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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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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

不知為何冬天總是帶著生銹的金屬腥味,像是可以輕易刺痛血肉。

那天是個有太陽的日子,我坐在圖書館靠窗的一側,幾何形的陽光把整個人包裹,周圍靜謐又沈穩,手邊是讀到四分之一處的《雪國》。這種愜意又柔軟的時間對於高三生來說太過不可多得。

圖書館的展示櫃上用《白夜行》擺出了一個巨型的“W”,也是這樣更加吸引人。

我的目光在陽光的浸潤下變得渙散,直到一個身影。

使它重聚在書架前,順著手臂延展到了那排借閱率極高,書封都有些破碎的“青春疼痛文學”。

沒想到那朵人人仰慕的高嶺之花,陳又青。居然愛看青春少女文學,這種極其顛覆的組合在我看到他正氣凜然的臉後變得牢固又清晰。

我把書合上,坐到了他面前:“好巧,陳又青,你也來看書啊。”

他擡頭瞬間的眼神裏帶著意外,以及慌張。

“唐雪眠,你也在。”醇厚的嗓音時刻提醒著荒謬的現狀,他趕緊把那本書在旁邊的椅子上,雙手摩擦著膝蓋,粉紅不由分說染上他的耳尖。

一時間感覺自己像是誤入森林的獵人,遇上了一頭正在喝水的鹿,那頭鹿停下來動作,卻盯著你。我只得放棄繼續調侃他,轉而挑了眉。

“你欠我一個人情。”幫你守護這個秘密的人情。

他輕輕“嗯”了一聲,帶著濕意,繼續流連在湖邊。

也許她們永遠不會知道,自從陳又青坐到了我前邊就被抓住了軟肋。

“陳又青,你這道題怎麽解。”

“陳又青,我的答案對嗎?”

“陳又青,你的腦子到底怎麽長得?”

……

每當我有不會的題目總會揪住他這個小辮兒,不用白不用。

陳又青也總是僵著上半身頭,默默把筆記給我看。一來二去,甚至我不用叫他的名字,他就把本子遞到我面前,動作都不帶猶豫,成了一種肌肉記憶。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嘴角上揚,有點像巴普洛夫的小狗實驗。當然搖鈴時的肉幹就是我從小到大珍藏的各大言情小說。

“唐雪眠,你來背一下,昨天的那篇英語作文。”講臺上傳過的聲音被我面前的書擋去了一半。

我覺察時間流動肉眼可見地變慢,緩緩起身,在背出第一個單詞時,聲音啞著,不清不楚,不倫不類的一個“Dear”。與此同時,全班細碎的笑聲也穿進我的襯衣,嚴寒撩動著我的心。

腳底的冷汗蒸騰著黏住了地板,我清了清嗓子,短暫的安靜卻變得格外冗長,繼續背書。

同學們的視線似乎都伴隨著無聊的聲音被轉移到了別處,老師的目光也柔和下來。但記憶總和我開玩笑,後面的詞句我幾乎忘得一幹二凈。

耳邊響起了零星的話“這是我們縣好不容易考上重高的女孩”“女孩子耐力差還是別學理了”“不應該啊女孩子英語怎麽這麽差。”

黑暗湮沒天光。

一向安靜學習,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陳又青,卻把他的書悄悄立起,背影帶著無言的安定。

空間裏只有我和陳又青兩個人,做著一件事。

我其實想偷笑,“看啊,陳又青你又做了一件不符合你人設的事,而且又被我發現了。”但是我卻笑不出來。

也許高三的生活就是這樣一遍又一遍的背誦著課本裏看到將近厭煩的文章,但你無法確定高考時會不會像這篇英語作文一樣,卡殼,空白,失去一切,僥幸心理永遠不會得逞。

那節課之後我坐在椅子上良久,看了那篇作文良久。直到可以條件反射般說出每個語法、單詞。

但也不是高三的所有生活都顯得枯燥,因為晚自習的風總是恣意,學校廣播的音質總會磨損,大朵的玉蘭花也常常掉落。

“小眠,我把這個大雞腿送給你,你就別想早上的物理考試啦。”宋蘊總是這樣,我不止一次覺得她就是生命的解藥。

我默默搭上她的肩膀,細嗅她發絲的薄荷香。她雖然不在實驗班但是我們幾乎除了上課時間都黏在一起。

可我在六樓她在一樓,下課的十分鐘裏根本不夠兩個人說上半句話,爬個樓梯都費勁。

我們兩個人一起的時間也逐漸減少。

不過幸運的是月考考場名次是按照年級排名來的,我在一號考場而她在四號,我們剛好都在六樓。

宋蘊幫我一起整理課本,桌兜裏的書全部被我放進了那個綠色的塑料箱,感覺它馬上就要不堪負重倒下了。一雙大手出現在眼前,他扶正了將傾大廈,把一本書放在了上面。

“考試加油。”淡淡的一句話像是燙金般烙在書扉。

“陳又青,謝謝你,還有考試加油。”最普通,最尋常不過。

宋蘊拿起那本筆記問我:“小眠,這是什麽?我能看嗎?”

我忙著被早上要考的語文,沒太在意:“可以啊,你看吧。”

過了好久她都沒出聲,考試入場的預備鈴卻響了,我和她互相加油後便走進了考場。每一場考試我從未懈怠,就是為了能盡最大的努力接近於那個夢,中考時我做到了,這場考試包括高考,我也能做到。

我認為以離開和奔赴做主旋律的刻苦不會沒有結果,同樣我也得到了想要的結果。

“恭喜啊,年級第一。”這句話真心實意,陳又青笑得比我還燦爛。

在那之後我陸續聽到別人問他:“被唐雪眠超越是種什麽樣的感覺。”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回答道:“她很厲害。”

也聽到了許多人說那是陳又青在放水,我一度也以為是這樣。

但後來又逐漸自洽,考試時面對試卷的只有你一人,它不會對你有任何偏見。只是盡可能地反應自己的成績罷了。

什麽都阻擋不住我。

不過,有些時候陳又青的話然我覺得莫名其妙,比如在我換筆盒時問我:“你喜歡的不是庫落米嗎?”

我回他:“之前喜歡,現在不喜歡了。”

或者是偶然的一天在他身上聞到淡淡的肉桂烤面包的香氣,令人著迷,但他卻從課桌裏拿出燕麥卷,熱情地分給周圍的所有人,直到最後一個我。

我笑著拒絕他:“不吃了,懶得洗手。”麩質過敏這件事巧妙的沒了下文,說完我拿起筆繼續寫著面前的生物題。

我知道排名越靠前競爭也就越激烈,就跟著潦草的冬一樣,一不小心就被春天帶走。

元旦前我們要經歷一次大掃除,洗滌去一年的積灰,久違的同學們因為泡沫和水漬嶄露的笑容,像是告訴他們:“經歷了這一年之後,我們將擁有嶄新的自己。”

老師也不再糾結這幾十分鐘裏可以多背幾個單詞了,任由他們把教室變成打水仗的戰場,也像是再說:“其實除了高考你們也有無限可能。”

正巧,我和陳又青被分配到了一樓花壇的包幹區,那片區域久久未有人清掃,枯枝敗葉殘落一地,和泥土混合,微生物腐爛的味道隨穿堂風一起攪動這片空氣,不算難聞。

我們兩個人專註於手上的工作,時不時看向對方的成果。他顯然比我更擅長做這些,沒一會兒就匯聚了一大堆。

我很久沒有仔細地觀察過別人了,太長太長的時間,似乎都被局限在臂彎下的一畝三分地裏。

停下來這樣,聽風過,聽雲響,聽呼吸均勻綿長,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陳又青長著一雙好看的眼睛,可以中和掉棱角的淩厲。白色襯衫被風鼓起的輪廓勾勒出少年的身型,清俊頎長,立於面前,赤忱又倨傲。

我感覺鼻子被凍得通紅,眼睛上也蒙澤水霧。一群人嬉笑著吵鬧著,要從這邊過來,一個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結實的後背,未了避免踩到好不容易掃完的草堆,我踉踉蹌蹌地往前一步。

他也向前一步,想要伸手扶我一把,兩個人的距離就這樣縮短,直至倒影闖進他的眼睛。

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把目光轉移到了地面。短暫感受過他手上的溫度後我便慌張地拿起掃把。

“唐雪眠,你怎麽在這兒。”宋蘊的一嗓子把我從失魂中扯了出來。

我轉向她回答道:“我在打掃包幹區。”

她順勢挽上了我的胳膊,像是宣誓主權一般,把我拉到角落,悄悄地問我和陳又青的關系怎麽樣。

我有些不自然地回答道:“我們只是普通同學。”

她聽到這句話後如釋重負般嘆了口氣,旋即笑著對我說:“那就好,我才是你心中最用要的。”

每每聽到這句話我都很受用,即便知道她這種充滿嫉妒的小孩子行為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我也甘之如飴。

她像一只小鳥圍繞著我嘰嘰喳喳地講述著這幾天遇到的人事物,而我則是她在窩裏藏了許久閃亮的紐扣。每次看到她極具形象地模仿著老師的樣子,我都不禁笑出了聲。

“吶,這個還給你,謝謝啦。”

她手裏拿的這本筆記我十分熟悉,但又覺得疑惑,本來以為自己不小心弄丟了,為此還難過了許久,沒想到在她這裏。

我沒去詢問,接過了這本筆記,隱約間察覺什麽,但我知道問出口了也算是一種已成定局,那一刻,還是感情戰勝了理智。

今晚的夜風沒有讓我感到頭腦清醒,反而伴隨著昏昏沈沈的倦意,我沒有住校,住在距離學校不過一百米的廉租房。

回到家母親會先過問早上的測驗成績,我如實表明,我知道這幾個數字成了獨居在此處照顧我衣食住行女人唯一的慰藉。

我也一向都不想讓這個女人失去這根救命稻草,回到家就打開了書桌前的臺燈。

“小眠,你的手機一直在響,是有什麽消息嗎?”她從來不會隨意翻看我的手機,因為我不常使用這些社交軟件。

看了一眼是和我關聯的宋蘊的Q、Q彈出的消息,我太想打探別人的隱私,關聯Q、Q是很早前她為了趕時髦弄得,把手機調成靜音,還給了媽媽。

在如此逼仄的空間裏卻有一只巨大的毛絨泰迪熊,那是成年時她送的禮物,即便是飛機上超重我都會選擇把它留下,我枕在泰迪熊溫暖的手臂裏,翻起那本看到四分之三的《雪國》。

不知是何時睡去,昏黃的燈被關上,書本也被夾上書簽好好地放在床頭。

做了一個夢,我從網羅灌木的鐵窗望去,那是一片未曾有人踏足過的靜地,撥開樹葉就是花園,流水倒影著小橋的形狀,真真實實,那個男孩站在那兒,就像是水中的影子,一靠近就消散了。

當我覺得夢醒時上課鈴響了,我突然被驚醒。

寒意從身上滲透到溫暖的被窩中,早飯已經來不及了,只能趕緊洗漱完去上學。

六樓無疑是上學路上的一道折磨,早讀已經開始,我坐在位置上緩了許久。

激烈的運動加上沒吃早飯,肚子不免覺得餓。這時陳又青奇跡般從桌兜裏掏出了肉桂卷,焦糖色的面包卷上還有雪花印記的糖霜。

“陳又青,你簡直是我的救命恩人。”

“少說話,快吃。”我也關不上什麽過敏不過敏了,大口地吃了起來。

聽他輕聲嘀咕了一句“不是說喜歡吃燕麥嗎?”

喜歡一個讓自己渾身上下不得難受的東西有什麽好處嗎?

“沒有啊,我我吃不了。”

他的眼神閃動的情緒不明,再愚笨麻木的人也知道事情的緣由了。

只記得那天,宋蘊跑過來向我哭訴,對我說明了對陳又青的情愫。渾渾噩噩的,什麽也聽不進去了,我對他更不可能有其他的想法。

擡頭朝無邊的黑夜望去,有幾個被稱作是星星的窟窿。

我曾無數次不想被自己的情緒左右,可這次確確實實敗下陣來。無數遍提醒自己,這種微妙又奇怪的感覺不過是荷爾蒙的亂竄和神經遞質的紊亂,只不過是剛好那束光照在他的身上,正巧被我捕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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