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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受了委屈要說出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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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受了委屈要說出來3

大鄴是以儒治國的國家,上至天子下至萬民,都活在以“儒道”正身的信條中,人只被允許接納、寬容、感恩,而不被允許索取。

趙鳶公然在殿前訴委屈,此舉多少顯得不得體。女皇發聲前,群臣誰也不敢先出聲,大臣們有的為她捏把汗,有的則等著看她和趙太傅的笑話。

就連一向包容她的裴瑯也想,趙鳶莫不是突然瘋了?

趙鳶跪在女皇腳下,再次高聲道:“陛下,臣女委屈!”

她連叫兩次委屈,大臣們頗有些理解了。太傅的女兒,雖比不上沮渠公主的政治價值,也應是眾星捧月長大的,被公然搶婚,委屈才是人之常情。

女皇沈默地看著臣服於自己的這個姑娘。

她雖是自己選出來的進士,但以她目前的官職,還沒有資格面聖。女皇對她的了解,也不過是趙太傅的女兒,既然是趙太傅親自教出來的,那秉信當與太傅無差。

趙太傅是擅長忍辱負重的人,沒想到他的女兒竟敢做出當眾喊冤這般有失風骨的事,女皇也不由得對她另眼相看。

她繼續一語不發,而眼神也變得壓迫起來,以此試探趙鳶的能耐。

趙鳶喊了兩次委屈,沒能得到任何回應。她不禁心灰意冷,內外宮廷這麽多人,莫非沒有一人能理解她的委屈麽?

她用骨氣緩緩撐起自己的腰板,仰頭,直視女皇的眼睛。

“陛下,為兩國百姓和睦,臣女不能不讓,可我與裴侯自幼訂婚,青梅竹馬,要我退讓,如同讓我拿刀子剜了自己的心。”

裴瑯和沮渠燕倒吸一口涼氣——退婚不是趙鳶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麽?他們為她鋪好了路,現在只需她輕輕點頭就好了,她不會在這時候犯軸吧...

允許官宦世族們的嫡女參加科舉,這是女皇親自頒發的政令,是她所謀多年之事。可這麽些年,成百的女學生往國子監裏送,一路殺出來的只有趙鳶。

女皇頷首看向眼前的姑娘,在她的眼裏,她看到了自己一直在尋找的勃勃野心。

而且,她是這麽年輕。女皇不禁想,若自己在她這個年紀,能有她的野心,她的機遇,就不會受那些委屈了。

“趙家小娘子,朕是一國之主,一來要為大鄴著想,二來要為每個臣民的尊嚴著想。朕不會委屈你的,今日是朕生辰,朕賜你一個願望。”

趙鳶尚未習帝王之術,她不知女皇的賜恩,其實是一場考驗,她給出的答案將決定她的未來。

趙鳶深吸了一口氣,她再次以雙手、額頭貼地,伏在女皇面前:“陛下,微臣本為尚書省禮部祠部司主事,年初時,由臣邀請入宮講經的高僧在長安圓寂,微臣因此被停職,求陛下再給微臣一次機會。”

女皇完全不知這事,她側頭問一旁的陳國公和趙太傅:“趙卿,陳國公,趙家小娘子所言,是否屬實?”

陳國公雖是女皇的親兄長,但他如今官爵加身,全是仰仗女皇,他說了一番找補的話術,違心地擡了擡趙鳶。

趙太傅則是一向秉公處置的態度:“此事確實為趙鳶失職,停職是正常處理。”

“年輕人哪有不犯錯的。”女皇嗔怪道,“朕與諸位大臣,可有人從未犯過錯的?高僧圓寂,順應天道,你們卻將罪推到主事官的頭上,朕若不知道此事,那趙家小娘子就會被永遠停職。她是太寧八年的國子監進士,國子監千辛萬苦培養的進士,你們說遠望就冤枉,是瞧不起她年輕,還是瞧不起她是個姑娘家?”

趙鳶方才喊冤時沒有恐懼,此時女皇一番體恤的話,竟讓她顫抖不已。

她指甲陷入手心,心中道,原來委屈真的有用。

女皇道:“小趙卿,今日朕為你主持公道,從明日起,你官覆原職,繼續在禮部主事。”

趙鳶不可置信,激動道:“微臣謝主隆恩!陛下天恩,微臣永世難忘!”

女皇此時的目光又變得和藹可親起來,“擡頭說話,讓朕認認我大鄴第一位女進士的臉。”

“是。”

“朝廷的瑣事太多,朕忘了你的名字,來,告訴朕,你叫什麽名字。”

趙鳶吸了一口氣,平靜道:“回陛下,微臣趙鳶。”

“鳶字該如何寫?”

“回陛下,趙鳶的鳶,不是淵遠留長的淵,也不是鴛鴦戲水的鴛,是鳶飛魚躍的鳶。”

女皇心中想到了“狼顧鳶視”四字,方才,她明明在這個姑娘眼裏看到了狼鷹的目光。

一旁的禮官馮洛聞聲,頓然道:“鳶,即為隼,恭賀陛下,這是上天賜給陛下的禮物!”

女皇早年為妃時被囚道觀,對神鬼之說雖談不上深信,但非常敬畏。她聽聞馮洛的解釋,大喜道:“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祥瑞。”

趙鳶楞怔了,她算哪門子祥瑞?而且,祥瑞是獸,她是人啊。

她誠惶誠恐道:“陛下,臣不敢,臣...只是個庸人,只願不負多年所學,為萬民效力。”

她每句話都發自肺腑,但落入這些老謀深算的大臣耳中,就另有解釋——這趙太傅的女兒,真是擅長馬屁之道。

女皇道:“大臣們,聽清楚了麽?”

女皇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褒獎了趙鳶,尚書省也不敢閑著,趁吃席時,陳國公傳令讓吏部趕忙去寫讓趙鳶的覆職文書。

這一切對趙鳶來說太過震撼,她回到席位,感覺到不時向自己投來的目光,渾身不自在,於是連喝了兩杯酒給自己壯膽。

酒喝的太猛,想吐。她溜出去尋找清靜,失神地走著走著,猝不及防撞上一個宮女。

趙鳶立馬後退做禮:“對不住,我方才走神了。”

“趙大人,長安的酒也能把你喝成這樣,看來你沒有好好鍛煉酒量啊。”

趙鳶蹭地擡起頭,眼前這個宮女...看身姿扮相,的確是個宮女沒錯了,但說話的調調怎麽如此耳熟!

“六子?”

扮作宮女的六子哈哈哈笑道:“趙大人,厲害啊,一下就認出來了。”

趙鳶第一反應是他來皇宮做什麽,不會又來偷東西吧。

“今日女皇壽宴,從軍隊調了近千名精兵防守,你不要輕舉妄動...還是快隨我出宮去吧。”

六子莞爾一笑,雙手交握吹了聲手哨,一只隼從屋脊後飛來,落在六子肩頭。

趙鳶謹慎地四下張望,生怕被人看到。

“趙大人莫擔心,皇宮我比你熟。”

“這只隼...是你放進宮的?是李憑雲...指使你這樣做?禮官馮洛是李憑雲同年的進士,他可是受了你們的指使?””

“不愧是趙大人,雖難說聰明,直覺卻很準。”

趙鳶總算知道六子為何沒和李憑雲一起來長安了,想必是去抓隼了。

整個朝廷被他如此戲弄,趙鳶氣不打一處來,“趕緊帶著你的畜生離開皇宮,若被人發現,我也要被你連坐。”

“非也,這不是我的畜生。”六子道,“這是拿趙大人你的銀子買的,準確來講,這是你的畜生。不過...鷹隼乃飛天之物,以畜生相稱,實在委屈,況且陛下親口所說這隼代表了你,你怎能自己罵自己呢。”

“我何時給你銀子買這裝神弄鬼的玩意兒...”

趙鳶恍然大悟。

鳳凰臺重逢那夜,李憑雲拿走了她的手串,他揚言要贈她一份大禮。

他的大禮,原來是指這一切。

趙鳶抓住六子的袖子,扭身就往外跑。

“趙大人,你去哪!你仔細被別人看到了!”

“去找李憑雲。”

“別別別。”六子抱住柱子,“他說...讓你別找他。”

趙鳶仿佛聽到了什麽震撼人心的消息,她眼神空洞地看了六子半晌,然後一剎那回神:“他、憑、什、麽。”

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這麽對她。

憑他比她聰明麽?憑她喜歡他麽?

六子弱小無依地靠著柱子:“我想,他是怕你。”

趙鳶猛地擡起眼皮,目光兇狠:“我是會吃了他麽?”

六子尋思道,還真說不準。

他生怕這位趙大人一犯倔,讓他們的努力都付諸一炬,便勸誡道:“趙大人,你生李大人的氣,但千萬別意氣用事放棄自己的官位,你就當我威脅你好了,如今這個讓每個人都滿意的局面,是咱們一起換來的,當好好珍惜。”

這算哪門子“一起”。

他們分工明確,各司其事,而她全程被蒙在鼓裏,最後坐享其成。

趙鳶不喜歡這樣。不喜歡這樣被隔絕在外,不喜歡這樣被動。

她不敢想象如今局面背後,到底藏著多少辛苦算計。李憑雲無權無勢,能做到這一切,想必不易。

而在他的這個局裏,自己究竟是目的,還是手段?

可事實已經如此了,好像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趙鳶掐住自己的掌心,漠然道:“轉告給李大人,我感激這一切,定當萬分珍惜這得之不易的官職,也會如他所願,不去找他。”

六子臨走前,憂心忡忡:“不會是我不在這幾天,你倆吵架了吧?”

趙鳶果斷道:“沒有。”

第二日,天還未亮,趙鳶就去了禮部等待覆職。她被停職後,由隔壁的主事杜郢代為主事祠部司,得知趙鳶回來,杜郢前一天晚上就把這些天祠部司的各類文書都送到了趙鳶桌上。

趙鳶翻開書案上的文書,看了不過兩頁就頭疼不已。文書記錄看似是個簡單枯燥,但要做到條理清楚、井然有序,需要下極大的功夫。

她翻出四五只蠟燭,在書案前擺成一排,齊齊點燃,然後專註地整理了起來。

為這一刻,她等待了太久。

她如珍如寶地對待每一個字,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一個月後的夏選,趙鳶受到了她在中央朝廷的第一次破格提拔。

大鄴的朝政,先中書門下尚書三省,尚書省由都省統領六部,六部之下公分設出二十四個司。

一部的最高長官為尚書,其次為侍郎。

尚書主外,侍郎主內,在各部內部,侍郎有著最大的話語權。

而趙鳶,此次正是被提拔為禮部侍郎....的佐吏主事。

雖官品未變,但她實際負責的事務從祠部司擴大到了整個禮部,若遇上侍郎出事,她是除了侍郎以外最熟悉禮部事務的人,她有義務暫時施行侍郎的責任。

當然,這是個概率極小的事件,

趙鳶是沒想到自己的運氣如此之“好”,上任侍郎佐吏不過半個月,她所效忠的這位侍郎就被禦史臺查辦了。

他被監察禦史帶走當天,趙鳶也被帶去問禦史臺問話,她上任侍郎佐吏時間不久,一直在外辦事,確實不知對方所作所為,在禦史臺喝完茶,同高程聊了幾句就被放了出來。

此時另一名侍郎佐吏徐昌正在太陽底下焦急踱步。

“趙主事,你可算回來了!”

“出什麽事了?”

“宮裏來了懿旨,北涼公主要回北涼去了,指定...要你去送行。這不明擺著欺負人嘛,你要是不願意,我代你前去。”

趙鳶被沮渠燕當眾搶婚以後,就被視為棄婦了。沮渠燕點名讓趙鳶送行,在外人看來,這是勝者的耀武揚威。

趙鳶卻道:“這本來就是禮部的職責,既然是沮渠公主點名要我送行,我若不去,豈不讓人以為我對她避而不見?”

趙鳶很清楚,這場送行,她代表的不是她個人,而是趙家,是禮部,更是大鄴,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不容有失。明日是騎馬送行,她臨時抱佛腳,大半夜在後院覆習騎馬,到了四更,又親自給官服熏香。

五更時,小甜菜從床上爬起來,透過窗看到一個影子在院子裏飄來飄去。她拎著栓門的木棍出門,打算給對方當頭一棒,卻發現那走來走去的鬼影,竟是趙鳶。

“大人,你大清早扮鬼做甚呢!”

趙鳶道:“你醒的正好,若是瞧見我駝背了,就拿棍子敲我一下。”

“這是...”

“今日給北涼公主送行,全長安的眼睛都盯著我,我不能卑微。”

小甜菜無措地揉揉眼睛:“這...何必呢...”

“我不想讓人看我的笑話。”

小甜菜絲毫無法理解趙鳶,即便後來陪了她很久,依然無法理解這個人。

過去她不理解為何趙鳶非要讓她讀書認字,今夜不理解趙鳶為何死要面子活受罪,後來不理解她為何要那般固執的與所有人為敵。

多年後,趙鳶面臨死刑的那個夜晚,小甜菜回憶起這個清晨,才發現命運早就為她寫好了結局。

“好了好了,我陪你練就是了。”

趙鳶將下馬、拱手、作揖、彎腰一套動作練了幾十遍,等到了真正送行時,每一分寸都拿捏地十分妥帖。

此次沮渠燕回北涼,由逐鹿軍的統領阿元親自護送,儼然已是女主人的姿態。阿元上次帶著逐鹿軍遠行,還是為了送趙鳶去太和縣上任。

他知道趙鳶騎馬地功力,當年裴瑯帶著整個逐鹿軍,教了她整整一年,楞是沒教會。於是側身對趙鳶悄聲道:“趙姑娘,就送到這裏吧,剩下的有我在,你不必擔心。”

話風落在沮渠燕耳中,不等趙鳶作答,她揚聲道:“聽聞趙主事馬術精湛,不如我們比試比試,看誰能先穿過這片樹林。若你贏了,我以北涼的名義,贈你百匹良駒。”

趙鳶心道,我為了送你這一程,一夜沒睡,不暴斃就謝天謝地了,除非腦子有病才跟你會答應跟你比試。

趙鳶婉拒道:“公主,下官是奉命行事,不敢私相授受。”

沮渠燕料到了趙鳶一定會裝模作樣,她嫵媚一笑,壓低聲道:“趙鳶,你若能追上我,我就告訴你我同李憑雲的關系。”

沮渠燕剛說完,如離弦之箭飛奔而去,眾人驚慌不已,還不等他們亂成一團,趙鳶丟下一句:“阿元,不準跟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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