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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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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3

翌日一早,蓮蓬端個匣子,拋開一切煩擾,來前院尋李涵。

秋日天高雲淡,議事廳僅兩個守衛在側,並無一絲不同尋常。邁步入到庭院,她念起新進聽來的消息,那在署衙待了好些時日的天師,原是請來重建範陽的。

不知為何,她心中有歡喜,又隱隱泛起一絲絲失落。

議事廳正堂大門敞開,偌大屏風隔絕外界窺探,蓮蓬擡腳入門檻。有些差異,不是說這些時日藩帥極為忙碌麽,怎的一點子聲響也無。

活像是不曾有人來議事。

念及此,她腳步一頓,不再往前。

“進來。”屏風後傳來李涵的聲音,平穩安詳,全然不似那日。

不想這人已知她來了,蓮蓬有一瞬楞神,趕在下一聲催促前轉身過屏風。蜂腰細臀朝李涵走去。

及至近前,見李涵正在查看範陽輿圖,料想是在籌備換防。她心覺來得不是時候。如此靠在一側不言不語,替人磨墨。

嬌嬌美人在側,便是無一絲言語,也是紅袖添香,別有一番滋味。更何況,她如此乖順立著,玉璧晃蕩間,紫蘇色大袖衫上忍冬紋來來回回。

越發迷人。

李涵不經意間停住筆墨,低頭看那忍冬花,問道:“來尋我何事?”

這話安靜祥和,似那一席話從未出現過一樣。

蓮蓬有些驚訝,磨墨的手頓住,眉眼幾度流轉,才擡眼看李涵。他目光如炬落在自己衣袖,使她些些放心,上眼瞼又擡高幾分。卻不想,下一刻,見他嘴角含笑,轉過目光,直勾勾落在她臉上。

霎時面色緋紅,似那水天相接處的霞光通雲,似那山澗瀑布下的一彎虹彩。

女子猛地低頭,斂去眉眼。

李涵輕笑,“你來,就為這般偷偷看上一眼。”

蓮蓬的頭埋得更低了。

“小氣的姑娘。”

及至她的頭險些靠上裙擺,彎彎的脖頸似那月畔拱橋,山風輕搖晃動發絲,李涵才道了聲,“快說,你來作何?再不言語,可就得等我將這節略寫罷才行了。”

她這小模樣,就連從前的刻意相處,也未曾見過,李涵唇角的笑意如何也壓不住。

空曠的議事廳,蓮蓬不言不語,徒留李涵眼角眉梢都帶著笑聲。

心知她是何模樣,李涵不欲使人過於羞澀,轉頭繼續翻看輿圖,提筆寫節略。

許久之後,蓮蓬回過神來,試探擡頭,見他恢覆以往神情冷漠,順下這口氣,繼續磨墨。

不過是一日公務所需,哪裏用得上這多墨。眼看剩下的半截子徽墨將要廢了去,蓮蓬恨了自己一眼,心道一聲“沒出息的!”

哆哆嗦嗦靠近李涵。不去看節略如何,只盯著他側臉瞧。

“藩帥,滿月宴該當如何準備?”

經過適才一番不知收斂,她準備了許久的話,碎了個徹底,半個字也沒想起來。時日不能等,也不想白白廢了來此一次的勇氣,遂這般幹巴巴問道。

李涵像是認真思索什麽,一點子動作也無。

蓮蓬看得越發洩氣,動了動嘴,鼓起勇氣再次說。還未出聲,就見李涵落筆寫字,像是沒聽見問道:“方才說了個什麽?”

二人之間近得呼吸可聞,哪裏聽不見一句好端端的話。

知曉他在使性子,蓮蓬對著他的側臉,狠狠剜了他一眼。

沒好氣道:“滿月宴,該當如何?”

李涵冷聲道:“且是再等等。”

蓮蓬聽得登時火氣漫天,“等等,還等個什麽?再等下去,流言蜚語天下皆知。我看啊,滿月宴不用了,且是等著抓周吧。”

她底氣十足,像是尋常婦人呵斥自家夫婿。這一刻,半點不記得他是一方雄主,是手握十萬兵馬的李涵。

男子手筆不停,壓住上揚的嘴角。

“哦,若是等到那時候,當也是可以。”

“你! ”話音未落,蓮蓬似幡然醒悟過來,一張嘴快過腦子,“你是不是還想著那賊子所言?覺得小公子不是……”

那賊子所言,當是那日蓮蓬生產後,黃庭長子於水牢中的言語。雖然不曾完備,卻逼得人一步步落入其中,時時刻刻,翻來覆去。

聞聲,李涵終於停止筆頭。

這是心結,即便是他們二人之間,皆不言語,也不會放過其中任何一人。從前是他等著他的信任,而今是他等著她挑起話頭。

李涵:“不是什麽?”

“藩帥疑心我亂了漢州李氏血脈!”

不知怎的,這句哽在心口許久的話,就這般一股腦說出口。及至出了口,她才有些後悔,若是不說,她仗依仗李涵的丁點喜愛,也許還能好好過日子。而今這般,一發不可收拾,如何也回不到往昔了。

怪只怪,今日的李涵,太過不同尋常。

她蓮蓬是個細作,能有什麽忍不住的,都怪他。

念及此,指著李涵罵道:“你就是怨我,偏你還不說,等著我今日來主動說與你聽。真是好狠的心思。我……”

“如何!你說我如何?你莫不是忘了,洗三那日,整個範陽,不論文武,在城內之人皆盡來此。饒是如此,你也怨我不是?”

男子的話,像是問詢,也像是懇求。問一句你是否真的這般想,求一聲你再好生思量一番。

話音落下,蓮蓬腦中登時閃現當日境況。李涵所言不差。她一時沒了生氣的由頭,可素手已擡出去,若是這般收回來,以後還當如何。

遂硬著頭皮說道:“即使如此,你也疑心不是?”

說道這份上,再不可能有所回避。

“是。你知曉,我從不屑於騙人。”

此言落下,屋內登時鴉雀無聲,唯餘秋風掃落葉,窸窸窣窣,帶起蓮蓬絲絲墨發。

李涵說罷,索性擱了筆,轉身來面對蓮蓬,一雙眼直勾勾盯著她。秋風四下,也落不入他視線分毫。

“我……我,從來……”

女子嗓子眼疼得厲害,心口發堵,話都說不利索。

該說些什麽呢,說從來沒有背叛,從來沒有對不住。這等話她說不出口。

若是直言小公子的身份,她也沒個直截了當的證據,加之自己胡亂服藥在前,辨無可辨。

她只能無力地說著“沒有”,來來回回單單就這兩個字。

像是過了很久一般,李涵朝她伸出手,她恍若未見,一直說道沒有。李涵的手繼續朝前,落在玉手之上,溫暖的觸感隨之傳來。她想看李涵是何神情,卻是無論如何也張不開眼,擡不起頭。

錯過便是錯過,過錯便是過錯。

大手緩緩移動,終於將柔荑全全包裹。

李涵的嗓音從遙遠的天際傳來,“你自認有錯在前,你自認對我不住,封閉自己,麻痹自己。如此之下,難不成此前種種就能自然過去,自然消逝不成。

我生性多疑,你知,別人也知。別有用心之人,在我跟前不知說了多少次。

我從沒將這些事情展現於你眼前,哪怕是那夜黃庭長子來此,我也守你在前。

我在意你,較之在意漢州李氏血脈更甚。我還曾想過,若真的不是,他也是長子,在我膝下長大,叫我一聲阿爹……”李涵有些哽咽,“大不了,不過是多養一個孩子,這有何難。

於此,我曾有難過,曾有憎恨。但數度見你生死難料,極為孱弱,

我想,別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好好的,好好的……”

他眼淚滑落,落在手背,再順著指縫滑落到蓮蓬手背。

冰涼無比,卻是如此滾燙。

蓮蓬頗有些承受不住,想將自己團成個團子,就此聽不進一言一語。卻不料,她甫一後退,就被人一把撈起來,抱在懷中。

李涵順勢坐在地上,蓮蓬靠在他懷中。

他伸手將人緊緊攬住,頭抵著她額頭,緩緩說道:“已到如今,不必在意這些。對得住對不住,已是過去。我們需要的,是將來。莫要再如此,你好好的就是。若是再有神威軍圍困範陽這等事情,你跟著甲二走,莫要多管。

我只想你好好的。”

城池不再,或有再奪回來的一日,而人不再,卻是什麽也沒有了。

李涵被困榆陽的時日,日日擔驚受怕,莫過於此。直到再見,她強顏歡笑,佯裝美好,他心疼得無以覆加。再聞她帶孩子鎮守星月樓的消息,素日殺伐果斷的李涵,承受不住,只想逃離。

而目下的蓮蓬亦然。她從不敢想,李涵待她竟然到了這等境地。

心口攪得厲害,口舌無聲,只能彼此相貼。

告訴他,自己還活著。

一時李涵又道:“若是你還在意,想要知道我在意不在意這事,我這兒有甲一遞來的消息,其上所載乃你們一行,當日從範陽出城之後的種種事宜。想看麽?”

蓮蓬懵得厲害。

“想看麽?已送來好些時日,我還不曾看過。原我想著擇日銷毀,他就是我李涵長子,從來便是。可,既然你如此在意,我們一起看。”

接到來信那日,李涵於議事廳枯坐良久,分外想知道寫了個什麽,卻又沒勇氣上前打開。磨磨蹭蹭,待到夜色已深,他於窗跟下負手而立。

自顧自說道:“往後都是。”

即便這孩子不是,往後必定全是。

如此,還有什麽在意的呢。

遂第二日派常管事去淩春居傳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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