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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稻草蜻蜓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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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稻草蜻蜓1

李憑雲、六子二人陪趙鳶排練到二更天,到了半夜,趙鳶的嗓子已經完全沙啞了,嗓音變得低沈而倦怠,正好達到李憑雲他們期待的效果。

二人送她回屋,六子鼓勵她:“趙大人,明日見到晉王,就這樣跟他說話,他肯定不敢欺負你。”

趙鳶為了逗他們玩,特地將聲音壓得很低很低,比男人的聲音還低:“這樣說話麽?”

六子笑道:“趙大人,咱這是演戲,不是真的,你小心聲音變不回來了。”

夜深至此,玉門關聽不到半點人聲,李憑雲的哈欠打破了寂靜。

趙鳶見李憑雲困了,連忙恢覆正常說話的聲音,道:“今夜多謝李大人相助,明日在晉王面前,我一定不會露怯。”

李憑雲完全聽不進去她在說什麽。他拍了把六子的肩,“回去了。”

六子被李憑雲傳染,也打了個哈欠,“李大人,撐到現在,真是為難你了。”

趙鳶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連打兩個哈欠,她不禁嘴角揚起:李憑雲打哈欠竟然都能感染到她,看來他對她的影響,比她想的還要更深。

李憑雲對她素來少言寡語,可是隱隱之中,她能感到對方在為自己撐腰。

同父親教她背書,女皇為她授官,裴瑯護她於危難不同,李憑雲幫她撐起了她的骨氣。

這夜趙鳶做夢,夢到的也是明日自己在晉王面前慷慨激昂地問罪於他,問得晉王啞口無言。第二日起來後,自信充斥著她的胸腔,趙鳶走路的步子都比平日更大。

她剛下樓,一名逐鹿軍正在院中向裴瑯會報:“探子剛剛回來,說晉王已經到肅州了。”

“這麽快?”趙鳶喃喃道。

裴瑯向趙鳶望去,“鳶妹,你同我一起去見晉王吧。”

趙鳶搖搖頭,“你是侯爺,我只是個縣城主簿,你以公之名會見他,我不便和你同行。”

“你當真一輩子都跟我避嫌?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同意你做官。”

趙鳶聽得有些楞:“我要做官,為何要經過你的同意?”

“你...”

裴瑯到底是被寵壞了,少爺脾氣一上來,什麽殘忍的話都敢說,“鳶妹,你以為你讀了兩本書,考上了進士,就真的能入朝為官了?你信不信,就憑你自己,沒有陛下撐腰,沒有太傅老爹,你這輩子都踏不進長安朝廷的大門。”

“我不信。”趙鳶雖然生氣,卻極力克制住怒火,沈穩道,“我的路由我自己來走,不由你說了算。”

裴瑯一時也不知道讓她讀書到底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

大鄴上一個有主見的女人,已經坐上皇位了。

他也真是命裏悲催,長安世家有那麽多溫柔體貼的姑娘,和他定親的,偏偏是蠢且倔強的趙鳶。

他負氣道:“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這次不論晉王如何為難你,我都不會幫你。”

趙鳶廣袖一甩,“不幫更好,我生怕你幫倒忙。”

裴瑯瞪了眼偷聽的逐鹿軍,“走了!”

那名逐鹿軍傻乎乎地問:“侯爺,去、去何處?”

“去見晉王,告訴他,我同趙大人毫無瓜葛。”

裴瑯走後,趙鳶一直在驛館等晉王的召見消息。

她一個從九品的縣吏,是整個大鄴官員體系最底層的存在,晉王若不召見她,她無權直接去見對方。

明眼人都知道晉王此行是來發難於她的,她自己也已做好了應對準備,只是沒料到,等了一天,晉王派人叫走了李憑雲,卻沒有召見她。

等到天黑,她決定不能如此被動,倏地起身後,喚來六子送自己前往肅州府。

六子不解:“趙大人,晉王還沒有召見你,你貿然去了,萬一吃閉門羹怎麽辦?”

趙鳶道:“我既然已經知道他在肅州了,明知如此,卻不去見他,犯了失禮的錯。他不見我是他的事,我的禮數得要周到,所以,就算是閉門羹,也得吞了。”

“趙大人,你真是越來越...”

“越來越如何?”

“叫我刮目相看...是這個詞吧。”

趙鳶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在李大人手下當值,我得進步快一點,才能趕上他的步伐。”

過了一陣,趙鳶從馬車裏彈出腦袋:“下午時,晉王的人叫走了李大人,他遲遲未歸,我有些擔心他的安危。”

六子恍然大悟,“趙大人,你是為這個啊。”

趙鳶若是承認她擔心李憑雲,便是失節,若是否認,便是失心。

她裝作爽朗道:“李大人是我上官,我和你一樣關心他。”

六子不給她臺階下,“趙大人,我可是一點兒都不關心李大人。”

“那...那你關心什麽?”

六子揚手揮鞭,鞭子在空中飛舞,“我只關心何時能得我的自由身。”

“何為自由身?”

說起這個,六子滔滔不絕:“自由身呢,分為三種,一是身體自由,你可以隨意毀壞自己的身軀,想去何處就去何處,不受他人責罰;二是抱負自由,想幹啥事就幹啥事,不用理睬他人眼光;三是意識自由,想活就活,想死就死,全憑自己樂意。”

趙鳶道:“先不說其他,就這第一條,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怎麽能說毀就毀?”

六子歪嘴一笑:“趙大人,這是孝經裏的話,屬於儒家的道,但人生海納百川,可不止儒家這一門道。”

趙鳶不是一個見識廣博的人,她只是一個死讀書的士人,往小了說,士人只是會寫文章的普通人,往大了說,也不過是支撐皇權的一段朽木。

也許這世間有千千萬萬種“道”,可她出生在狹窄的儒道之中,儒家的教條天然地將她束縛。

她不懂六子口中的“自由”,更為見過天下其它的“道”。

為了不暴露自己的淺薄,趙鳶將話題轉移給六子:“那你如何才能得自由身?”

“簡單啊,李大人死了,我就自由了。”

“啊?”

“趙大人,這你就不知道了,我是李大人的私奴,要麽有人給我贖身,要麽等李大人死了,否則我這輩子都得給李大人做牛做馬。”

趙鳶的心中不禁悲憫起來,即便是大鄴這樣開明的朝代,百姓依然有良民和賤民之分。

二人談話間,車馬已經抵達了肅州府。

趙鳶去府門拜見,州府外的衙役一臉不願待見之相:“沒有你們縣令蓋印的文牒,你無權參見州府長官。”

趙鳶和善道:“兄臺,下官是太和縣的主簿,田刺史也認得我的。”

“想和我們田刺史攀親帶故的人多了,我管你是誰。”

對方態度如此惡劣,趙鳶不知如何招架,但她認為對方態度雖不好,話卻是有道理的,不能因為自己私下認識田早河就壞了規矩。

她打算轉身回門外死等,六子見她退縮,忙跑上前,從懷裏掏出一個東西,“二位官爺,這是咱縣令親自蓋過印的文牒,您瞅瞅這時間,正是幾日前。”

對方結果文牒確認過,道:“待我去給田大人通傳,你們現在這等著。”

趙鳶至今連縣令的面都未見過,不知六子從何處變出了文牒,她同六子在一旁等待時,好奇地問道:“縣令不是告假了麽?這文牒從何而來?”

六子老道地說:“趙大人,這是假的。”

“假的?這可是偽造公文!被發現了輕則入獄,重則砍頭!”

“趙大人莫慌,天塌下來,有李大人頂著,砸不著咱們。”

“李大人可知道此事?”

“趙大人啊,你也是高看我了,我哪有本事偽造文牒?”

“你是說...這是李大人偽造的?”

“這是你自己猜到的啊,跟我沒得關系。”

“李大人這麽做,定有自己的用意。”

六子反應了片刻,“趙大人,你對李大人是否過於迷信了?同樣是偽造文書,我造就是違反律法,他造就另有用意?你不能這麽盲目啊。”

“六子,你有崇拜的人麽?”

“沒有。”

“等你有了一個崇拜之人,便知道與其共事是何其幸運的一件事。”

話罷,一個麻灰色身影從衙門裏走出來,“趙大人,有失遠迎!”

趙鳶行禮:“下官見過田刺史。”

田早河道:“趙大人這麽晚來是...”

“下官來參見晉王。”

田早河壓低聲音,“趙大人,晉王到了肅州以後,並沒有提起你,你還是先回去,等他提你的時候再來。”

“他不見,那下官便再此等候,勞煩田大人替我通傳。”

趙鳶上句話說完,又立馬壓低聲音,“下午的時候,晉王的人叫走了李大人,天黑了還沒回來,你可知這期間發生了什麽?”

田早河道:“原來你是擔心李兄,趙大人真是有心了。不過你放一萬個心,晉王沒有為難李兄,他們在魁星樓玩樂,安都侯也去了。”

吃喝玩樂的事,怎麽可能少的了裴瑯,只是趙鳶沒想到李憑雲也隨他們一同去了。

“趙大人?”

趙鳶兩道秀氣的眉毛緊擰,她時常露出這樣蹙眉沈思的神情,田早河見狀,道:“趙大人若是不放心安都侯,我帶你去看看吧。”

趙鳶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麽,等她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時,已經稀裏糊塗地答應了田早河:“有勞田刺史。”

“嗨,咱們都是一個州府的百姓官,公事上互相照應,私事上也該互相幫忙。”

趙鳶擔憂道:“可是我們這樣貿然前去,李大人...會生氣麽?”

田早河摸不著頭腦了,“趙主簿,你不是以侯爺未婚妻身份去見侯爺麽,李兄...應該不會生氣吧。”

趙鳶全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對了,她現在要去見的人,一個是要打壓她的王權富貴,一個是她不爭氣的未婚夫,可她偌大的腦子裏,想的竟然只有——

李憑雲,他不會生氣吧。

魁星樓距離肅州府也不過幾裏路程,這短短幾裏路程中,趙鳶就在各種不真切的妄想中度過。

肅州是整個隴右道最窮的一個州,魁星樓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宴酣場所,老板娘從前是長安的賣酒女,見慣了長安城裏的達官貴人,縱然田早河是一州刺史,她也是愛答不理的。

“喲,田刺史,您不是瞧不上我們這勾欄場所麽?怎麽...”看到田早河身邊的趙鳶,老板娘調侃,“是要給我們這裏介紹賣酒的姑娘麽?我們這兒只招胡女,不招漢家女。”

田早河憋得滿臉通紅,“這位是安都侯的未婚妻,當朝太傅家的千金,你休要無禮。”

老板娘身材已經走樣,昔日精致的鳳眼被眼皮的贅肉擠壓成了一雙刻薄的瞇眼,“太傅千金居然來我們這裏捉奸,可真是憋屈啊。”

趙鳶和田早河兩人加起來,看過的書可以塞滿一間房屋,卻湊不出一張利索的嘴皮子,關鍵時刻,還得六子出馬,“咱田大人和趙大人都是讀書人,替百姓謀事,豈是你這勾欄娘們能貶低的?”

老板娘大笑三聲:“長安城裏的窮酸書生我見多了,米價都不識,靠我們勾欄的姑娘供養著,成天只會寫酸詩,抨擊這個,抨擊那個,指望讀書人替百姓謀事,不如指望勾欄裏的姑娘治理家國呢,我們勾欄裏的出來的人,可比你們讀書人務實。”

田早河張口就要反駁,趙鳶勸住,“田刺史,我們此行另有目的,別誤事。”

老板娘見趙鳶不接招,收了話題,指向樓上,“晉王他們在閣樓喝酒,自己去找吧,我就不帶路了。”

六子道:“二位大人,我在樓底下等著你們。”

田早河對趙鳶做了個“請”的手勢,六子見兩人上樓了,同老板娘又鬥了幾句嘴,便去外面逗馬樂。

他站在車旁,拍了拍馬屁股,道:“兄弟,還是咱倆最逍遙自在。”

馬吐了口氣回應他,六子跳上馬背,打算去四周溜一圈,卻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倉促地從魁星樓裏跑出來。

他驚詫道:“趙大人?”

距趙鳶去見晉王他們不過轉瞬,她人卻獨自跑了下來,六子自然擔心了起來:“是不是他們欺負你了?”

趙鳶面色極其難看,六子回想相識的這段時日,時間不長,但經歷不少,趙鳶臉上從未出現過這樣的表情。

她是個極其好面子的人,不論發生了什麽,都強裝出一副鎮定相。眼下趙鳶神情寫滿了“不可置信”,素來固執堅韌的目光,似是突然破碎崩塌一般。

六子見她一言不發,極道:“趙大人,你好歹說句話啊,誰欺負你了?我給你報仇去。”

趙鳶呆呆望了六子半晌,搖頭道,“我無事。”

“趙大人,真的無事?”

趙鳶回想方才在閣樓看到的那些畫面,心口再度泛嘔。

李憑雲,也是那樣的人麽?

她默默道:“咱們先回去吧。”

六子道:“趙大人,不等李大人了?”

“不等了。”

“真不等了?”

“真不等了。”

六子可以充分肯定,趙鳶心情突變的原因,定是因為李憑雲。

他高深莫測地笑了笑,“趙大人,要想官場混得好,得學會藏心事啊。”

趙鳶嘴硬:“我能有什麽心事?況且,我不過一個小吏,我的心事並不重要。”

六子嘆氣:“趙大人,這樣可不行喲,你這樣下去,遲早被李大人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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