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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前世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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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前世番外

◎她死之後,他還活著。◎

婚宴這天, 在傅簡逸的協助下,楚湛總算硬著頭皮湊齊了二十五桌“朋友”,賓客的名字, 他也大致背熟了。

林月喬靠著朋友壯膽, 熟悉的不熟悉的也都請來了,最終超額完成任務,比楚湛多召來六桌人。

本以為這陣仗已經夠浩大了,沒想到聞訊前來拜賀的, 還有各大仙門的修士, 以及附近的地方官員。

街市上最大的酒肆也無法容納這個數量的賓客,喜筵在楚家郊外的一處莊園裏舉辦。

黃昏時分就開始奏樂鳴炮,煙花把鎮上的百姓都引來圍觀。

莊園裏燈火通明,不斷升空的煙火消融在夜空前的剎那, 璀璨的光芒透過紅蓋頭,照亮林月喬興奮又緊張的臉。

禮讚引導新人拜堂,林月喬感覺楚湛抓住了她的右手。

一旁的司儀急忙小聲提醒楚湛, 應該抓住喜綢另一端, 現在還不能碰新娘。

楚湛可能是太緊張了, 一聽旁人提醒,他反而抓得更緊了,得有好半會兒,才突然松開喬喬妹妹的手。

緊接著林月喬就聽見, 楚湛嗓音低低地顫聲詢問:“需要重來麽?”

司儀小聲回答:“不用不用!請新郎不要拉扯紅綢,我會在旁給新娘引路的,你不用操心。”

林月喬視線被蓋頭遮擋, 但可以猜到, 楚湛是擔心她走錯位置。

起初想抓住她的手, 扶著她走。

被司儀阻止後,又扯住紅綢,想要隔空拉扯她走去正確位置。

大概是太過緊張,想象到楚湛此刻極度擔心出錯,又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林月喬猝不及防笑得肩膀直抖。

還好有蓋頭蓋著,否則周圍各大仙門和學宮的長老們,見新娘子笑成這樣,場面可能會變得很滑稽。

儀式進行得很快,夫妻對拜之後,林月喬便被引入洞房。

敬酒的重任,就落在了楚湛一個人肩上。

楚湛很容易醉,哪怕只是意思意思,每桌喝一口,過不了十桌,他就該懵了。

但她不知道,楚湛現在已經學會了裝醉大法。

洞房裏燈火通明。

林月喬雙手緩緩捏緊裙擺,激烈的幸福感幾乎讓她感到揪心。

如果楚湛一會兒進屋來,親手掀開她的蓋頭,她有可能會掉眼淚。

上輩子逃亡的路上,她一直沒舍得丟掉這套婚服,只是一直沒能把它改成如今合身的大小。

那個魔修追到她藏身的山洞時,她還鎮定地把行李藏到一塊石頭下面,就好像總還有機會穿它似的。

此刻,真的穿上了這套婚服,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與安寧。

深吸一口氣,她小心翼翼地側躺在床上,把枕頭抱進懷裏。

-

亥正三刻。

“醉得不省人事”的楚湛被侍從擡到洞房門口時,忽然就挺直腰桿,自己站穩了。

屏退身旁兩個侍從,楚湛站在門口理好衣襟和發冠,才輕輕推開門。

進屋前,他還在回憶之前司儀告訴他的規矩——蓋頭不能直接用手掀,要去桌上取玉如意。

進屋後,他一眼就瞧見側躺在床邊,已經睡得香香甜甜的公主殿下。

私下裏演練了幾百遍的試探步驟,甚至還沒來得及使出第一招,新娘子就跳過那個環節,直接歇息了。

楚湛在門口站了片刻,很快就重振旗鼓,迅速上前拿起玉如意,彎身把林月喬的紅蓋頭掀開,以免悶著她。

她的睡顏竟然帶著笑意。

楚湛不自覺跟著扯起唇角。

他緩緩矮身,單膝跪在床邊,雙眼亮晶晶地註視著她的睡顏。

笑著看了好一會兒,他伸手輕輕擦拭她臉頰。

這塗的是什麽?楚湛哭笑不得。

此前聽說了新娘子的妝容會格外隆重,但沒想到是這種像用白面粉完全把臉容蓋住的“隆重”。

楚湛站起身,取了洗漱架上的手巾擠幹,回到床邊脫了鞋,越過林月喬,靠坐在床裏側。

輕手輕腳把林月喬橫抱進懷裏,他抿著嘴,用手巾一點一點擦拭她臉上的脂粉。

動作很慢,近一刻才完全擦幹凈。

但林月喬依舊沒睡醒。

楚湛把手巾放在矮幾上,開始耐心等待。

只要他不睡覺,洞房之夜就不算結束,林月喬沒準會在天亮前醒過來。

等到了子時,楚湛低頭在她臉頰啄了一口。

他想,只要親一口,他就能再忍一個鐘頭。

可她臉頰柔嫩溫軟,一口下去,他一發不可收拾。

他開始更艱難地忍耐,每數十下,就啄她一口。

林月喬終於還是有了反應,她擡手撓了撓臉頰,在他懷裏緩慢地伸展身體,似乎想換個姿勢。

“喬喬。”他沈聲喚她。

林月喬慵懶地仰起頭,一臉幸福,眼睛瞇開一條縫,看清楚湛的臉,才又安心地再次靠進他懷裏,喃喃喚了聲:“哥哥。”

楚湛忽然屏住呼吸,雙拳握緊。

他有狠狠鼓掌的沖動。

只有小時候特別開心又無法說出口時,他才會拍手表達激動。

此刻的快樂,他也無法發洩,忍不住想要用力拍手表達出來。

忽然間,不那麽執著那件洞房要做的事了。

他抱著妻子,緩緩躺下來,蓋上被子,相擁入眠。

-

順元十六年,好幾個地區鬧旱災,花雨宗派出很多修士去各地求雨。

距離改朝換代已經過去兩百三十七年,龍椅上的人都換了六位。

可只要一鬧災,還是有許多男人,把罪名怪到皇帝身上。

總之任何天災,都是天道對皇帝的懲罰。

好在皇帝性情仁善,沒有興起告密連坐的風氣,況且心知肚明,民間這些怨氣本也不是沖著皇帝去的。

他們心裏真正怨恨的,是協助林武帝推翻前朝的那個劍修,楚湛。

問題在於,楚湛的脾氣不如皇帝“穩定”。

哪怕是花雨宗的六大護法,一不小心觸了他的逆鱗,都可能會當場挨揍,所以沒人敢當面說楚湛的壞話。

花雨宗的修士們也是敢怒不敢言,因為姜宗主和梅宗母閉關的這三十多年,仙宗的實際掌權人就是他們的外孫楚湛。

其實起初也有人質疑宗主宗母任人唯親。

還不到三百歲的楚湛,憑什麽擔當一群上千歲大能的頭領?

但經歷過之前那場仙門大戰之後,質疑聲一下子啞了。

沒人敢懷疑楚湛的實力,但對於他人品,爭議一直很大。

早就有人分析過,楚湛幫助新帝推翻前朝,並不完全是因為前朝皇帝揮霍無度、官場貪墨、民不聊生之類的問題。

楚湛推翻前朝,很可能是被林武帝提出的新政打動了,才答應鼎力協助。

百姓們痛罵前朝皇帝是昏君,卻沒人敢罵楚湛一意孤行。

也多虧林武帝是個明君,子孫也都勤勉仁善。

百姓們日子過好了,這份功勞也就一部分轉移到了“伯樂”楚湛身上。

只是如今天災一來,舊仇再次被提起,近些時日,宗門內外,對楚湛的怨恨情緒已經達到頂點。

禍不單行,旱災熬過去之後,花雨宗又迎來新的噩耗——

出關後的宗主宗母突破了新境界,決定了卻凡塵,攜手全力渡劫。

換而言之——花雨宗要易主了。

由於百年前那場仙門大戰留下的血淚教訓,花雨宗之主的人選不看輩分,只看實力。

所以非常遺憾,楚湛這個冷血的瘋子,可能要從臨時宗主,變成正式宗主了。

承仙閣的四位閣主裏,有兩個都對此十分憂慮。

兩位閣主對楚湛沒有怨恨,但實事求是,楚湛其人,對凡間生靈極度缺乏認同,根本談不上慈悲大愛。

讓這麽個人成為仙門之主,當真得“以萬物為芻狗”了。

所以,閣主們去了天蠶殿請示三位上人,希望三位長老出面勸阻宗主禪位給外孫。

新宗主最好是從三位上人中選一位,只要新主是個正常人,不會像楚湛那樣行事詭譎就好。

然而,三位上人都表示順其自然,不會幹涉宗主的決定。

如此,這件事基本上就沒有回旋餘地。

花雨宗內一片嘆息。

禪位大典前幾天,就有三位首座帶著門中弟子,跑去溫明殿怒聲抗議。

他們一步步小心試探,見楚湛一直閉門不出,覺得這小子自己也心虛了。

眾人更加理直氣壯,壯著膽子踏入院中,對著楚湛的寢殿,罵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一大早,寢殿裏的侍從出來遞話——楚湛讓他們不要吵了,有話可以寫在紙上遞進去。

一群人起初有點懵,然後便懷疑自己是不是罵得太委婉了。

於是,唾罵聲不減反增。

到了當天後晌,耳朵被吵得嗡嗡響的楚湛,終於被罵出來了。

他已經讓人收拾好行李,獨自背著行囊走出門,看都沒看院子裏那群人,面無表情走向殿外。

他想暫時搬去別處住,圖個清靜。

總算看見本尊的弟子們,一下子悶了。

沒人敢在楚湛眼皮子底下叫罵,當然,也沒人敢阻攔他的去路。

楚湛目不轉睛直直走向院門,人群識相而自然地,朝兩旁讓出一條寬敞的道路。

“楚湛!有種你就回答我們的問題!”一位首座挺身而出,指著他的脊梁怒斥:“你覺得你當上仙門之主後,能福澤眾生嗎!”

眾弟子對首座投去拜服又心疼的目光,生怕喜怒無常的楚湛陡然出手,把活生生的人化作齏粉。

但這位首座心裏是有些底氣的。

他來之前,跟從前伺候過楚湛的侍從,打聽得很詳細。

楚湛這個人,也不完全難以預料。

侍從們的一些回答是一致的——楚湛並不是個易怒的人,多數時候,他對外界完全漠不關心,更別提跟誰動怒了。

只是有許許多多古怪的逆鱗不能觸碰。

除了宗內所有人都知道的:楚湛不喜歡參加婚宴,見不得任何人穿紅色喜服,尤其是那種立領的紅裙子,平日裏穿這種款式的紅裙子都不行。

還有些零碎的怪癖簡直讓人哭笑不得,比如楚湛聽不得任何人提到“橋”這個字眼。

之前有個侍從被驅逐,就是因為提到“在淩野橋那裏等著”那句話,就意外引發楚湛發狂。

侍從說,後來那座橋被尊上砸斷了。

現在橋早已填成了路,路頭還特地豎了塊石碑,提醒眾人,這座淩野橋改叫“淩野路”了,說錯名字可能會招致災難。

就因為楚湛發瘋發得非常沒有規律,所以即便他多數時候情緒比尋常人穩定得多,厭惡他的人私下裏還是叫他瘋狗。

正因為多個侍從給出這樣一致的評判,此刻這位首座才敢當面發起質疑。

事實如他所料。

楚湛沒有突然暴怒,甚至沒有回頭,只平靜地繼續走向院外。

“站住!”首座飛身上前擋住他去路,怒聲質問:“不敢回答我的問題嗎!”

楚湛終於停下腳步,垂眸看著這位身形矮小但氣勢驚人的老頭,淡定回答:“不然你來做宗主?你鎮得住那些魔宗麽?我現在很忙,一旦再次開戰,我沒空幫你們的忙。你猜你想福澤的眾生。是喜歡過太平日子,還是想體驗百年前的熱血激戰?”

首座完全沒想到他會如此回答。

一般來說,想要證明自己能福澤眾生,至少先表明一下自己的道心,而後說一些具體的利民措施,才有可能服眾。

沒想到,楚湛繼任的唯一理由——只要有他坐鎮一日,就能保修真界與凡人界一日無戰亂。

首座瞠目結舌,啞口無言。

居然無法反駁。

“福澤眾生是朝廷該鉆研的事,我只能提供武力威懾,你要是想插手別人的事,就退出宗門,去朝廷任職,別站在我臥房門口沒完沒了的嚷嚷。”楚湛神色不耐地補充:“我也是眾生之一,我需要睡覺,請你們福澤我。”

一群人就這麽灰溜溜地滾蛋了。

事實證明,想要反抗楚湛的專斷霸道,是極其困難的。

因為這個人的想法總是出其不意,沒有人被拉進他的邏輯之中後還能戰勝他。

沒有人。

其實,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小姑娘,總是能懟得楚湛啞口無言。

那時候楚湛總覺得自己嘴笨,後來那姑娘踹了他,他突然發現自己天下無敵了,沒人能說得過他。

這怪事,他咂摸了很多年,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只有跟那個小姑娘鬥嘴的時候,會瞻前顧後。

他想要吵贏,又不敢惹她生氣,說話前,都得在腦子裏過十遍,根本跟不上她進攻的節奏。

之後,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需要他瞻前顧後了。

-

二月初二這天,辰時三刻,侍從就樂呵呵進門稟報:“尊上,夫人已經在集市口候著了。”

楚湛天沒亮就等在正殿,此刻聽聞通報,卻突然炸毛般蹙眉質問:“這麽早?生日這天她怎麽不賴床?洗漱打理完了麽?光是換衣服首飾,也得半個時辰。”

侍從頷首回答:“我瞧尊上在屋裏踱了一個多時……”

楚湛身旁的侍從趕忙打斷他的話,上前熟練地編借口:“夫人今日起得特別早,似乎是有驚喜想要給尊上,我們不便多問。”

楚湛不悅的目光果然緩和下來。

他站起身,理了理護腕,快步走出門赴約。

一踏入集市,嘈雜的叫賣聲潮湧而來。

滿街都是人,但楚湛一眼就看見了站在牌坊西邊的小姑娘。

姑娘正對著小銅鏡整理自己的發髻。

楚湛快步走過去,姑娘就跟有所感應似的驚喜擡頭,快步上前抱住他胳膊,甜甜地喚道:“夫君!你怎麽才來啊?”

“我沒想到你起得這麽早。”楚湛態度有些不悅,眼神幾乎像在警告身旁的姑娘。

“我等不及了嘛~”姑娘仰著腦袋朝他攤開掌心,撒嬌道:“我的花呢?”

楚湛這才把背在身後的手拿出來,把新摘的一捧花遞給她,悶聲悶氣地說:“少三顆木英藍,鳳川這地方太潮濕,養不了那個,去外地摘的全蔫了,我用這個姝藍花代替的。”

“哇!”姑娘一把奪過花束,驚喜極了:“這種藍色拼起來更好看誒!”

楚湛沒說話,跟她一起往甜品鋪子走。

姑娘變得有點緊張,過了會兒,小聲問:“夫君今日心情不好嗎?”

楚湛沈聲回答:“你不抱怨我麽?哄你的話,我都想好了。”

姑娘頓時恍然,立即哼了一聲,嫌棄地看著手裏的花,抱怨道:“還不是念在夫君剛繼承宗主之位,宗內事務繁忙,下回我可沒這麽好說話了哦。”

楚湛沒再說什麽,只加快腳步,像往年一樣,陪她在街市裏玩了一圈。

吃飽後,兩人就去家門口巷子裏的大樹下閑聊。

姑娘說起聖上調糧,幫災民熬過災年的事。

她滿口盛讚當今皇帝如何英明,文功武德都遠超前朝,這多虧了楚湛眼光精準,造福天下。

至於民間那些罵皇帝牝雞司晨的人,不過都是些心有不甘的男人。

他們無法接受當今女人稱帝,也不能接受女人能參加科舉、繼承家業這些新政。

所以,連天災的鍋,都想往女帝頭上蓋。

楚湛面無表情聽著她的吹捧,並沒有回應。

他不想跟她談論這件事。

楚湛當初協助女帝奪權,只是為了讓新的掌權者實行她提出的新政,並非眼光獨到。

這算是楚湛的私心,他需要在終極計劃開啟之前,試探這個新政是否能夠行得通。

那場災難的發生,跟這世道的不公也脫不開幹系。

一切給她造成災難的源頭,他都想抹除。

見楚湛不說話,小姑娘立即也安靜下來,還是乖乖等他發起話題。

楚湛從懷裏取出一本書,遞給她,“這部話本還記得麽?我找到了寫書的人,請他寫了新的結局,就是照你說的那樣,讓那對夫妻一起死在了山野中。”

姑娘接過書,抿嘴笑了笑,沒敢評價。

楚湛回憶:“當時我說那妻子甚是可憐,攤上這麽個廢物丈夫,居然還為了救他喪生妖口。可你一直跟我說,那個書生才可憐,我那時候告訴你我明白了,你說的是對的,其實我是怕你生氣才妥協,我不知道那個廢物哪裏可憐了,慘死的又不是他。”

姑娘依舊不敢應聲,只是微笑註視著楚湛,鼓勵他繼續發洩心裏的痛苦。

楚湛看著眼前女孩毫無破綻的臉龐,沈默了片刻,啞聲坦白:“我原本一輩子都用不著理解你這奇怪的想法,直到我成了那個廢物書生。”

姑娘面露憐憫之色,想要安慰他,卻又怕露餡,只能沈默搖搖頭,否認他的想法。

楚湛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緒中,蹙眉喃喃:“如果你沒離開我,我會更快突破煉虛期,現在就完全不行,雖然比你剛走的時候好多了,可是我還是很容易想到你。任何東西……任何東西都能讓我想到你,然後我就吼叫,嚇得全殿的侍從雞飛狗跳。”

姑娘啞聲道:“別這樣,我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楚湛困惑地歪頭看向她,近乎憤怒地笑起來:“如果沒有你,活下去怎麽才能成為能‘好好’做的事?”

“這只是我必須做的事。”他眼神忽然變得近乎癡狂的偏執,傾身靠近她,低聲開口:“很快就好了,別害怕,喬喬,哥哥絕不會讓你這一生如此悲慘的結束,只要突破大乘期,哥哥就能扭轉時空見到你,你日志裏寫的那些壞人,哥哥全都記下了,他們一個都跑不了。一百年,喬喬再等哥哥一百年,好不好?”

姑娘被他激烈的情緒嚇得有點緊張,顫聲提醒:“扭轉時空是逆天而行,若是我依然沒能度過劫數,尊上也會遭受反噬,灰飛煙……”

楚湛陡然皺眉,眼裏戾氣暴起:“你叫我什麽?”

姑娘一驚,急忙改口:“我是說夫君……”

楚湛冷冷下令:“解除幻陣。”

擔心受罰,幻陣裏的“小姑娘”想挽回失誤,壯著膽子嘗試喊了聲:“哥哥?”

楚湛瞳孔驟縮,猛然並指起術,引爆靈力,瞬間擊碎了幻陣結界,制造幻象的幾個男修都被震翻在地。

於是,每年給林月喬慶生的幻術修士又換人了,尊上的“逆鱗”裏又增加一條——

只準稱呼夫君或直呼其名,哪怕尊上自稱哥哥,也不能讓幻象主動叫他哥哥。

這個稱呼只屬於她一個人。

他強撐了近三百年,就是為了回去聽她親口這麽稱呼他。

每煎熬過一年,他會在她生日這天獎勵自己看見幻陣裏她的模樣,好讓他繼續挨過下一年。

她的容顏永遠停留在十六歲,是他上門提親的那天。

她下巴比十二歲的時候尖了些,不知道笑起來跟從前有沒有變化。

他沒有見過她十六歲時笑起來的樣子。

二十歲那年,楚湛在某個深夜裏驚醒。

那感覺很奇怪,折磨他六年的自卑與絕望好像突然消散了。

莫名其妙的,從前那些在他幻想中被當成林月喬不愛他的跡象,此刻回憶起來,甚至變得很可愛。

他突然想不通這些年自己為什麽要折磨自己。

想不通兩年前為什麽會那麽輕易地放棄婚約。

他突然間一刻都等不了,想要立即見到喬喬妹妹。

於是,他假借宗門任務,回老家一趟。

在海市沒日沒夜地逗留了半個月,想假裝跟她偶遇,看看她有沒有後悔退婚。

奇怪,即便是在她最喜歡的那家甜品鋪子門口,他也沒能等到她路過。

他不甘心,越逗留,越靠近林府。

直到最後,他幹脆守在林家門口,等人出來,就假裝偶遇。

可他還是沒等到林月喬出門。

林府裏一個人影都沒有,周圍鄰裏說這宅子晦氣,林家族人自己都不敢入住,賣也賣不出去。

楚湛感到困惑。

喬喬住的地方怎麽會晦氣?

有喬喬在的地方香香的,空氣像是裹挾著一粒粒快樂的小氣泡,連呼吸都讓人愉悅。

可是鄰居老奶奶又告訴他,林家招惹了什麽魔修,已經離家逃命幾個月了,如今生死未蔔。

楚湛發瘋一樣掘地三尺,不到半個月,就找到了那個魔修。

可魔修交不出他的喬喬。

喬喬沒了。

那魔修死到臨頭還喊冤,說是林月喬的弟弟先引他上鉤,害他被法器反噬,他又找不出停止反噬的辦法,只能殺了腕鈴主人試試看。

楚湛很長時間反應不過來。

他沒聽過如此可怕的言語。

這世上竟然有人用“試試看”的方式,殺掉他的喬喬妹妹。

這感覺就像是這把鑰匙打不開鎖,魔修就換一把試試。

他從小寶貝到大的喬喬妹妹,對這個魔修而言,一文不值。

那一刻的憤怒甚至短暫的蓋過了痛苦。

楚湛也想要這個魔修體驗自己失去喬喬的痛苦。

他廢了魔修的修為,將他關在地牢裏,慢慢折磨。

可直到那魔修偷偷咬舌自盡,楚湛也沒能達成目的。

他很快發現,這世上可能沒有人能體會到他的痛苦。

他一夜間明白了,喬喬為什麽說那個孤零零活在世上的書生,才是最可憐的人。

從前還有腕鈴植入的執念,幫他一起抵抗對林月喬的思念。

如今執念隨著她一起消失了,他瞬間被回憶淹沒了,無法脫身。

他整個人變得癡癡傻傻,多數時候不會回應任何人。

但他看起來並不絕望痛苦,甚至還經常傻笑。

楚湛不懂得如何表達情緒,但小時候有喬喬妹妹理解他,安撫他。

從此以後,這世間沒有人會知道他有多難受了。

花雨宗派來尋他的人,完全不明白他怎麽了,因為他說不出話,想將他強行帶回花雨宗。

楚湛原本想動手解決,可出手前的一刻,他仿佛看見十二歲的林月喬出現在身旁,上前一步攔住那兩個人,拽兮兮地警告:“看見哥哥眼神放空了嗎?但他腦袋一直正對著你們的方向,如果你們再糾纏下去,以本公主的經驗判斷呢,你們少說得在床上躺七天。”

楚湛又傻笑起來,自言自語般垂眸對著空氣解釋:“現在可不止讓他們躺七天,哥哥突破金丹期了。”

兩個花雨宗修士聞言都蒙了,仔細一咂摸,感覺這話像威脅,就趕忙調頭跑路了。

見他倆走了,楚湛繼續失神的註視著空氣,而後笑起來,喃喃道:“對,多虧了公主殿下。”

可經歷了最初幾個月的錯亂之後,他的身體先於他的靈魂,接受了這駭人的悲痛。

他逐漸看不見幻覺裏的喬喬妹妹了。

熱鬧的集市,剛出蒸籠的糕點,叫賣糖葫蘆的商販,世間萬物,都能讓他想起她。

可他再也見不到她了。

不久後,楚湛定好了尋死的日子,所有的痛苦,很快就要隨著呼吸一起消散。

這對他而言是喜事。

在那個好日子來臨之前,他打算把喬喬的遺物全都整理好,設立衣冠冢,這樣他就能跟她葬在一起。

起初,他去喬喬遇害的地方,企圖找回些屍骨,最終一無所獲,卻在喬喬死前藏身的洞穴裏,找到了一團藏在石頭下的行李。

他打開一看,行禮中除了些碎銀,只有一件大紅色的衣裙。

這很古怪,誰會在逃命的路上帶著這麽一件色澤醒目的衣裳呢?

楚湛對著那衣裳看了許久,愈發覺得眼熟。

許久後,才終於想起來,這衣裳是他十歲那年買給林月喬,等她長大後再穿的……喜服。

這個發現,並沒有徹底擊潰楚湛,只讓他更急不可耐地想去地府尋她。

然而,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幾天後,楚湛回到林府整理遺物,在林月喬的臥房裏,找到了她床頭矮櫃裏,鎖著的一櫃子起居錄。

那是林月喬每隔幾日隨筆寫下的日志。

這些紙張,無比清晰具體地,記下了她從小到大,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那個在外人面前,把喬喬捧成掌上明珠的林惠豐,私下裏卻經常訓斥她,甚至動手打她。

喬喬跟姜聞笑告狀,姜聞笑替她做主,父親當著她的面表示愧疚,背地裏卻幾個月不同她說一句話,甚至不許府裏的侍從搭理她。

這些最初的舊日志,沒有寫年月。

從稚嫩的語句語氣,楚湛能判斷出,寫下這些事的時候,林月喬應該不到十歲。

她似乎想用日志安慰自己,寫一些“我才不稀罕”之類的語句。

最後,用來結尾的那句話,都是“有哥哥疼我就夠了”。

從前他總以為,林月喬只愛在他面前鬧小脾氣,是因為他太傻了,總惹她生氣。

如今看她親筆記錄下的生活才知道,原來,在她心裏,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就是這人間值得她停留的唯一原因。

她說他是唯一一個處處願意包容她的人。

可她不相信自己值得他這樣疼愛,只要察覺一點他不耐的跡象,她就會驚慌絕望,忍不住發瘋。

然而,即便是這勉強維持的快樂,也在她十二歲那年,被打破了。

她的日志裏,逐漸只剩下絕望——

“我就是想故意氣氣他,可是他沒有跟我發火,只急著求我還跟他一起參加年中試煉,他眼神可憐極了,我好後悔,好後悔,好後悔,好後悔。

我就是這樣子的,永遠配不上過好日子,就算老天給了我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我也會毀掉一切。”

“原來哥哥知道所有人都討厭我。”

“他肯定對我很失望,還沒等到提親,我就原形畢露了,我活該。”

“他不理我了。”

“上馬車的時候,他都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那個吊墜不是他給孫蔚茹的,是另一個師兄拿東西跟他換的。好蠢啊,我為什麽這麽可笑?”

“我腦子裏每時每刻都是他跟我說笑的樣子,日子糊成一團,只有在回憶他的時候,才是我真正的生活。”

“娘說春節他們肯定要回來探親的,不知道那時候哥哥會不會消氣。”

“他沒有回來。”

“最近跟我套近乎的男修越來越多,我可能變得好看了點,哥哥要是回來看見我,會不會開心一點?”

“今天在校場搬運武器架的時候,有個師兄走過來,跟我說‘松手,我來’,語氣特別像他,我當時開心瘋了,可卻莫名其妙大哭起來,像在尖叫一樣,把那個師兄嚇壞了,好丟人啊。”

“他沒有回來。”

“我今天夢見他抱著我,可我知道是在做夢,特別害怕醒過來。我又幸福又害怕,抱著他一動不敢動,可終究還是醒過來了,我又開始大哭尖叫,弟弟踹門進來罵我。”

“他沒有回來。”

“楚老爺被抄家發配了,他們都在笑話我。”

“餵豬又怎麽樣?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比待在你林家好千萬倍呢。”

“如果我爹退婚,他會不會打翻所有人,就像保護公主殿下的侍衛那樣,抱著我沖出重圍?那我一定假裝很不情願嫁給他,每天只讓他親一次,誰讓他三年都不回來看我一次?嚇壞本公主啦!”

“他真的來提親了,不過沒準備聘禮,我看不出他在想什麽,像是來敷衍交差的,爹罵了他一通,他一句話沒說就走了。”

“楚家又空了,這次我大概等不到他回來了。”

……

就是這一櫃子帶著血淚的字句。

讓楚湛放棄了尋死。

這世上,有比那個魔修更讓他無法放過的人。

這個人,是他自己。

他沒資格如此輕易的解脫。

他不能讓喬喬的一生如此悲慘的結束。

無法饒恕。

他無法饒恕五年前放棄她的自己。

必須讓一切重新開始。

哪怕孤身一人,在沒有她的人間煉獄煎熬千年。

他要給她最好的一生。

作者有話說:

三更合一!

發一百個小紅包慶祝這一世喬喬跟哥哥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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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生離死別的番外實在太廢甜餅作者了嗚嗚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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