?一聲不吭跑出去這麽久還沒有回來,讓她心神不安。

這份不安持續到晚間,玫瑰窗那裏傳來松動的聲響,一個小小的身影跳進來,許清月內心的著急霎那間被放大成恐懼和急迫。

許清月快步過去,伸手抓住它。

沈默地檢查完它的身體,發現沒有受傷,才漸漸松口氣。

小蛇一動不動,安靜得像個乖孩子。

但它一點也不乖,惹得媽媽為它著急。

“去游泳了嗎,怎麽衣服全濕了?”

許清月脫掉它的衣服,抱著它去洗澡,用溫熱的水。

小蛇泡在水裏,腦袋被媽媽的手托著,防止沈下去淹著。

它想起自己在水潭裏沈那麽深也沒有被淹著——陸地蛇不會下水,水蛇不會長時間待在陸地。

那它是什麽品種?既能下深水游泳,也能在陸地生活。

小蛇縮動頰窩,感受媽媽的氣息,它想問媽媽自己是什麽蛇,話到嘴邊,恍惚意識到媽媽不會知道。

疑惑藏在心裏,也壓住今天差點被傭人發現的事情——它不想媽媽再擔心。

在水裏游了游,爬出水池,媽媽給它擦水,抱著它去書桌邊。

書桌上有一塊沒有吃完的蛋糕,是媽媽給它留的——總是要哥哥先吃幾口,然後佯裝吃不下留著加餐的模樣帶回房間,再給它吃。

小蛇很無所謂,它不愛吃蛋糕,而且剛才在水潭那面已經吃飽了,但媽媽總是一臉抱歉,覺得虧待它。

它蹭蹭媽媽的手,說:“沒事。”

吃幾口,像往常那樣推給哥哥吃。

小森蚺來者不拒,哪怕沒有那麽甜,它也吃得歡樂至極。

小蛇對它“嘶嘶”兩聲,小森蚺匆忙之間擡頭應應它,隨後埋頭繼續吃。

是真的無憂無慮。

小蛇歪在書上,看它吃完,聽著媽媽和它們說了一會兒話,叮囑它們出門覓食要小心後才去睡覺。

等媽媽睡著了,小蛇換上與黑暗融為一體的黑褐色衣服,帶著小森蚺出門。

“弟弟,不去草坪嗎?”

小森蚺疑惑地走在走廊裏。

接近淩晨一點的時間,房子裏亮著油燈,昏昏暗暗,四面八方盡是蛇,從各種地方鉆出來,在房子裏爬來爬去。有些流氓蛇去敲門,驚醒裏面的女生,嚇得女生“啊啊”叫,它們奸計得逞地去敲下一個門。

“不去。今晚爬墻。”

小蛇直奔墻壁。

掛在墻壁上的蛇群感知到它,嘩啦啦掉下墻想跑。

被小蛇嘶聲喝住,一條條蛇又重新上墻,密密麻麻地擠成一團。

兩分鐘後,感知到小蛇確實不是來吃它們,陸陸續續散開,像往日那樣游走在墻上。

小蛇趁機竄上去,接著之前畫的地方開始往上面探索。

“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一條眼睛王蛇爬過來,和小蛇搭話。

小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你在幹什麽?”

眼鏡王蛇又問。蛇信感知它的動作,聲音肯定地說:“你在背地圖。”

小蛇吃驚。

這些蛇竟然知道這是地圖。

它問眼鏡王蛇:“你知道?”

眼鏡王蛇昂起比手掌寬的扁扁蛇頸,“當然,房子修起來,我就在這裏了。”

小蛇忽然對它不感興趣了,它發現這條眼鏡王蛇有些傻。

小蛇一面摸,一面隨口問:“有多少年?”

“三十五年。”

小蛇扭頭,上下打量它,全身充滿著“我不相信”。

挑釁般的動作刺激到眼鏡王蛇,那眼神仿佛在嘲諷它:“你三十五歲還沒死?”

眼鏡王蛇仰頭長嘯,語氣憤怒:“我們每年打針!能延長壽命,我有五十五歲了!”

“哦。”

小蛇半信半疑。

眼鏡王蛇見它還不信,急得左右轉,想找出什麽來證明自己。

然後,它發現,唯一能證明自己的——

“你去實驗室看看就知道我說的是真話了!”

小蛇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

便沒有搭理它。

眼鏡王蛇只以為它還不信,急不可耐,可惜再沒有別的證據了。

它緊緊跟著小蛇身邊,旋轉的腦袋突然想起什麽,問小蛇:“你要出去?”

小蛇點頭。

當然要出去。

媽媽和哥哥是被壞人強行關在這裏,必須得離開。

眼鏡王蛇覺得自己發現什麽,激動問:“你也是被抓來的?”

“算是。”

小蛇只知道自己出生在這裏。

“你被選去參加游戲了?”

小蛇頓住,不知道算不算,因為和媽媽參加游戲的是哥哥。

“勉強算。”

眼鏡王蛇非常疑惑:“一個人只能有一條蛇,你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來的勉強算?”

小蛇沒有回應它。

眼鏡王蛇總等不來答案,又開始急了,但不論它如何叫,小蛇都不應它。

它只好轉移話題:“你要帶她們跑嗎?”

小蛇點頭。

眼鏡王蛇驀地“嘶嘶”大笑,“嘶嘶嘶!嘶嘶嘶!”

“笨蛋!笨蛋!笨蛋!”

眼鏡王蛇連罵三聲。

它總算知道這條惡蛇幼崽為什麽每天晚上來爬墻了。

小蛇視若無睹,不和它爭執,它真心覺得眼鏡王蛇很傻。

眼鏡王蛇也覺得它傻。

“她們是負心漢,最冷血,你帶她們出去,她們轉頭就拋棄你!”

“你還畫地圖,幫忙畫地圖,被抓住,他會撕碎你的!”

小蛇狐疑:“你怎麽知道?”

眼鏡王蛇“嘶嘶”笑,“我見過,見過巨多!那些傻蛇,打了針就聽她們的話,和她們玩游戲,還被訓練得像一條忠心的狗,帶她們跑出去,從那邊——”

它沖花海昂頭。

“帶她們從那邊跑。一群傻貨,那邊根本沒有路!”

“就算最後跑出去又怎麽樣,我親眼看見她們丟棄它們,自己坐飛機跑了。那些傻貨還傻傻地藏在草叢裏,以為她們一會兒就回來帶它們走。”

它“嘶嘶”大笑,一邊罵,一邊笑,笑得差點從墻壁掉下去。

小蛇久久望著它,而後一聲不吭,繼續背地圖。

接近淩晨四點,它帶著在墻上瞎玩的小森蚺去草坪,小森蚺在草地裏覓食,它回樓上將剛記下的地圖全部畫下來。

直到天亮,小森蚺挺著大肚子回來陷入深睡,它才畫完。

媽媽也將將醒來。

等媽媽從浴室出來,站在書桌前抹香膏,它卷起筆,忙忙留下三個字:要濃香!

許清月看見,皺起眉。

傭人攀書架的時候,就是在用鼻子聞小蛇的氣息。

如今看著小蛇寫的字,她完全肯定傭人的鼻腔對氣味非常敏感——只是以前傭人怎麽沒有發現?

來不及細想,她摸完香膏,又進浴室擦一遍帶香味的身體乳。

將自己渾身塗抹得香噴噴的。

然後坐在桌前,看小蛇遞給她的地圖。

許清月翻出之前那張宣紙,銜接上去,終於知道女生們離開的通道連接到哪裏。

——花海。

女生們離開的地方是花海,一號整日望著的地方是花海。

是不是意味著出口在那裏?

小蛇的地圖堪堪畫到花海,還沒有畫進花海裏面。

房子內部結構卻是一覽無餘。

一樓大廳和餐廳,二樓展廳,三樓房間,四樓藏書樓。

大廳下面是巨大的蛇坑。

一樓四面墻壁可挪動,樓梯後面藏著電梯,餐廳後廚房有通往外面的另一道門。

哪裏僅僅是地圖,簡直可以稱之為設計圖紙。

建築師將這裏的一切全部雕刻在一面墻上,只是不知道Snake知不知道。

“辛苦寶寶了。”

許清月揉揉它的頭,給它按摩。

“有被發現嗎?”

小蛇搖頭。

“沒有的。”

許清月發現它無精打采。

“困了嗎?”

小蛇仰頭望著她,瞳孔裏藏著不安。

尾巴卷著筆在本子上寫字,寫到一個“你”字,它停下來,點點頭,困了,繼續寫:“你去吃飯吧,我要睡覺。”

許清月便將它裝進荷包,再提上小森蚺,去餐廳吃早飯。

那天晚上,小蛇又去爬墻。

只是沒有看見眼鏡王蛇。

連續爬墻三晚,幾乎要將整面墻的地圖背完,眼鏡王蛇才出現,直接沖小蛇爬來。

它嘻嘻笑,“我知道你怎麽進來的。”

“你想不想知道?”

它傲慢地問小蛇。

小蛇了解它,越是表現得想知道,它越不說——傻子都是這樣。

小蛇佯裝不想知道,繼續爬墻。

果然,坐不住的眼鏡王蛇追過來,告訴它:“你是那條蠢森蚺從外面偷回來的,蛇裏都傳遍了,偷你的時候,它還被咬了一口,第二天就死了。”

“你就是那顆森蚺留下來的蛇蛋。”

眼鏡王蛇哼哼笑。

“那只兩腳獸是個厲害的騙子,抓了一條小森蚺充當蛇蛋孵化出來的你,把你偷偷藏起來。”

小蛇“哦”了一聲。

前因它不知道,後果卻是對上了。

原來,它是老森蚺偷回來的。

“你根本不是她的蛇,就算你帶她出去,就算她贏了游戲,你也走不掉。”

“她會扔下你,就像她扔下蠢森蚺一樣,如果她早點發現蠢森蚺中毒,就能救活它。她怕蛇,出去了也會像拋棄森蚺一樣拋棄你,嘶嘶!”

“她是騙子,小森蚺是個膽小鬼,還沒用,畫不下來地圖就騙你來畫,等她拿到地圖,跑出去第一個丟掉你!”

“她是人,你是蛇,她怕蛇,一定會丟掉你!”

它一直叫,一直吼,憤怒得像它被媽媽辜負過。

小蛇忍不住出聲:“你是被人拋棄在這裏嗎?”

怎麽那麽大的怨言?

眼鏡王蛇怔住,癡癡望著地圖。

許久,它沖小蛇嗤笑一聲,爬走了。

就像小蛇實在太蠢了,孺子不可教,氣得它走蛇。

小蛇動動身體,繼續往屋頂爬。

最後一點了,再記下這些,媽媽就有完整的地圖,可以回家去。

只是……

小蛇到底是聽見了眼睛王蛇的話。

它在想,媽媽有家,媽媽要回家,那它呢……?

它不是媽媽的孩子,它是蛇……

媽媽丟棄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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