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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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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九記得,自己昏迷前看到的最後一幕,是郭錚臉上的微笑。

睜開眼,看著頭頂上粗糙的砂礫屋頂,發了好一會兒的呆,直到耳畔傳來一個低沈的聲音,才清醒過來。

“你醒了。”

她微微側首,看向身旁的男子:“真的是你啊……”說完,長長呼了口氣。

郭錚一手扶著她的後腦,一手托著水杯,緩緩遞到她唇邊,“先喝口水吧。”

她的確是渴了,舔舔幹裂的嘴唇,正要張口喝水,卻猛地把腦袋別向一旁:“這什麽味啊?”

“大概是泥沙的味道吧。”郭錚淡淡回道。

泥沙味?禦九懷疑地看他一眼,這哪是什麽泥沙味,分明就是什麽東西腐爛的臭味。

“我喝不下去。”

“喝不下去也要喝。”郭錚很堅持:“你的身體極度缺水,不喝的話,你會死。”

禦九嫌棄地往後縮了縮:“死了也比喝大糞水要好。”

郭錚看了她一陣,無奈地放下了手中的粗瓷水杯:“你知道我們現在身在何處嗎?”

這也是禦九想問的,於是道,“我們在哪裏?”

“這裏是離泉城不遠的一處村落,名叫奴隸堡。”

簡簡單單幾個字,已經把兩人的現在所處的境況,交代的一清二楚。

禦九剛躺下,聞言猛地坐起身:“奴隸堡?”還有這麽直接的地名,好像生怕外界不知道這裏是做什麽的一樣。

“沒錯。”郭錚點頭,數月不見,他的樣貌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有膚色,比幾個月前黑了許多,養尊處優的肌膚,也在風沙的侵蝕下,變得十分粗糙,而眼神,卻比從前堅毅了不少,“你和我現在都是昆奴,是三州大陸上,身份最卑賤的存在,想要活下去,別說是這發臭的河水,就是真把糞便擺在面前,也要毫不猶豫地吞下去。”

禦九的眉頭狠狠擰了起來,昆奴這兩個字不陌生,但放在自己的身上,就有些無法接受了。

“我們可以逃。”

郭錚輕輕笑了起來,安撫的話語中,隱隱帶著一絲譏嘲:“相信我,老老實實地當奴隸,才能活得長長久久,任何的反叛之心,都會讓你丟了性命。”

“你甘心嗎?”

郭錚臉上笑意更濃:“沒有什麽甘心不甘心,當初是你勸我,好好過自己的人生,能活著,我已經很滿足了,還有什麽可奢求的呢?”

禦九點點頭:“沒錯,我當初是這麽勸你的,但我也同樣告訴你,作為一個人,想要獲得別人的尊重,首先自己要把自己當個人來看待。人生是自己的,不是別人的,無論何時,都要為自己而活,命運都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郭錚怔了一下,卻隨即搖頭:“沒有這麽簡單……”這數月的努力生涯,已經讓他徹底看明白了很多事情,他不會再自怨自艾,但也不會再自命清高。

“郭錚,我那時還說過,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你記得嗎?”禦九問。

郭錚點頭:“當然記得。”他當時以為,她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他們竟然真的又見面了,雖然現在這種境地讓人有些不堪,但她當初的斷言,卻是實現了。

禦九端過那杯發臭的水,一仰脖子,閉著氣,一口喝幹,緩了緩,用與曾經同樣堅定的聲音道,“我們一定會擺脫奴隸的身份,為自己而活。”她看著郭錚:“你信不信?”

他想搖頭,想說不信,但不知為何,竟不由自主地重重點頭,沈沈道:“我信。”

禦九笑了,伸出雙手,用力按住他的肩膀:“謝謝。”

他垂下眼:“我才應該謝你。”沒有她,自己也活不到今天。

“咱們也別謝來謝去了。”禦九打量了一下兩人現在所處的地方,貌似是個隨意搭建起來的土屋,瞧著連狗窩都不如:“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郭錚朝土屋外看了眼:“金大貴有事需離開數日,所以現在的看管相對較為松散,但那些督工拿了金大貴的錢,對奴隸們甚至比奴隸主還要苛刻。”

“督工?”禦九忽然想到什麽:“我殺死的那個家夥,就是督工?”

“沒錯。”郭錚嚴肅道:“你可是惹了大禍了,殺死督工的奴隸,通常都不會有好下場。”

禦九不以為然:“沒有好下場?怎麽個沒有好下場法?是要將我剝皮抽筋,還是五馬分屍?”

郭錚輕嘆:“你既然都知道,何必還要招惹他們。”

“但凡敢傷害我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想到一次又一次被烙燙的痛苦,禦九眼中猛地劃過一道殺意。

見狀,郭錚又嘆,“說到底,你還是不了解……”

禦九卻突然插言:“我了解。”在郭錚詫異的眼神中,她低低道:“我知道昆奴是怎樣的存在,也知道身為昆奴,要遭受這樣的折磨和淩虐。”她深吸口氣:“你放心,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惹麻煩。”如果要惹麻煩,則必須有一擊必殺的成算和決心。

郭錚半信半疑:“你能明白便是最好,身為昆奴雖然痛苦,但活著總比死了好。”

禦九還想說什麽,一個渾身臟兮兮的少年突然沖了進來,急急忙忙道:“郭大哥,快,督工要來了!”

聞言,郭錚勃然變色:“這麽快!”他站起身,對禦九道:“這些督工不好惹,你趕快進來,跟小豆子一起去幹活,別叫他們抓住把柄。”

禦九雖然不害怕,但也不想給郭錚添麻煩,於是站起身,對名為小豆子的少年道:“你去帶路。”

小豆子看向郭錚,郭錚朝他點點頭,他這才對禦九道:“你跟我過來吧。”

禦九跟在小豆子身後,來到一大片采石區域,這裏已經有很多奴隸在此勞作了。

小豆子將一把鐵鋤遞給她,催促道:“快點,別叫督工發現你偷懶,否則會受到很可怕的懲罰。”

禦九不知道所謂的懲罰是什麽,但想來不會美好,於是結果鋤頭,跟著其他奴隸,在堅硬的巖石上,奮力挖掘起來。

果然,剛挖了幾下,就有一名手持皮鞭的督工就面前走過。

男人穿著厚實的皮靴,在她面前停下,有一下沒一下地用鞭子手柄擊打掌心。

小豆子緊張得渾身冒汗,禦九倒沒什麽感覺,全神貫註地做著手裏的活。‘

“你!給爺滾過來!”男人突然一聲爆喝。

在場眾人,都嚇得雙腿發軟,有些甚至因為太過驚恐而昏倒過去。

小豆子捏著鋤頭,也嚇得跪倒在地。

禦九停了停,飛快擡頭,朝那督工看了眼。

不知是不是常年虐待奴隸的原因,男人那張還算方正的臉孔,看上去卻猙獰至極,無比醜陋。

順著男人的視線,禦九將目光,落在一名看上去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奴身上,她又瘦又黑,唯有兩顆漆黑的眼瞳,透著明麗的色彩,看上去楚楚可憐。

她似乎累極了,放下手中的鋤頭,打算靠著巖壁休息一下,就這片刻的偷閑,被督工抓了個正著。

女奴下滑了,黝黑的臉龐瞬間變得慘白如紙,雙眼瞪得大大的,可以清晰看到其中的無邊恐懼。

“說你呢!還不趕緊滾過來!”

女奴含著淚,朝前邁了一步,督工卻用更加兇惡的聲音喊道:“誰讓你站著的?”

話音剛落,女奴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以匍匐在地的姿勢,一點點朝著督工爬了過去。

啪的一聲,督工手中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了女奴的身上。

奴隸們原本就穿得單薄,這一鞭子下去,女奴的脊背上,立刻多出了一道血紅的鞭痕。

又是連續幾聲鞭響,女奴背後立刻變得鮮血淋漓,但她卻死死捂著嘴,不敢哭也不敢叫,連咬破了嘴唇都不自知。

“別看。”小豆子輕輕扯了扯禦九的袖口,低聲道:“幹你自己的活。”

禦九答應過郭錚,不會再惹麻煩,加上小豆子一臉嚴肅緊張,看來事情的確很嚴重,於是收回視線,專心手裏的活計。

清脆的鞭聲忽然停下,禦九以為結束了,誰知,接下來卻傳來了女奴的淒厲的哭求聲:“不要,求求你,不要!”

督工揚起手來,給了女奴一巴掌,口中罵罵咧咧:“給爺趴好,小心爺抽死你!”

“啊啊啊——”女奴的哭聲,驟然變得尖利起來,其中還夾雜著刺耳的裂帛聲。

不消片刻,女奴的哭喊聲漸漸衰弱下去,取而代之的,則是男人粗重的喘息,和令人作嘔的呻吟。

不用看,也知道發生了什麽。

禦九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心中卻泛起一陣陣的惡心。

重冥曾說過,昆奴沒有任何生而為人的權利,他們是奴隸主的所有物,可任意折磨宰殺,長相好的,會淪為奴隸主發洩獸欲的工具,而強壯的奴隸,則會被挑出來做角鬥士,讓他們與野獸打鬥或者互相殘殺,以供奴隸主娛樂,在奴隸主眼中,奴隸根本不是人,而是一種會說話的工具,連畜生都不如。

這些事情,只是聽著,就令人心驚膽顫,更別說是親自經歷。

那個女奴也不知怎麽樣了,此時,已經聽不到半點她的聲音,或許是虛脫了,或許是昏迷了,又或許……是死了。

只是區區一個女奴而已,哪怕是死了,也不會有人過問,對於奴隸主和這些督工來說,和碾死一只螞蟻沒什麽區別。

這就是現實,這就是命運。

結束了一天的勞作,終於可以享受一陣短暫的空閑時光。

作為奴隸,一天十二個時辰,能用來休息的時間,只有不到三個時辰,所以,大部分的奴隸,都是因勞累過度而死亡。

僅僅三天時間,被殺死的,被折磨而死的,勞累致死的,據她所知,便達上百人至多。

這樣一個數字,真的讓人覺得很恐怖。

更恐怖的是,面對這種殘忍的境況,奴隸們的態度,卻是一味的服從,一味的接受,她從這些奴隸臉上,看不到任何希望,任何痛苦,任何不甘,所有人都是一副麻木不仁的樣子。

所以說,比起不公平的制度,人們的麻木與逆來順受,才是最可怕的。

在遭受不公時,不懂得反抗;在遭受痛苦時,不知道努力;在遭受災禍時,不願意去爭取。

什麽是命運?

所謂的命運,不過是牽絆一個人的枷鎖罷了,只要你能打破這個枷鎖,就能沖破牢籠,擺脫命運。

“這幾天怎麽沒有看到小豆子?”天氣很熱,烈日當頭,禦九一邊抹著頭上的汗,一邊詢問郭錚。

時節已經進入夏季,這段時日跟著奴隸們一起勞作,禦九原本白皙的肌膚,也被曬成了小麥色。

在禦九眼中,郭錚是個有勇有謀,不卑劣卻也頗有心計的人,這大概也是他能安穩活到現在的原因。

跟著郭錚,禦九並沒有吃過大虧,日子過得還算湊合,比起采石,像現在這樣,給奴隸主照看花園,就輕松多了。

郭錚給一株月季施完肥,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犯了錯,被督工抓起來了。”

“犯了什麽錯?”禦九也坐下:“要緊嗎?”

郭錚搖搖頭,眼神悲涼:“不知道。”

禦九心頭微沈:“他……有活著的希望嗎?”

“不知道。”還是這三個字。

禦九忽然有些惱:“你怎麽回事?問你什麽都是不知道!”

郭錚看她一眼,眼神平靜而哀涼:“這樣的事情,我經歷的太多了,奴隸的命運,掌握在奴隸主的手中,我又怎能猜到結果?”

他說的沒錯,小豆子的命運,的確只能由奴隸主來決定。

可這種只能聽天由命的感覺,讓她覺得十分不爽。

給整個花園施完肥後,兩人一天的勞作就算是結束了。

怎麽說呢,她雖然是昆奴,但在所有的奴隸當中,她是最令人羨慕的。

可以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吧,這種攀比的心理,還真是可悲呢。

回去的途中,她看到路上圍了一群人,好像在議論什麽。

她走到近前,隨意朝人堆裏看了眼,雙目猛地睜大,腦袋轟然作響。

人群當中,立著一根木頭樁子,木樁上綁著一個人,準確說,是一個被剝了皮的死人。

鮮血順著木樁滴落在地,將地面染成血紅一片。

木樁上的人,除了臉部以外,沒有一處是完好的。

而那張臉,她再熟悉不過,正是小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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