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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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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永寧國三月,春。

陽光正是明媚的時候,,一封明黃色的詔書從宮廷中一路奔向整個朝野都懼怕的——楚相國府,皇帝下旨封楚相國之女楚歲為當今太子妃,喜結良緣,成兩家之好。

坊間聽聞,便知這是陛下在和楚相國的對弈中輸了,但這不足為奇,因為世人皆知,整個永寧的掌權人實際上就是楚相國,而當今天子只不過是楚相國推上皇位的傀儡。

然,同月,太子被陛下派往邊境平亂,楚歲並不太明白,為什麽邊境平亂會需要太子前去,彼時她還是朝中楚相國唯一的女兒,過著人人艷羨的日子。

後來她明白了,太子是出去避難的。要避的人恰好是她的父親——楚相國。

楚歲後來想,若是當時便知道一切,會不會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然而無論怎樣都為時已晚。

四月春,楚相國發動政變,引起叛亂,帶領軍隊從城門一路直逼宮中,而那時楚歲還在家中準備著下月大婚。

一場血腥動亂在楚歲的夢中過去。

第二日醒來,朝中文武百官皆手持文書,四面抨擊楚相國,其中一條便是放任其女肆意妄為,蔑視國家法規。

這個理由委實好笑,楚歲懶得去聽,看著一府的人慌亂的四處逃竄也不覺得稀奇。

午時,士兵帶著明晃晃的刀刃沖到了金陵城內楚相國的府門,一腳踹開了楚歲的閨房,將軍之子——宴九,這個英俊的青年跨門而入,一身漆黑的兵甲挺拔俊逸的站在楚歲面前。

楚歲半攏衣裳,依靠在床沿邊看著闖進來的人,那張如空山新雪的臉上滿是迷茫,她倚在床沿掰著指頭算了一圈的人,也沒有想到會是他上門來,她眨眨眼,故作輕松的問:“宴九?你這是做什麽?”

宴九目光沈沈,臉上是如同數年認識以來的一樣,看不清心中所想,一張薄唇抿成一條紅線,就像她當初將他送給太子時的模樣,男子一身漆黑亮麗的兵甲透露著肅殺的意味,走起路來都有著鏗鏘之氣,手中拿著一張黃色的詔書,踱步走到了楚歲面前,他看著這個面容幹凈的少女,目光微動,一時間竟覺得有些可笑,他啞著聲音帶著冰涼的語調說:“楚相國判了,陛下命我等前來捉拿所有與此事相關的一幹人等。”

“判了?”

宴九點頭,楚歲了然,父親一生向上爬從不肯退步,盡管爬到了相國這一步也不滿足,原本她以為只要自己做了太子妃,以後做了皇後,父親就會停下腳步,卻沒有想到他想做的是皇帝。

楚歲點點頭,站起身來,雙手呈上:“我知道了,你把我抓起來吧!”

宴九楞住,似是沒有料到會得到這樣的回應。

楚歲看著宴九,真覺得宴九此人是個妙人,他出生不良,是個仆生子,長到十三歲才被大將軍宴青看到帶到身邊,可宴青此人,子女眾多,他又排行甚遠,取名為九,因此倒並不在意這麽一個兒子。

所以楚歲第一次見到宴九就是一出痛打落水狗的場景,而宴九便是那只落水狗。

十三歲的楚歲初次見十五歲的宴九,是在宮中,寒冬將去,迎來新春的時刻。

楚歲與太子同日生辰,邀各家子弟前去玩耍,楚歲因與別人玩躲貓貓的游戲,藏於一條隱蔽小道的草叢之中,還沒等別人找到楚歲,楚歲就瞧見一行人帶著宴九來到這條道上痛打,本著玩游戲要認真的想法,楚歲一沒有制止他們,二沒有參與進去,只是蹲在一旁觀摩,既不說話,也不動彈的蹲在草叢之間。

少女錦衣華服蹲在草叢間,一雙白皙肉手拉著面前的樹枝,透著縫隙望著外面的場景,園瞪瞪的杏眼滿是趣味。

她曾聽說過宴大將軍又發現了一個兒子,卻不曾知道這個兒子竟是生的如此貌美,她心裏心思百轉千回,可臉上還是那副嬌憨的模樣。

按理說,楚歲並不應該和宴九認識的,只是後來宴九被打的神志不清趴在地上翻滾,一滾就滾到了楚歲的腳步。

這下好了,被人發現了,楚歲就只好站出來,制止了雙方,並因為被人撞見的惱怒,將此事定為兩方責任,各自回家稟告父母,罰了板子三個。

而楚歲身邊的狗腿們也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和她講了一遍,無非就是宴將軍在府中考驗眾人,唯有宴九全部答對,因為宴將軍才把宴九帶入宮中,然而世上並非是你努力就可以獲取成功的,宴九被其他兄弟記恨,於是設計在宮中將其暴打一頓,令其無法面見太子。

只可惜遇見了楚歲,反而被帶到了太子面前。

後來坊間傳聞,有人在太子生辰打鬧擾亂秩序,被楚相國之女懲戒,其嬌奢蠻狠程度已達到太子都不敢得罪的模樣。

這種話聽聽就算了,若是當真豈不成了傻子,但世上總是有數不清的傻子,有人告到皇帝哪裏,皇帝便笑罰楚歲留在家中閉門思過。

楚歲並不覺得自己有錯,在她有限的人生裏,她所受到的教育便是只要她想就沒有得不到的東西,於是她在三月桃花正開的時節,第二次見到宴九的時候,笑著說:“宴大將軍,我喜歡你們家宴九,可以留給我做書童嗎?”

她說的隨意,宴青也答應的隨意,看著自己容貌俊美的兒子,了然暧昧的對著楚歲點頭,隨口就吩咐將宴九送到楚相國府,底下人明白事理,知道自家主人是什麽意思,雖覺得不大對,但還是順著主人家的新意,將宴九洗幹凈送到了楚相國千金的床上。

楚歲看著床上那個咬著嘴唇,滿面不屈的少年眨了眨眼,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覺得才十三歲的她居然就會開始寵幸男人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讓人放了宴九,留在身邊坐了書童。

一晃五年,宴九被楚歲送給了太子,成了太子表哥的書童,後來又成了禦林軍的一員,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這次應該是宴九成為禦林軍護衛做的第一個任務吧!

楚歲笑了笑,一雙嬌嫩白皙的雙手送到了宴九的面前:“綁輕點,我比較怕痛。”

楚歲是喜歡宴九的,或許是在十三歲那年看到少年被打的神志不清還要頑強爬起來的時候,也或許是在床上看見少年一身傷痕卻眸子如火的時候,亦或許是在自己闖禍之後,被宴九拼死護在身下的時候,但不管是什麽時候,楚歲都明白,她只要身為相國之女,這輩子唯一的夫君便是當朝太子,下一任的皇帝陛下。

楚歲走出相國府的時候又笑了下,昔日嬌奢跋扈的相國千金、當今太子妃,如今成了階下囚,委實有些趣味,只是不知道宴九又在這場權利的競爭中扮演了什麽角色。

楚相國難的犯一次這麽大的錯,皇帝陛下像是終於抓到老鼠的貓,一時間竟有些迫不及待了,連秋後處決就等不及的,定於五月問斬。

楚歲在獄中呆了一月,見了太子,見了好友,唯獨不曾在見過宴九,直到五月初五,她被人盛重的請了出來,邀她去京外秋凰山觀刑,並許諾只要行刑完畢,她依舊還是永寧國的太子妃。

這就有點可笑了,她與太子雖是青梅竹馬,但並非兩小無猜,總不可能太子殿下對她情根深種,冒著大不韙也要保她吧。

時隔一月,楚歲也搞清楚為什麽父親會突然叛變,父親一身輔佐陛下,名聲威望終究還是被童年玩伴忌憚在心,所以設了一個局。

楚歲欣然前往秋凰山,見到自己的父親,也見到宴九,只不過場景不太好,她觀望的是父親的極刑,而實施者便是宴九。

她倒是想問問父親,值不值得,可父親卻依舊溫和微笑,不曾改變。

九十九刀淩遲處死,楚歲幾乎是被壓著看完宴九是如何像當初給她片羊肉一樣片了自己的父親。

最後一刀,父親對著她笑了起來,溫和的一如往常,楚歲不知道在受到那樣的痛苦之後,父親是怎麽笑的出來的,她哭喊著發不出任何聲音,太醫說她嗓子壞了,需得好好休養才行。

楚歲被帶回宮中,穿上了象征著權利的鳳凰霞披,鮮紅的讓她覺得自己是披上了父親鮮血。

五月十五,秋凰山上的血也不知道擦幹凈了沒有,宮中就開始舉行太子與太子妃的大婚,就好像這個太子妃是整個皇家都認可了一樣,辦的盛大又喜慶。

那一天,太子妃和太子將登上城樓為永寧祈福,並在百姓的觀禮下喝下象征著幸福美滿的合歡酒。

太子一臉微笑的看著楚歲,開心的告訴她:“我求了父王讓我們來城墻之上尋求祝福,阿歲,我們會好一輩子的對嗎?”

可楚歲分明看到了他理應薄情的眼睛被自己說的通紅。

楚歲張了張嘴發不出任何聲音,她微笑,太子便高興了。

然後她穿著鳳冠霞帔,戴著紅色的喜帕半張掀開,端著合歡酒走到了城墻邊上,絲毫沒有留念的翻了下去。

城墻上,楚歲的嫁衣在風中搖曳,那纖細的身影毫無預兆的踏進虛空,一路急速下墜,像一顆一閃而過的流星,直到落地時,紅色的衣裳,金色的鳳冠落了一地,鮮紅的血緩緩流淌。

城樓下的百姓驚懼的四處躲避,生怕沾染了半分。

天上下起了小雨,劈裏啪啦的雨滴落在了臉上,楚歲耳邊回蕩著父親的嘶吼哀鳴,痛苦的叫聲,在冰涼的雨水裏更顯淒涼。

楚歲躺在地上,渾身無一處不是痛的,她微睜著眼睛,看見城樓上的太子在往下看,沒有哭喊,沒有撕叫,只有紅著眼的狠厲,她嘴角微微揚起,感覺生命正在流逝,雜亂的腳步裏有一道由遠而近的聲音落在身邊,一把微黃的舊紙扇停在了楚歲的上空,她恍惚中想要去看是誰,卻掙紮了半天也看不清,那人不知道塞了顆什麽東西給她吃,入口即化,隨即一張白布遮住了她的臉。

鼻翼間是山中青竹的香氣,就像她十六歲那年非鬧著要去剿匪,結果慘敗被俘獲之時被宴九壓在身下拼死保護的味道,楚歲沒有在試圖去看那人是誰,無論是誰,都無所謂了。

她生於安樂,死於憂患,想著自己一生快活,死後雖不算體面,但也全了自己身為相國之女的責任,總算是做了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於是,楚歲死於五月十五太子大婚當日,伴著淅淅瀝瀝的雨水成了一樁金陵城接下來一段時間的談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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