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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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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嘆息一聲,話語雖然溫和,卻不難聽出其中的輕視:“高陽,你別傻了,就算當初朕把這個位置讓給你,你也坐不長久。”

長公主冷笑,“事到如今,你竟然還是如此無恥!當初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了,豈能輪到你坐在這九五至尊的位置上?”

皇帝臉上閃過感慨與厭惡並存的神色:“高陽,朕承認,你的確替朕做了很多,但朕也沒有虧待你。”

話音剛落,長公主突然仰天大笑起來:“沒有虧待我?沒有虧待我!好一句沒有虧待我!當年是誰,為了皇位,把我像貨物一樣賣出去,我可是堂堂的紀鄴長公主,可當我在男人身邊曲意承歡的時候,卻覺得自己像是個妓女!”

皇帝皺眉:“高陽,當年的事情,你應該很清楚,朕這麽做,也是為了皇家著想。”

長公主笑得越發歡暢了,笑聲尖利,直沖雲霄:“你不要再假惺惺了,當年你為什麽那麽做,你心裏很清楚!父皇和諸位兄長的死,不也是因為你嗎?是你,出賣了我們,出面了整個皇家,如果不是你將刺客放進皇宮,他們怎麽會死?”

皇帝擱在扶手上的手青筋畢露,平緩的眼神,也驟然陰冷下來:“高陽,註意你的言行。”

長公主仿若未覺,吃吃的笑著:“我是父皇最疼愛,最器重的高陽公主,父皇曾告訴我,再過幾年,若諸皇子中,仍是無人有能力勝任皇位,他就破例一回,立我為皇太女……父皇對我說的這些,原本不該有人聽到,但那日,藏在窗外花架之下的人,不就是你嗎?”

皇帝沒有說話,良久後,才低聲道:“高陽,父皇和諸兄長的死,是個意外。”

長公主迷離的眼神,陡然變得淩厲:“事到如今,你還說這樣的話!當年我真是瞎了眼,以為你是無辜的,可你……你竟然……”她渾身都在顫抖,像是冷極了,臉色瞬間蒼白如雪:“我拼死救你一命,你卻用無邊無際的絕望來回報我?靠著我出賣肉體,來換取你的高高在上,如果老天真的有眼,為什麽死的人不是你,而是父皇,是三皇兄!”說著,她捂著臉哭泣起來。

皇帝看著她,臉上的冷厲,漸漸收斂,換上平和的語氣,“高陽,朕把整個雲洲都給你了,你還有什麽不滿足呢?”

“我不滿足,我怎麽會滿足!”長公主失控大叫:“我要的,是這個天下,是深埋了二十年的公道!可惜,可惜……最終,我還是敗了。”

皇帝擺出大度的模樣,撫慰道:“高陽,無論如何,你都是朕的親姐姐,就算犯下這樣的大錯,朕也會饒你一命,饒晉南伯一命。”

長公主放下手,冷冷道:“你明知,我最厭憎的,就是晉南伯,他是生是死,與我何幹?”

“那郭錚呢?不管怎麽說,他都是你的兒子。”

長公主仍是冷漠的表情,“他不是我的兒子,他是晉南伯的兒子。”

“高陽,朕只當,當初晉南伯的確做的不對,他不該……”

“不該什麽?不該聽你的,將我強暴?”長公主平靜反問,漆黑一片的眼底,除了冷嘲,什麽都看不到:“這二十年來,每當我看到錚兒,我都會想到那個不堪回首的夜晚,我不停地哭泣,不停地叫喊,卻始終沒有人來救我……後來我想通了,人生短短數十載,怎麽活,不都是活?我生下錚兒的唯一目的,就是用他來覆仇,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如今,我輸了,輸在了一個小丫頭手裏,我……沒什麽好說的,你殺了我吧。”

“朕不會殺你。”皇帝一向以仁義慈善示人,這是他展現仁慈大度的好機會。

長公主高昂起頭顱,冷冷嗤笑:“你別殺我,總有一日,我會重新卷土重來。”

皇帝自信道:“你不會有這個機會。”

“誰說我不會有機會?當年,身為十二皇子的你,不也沒有機會坐上皇位嗎?”

皇帝有些不高興道,“高陽,您怎能和朕相提並論?您只是個公主而已。”

無時無刻,皇帝不在強調長公主的身份。

“是,我只是個公主。”長公主低低苦笑,仿佛一瞬間,便蒼老了十歲,唯有那雙眼睛,雪亮如昔:“記住一句話,天道好輪回,善惡終有報,總有一年,你會自食惡果,落到比我還淒慘的下場!”

皇帝大怒,拍案而起:“高陽,不要以為朕真的拿你沒辦法!”

長公主毫不在意:“我早就說了,要殺要剮隨你便。”

皇帝怒極反笑:“好,好得很,你不是不在乎郭錚嗎?既然如此,朕便給他安排個好去處!”他高聲道:“來人,宣諫議大夫入宮!”

長公主目光如死,只有眼底,燃起一小簇不明顯的火苗。

皇帝冷然看著她,冷酷道:“從現在起,郭錚不再是晉南伯世子,而是這世上最卑微,最低賤的昆奴。明日早朝,朕便會當眾宣布,將其流放,朕還會昭告天下,這個決定,是高陽你,郭錚的親生母親,親自下達的。”

長公主低低笑著,似乎並沒有受到皇帝那番話的影響:“無所謂,他原本就是我的恥辱,昆奴這個身份,正好與他相配。”

昆奴。

這兩個字,禦九不止一次聽說過,但實際上,昆奴這一類人,對於她來說,仍是十分陌生。

但從各個書籍文獻上所查閱到的內容來看,一旦成為昆奴,就像相當於一只腳邁進了地獄。

那是三州大陸上,最為卑賤的存在,沒有自己的姓名,沒有屬於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件貨品,一件可以被主人隨意處置的貨品。

皇帝的這個決定,比殺死郭錚還要殘忍。

可真正殘忍的,卻是長公主。

連親生兒子被流放為昆奴都毫不在意,她到底,有多麽痛恨晉南伯,痛恨自己曾經的遭遇?

一直覺得,長公主行事有些瘋狂,有些不計後果,聽了她剛才的痛訴,方才明白,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宣洩而已。

怪不得皇帝要單獨面見長公主,原來是害怕她把二十年前的真相抖落出來。

沒想到,表面上看似正派仁慈的皇帝,二十年前,竟然犯下那等齷齪罪行,更沒想到,先皇竟有如此魄力,立女子為儲君。

如果沒有皇帝無恥卑鄙的暗算,如今紀鄴的國君,應該是這位長公主才對。

想起那天在世子府時,長公主對自己說的話,尤其是那句:我和你,還有皇兄,都是一家人。

當時並未往心裏去,現在仔細一想,才知道她口中的皇兄,指的是已經死去的三皇子。

先皇當年一共育有十七位皇子,公主卻只得三人,正好和現在的皇帝相反,兒子多,女兒少。

據說,當時身為長女的長公主,深得先皇喜愛,無論做什麽,都喜歡把她帶在身邊。

死去的三皇子,是她同父同母的親兄長,先皇待三皇子,還沒有待她好,不但手把手教她騎馬射箭,還特準她和皇子們一起去國子監上課,這分明,就是把她當未來繼承人培養。

突然有些同情長公主,如果換了自己,也一定恨意難平,幾十年隱忍,只為一朝覆仇。

但同情歸同情,長公主若是真的成功,奪取了皇位,那自己這個仇人的女兒,恐怕日子也會很難過。

所以,即便長公主的經歷的確可憐,但她並不無辜,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勝者為王敗者寇,這個道理,想必長公主應該明白。

在這場覆仇計劃中,唯一無辜的人,便是郭錚了。

他是仇恨與恥辱的結合,是長公主一生都不想面對的噩夢。

可對於他來說,這一切有的選擇嗎?

他甚至連當年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他被迫出生,別怕接受這個世界,被迫成為覆仇工具,被迫承擔長公主的憤怒與仇恨,被迫成為這場沒有硝煙戰爭的犧牲品,這位郭世子,何其無辜?

皇帝要穩固皇位,要安撫晉南伯,就把長公主殘忍地出賣給了自己的臣下;長公主為了覆仇,為了奪回原屬於自己的一切,就利用郭錚,欺騙郭錚,把他推向萬劫不覆的深淵。

皇家的人,一個個全他媽是變態!

當然,自己不包括其中。

長公主被皇帝下旨,鎖在了冷宮最深處的宮殿裏。

比起殺了長公主,用這種禁錮自由的方式來懲罰她,想必比死還要殘忍數倍。

禦九聽完了壁角,暗自在心裏發表了一下自己的觀點後,趁著侍衛換班,打算偷偷溜出皇宮。

誰知卻被一個身著黑白相間袍服的人給攔住:“公主不知早就已經離開了?”

她裝作焦急的樣子:“哎呀,我迷路了,快快,正好國師大人送我一程!”

她裝得再像,宮沈翊都不會相信:“九公主,在本國師面前,就必須要演戲了吧?”

沒辦法,演習慣了,尤其是在宮沈翊這種老奸巨猾的人面前,更是時時刻刻都保持著警惕心。

“國師找我有事嗎?”

“剛才,在房頂上偷聽的人,是你吧?”

“國師是來興師問罪的?”既然已經被猜到,她也懶得再隱瞞。

宮沈翊走到她面前,微微彎下身:“你都聽到了什麽?”

啊?

她納悶?

這家夥什麽意思?

“……皇上不許任何人近前。”這意思就是說,皇帝和長公主的對話,他一個字都沒聽到?

也難怪,那種卑鄙齷齪的事情,皇帝怎麽能讓身為國師,一身高渺的他聽到呢?

她瞅了宮沈翊一眼:“沒什麽有價值的信息,無非就是長公主之前有機會做女皇,但被我父皇破壞了,於是心生嫉恨,就想把曾經被奪走的,再重新搶回來而已。”

她說的都是實話,加上她精湛的演技,宮沈翊一下子就信了,“原來如此。”

“什麽原來如此?”

“我剛才派人去世子府搜了一下,搜到了一件龍袍,還有一封書信。”

龍袍?不是吧,長公主這麽猴急,篤定今晚一過,自己就能當皇帝?

“你想知道這封書信上都寫了什麽嗎?”宮沈翊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

看著上面的火漆,無非就是長公主跟江逸王聯絡的書信,沒什麽稀奇的。

“不想知道,不就是謀反的證據麽?”

“你說對了一半。”宮沈翊舉著信箋:“這裏面寫有一件有關赤涼攝政王的秘密。”

她眼睫重重一跳,強自壓在心中的緊張,若無其事問:“什麽秘密?”

“他的母親,曾經是巫娥一族的大族長,而且,這個女人現在還活著。”

“她在哪?”

“九公主好像對此事很有興趣。”宮沈翊疑惑地看著她。

“當然,找到這個女人,我們就有對付赤涼的勝算了。”

“話雖如此,但這個女人不知藏在什麽地方,想找到她,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她在宮沈翊的手臂處拍了拍,“我相信國師一定可以做到。”

剛轉身,又聽他道:“這裏面還說了一個秘密。”

我靠,你丫能不能一次性把話說完?

“還有什麽秘密?”

“這位攝政王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

未婚妻?

禦九臉頰一顫,又是娘又是未婚妻的,這是要搞事情嗎?

“國師認為,找到這個未婚妻,就能找到那個巫娥族的大族長?”

“正是如此。”宮沈翊頷首,稱讚道:“九公主果然蕙質蘭心。”

“得了。”她擺手:“就算要誇我,也換個說辭。”

他抿了下唇,將信箋揣好:“這位未婚妻,就在紀鄴。”

她垂下眼簾,沒什麽情緒地問:“信上可有提及具體的位置?”

“沒有,但信上說,這個女子很有可能,與其他巫娥族的族人在一起。”

“其他族人?”

“巫娥這個部族雖然已經被滅了,但他們的族人卻並未死絕,有些流落在外,有些,則被某些江湖門派關押起來。”

想起秋裳之前的請求,她要救的,大概就是這些被關押起來的族人。

“國師的意思,不會是想去這些門派中打探消息吧?”

夜風吹起男人寬大的袖袍,他一手壓著飛起的袍角,一手朝禦九探來:“正有此意。”

她下意識朝後躲了一下,宮沈翊見狀,側首笑了笑,“公主可是害怕我?”

她擰眉:“說話就是說話,動手動腳做什麽?”

他依舊維持著下壓袍角的動作,指了指她的頭頂:“你頭發上沾了碎葉,我只是想幫你取下來而已。”

禦九擡手朝發髻上摸了摸,果然摸下一片殘破的落葉。

“九公主的戒心,似乎有些重了。”風停,宮沈翊放下手。

禦九抖了抖自己的裙擺:“面對國師大人這種道行頗深的老狐貍,不謹慎一點不行啊。”

這擺明是一種諷刺,宮沈翊卻不以為杵,仍是笑得寬和:“能得九公主稱讚,是宮某的榮幸。”

他是真聽不出自己的話中的諷刺,還是在故意歪曲?

不用想也知道是後者。

“時間不早了,我送公主出宮吧。”沒有繼續在剛才那個話題上糾纏下去,宮沈翊看了眼天色,輕聲開口。

禦九自然求之不得,雖然自己也能偷溜出去,但風險較大,有宮沈翊陪著,更方便更安全。

將她送至宮門前,臨走前,宮沈翊忽然問了句:“九公主覺得長公主可憐麽?”

她已經一只腳邁出了宮門,聽到這句話,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頭:“可憐什麽?有本事造反,就要有接受失敗的覺悟。”

比起長公主來,郭錚豈非更可憐?

他招誰惹誰了,老天要對他這麽不公平。

雖然早就猜到,郭錚在得知皇帝將他流放為昆奴後,一定會很痛苦,卻沒想猜到,他竟會痛苦到選擇自殺。

當從侍衛口中得知,郭錚兩次自殺未遂時,她突然生出一種沖動,想去見郭錚一面。

心中這麽想著,腳下已經先於思想,朝牢獄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為什麽會有想見郭錚的沖動,只是心裏,對他有種說不上來的惋惜,不想讓他就這麽死了,更不想讓他為了長公主的私心而荒廢了自己的人生。

短短幾日未見,郭錚就憔悴得不像樣子,一副面如死灰,自厭自棄的模樣,絲毫找不到幾日前意氣風發的影子。

“郭錚。”這是她第一次,連名帶姓叫他。

聽到他的聲音,郭錚擡起頭,卻又迅速垂了下去。

“郭錚!”她再喚。

可他還是那副萎靡不振的樣子:“九公主到這裏來做什麽?”

“我來看你。”

“看我做什麽?”他嗓音嘶啞,話語中滿是自暴自棄的絕望:“看一個將死之人,是何等的悲慘絕望?”

“郭錚,是男人的話,你就堅強起來!”看來那些侍衛說的沒錯,他的確已經失去了活下去的動力。

他低低的笑著:“男人……從今天開始,我連人都不算,還算什麽男人?”

不敢相信,這番話,竟然是從那個一向堅韌不屈,眼底總是寫著頑強與希冀的男子口中說出。

不知為何,竟突然間暴怒起來,猛地踏前一步,死死盯著地上的郭錚,語聲如驟然出鞘的鋒銳長劍,狠狠戳了出去:“郭錚,要想做人,首先你必須自己把自己當個人看待!這世上的昆奴千千萬,並非只有你一個,別人能活下來,憑什麽你就不行!人生是走出來的,你放心大膽的去走,怕什麽?有人生而為奴,照樣睥睨天下,萬民敬仰,只是流放而已,有什麽關系!只要還活著,人生就要希望!前二十年,你一直都在為自己的父母而活,但是從現在開始,你為自己而活!”

一直低著頭,將自己蜷縮成一團的郭錚怔怔擡頭,死灰般的眼底,慢慢燃起一簇微弱的火苗:“為自己……而活?”

“沒錯,為自己而活!”她語聲鏗鏘有力,帶著令人信服的力量:“郭錚,總有一日,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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