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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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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妙元想得很清楚, 既然謝江已經動用刑部,讓堂堂刑部侍郎來“請”她問話,那他對自己的懷疑是真的已經到了極點。

而姑母的種種行為, 也定是早就讓謝江覺察出了與眾不同之處。

與其咬死不認, 等到謝江查到切實證據, 倒不如她現在半真半假地吐露一些,期許能夠讓謝江放下戒心。

妙元話音落下,眼角餘光便瞥見謝江面色震動, 審視的目光望過來, 沈聲道:“什麽?”

妙元細聲:“……我也是猜的。”

她頓了頓, 見謝江沒有再追問的意思,便順著自己的思緒,緩慢道來:“想必鎮國公也知道,我身邊頗有幾個可用的婢女,原都是從姑母府上出來的。”

這件事本就不難查出, 妙元無意隱瞞。

她語氣輕飄飄的:“也是我看姑母府中秩序森然,當年兵變,竟無受叛軍驚擾, 我心下驚奇,央了許久問姑母要人, 姑母才答應我的。後來我就在想, 姑母府中,就連小小的婢女都有能耐,更何況姑母手下的那些幕僚、屬官呢?”

妙元說的這些, 謝江早就想過, 要不然也不會查到平樂大長公主身上。

當下他只是沈吟不語,等著妙元繼續。

妙元垂了垂眸:“本朝自定國公主立下開國之功起, 公主府的屬官制度,便與親王等同了。只是後來朝政變換,公主們少有與立國之初那般,勤與政事者。這府中屬官,便逐漸成了中看不中用的擺設。可姑母府中的那些僚屬,並不尋常。”

謝江頷首:“確實如此。”

這麽些年,朝中的公主們哪個不是安於後宅,吟風弄月,偏偏這姜如英是個例外……

謝江目色微沈:“掌兵一事,又從何而來?”

妙元面上掠過一絲慌亂,忙道:“是我那日去姑母府上拜見,無意間聽見姑母與身邊長史說的話……說是要往兗州去投奔皇叔安王,助他一臂之力……”

“安王?”

這不過是一支宗室遠親,此人在封地也是驕奢淫逸,無法無天,妙元隨便把他拉出來擋一下。

妙元點點頭:“皇兄……皇兄倒了,姑母不願認三皇弟為天下之主,所以才離開的長安。至於掌兵,是我父皇從前留下來的一小支部下,大約有八千餘人,姑母手中握有能號令他們的兵符。”

謝江楞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八千?”

才八千!

他還當是什麽了不起的軍隊!

妙元面色一紅,似乎是有些尷尬,卻又不忘補充道:“俱是些精銳幹將,倒也不能小覷。”

這也不算是完全瞎編,只是人數又被妙元擴充了八十倍而已。

謝江笑夠了,神色也凝重起來。

妙元所說軍隊一事,他聞所未聞。而尋常的步兵、騎兵,聲勢浩大,根本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隱瞞這麽久。倒是這種人數少而精的部隊,還真有可能。

若果真如此,那這一支精銳的力量自然也不能掉以輕心,說不得什麽時候就會讓他栽了跟頭。

謝江瞇了瞇眼:“長公主,你不會是在騙老夫吧?”

妙元面色一僵,笑道:“我如何敢欺瞞鎮國公。”

謝江盯著她,片刻後冷哼一聲。

“長公主莫不是當老夫好糊弄?年前你拿出來的那道遺詔,不過是你偽造為之,你真當老夫看不出來?”

妙元頓時怔住,這次是真的慌了。

謝江伸手端過案幾上的杯盞,那裏面是剛剛妙元親自為他斟滿的茶水,此時還溫熱著,他端到嘴邊,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

“我……”妙元捏了捏衣袖,“鎮國公是如何看出來的?”

謝江斜她一眼,放下杯盞。

“印。”謝江頗為享受地欣賞著妙元慌亂的樣子,輕輕地掀了掀唇角,“當年叛軍在長安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就連那藏在紫宸殿中的天子印璽,也在磕碰中摔壞了一角。如今的印,還是當今陛下登基之後,又趕制出來的。長公主手中既為先帝遺詔,那上面的印璽卻為何是如今的呢?”

妙元呆住。

她的確忘記了這一茬。兩個印璽圖案當然應該是一模一樣的,但細微之處不可能做到完全一致。

謝江早就看破,但並沒有揭發她!

一瞬間,妙元腦子裏閃過多般念頭。

她偽造那份遺詔是為了避免真正的遺詔被世人所知,可在謝江眼中,她偽造遺詔,是為了扳倒與自己一母同胞的皇兄!

妙元定了定神,道:“的確是我偽造,而且這件事,大將軍也是知情的。”

謝江:“哦?”

“可是鎮國公,”妙元輕輕道,“我偽造遺詔,促成我皇兄兵敗被俘,這還不算做是我的誠意嗎?我以為,我的態度已經表現得夠明顯了。”

謝江捋了捋胡須,頷首道:“長公主殿下穎慧果敢,實乃社稷之福。只是老夫想不明白,他畢竟是……”

“我也有私心。”妙元打斷了謝江的話,“他雖是兄長,但早已與我離心。比起他,我將來的丈夫和孩子才是與我最為親近的人。”

然後在他審視壓迫的目光裏,伸手撫上了自己的腹部:“鎮國公,我和大將軍說過了——我要我的孩子登上帝位。”

——

謝江離去之後,妙元依然坐在前廳裏,思緒很久都沒有回過來。

為了暫時度過眼前的這場危機,讓謝江相信她,她迫不得已說出了真實的父皇遺詔。

畢竟,若單憑她自己,怎麽渲染她有讓自己的孩子成為皇帝的野心都是不足為信,異想天開。

出嫁從夫,公主之子也不過是外姓子。世人只會覺得她這個公主是叛國的罪人,謝江也不會覺得她會真心背棄公主的身份,來幫外姓人謀權篡位。

但有了這道詔書,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公主之子是先帝認可的皇室後人。

哪怕將來謝江真的扶持自己的孫輩登上皇位,那也是順應先帝遺詔一般的順理成章,對於瓊華長公主而言,更不算是背棄身份。

至於後續再如何從孫輩手中奪權,謝江是否甘願以“外戚”身份自居,又都是後話了。

只是若要令瓊華長公主之子繼位,這尚未到來的婚事,便不能算作是公主下嫁。

可若要讓自己僅剩的兒子入贅皇室?謝江當然也不會願意!

不管怎麽說,妙元今日向謝江透露出來的信息,都是能讓他謝家名正言順掌管天下之權的好事。

謝江大為震動,但茲事體大,後續如何行事,也須得仔細籌謀。

在確認了先帝的確留下了這樣一道詔書之後,謝江就匆匆離去。

而妙元坐在椅子上,嘴唇緊抿,發呆許久,直到謝婉凝又來找她,她才站起身,隨謝婉凝一同出了前廳。

這日之後,妙元雖然仍留在謝府,但行動間已經不受掣肘。

又過兩日,晴芳,還有她身邊的那些女衛也都回來了。

妙元便知道,謝江相信她說的話。

果然任憑巧舌如簧,都不如有實在的、共同的利益來得讓人放心。

身邊人回來之後,妙元在謝府諸人眼皮子底下,寫了一封信命人送去前線給顧舟。

會不會被謝江截去妙元不管,因為這不過只是明面上的。她與顧舟的通信往來,自有暗衛護送。

倒是有鄧燕幾人來稟,道是發現謝江派人暗中留意著她們的動靜,仍是沒有放下疑心。

思及此,妙元便把一些事,交給了另外未在明面上顯露過的暗衛來做。

如此兩個半月之後,前線傳來消息,朝廷軍大捷。這一仗打得異常順利,那些作亂的叛賊一聽說大將軍的威名,好些都繳械投降了。朝廷軍勢如破竹,一連收覆了八座城池。

這樣一來,前線似乎不再需要大將軍繼續坐鎮,回到長安指日可待。

恰逢謝江五十大壽,謝府設宴,遍邀群臣。

而瓊華長公主姜妙元,成了唯一一個到場出席的宗室。

妙元發現,幾乎有一大半的朝臣都來了。

也就是在這日,宮中再次傳出旨意,命瓊華長公主與大將軍提前完婚。

至於大將軍不在長安,婚儀究竟如何舉行,卻是全權交由謝府安排。

此詔一出,眾人嘩然!堂堂一國長公主的婚事竟然這般倉促,那大將軍都要回京了,如何卻等不得大軍歸朝,要擅自改動婚期?況且缺了新郎官,屆時替大將軍拜堂的,不論是誰,又何嘗不是對長公主的輕視怠慢!

但更令人唏噓的是,瓊華長公主在堂懦懦而不敢言,無有猶疑,奉詔接旨。

也就是在妙元起身接旨的那一瞬間,眾人才發現,數月未見,瓊華長公主竟然身材豐腴幾許,腰腹隆起,狀似孕中。

朝臣皆驚。

而新的婚期,就定在半個月之後。

妙元被安置在謝府的景雲院中,這裏本是顧舟在謝府中的住處,若婚事順利,等她完成婚儀,大概還會被迎送到這裏。

妙元站在窗前,看院中仆婢打掃庭院,人來人往。

一個粗布短打的小廝匆匆從廊下走過,不慎撞到迎面而來的綠衣侍女,連忙哈腰道歉,被綠衣侍女啐了一口之後,訕訕地跑遠了。

過了一會兒,綠衣侍女來到了妙元身前。

“有郎君的消息了,”綠衣侍女一邊幫妙元擺弄裙擺上沾染的塵土,一邊低聲道,“郎君說再有半月定能回來,趕得上大婚。”

妙元問:“他帶了多少人?”

“大軍行進緩慢,還在後頭。郎君只帶了身邊親衛,約莫三百有餘。”

妙元眉頭輕輕攏起:“知道了。”

這綠衣侍女名喚青蘿,原就是顧舟在謝府留下的眼線,這回妙元被困到謝府,青蘿也不知怎麽就迷惑了燕氏,成功混到她身前伺候了。

顧舟在謝府留有親信眼線,妙元從姑母手中接過來的那些暗衛自然也不是無能的,雖然一時半刻還混不進謝府內院,但在外面留意京中局勢,把消息想辦法遞到謝府這些眼線的手中,還是易如反掌。

眼下她被“軟禁”到謝府,長安城局勢自然也不太平。在她的有意誤導之下,謝江似乎還有意對兗州安王用兵。

妙元在原地站了片刻,腦中將近日來暗衛遞進來的那些消息過了一遭,對青蘿道:“去請燕夫人過來。”

青蘿應聲。

這會兒正是傍晚,燕氏想來也沒什麽事要忙,很快就來尋妙元了。

“我就說殿下整日悶在這院子裏,豈不無趣。”燕氏唇角端著那副和藹可親的笑,也沒與妙元閑聊太多,“今兒個怎麽想起我來了?”

妙元微微低頭,聲音柔婉道:“是有一事要與夫人說明。如今婚期在即,我也該回公主府去,父皇在時給我留了許多私物,是要做嫁妝的,我正要回去盯著下人收拾。”

燕氏目露訝然:“這種事哪裏用殿下親自過問,便是不說禮部上下如何盡心,太後娘娘也是為長公主來回忙活的。”

妙元沈默一瞬。

燕氏繼續笑道:“殿下如今這種情況,還是好好留在這裏養……”

“我不要陳太後動我的嫁妝。”妙元一改往日裏溫婉怯弱的面貌,揚起頭直視燕氏,聲調淩厲幾分,“我要親自回去盯著。”

“這……”

“她敢動一下父皇留給我的嫁妝,我就敢要她償命。”妙元語氣兇狠地說完,索性回過頭不看燕氏,耍起了公主脾氣,“眼下離婚期只有半月還不讓我回府,難道是要我在謝府出嫁麽?宴席那日我已經夠丟人了,若是連成婚都不能從公主府出降,還不知道那些大臣們要怎麽笑話我……”

妙元說著說著,淚花一下子從眼眶裏湧出來,她連忙以手掩面,失聲痛哭。

燕氏被嚇了一跳,慌忙上前扶住妙元手臂,一邊柔聲安慰,一邊給旁側婢子使眼色,讓她去報謝江。

妙元哭哭啼啼,上氣不接下氣,仿佛絲毫沒有註意到謝家主仆的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燕氏撇開妙元出去了一趟,再回來時,便對妙元道:“殿下可仔細些身子,切勿再這般激動了。不就是回公主府麽,方才國公爺已經吩咐過了,撥二百武衛護送殿下回去。殿下看看可還有別的要求,我好一並安排了。”

妙元面色一喜,眉宇間愁雲霎時散去:“能讓我回去就好了,多謝夫人。”

燕氏擺擺手道:“殿下客氣了。”

妙元遂喊來晴芳幾個女婢,讓她們為自己收拾東西。

她在謝府這些時日,吃穿用度全是謝家人安排的,屬於自己的本就不多,很快便收拾好了。

這會兒天色已然不早,燕氏以不方便為由,到底還是拖了她一日,允諾她第二日再回去。

區區一夜,妙元自然妥協。

但她沒想到的是,燕夫人把謝婉凝也一並給她送去公主府了。

同一輛馬車之內,謝婉凝一臉哭喪,支支吾吾:“我不想來的,可母親看我們平日裏來往頻繁,說讓我盯著你……”

妙元眉梢微挑。

“但是瓊華姐姐,你要相信我!”謝婉凝收起臉上快哭的表情,舉起兩根手指發誓,“在這個世上,哥哥才是我最親近的人,我是絕對不會背叛他的。而哥哥又最喜歡你,所以我也不會背叛你。”

妙元看著謝婉凝,過了會兒,目光移到她豎起的兩根手指上,想起她口中的“哥哥”,眼神溫柔幾分。

“好。”

妙元是相信顧舟的,也相信謝婉凝是個心地純良、待人真誠的女郎。

但如果她的目標……是趕在顧舟回來之前,設計伏殺謝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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