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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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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地獄

日記二:

1987年3月16日天氣晴

我發現張倩最近挺奇怪的, 具體怪在哪裏我也說不上來。去年因為唐德明沒給交學費,我休學了,今年不知道哪裏來的錢把我又塞了回來。張倩是我在班裏唯一一個玩得比較好的, 朋友……可以這樣說麽,她這個人除了有些自私,懦弱, 其他的也還好。

但是她為什麽這幾天總不愛搭理我?莫名其妙, 有時候一個人在廁所就是半個小時,也不知道在裏面幹什麽。

昨晚洗澡, 我悄悄跟在她身後, 結果她根本沒去洗澡, 而是從女生寢室大樓後面的花壇裏翻了出去。

大樓後面有一片樹林,穿過樹林就是男生寢室, 中間還有柵欄,為了防止學生翻出來, 特意在上面鑲嵌了玻璃渣。

張倩為什麽要在大晚上的跑去哪裏?

我沒敢去,太黑了, 什麽也看不見。

大約隔了一個小時,我躺在床上聽見下面的門被人推開,張倩回來了。

我其實很想問, 問她到底去幹什麽了, 但是其他班的女生都在, 所以我打算明天上課的時候再問她。

一班的這四個女生, 最喜歡在背後講別人的閑話,如果讓她們也知道的話, 那麽一班的人在明天全都會開始說張倩小話。

就這麽決定了,明天早讀問問張倩她到底去樹林做什麽。

1987年3月17日天氣陰

今天早上張倩請假了, 說身體不舒服,讓我替她向班主任請假。

由於我起晚了,也來不及問她昨晚的事,急匆匆就趕去教室。想著她身體不舒服,我去食堂給她打了飯回來,可推開寢室的門,裏面空無一人。

她不見了。

我放下飯盒去找她,結果在廁所門口看見了倒在地上的她。我當時真的嚇壞了,趕緊叫老師過來。

送去醫務室後,我站在門口看著裏面的校醫弄了點兒葡萄糖給她喝。然後班主任說沒什麽事讓我先回去,臨走前,我分明看見白色床單上流了好多血。

直到現在,張倩都沒回來。

1987年3月18日天氣陰

張倩沒回來,聽班主任說,她被父母接走了,沒講具體原因。

1987年4月27日天氣晴

張倩回來了,她是突然回來的。中午我打算回去睡個午覺,看見寢室的門被人打開過了,我以為是一班的女生回來了,沒想到,推開門的瞬間看見一道清瘦的背影,披頭散發背對著我坐在鏡子前。我嚇了一跳,寒毛頓時立起。

我放下鑰匙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問她:“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說一聲,我還以為寢室裏沒人,嚇死我了。”

她沒什麽反應,也不理我。

我扭頭去看她,沒想到她已經瘦到這種程度,眼睛一圈全是烏青的,下巴尖得都能削蘋果了。短短一個月時間,她究竟怎麽了,突然間暴瘦。眼神也變得呆滯,跟她說話也不理人。

哎,我真的郁悶,難不成是因為上次她暈倒導致的嗎?

接著,下午放學,我單獨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去了。期間經過化學老師的辦公桌,我看見他桌子上面擺著一疊試卷,好像是馬上要考的,所以我偷偷多看了幾眼。

班主任跟我說,張倩生病了,到底什麽也病沒告訴我,只是讓我多陪陪她,住在同一間寢室搭個伴兒吃飯什麽的。開導開導她,讓她專註於學習。

我聽得迷迷糊糊,回去的時候又偷偷看了趙吏桌子上的試卷。他好像忘記關抽屜,我大概掃了一圈,沒看見試卷答案,但是看見了幾瓶白色的藥品,沒有標簽,然後就是粉筆盒,三種顏色的墨水。

試卷上的大題我大概記了兩道。結果,他根本沒考。

1987年6月28日天氣晴

最近都沒什麽事,馬上要期末考試了,大家都在覆習。張倩比原來情況好點了,就是現在話變少了很多,不過我跟她講話,至少能回答我了。

馬上,等期末一結束,我又要回到那個家,從這個地獄去到那個地獄。

1987年8月9日天氣晴

唐德明一回來就抓著張蘭的頭發把她關在房間裏打,我在門縫看見他把張蘭的胸|罩撕壞了,然後用竹條抽她。

他說張蘭在外面有男人,鋼筋廠的工友看見她和那個男的在外面幽會。

明明是唐德明在外面亂搞,自己跑去鎮上找洗頭妹,小時候我就撞見過好幾次。

那個時候,知道我爸居然是這種人,不開心了很久,我不敢把這個事情告訴張蘭,直到那天,張蘭自己發現了。

兩個人爭吵的時候,說她和我是一樣的賤種,說我不是他親生的。

我居然他們抱養的,我心底升起一絲異樣。我竟然不是他們的親生的,那一刻,得知這個情況的第一反應,我竟然很竊喜,說不清的高興,一度興奮得晚上睡不著覺。我開始幻想自己的親生父母,那個家庭是什麽樣子。肯定不會和如今這個一樣吧?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的親生父母來接我了,讓我跟他們去城裏住,生日的時候會給我買禮物,起碼,有人記得會我的生日。

總有一天,我要離開這裏,去找他們。

1987年8月21日天氣晴

張蘭又被打了,那個畜牲居然把她吊在院子裏的樹上抽。我看得心驚肉跳,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其實我對張蘭雖然沒什麽感情,但是如果那個畜牲再這麽打下去,肯定會出人命的!

我躲在房間不敢出來,透過窗戶看見唐德明把她頭發剪了,說這樣她就不敢再去外面勾引男人。

張蘭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好的,手臂後背都是淤青,她流鼻血了,這樣下去會不會死?

死?

死了的話……

唐德明會被抓起來吧?

如果,她死了,他被抓起來,那我就能逃離這個地方了。

我很糾結,要不要出去,張蘭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她好像要暈過去了。

最後,我還是出去了。

我跪在唐德明面前求他,不要再打了。他喝得醉醺醺的,根本不聽我的話,上手掄著竹條就往我身上抽。

我後悔了,我問我自己為什麽要出來,只當個冷漠的旁觀者不就好了嗎?

這不是我被打的第一次,但是卻是我最恨唐德明的一次。

他扒我衣服,他是個豬狗不如的東西!

我恨不得就這麽死了。

我好想開學,還不如關在那個不見天日學校。

-

別墅內,一只猛犬正在花園裏狂奔,梁秘書手裏拿著飛盤站在屋檐下避雨。

裴也合上日記本,捧著咖啡抿了口。靠著木藤椅子一手揉著眉心,神色凝重。

“裴總,我帶蔥蔥去洗澡了。”梁秘書說。

裴也摸著一跳一跳的太陽穴微微點頭:“林知節呢?”

“林警官洗澡去了,估計快出來了。”

“唔。”裴也站起身,端著杯子去了廚房。

唐小詩的日記本看得他十分窒息,無法想象,這個十六歲的小女孩過著這樣的生活。

日記從1987年開始記錄,簡單翻了翻後面,直到1988年夏天後內容就沒有了,這更加確定了他猜想。

別墅一層的設計的是開放式廚房,從樓梯下來左轉是客廳,右轉是餐廳。正前方是一排落地窗,房子隔音效果很好,關上門窗後壓根兒聽不見外面下雨的聲音。

除了沸水噗噗的響動,安靜得出奇。

林知節裹著浴巾走下樓梯,一擡頭就看見了站在廚房吧臺的裴也。

寬松的深藍色睡衣,頭發細軟蓬松,發色比一般人淡,後脖頸線條十分好看。

他向四周快速一掃,發現梁紀年不在,蔥蔥也不在。而裴也似乎正在神游天外,一點兒都沒註意到自己已經走到了他身後。

“裴也。”林知節叫了聲,“水開了。”

那人捏著杯子,思緒還沈浸在日記本中,聽見身後林知節的聲音頓時一激靈,慌忙去關火。

裴也手足無措地的樣子被林知節看在眼裏,笨手笨腳地關了半響。等他轉過身一瞧,林知節就裹著條浴巾站在他身後,什麽也沒穿。

頭發擦得半幹,發梢還滴著水。緊實的腰腹上,那道疤痕越發明顯。高挺的鼻梁上眸清似水,兩目低垂就這麽凝視著他。裴也眼珠亂晃,不知道要看哪裏。他後退小半步,後腰剛好抵上吧臺,倆人就這麽你看我我看你沈默了會兒。

“我沒找著我的衣服。”林知節說。

裴也驀地想起他昨晚換下來的衣裳被阿姨拿去洗一時忘記去取了,忙道:“我忘記給你說了,你的衣裳拿去幹洗,還沒取回來……要不,你還是先將就穿我的睡衣吧?”

“……”林知節下意識看了眼裴也身上的睡衣,好像在說你的衣裳我穿不上一樣。

“來來來,我們先上去把頭發吹幹。”裴也抓著日記本往樓上走,邊走邊往身後看,確認了林知節跟在身後,他才松了口氣。

林知節就這麽走著,心想他那破衣裳也不至於專門送去幹洗店吧?確實該買些新的衣裳了,找個時間去商場逛逛。

裴也推開衣帽間的門,蹲在地上翻箱倒櫃,林知節看著一旁的日記本撿起來翻了兩頁,問:“有什麽新的發現嗎?”

裴也回頭瞧了眼他,那人低頭看著手裏的日記本,肩窩有水滴滑下,冷峻的臉有了表情,房間裏散發著林知節的味道。他捏了捏手中的褲衩子,遞給他說:“唐小詩日記裏寫,她的室友張倩有些奇怪。然後女生寢室大樓其實可以通往男生寢室樓,兩棟樓之間隔著一片樹林,還有一道墻。從描述來看,墻應該不高,普通人可以翻越。我倒是忽略了一點,上回應該讓人把學校平面圖重新畫的。我等會就讓工程部的人再畫一份新的來,舊的應該沒現在這麽準確,到時候你們看新的這份吧。”

林知節頷首,接過褲衩,擡腳就開始穿。

裴也猛地又轉過身,繼續翻找衣服。

他居然當著自己的面穿內|褲!

“要是明天雨不大,現勘組的人應該能搜完致遠樓。”林知節說。

裴也嗯嗯兩聲,從折疊的衣物中拽出一套新的睡衣:“這個號你應該能穿,之前梁秘書給自己買了放在這裏一直都沒穿來著;你們倆差不多高,還有這個,襯衣,外套,褲子,都是新的。明天我讓人把衣服取回來,所以,這些你就先將就穿好啦。”

“梁秘書……經常在這裏住嗎?”林知節問。

裴也抱著衣服看向他:“有時候太晚他就這裏睡了,反正明天一早還得接我上班。”

林知節眼光來回在他身上掃了掃:“你夫人不跟你住一起麽?”

可怎麽看裴也都像個獨居沒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單身人士,房子裏沒有任何關於女性的東西,衣帽間按照色系掛著,全是正裝,光襯衣就有七八個櫃子。

性格意外的很好,不像他見過的什麽富家子弟那樣張揚跋扈,甚至對誰都一副笑盈盈的模樣。如果是這樣一個人,身邊肯定不缺優秀的女性追求。

林知節理所當然的認為,這種生活在雲端的人,會習慣性的俯視下面的人,但裴也給他的感覺並不是想象中的那樣。

偶爾有些好奇起來。

裴也聽見他的問話,並且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打量他,在那目光中沈沈思考了會兒後,他忽地想逗逗林知節,於是反問他:“你覺得她為什麽不想跟我一起住?”

林知節無意識地蹙眉,認認真真的開始想為什麽。

原來他真的結婚了。

那麽分開住,是因為他妻子在國外?

很快,林知節腦補出一個畫面,金發碧眼的外國美女,身材火辣,與他異國相戀,倆人見面甚少,感情不和?

不對,他都想了些什麽啊!他想這些做什麽?

林知節轉過身扯下浴巾,就這麽背著他換上睡衣:“……”

裴也沒想到林知節居然當著他的面就把浴巾給扯下來了,兩眼瞪大,急忙遮住眼睛:“不是,你,你就這麽換?”

“不然怎麽換?”林知節扭頭問。

“起碼,起碼遮一下啊!不然我全都看見了!”

“……”林知節納悶,開始扣睡衣扣子,“我不介意。”心想,這有什麽。

“你不介意,可是我,我介意!”

林知節扣完最後一顆扣子,撿起浴巾:“哦。”然後走到他身旁:“你介意的話,我下次註意,你的銀行卡號發我一下,我把房租付了。”

“你要走?”裴也側身,抓著一疊衣裳緊了緊拳頭。

這才住了幾天啊,他就要走了?不是還沒找到房子嗎?再說,他又不要什麽房租,好不容易把人哄到這裏住,就要走了?

林知節猶豫片刻:“嗯。”他忽然就不想住了。

“為什麽?”裴也情緒有些激動。

“沒什麽,一直打擾你也不太好。”

打擾?

“不打擾,哪裏就打擾了?再說你不是住的好好的嗎?蔥蔥在這裏也很開心,你要走,去哪裏住?房子找到了?”

他敷衍的隨意嗯了聲。

裴也瞬間就慌了,好端端的,林知節突然要走,弄得他心慌不已。

“你覺得……我家,不好嗎?是不是我太煩了?讓你覺得住不習慣?”

林知節:“沒。”

“那你要搬去哪裏?”裴也擡頭問。

林知節半斂眼眸盯著他:“估計先去李長游哪兒呆著吧。”

為什麽?既然不是因為住得不習慣,那為什麽要走?方才雨中林知節彎腰和李長游說話的模樣浮現在眼前,裴也越想越生氣,就這麽仰頭盯了他片刻,隨即將手上的衣裳全推到林知節身上,仿佛置氣般地喊了聲:“不行!你不能去他家!”

“!”林知節瞳孔驟然一縮,眸底閃過一絲震驚。

這話是什麽意思?

裴也垂著頭看著地板:“蔥蔥肯定,它肯定不想去。再說它喜歡在樓下花園玩飛盤,突然間換環境也不能適應……反正,它不想走你也不能逼它,必須尊重它的意願!”

“……”

這時,梁秘書正拉著洗完澡的蔥蔥路過。

聞見倆人的氣味,它忽地跑了起來,帶著梁秘書跌跌撞撞地沖進了衣帽間。

這狗力氣比兩個成年男子還大,梁紀年想,這下老腰要折了。

一進去,就聽見裴也說'不許走',他松開鏈子,站在門口看著蔥蔥旋轉跳躍後腳一蹬撲上裴也,埋頭對著他的脖頸一陣舔。

啊——

只聽一聲淒慘的叫聲掠過耳旁,林知節感覺腿邊擦過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然後那東西直接就沖到了裴也身上。

梁秘書低眸瞅向地上的裴也:“林警官要走?”

林知節抱著一堆衣裳楞了楞:“……”

“哎,蔥蔥那麽喜歡我家裴總,走了就沒人陪它玩咯。”說著,梁秘書撿起地上被裴也翻得到處都是的衣服,“裴總也是,明明給他說了新的衣裳在隔壁衣帽間,他還把以前我的睡衣翻給您,真是的,這一個人單身久了,生活能力反而越來越差,記性也不行了。我這就去隔壁把您的新衣裳拿回來,請稍等。”

單身?

“他……不是結婚了麽?”林知節懵圈。

“你們還不趕緊把它拉走在聊什麽呢?我剛洗完澡又要再洗一次啦!”裴也抱著興奮的狗頭哭喪著臉,耳朵被舔得通紅,全是狗的唾液。

梁秘書先是看了眼地上那坨掙紮的東西,隨後又打量了一下林知節,最後噗了聲:“抱歉,林警官,實在是有點好笑,他沒結婚啊!你被騙了吧?單身二十九年,連女孩子的手都沒摸過。”話落,他在林知節無語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轉頭看向地上哀嚎的裴也,林知節心頭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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