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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守護李大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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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守護李大人1

大年初三這天,長安西市開集,瑞雪紛紛,燈籠火紅,幾個穿著狐裘的胡商站在路邊談話,一輛馬車駛過,濺起泥點子,弄臟了胡商的新袍。

他正欲喊住那輛馬車,同行人攔住:“那是尚書省的馬車,咱惹不起。”

那輛馬車從西市行到東市,停在趙府門口。

趙鳶背著一袋子泥塑佛像下了馬車,走進府邸,小甜菜來接應她,她將那一袋子泥塑遞過去:“我今日陪禮佛節的高僧們去寺廟觀摩,寺廟外頭有賣佛祖塑像的,都是新款式,我挑了些給母親佛堂做裝飾。”

小甜菜問道:“趙大人,這些佛像開光了嗎?”

“小販說都是開過光的,要不然我是不會買回家的,我很精明的...”

這時管家神情嚴肅地疾步走來,“小姐,老爺請你去書房一趟。”

趙鳶在禮部幹活的時候,小甜菜就在趙府學讀書認字,她十分機敏,很快就摸透了趙府每個人的喜好——除了趙鳶那個總是板著臉的父親。

她替趙鳶捏了把汗,“大人,你是不是犯事了?”

趙鳶捏了把她的辮子,“沒事,你別擔心。今日尚書省官員調動名單出來了,等把參加禮佛節的僧人平安送出長安,你家大人就要調去吏部了。”

饒是小甜菜也知道吏部的威力,朝中文武百官,生殺予奪,全在吏部。

“真的?大人,我這就把好消息告訴夫人。”

趙鳶神色一頓,“還是由我親自告訴母親吧。”

隨後她跟著管家到了趙太傅書房裏,書房內,她的父親正似一尊石像板正地坐在書案前。

趙鳶見過許多讀書人,他們的儀態都和父親一樣,嚴肅、刻板、拘謹。不論是獨處還是和別人在一處,他們的對面好似總有什麽東西在監視他們。

如今趙鳶想明白了,那個監視著他們的東西,讀書人將其統稱為“禮”。對於有些人,禮是正義的戒尺,而對於另外一些人,禮是權勢的階梯。

在她見過所有的讀書人裏,只有李憑雲一人對那所謂的“禮”不屑一顧。

“父親。”

趙鳶剛往前走了一步,趙夫人突然破門而入。她不由分說,按住趙鳶的肩頭,“給你父親跪下。”

趙鳶一個抖擻:“娘...女兒犯什麽事了?”

不待趙太傅開口,梁國郡主已經斥道:“你還敢說?你明知道你爹和陳國公之間的關系,為求他把你調去吏部,竟當眾給樂陽公主下跪,趙家的臉面都被你給敗光了。”

趙鳶在雪中跪了樂陽七個時辰,已是長安人盡皆知的事。

“阿耶,阿娘,這事不是女兒的錯,首先,公主讓我跪,我不能不跪。其次,爹和陳國公關系不好,指不定他把我調去吏部,是故意氣爹的,這兩件事之間的關聯,都是你們的臆想而已。”

趙鳶話音剛落,梁國郡主一巴掌落在了她臉上。

“陳國公都到你爹面前耀武揚威了,你還嘴硬!”

趙鳶立馬捂住臉,雙眼發紅,似有千般委屈不能言。

梁國郡主道:“你德行不端,是我當母親的管教不當。謹辭,娘來陪你了...”

眼看著梁國郡主就要撞向青銅花瓶,趙鳶沖上前抱住她的腰,“阿耶,一切都是我的錯,您罰我吧,不要讓娘做傻事!”

趙太傅冷眼看著母女二人,“鳶兒,帶你母親回佛堂休息。”

趙鳶道:“是,父親。”

她將趙夫人攙扶回佛堂,母女二人松了口氣。趙夫人撫了撫趙鳶被打的半邊臉,“娘打疼你了麽?”

柔弱不能自理的官家夫人,又能有多大的力氣。看起來陣勢大,實則趙鳶毫無感覺。

趙鳶搖搖頭,“娘,我爹他聽不見了,別演了。多虧你這一巴掌,我才不用被罰去抄書。我都這麽大人了,挨巴掌總好過被罰抄書。”

趙鳶從小就善解人意,梁國郡主因謹辭的事郁結於心,常年食素,身體也不大好,她沒有多餘的精力照顧趙鳶,趙鳶幾乎是由府裏的仆婦家丁們拉扯大的。

有些陳年舊事,她不想再提,可又怕趙鳶重蹈謹辭的覆轍。

“謹辭不像你這樣謹慎,那孩子恃才傲物,什麽人都不放在眼裏。當年陛下未曾登基,陳國公任國子監祭酒,將你阿耶從國子監踢了出去,國子監的先生們紛紛聲援你阿耶,二人梁子越來越深,你阿耶有先帝撐腰,他不能拿你阿耶如何,便從謹辭下手。謹辭和那個人的事,是他故意傳給你阿耶的。他在你阿耶面前一套,在謹辭面前又是另一套,離間他們父子。別以為你阿耶他從不主動提起謹辭,是因為他已經走出來了。謹辭去的時候,你還沒出生,那時,他是爹娘唯一的孩子。”

趙鳶也是第一次聽母親說起這件事,現在後悔已經晚了。若是她早知道這些恩怨,斷然不會去求樂陽公主。

但事情已經發生了。

她不是謹辭,分得清輕重,曉得父母恩情。

趙鳶抱住母親的手臂:“阿娘,你放心,我若能進吏部,一定會踏踏實實,給你和父親爭回這口氣。”

“鳶兒,娘就想你這輩平平安安,能按照你的心意,做你想做的事,你不要顧忌任何人。”

這些無條件的呵護,只不過是在彌補對謹辭的遺憾,趙鳶心裏都知道,但沒有怨言,誰讓她投胎得晚,生在了謹辭後面,分到的父母之愛都是謹辭剩下的。

夜裏等趙夫人睡了,她悄悄來到佛堂,對著謹辭的牌位坐下。

“我若是個男兒身,他們把我當你也就罷了,可我跟你甚至性別都不一樣,他們仍然把我當你,你讓我怎能釋懷...”她悵然道,“若是你在天有靈,知道我因你受了這麽多委屈,就請保佑我...前程順順利利。”

...

禮佛節已結束七日。離回程還有三日,玄清和其它僧人外出回到客棧後,小二單獨將他攔住,“師傅,有人給你留了個紙條。”

玄清打開紙條,看到字條上的自己,震驚道:“你可見過留紙條的人?”

小二道,“當然記得,送紙條來的是個極其好看的公子,我現在都還記得他那張臉呢,那風姿,那些自詡長安美男的,沒一個能與之相比。”

玄清的腦海裏立刻浮現出一個孤傲的少年形象來。

他將紙條捏在手中,喚了輛馬車,將自己送去紙條上寫的地點:西碼頭。

西碼頭是個廢棄的碼頭,幾近幹涸的河道上,停著一艘古老的船,此外無人。玄清沒來得及多想,立馬登船,試探問道:“憑雲?”

他很篤定一定是李憑雲邀他前來的,原因有二。

一是因為字條上的字跡,出自李憑雲之手無疑;二是因為約見之地是一艘船。

李憑雲的生父是個船戶,船戶以捕魚為生,是賤民的一種,眾生只能生活在船上,若敢下船,被視為違法。李憑雲的父親因為擅自下船,被官府衙役一刀砍殺。

船艙突然有了光亮,一個身影持燈從艙內走出來,“玄清師傅,李憑雲不在這,請你來的是我。”

“趙主事?”

不知是因玄清老花了眼,還是因照明不足,他竟在趙鳶臉上看到了李憑雲的模樣。

趙鳶朝玄清作了一揖:“在下在太和任職時,曾有幸和李兄共事,我二人志趣相投,李兄便將他的事都告訴了我。聽聞玄清師傅俗名黃粱,多得您教誨,他才有今日。”

玄清顯然不信趙鳶的話,那麽傲氣又卑賤的人,怎會容許自己跟當朝太傅家的女兒扯上關系?

趙鳶道:“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李兄那雙手,既能寫得出警世文章,又繡的了花,既什麽事都不聞不問,又將一切都玩弄股掌,即自傲,又怯懦,真不知大師是如何教出李兄這等奇人的。”

玄清只是想到那孩子,就深深自責。李憑雲自幼經歷人世冷暖,為了自保,他學會了偽裝的本領,時善時惡,一人千面。

“趙主事,你不辭辛苦找貧僧前來,是想知道李憑雲的事麽?他是我學生,他想要隱藏的事,我也無可奉告。”

她出奇冷靜,她沈聲道:“周祿當年春闈落榜,因寫了一本關於南方荒蠻之地的雜賦備受長安儒人們青睞,樂陽公主出面,請托了她的舅舅陳國公,也就是尚書省長官,再聯合長安有名的學士,一起推舉周祿,周祿被補錄為進士。可他卻坦白,那本雜賦是出自大師之手。”

玄清有一段取經游方的經歷。那時他剛剛出家,為求頓悟,游歷四海,從南到北,走遍了每片疆土。彼時南方是一片未開化秘境,他為了追尋佛祖涅槃的痕跡,來到南方。

而後,就有了那本雜賦。

玄清道:“那不是普通的雜賦,上頭記載了當地的水文地理,於開化當地,有極大的作用。”

那是一段苦旅。玄清出行前,心中也很忐忑,於是他決定去市場買個奴隸,陪他同行。

洛川是個沿海的小地方,民風剽悍,談不上教化。賤民和魚蝦騾馬一起擺在市場上,成年賤民的價格用牙口來衡量,幼童則論盡量來賣。

玄清從前是個教書先生,囊中羞澀,他的積蓄還不夠買半個幼年騾子。

在他放棄了要買奴隸的念頭,轉身離開之際,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抓住了他的僧袍。

他最先看到的,是他的手。

他的指甲蓋小小的,不像是成年人的手,指甲縫裏沾滿血汙。

“我跟你走。”

果然是個孩子的聲音。

玄清對他說:“我沒錢買你。”

那孩子看起來,該有八九歲了,雖然他很瘦小,但男孩子骨頭重,稱斤論兩,他也買不起。

“我不要錢,我認得你,你是城南的教書先生,你教我認字,我什麽都能幹。”

幹枯的頭發蓋住了他大半張臉,玄清突然察覺他有幾分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他了。

直到他說:“我叫李憑雲,我什麽都會。”

玄清立馬捂住了他的嘴巴。

他知道自己在何處見過這個孩子了:在他父親的船上。而李憑雲這個名字,還是他給取的。

沿水地區有一種特殊的賤民,叫做船戶,洛川的官兵歷來有濫殺船戶的習慣,他們之中有個說法,想殺人了,就拿船戶練手。

因為對於船戶,有個特殊的規定:不準下船。

一旦他們雙腳著陸,就被視為造反,殺無赦。但是,又沒人時時刻刻監視著他們,誰知道他們有沒有下船?是否因私自下船被殺,全憑官差一張嘴。

被濫殺的船戶決定反抗。

有個叫李旌的船戶,集結了其它船戶,決定對官差進行反擊。那次反擊勝出以後,船戶們受到鼓舞,決定出海開辟新天地。幾次大捷後,他們成了那片海域的霸主。

陸上的人都很怕他們,平時都繞著碼頭走。

玄清教書的地方離他們的碼頭很近,他因為文采好,在那一帶小有名氣。俗話說,最怕賊惦記,玄清好端端教自己的書,卻被那幫船戶惦記上了。

那天他正在講課,一幫船戶沖進學堂,把他帶上了船。

在船上,他第一次見到了令人聞風喪膽的船戶李旌,也是第一次,看到那個美麗的異域女子。

原來船戶李旌並不是傳聞中那樣兇神惡煞,相反,他是個健美俊朗的男子,而那個異域女子正是他的妻子,她的腹部高高隆起。

李旌命人把他綁在甲板上:“給你三天時間,為我孩子起個好名,三天之後,給不了我滿意的名字,就將你送去海裏餵魚。”

玄清只是一個小人物,在死亡的威脅之下,他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悔恨命運,若當初不讀書就好了,哪怕是學個手藝,也不至於落得這天地,非怪當年的他沒有自知之明,做什麽直上青雲的美夢。

三天期限的最後一天,他是被海上的霞光喚醒的。睜眼那一瞬,天際萬萬丈金輝,壯麗的雲霞如鳳凰浴火,如鯤鵬翺翔。

他告訴李旌:“我取祥雲為意象,願這個孩子將來能直上青雲,就叫憑雲吧。”

李旌大字不識一個,可他的直覺告訴他,這是個很好的名字。

他轉身回了船艙,玄清站在甲板上朝船艙裏窺去,他看到那個美麗的異域女子被李旌壓在放雜物的箱子上,粗暴地親吻著。

良久後,船艙傳來李旌的聲音:“咱們的孩子,就叫李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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