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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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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約婚姻

那個冬天出奇的冷。

往年的雪, 在春節前一個月,就該消融了,那年偏是到了大年初六, 鏟在道路兩邊的積雪, 還堆到膝蓋那麽高。

林月喬本來不想參加學宮的宴會,她可以找借口說, 要跟爹娘去外地探親, 然後叫楚湛來家裏, 跟她在銅爐邊上玩到天黑。

但是楚湛說他已經答應周長老了。

“周長老特意邀請你了?”林月喬有些羨慕:“他可能連我的名字都叫不上來。”

楚湛說,周長老找了好幾個人, 組了六個舞獅隊伍, 要搶年初六的金繡球。

獲勝的隊伍, 可以在高臺頂端,亮出長老煉制的祝福對聯。

禱咒心誠則靈, 長老想在百姓的喝彩聲中送出這份祥瑞, 便有了參加舞獅的想法。

那天長老去校場抓壯丁的時候,楚湛不幸在場, 就被拉去湊數了。

林月喬壞笑著問他:“哥哥會舞獅嗎?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會這個?”

“我不會。”楚湛坦白:“但是那個獅子頭非常大, 會罩住半個我,到時候我只要跟其他師兄穿一樣的褲子,就沒人會發現瞎舞的是我。”

林月喬笑得不行,自信地說:“誰說的?我肯定能認出你,你們一亮相,只看腿,我都能認出你, 我會立即告訴夏夢梅,到時候你問她我猜得準不準。”

所以初六那天的宴會, 林月喬也參加了。

出門的時候林月峰還叫住她,說今兒街上人這麽多,你帶著腕鈴出去幹什麽?擠丟了怎麽辦?

那時候林月喬有姜聞笑的庇佑,出門都帶著心愛的腕鈴。

爹娘都不會多問,她哪裏肯聽弟弟的勸?說了句用不著擔心,就飛奔出門了。

舞獅結束後,長老在附近找了一個食肆,訂了兩桌宴席。

本來是想犒勞一下參加舞獅的幾個小弟子,但學宮裏來了不少弟子看熱鬧。

長老一瞧這麽熱鬧,就直接把酒肆包下了,讓孩子們自己點愛吃的菜肴,但不許浪費。

開宴沒多久,看見林月喬使眼色,楚湛就從舞獅隊那桌,轉到她這桌閑聊。

本來他們這桌是林月喬特意選的角落,桌邊還有三個人,都是林月喬的朋友。

但沒過多久,孫蔚茹在食肆裏繞了能有七八圈,終於找到楚湛,很自來熟的坐下來,開始沒話找話。

緊接著,那群愛慕孫蔚茹的男修,也聞著味找過來,桌子一下子擠滿了人。

林月喬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右手撐著臉頰,冷著臉一言不發。

她希望孫蔚茹能發現她表達的嫌惡態度,別沒完沒了纏著楚湛。

自從半個月前那次聚會上,孫蔚茹主動邀請楚湛參加雙人組的年初考較,林月喬就記仇記到現在。

學宮裏很多男修對孫蔚茹發起過邀請。

光是林月喬聽說的,就有十多個,還都是挺厲害的師兄。

本來林月喬一直覺得這個師姐很有魅力,舉手投足有股傾國傾城的氣質。

她想象自己到了十五歲,說不定也能有這樣的風姿。

直到半個月前孫蔚茹當著眾人的面,主動邀請楚湛。

雖然楚湛沒聽懂她暗示,但整桌人除了他,全都聽懂了。

最近學宮裏好多人都在討論,說孫蔚茹居然會相中比自己還小一歲的男修。

林月喬每次聽見他們談論這事,都有種想吐的沖動。

她特別恐慌的時候,就會這樣,上腹翻江倒海,能持續一兩天,咽不下一口食物。

她前幾天還試探著問過楚湛,要不要把他倆指腹為婚的事說出去。

楚湛有些驚訝,反問她不是說不喜歡被人說是他的小媳婦嗎。

林月喬沒想到他還能拿出幾年前的話來質疑她,立即扭頭說自己開玩笑的,想試探他有沒有忍不住傳出去。

宴會上,林月喬臉拉得老長,每次孫蔚茹跟楚湛沒話找話,她就偷偷白她一眼,既希望孫蔚茹發現,又不希望楚湛發現她的嫉妒心。

所以她動作幅度很小,旁人看起來,像是在打盹。

沒多久,孫蔚茹居然跟人換座位,坐到楚湛另一邊。

“那個繡球很值錢吧?”孫蔚茹一臉欽佩的表情註視楚湛,問:“是真金還是鍍金?”

楚湛說:“是球形木頭盒子,上了層黃色顏料。”

孫蔚茹笑瞇起眼:“那你得失望壞了吧,我剛看你搶得可兇了!”

楚湛否認:“是王琛他們幾個師兄讓我搶,我最後一個加入舞獅隊,他們沒空教我動作,讓我只管搶繡球就成,那我總不能站在臺上不動彈。”

“哈哈!”孫蔚茹捂住嘴,註視楚湛的眼睛笑成彎彎的月牙,她問:“那搶到繡球,就一點獎賞都沒有啊?”

楚湛垂眸想了想,從兜裏掏出一顆銅制的小獅子吊墜,“這東西,是繡球裏的獎賞,但可能還沒繡球值錢。”

“哇!”孫蔚茹伸手一把拿起那顆小吊墜:“好可愛啊!這小獅子還會拱手拜年呢!”

楚湛說:“它可能是在作揖道歉,我在臺上蹦了半個多時辰,它才值半吊錢。”

“你幹嘛嫌棄它呀?多可愛~”孫蔚茹拖長語調柔聲說:“你若是不喜歡,就給我好了!”

“你要……”楚湛話說一半突然想起什麽,轉頭看向林月喬:“喬喬,你喜歡這個獅子嗎?你看……”

“哎!可惜這獅子是銅的。”孫蔚茹警覺地發現楚湛想轉送別人,先一步給自己找臺階:“戴久了會生銅銹,脖子一圈都能染綠了,算了,你還是自己收著吧。”

她把獅子“啪”地一聲拍在桌子上,很嫌棄的樣子。

楚湛沒有多想,立即擡手按住那吊墜,推到林月喬面前,說:“喬喬,你喜歡麽?”

“我才不喜歡呢!”林月喬光是聽他倆閑聊,都氣壞了。

孫蔚茹嫌棄的東西,楚湛才想起問她喜不喜歡。

她當然也說不喜歡,把吊墜推回他面前:“你自己收好吧。”

楚湛當時識別情緒的能力還很糟糕,如果林月喬不要,他本來也不想要了,但是林月喬讓他收好,他就放回兜裏,沒聽出是在賭氣。

那天之後,在學宮裏遇到孫蔚茹,林月喬都能感覺到她表情不太開心。

林月喬反而因此松了口氣,看來楚湛那天想起先問她要不要那個吊墜,該是讓孫蔚茹意識到楚湛心有所屬了。

這件事本來就這麽過去了的。

沒想到年初十回學宮,林月喬在校場對練的時候,看見孫蔚茹脖子上,居然掛著那個銅獅子吊墜。

休息的時候,孫蔚茹還特地取了水過來遞給她。

本來想當沒發現,但孫蔚茹用醒目的紅繩,把墜子掛在衣服外面,像是故意跟她示威。

林月喬調侃了一句,問她不是嫌棄銅銹嗎,怎麽又戴上這墜子了。

孫蔚茹說,自己仔細想了想,覺得這墜子是楚湛辛辛苦苦蹦了半個時辰得來的,這對她而言很貴重,所以她還是收下了。

當天散學的時候,看見楚湛等在學宮門口,林月喬氣得跟個小炮仗似地走過去。

回家的半條路,平日裏話癆的她,都沒主動跟楚湛說笑,只淡淡回了幾聲“嗯”。

一直快到家門口的巷子,楚湛才困惑地小聲問她:“喬喬,你生氣了嗎?”

他可算發現了。

林月喬不想顯露自己在吃醋,她只是在家門邊停下來,靜地問:“你舞獅那天搶的鏈子給孫蔚茹了?”

楚湛垂眸回憶了一下,說:“對,被她拿去了。”

林月喬哼笑一聲:“那你明天也送她回家好了,我也不是非得你跟著。”

大概是憑經驗判斷出說出這句話的林月喬有多生氣了,楚湛如臨大敵,沈默一段時間,嚇得話都說不出來。

過了一會兒,他擡手撐住一旁的石墻,想攔住林月喬去路,等哄好了再放她回家,“喬喬,你不是說不喜歡那個吊墜嗎?”

林月喬張了張嘴,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話,心裏更委屈了。

雖然她了解楚湛在這方面無法理解別人的情緒,但她從前已經告訴過他,不能給其他姑娘送禮物,這會讓人家誤會的。

結果人家姑娘開口要,他就乖乖給了。

林月喬心裏堵得慌,她覺得很不公平。

楚湛永遠不會知道他不過腦子做的事,會讓她有多難受。

“一個銅吊墜值什麽呢?不要生氣好嗎喬喬?”楚湛很緊張:“我今晚拿金錠子去首飾鋪子,給你雕個不掉色的獅子。”

“我缺那點首飾嗎?”林月喬抱怨:“那銅獅子是你費好大的力氣搶來的,意義不一樣!”

楚湛歪頭皺眉看著她:“那你當晚為什麽不要?”

“因為孫師姐嫌棄了!我就沒好意思收!”林月喬一癟嘴,委屈極了。

楚湛神色痛苦地扶額,沈默片刻,低聲說:“那你跟我回家的時候,路上怎麽不跟我要?下次遇到這種事,你得早點提醒我,沒必要生氣,你生氣了我很難過。”

“我……”林月喬氣得兩眼發暈,喘了一會兒,才顫聲回道:“確實沒必要生氣。”

她一臉平靜地回家了,假裝自己真的不生氣了。

但就在那一刻,她做出了一個愚蠢的決定。

她要讓楚湛真切的理解她的痛苦,理解她為什麽生氣,理解她不是沒事找事,不是不講道理。

半個月後的雙人考較,她要跟其他人組隊。

她鐵了心要讓楚湛親口品嘗一下,這種酸楚難忍的痛苦。

她想要他真的理解她的心情,而不是覺得她亂發脾氣。

就在雙人考較的前兩天,楚湛問她,要不要去試煉場裏過一遍地形。

林月喬說今天沒空,她已經答應跟趙軒去試煉場了。

楚湛楞住了,過了會兒才問她為什麽要跟趙軒去試煉場。

林月喬說,她已經答應跟趙軒組隊參加學宮的雙人考較了,要練一練跟他的默契。

楚湛站在原地呆呆盯著她,看了得有半炷香工夫,才問:“雙人考較,可以三個人一起嗎?”

林月喬搖頭:“只能兩個人呀,你還沒找到隊友嗎?要不我幫你問問夏夢梅,她好像也沒找到隊友呢。”

楚湛皺起眉,困惑地看了她許久,才結結巴巴地說出抗議的話:“哥哥只……只跟喬喬一起。”

“這次恐怕不行,我已經答應趙師兄了。”林月喬露出抱歉的神情,說出那天他在家門口對她說的話:“楚湛,你下次得早一點提醒我。”

楚湛說不出話了,他露出年幼時那種想表達什麽,卻不知道怎麽說的痛苦表情,右手用力抓耳朵,急得一腦門細汗。

林月喬還是心軟了,她擡手抓住他手腕,不許他撓自己耳朵。

“你別急,”她說:“我一會兒去找趙師兄商量一下,看看這兩天能不能幫他找其他隊友,要是找到了,我就還跟你一起參加雙人考較。”

楚湛立即用力點頭,接下來兩日,他逢人就問人家找沒找到隊友。

可是,考較馬上都要開始了,根本沒有人還剩兩天還沒找隊友。

好不容易碰上幾個說願意解散隊伍,跟他組隊,但是一聽楚湛說,是要跟趙軒組隊,又立刻拒絕。

一連兩天沒合眼,楚湛根本不敢想象自己從小保護到大的喬喬妹妹,會跟其他人聯手參加考較。

雖然很不安,但他還是反覆安慰自己——喬喬不會不要他。

到了考較當日,林月喬才得知,已經錄入名冊的隊伍,是不能換隊友的。

結果就是,她給趙軒找的隊友,去跟楚湛同隊。

林月喬自己只能跟趙軒一起參加考較。

之後的一切,混亂得像一場噩夢。

楚湛一踏入試煉結界,就跟鎖定獵物一樣,不到兩刻,就掘地三尺,找到了趙軒,把人給打出局了。

他想問林月喬,要不要跟他一起繼續試煉挑戰。

但長老很快就通報,趙軒和林月喬隊伍被淘汰。

全學宮第一個被淘汰的隊伍。

林月喬長這麽大還從來沒當過墊底的弟子。

就算是單人試煉,她的綜合實力在學宮裏也是名列前茅的。

此前楚湛送別的姑娘墜子,還怪她小題大做沒必要生氣。

現在換她跟旁人一起參加一場試煉,楚湛就氣得開局就把他們踢出局。

林月喬什麽話都沒說,默默走到角落,幫趙軒撿起劍,離開結界。

當天散學,她沒等楚湛一起回家,但是積雪未融,山路難行,楚湛很快就追上了她。

他跟在她身後,默不吭聲地走了一會兒,才小聲解釋:“我不知道打敗一個人,兩個人就會一起出局,以前我們都排在第一。”

林月喬頭也不回,繼續往前走:“是哥哥排在第一,跟我沒關系,我就是個墊底的廢物。”

“喬喬。”他說:“考較年年都會有,我們明年就是第一。”

林月喬一轉頭:“誰說我明年會跟你一隊?”

楚湛說:“我現在就邀請你,還不夠提前嗎?”

“那得我答應才行。”

“那你現在就答應我,好嗎?”

“我可得好好想想呢,我好像只能答應你,要是跟別人組隊,豈不是得年年墊底?”

“你為什麽要跟別人組隊呢?”

“問得好。”林月喬停下腳步,轉身面對他:“那我為什麽必須年年跟你一隊呢?”

楚湛神色急切:“哥哥得保護喬喬,是喬喬說的。”

林月喬想讓他理解她從前吃醋時的感受,便繼續引導:“那我也可以找其他哥哥保護我啊?我也沒說過年年都會選擇你。我現在覺得趙師兄挺好的,鐘師兄也不錯,還有隔壁學堂的江師弟和周師兄,中秋節的時候他們就邀請我了。”

楚湛驚呆了。

他自幼就知道有很多人想要搶走他的喬喬妹妹,但喬喬妹妹以前從來沒有去找其他哥哥的想法。

別人想偷走喬喬,他可以打跑別人。

可如果喬喬主動要離開他,去找別人……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席卷全身,楚湛驚慌極了。

他並不能理解林月喬說這種話的目的,只以為他的喬喬妹妹真的不想要他了。

兩個年少的孩子就這麽站在半山腰的雪地裏,相對無言。

林月喬有很多想說的話,但她想等楚湛先說出自己的感受。

可楚湛從未經歷過這種恐懼感,他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了。

沈默不久,林月喬還是心軟了,她抿了下發幹的雙唇,剛要開口——

“他們不行,喬喬!”楚湛急壞了,語無倫次地幫她分析換其他哥哥的弊端:“他們不行,只有我。喬喬在別人面前裝的很奇怪,一直是這樣,他們習慣了假的喬喬,明白嗎?”

林月喬瞳孔驟縮,驚愕地仰頭看著楚湛,顫聲問:“你……你什麽意思……”

楚湛急切地給她解釋:“如果他們喜歡假的喬喬,就會討厭真的喬喬,喬喬總是不能裝很久,遲早會惹毛他們,喬喬還是會回來找我玩,所以該選我!”

剎那間,林月喬心臟深處的隱秘傷口,被眼前最愛的人生生撕裂。

她心底深處一直都知道,真正的自己一點都不可愛,不然她親身父母怎麽都不喜歡她?

在旁人面前乖巧懂事的樣子全都是裝的,如果別人知道她只是自私的想要被疼愛,肯定會離她遠遠的。

她一直反覆經歷這一切——假裝乖巧,努力付出,被人辜負,露出真面目,讓別人失望,灰溜溜離開。

除了思考方式跟正常人不一樣的楚湛,她幾乎把所有喜歡過她的人惹毛過。

可在此之前,她以為,至少在楚湛心裏,她是真的很可愛。

可此時此刻,楚湛砸碎了她的美夢。

他親口告訴她:你這麽虛偽的人,除了我,沒人會要你。

那一刻的林月喬,感覺被整個世間嫌惡了。

連她的小傻子哥哥,都知道她是一個多麽惹人厭的人。

她突然想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一點痕跡都不留,甚至希望楚湛徹底忘記她。

眼淚一瞬間奪眶而出,林月喬捏緊雙拳,渾身顫抖地反擊:“說得好像你就很討人喜歡一樣,除了我,你不是也沒有朋友嗎?”

楚湛很不服氣地反駁:“我不需要討別人喜歡,喬喬喜歡我就夠了。”

感覺自己存在的意義被徹底撕碎,林月喬已經陷入癲狂。

自幼不被父母在意的絕望徹底將她吞沒,所有的委屈在那一刻,全部化作一股可怕的憤怒。

“誰說我喜歡你了?”林月喬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個無所謂的笑,眼淚卻止不住往下掉,她捏緊拳頭,啞聲一字一頓地告訴楚湛:“既然你知道我一直都喜歡假裝,難道就沒有想過,我其實是假裝喜歡你!”

剎那間,楚湛感知到一股強大的靈力迎面襲來。

他下意識想擡手起術抵擋,但站在他面前的,只有手無寸鐵的林月喬。

只一瞬間的猶豫,林月喬左手腕鈴上的鈴鐺,發出一陣沙沙鈍響,伴隨著她最後一聲咆哮,一道執念,瞬間貫穿楚湛的胸膛。

楚湛渾身一震,腳下不穩,後退了兩步,眼前天旋地轉。

絕望中的林月喬並沒有發現異樣,仍舊含淚說著氣話:“你以為我就真的那麽喜歡你?我都是裝的,就像你假裝很喜歡我一樣!”

楚湛沒有應聲,他低頭看向自己胸口,並沒有發現異樣,可心臟突如其來的劇痛,讓他無法吸氣。

好半天等不到回應,見楚湛低頭不理她,林月喬萬念俱灰。

哽咽聲已經快要憋不住了,她不想讓楚湛看她可悲的眼淚,猛然轉身,踩著大雪,一步一步,倔強地獨自走下山去。

楚湛緩緩擡起頭,雙唇慘白,林月喬的背影逐漸變得模糊。

他想追上前,雙腳像被定在原地,張口發不出聲音。

在林月喬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的一刻,楚湛放棄掙紮,無聲跪倒,一頭栽進了雪地裏。

半夢半醒中,楚湛感覺自己好像追上了林月喬,他大聲告訴她——

我從來沒有假裝過,我喜歡你,喬喬,我喜歡你。

我不知道要怎麽更喜歡你,才能讓你不要再擔驚受怕,讓你再也用不著別人多餘的喜歡。

喬喬,你耐心教教我,好嗎?

最後一絲意識,如他指尖融化的冰雪般消散。

那個被腕鈴真正的主人植入的執念,徹底埋入他的心臟。

-

第二天清早,楚湛沒有在門口等她一起去學宮。

林月喬渾渾噩噩獨自上了山,直到中午才發現楚湛不在學宮裏。

她四處打探有沒有人見到楚湛,而後才得知,楚湛生病了。

他爹一早就上山來替他告假,說是要在家休養幾日。

林月喬第一次知道楚湛也會生病。

楚湛是被她氣病了嗎?林月喬頓時心如刀割。

她恨不得立即逃下山探望,可又不知道昨天那場爭執該如何收場。

從小到大,任何原因引發的鬥嘴,都是楚湛來跟她賠不是。

可她有種不好的預感,這一次,她等不到他來道歉了。

她決定主動去跟楚湛道歉。

在驚惶不安中熬過了白天,散學後,林月喬立即沖下山,去楚府探望楚湛。

姜聞笑告訴她,楚湛在他自己院子裏發呆。

不知道怎麽回事,昨晚楚湛很晚才回家,渾身都濕透了,問他話他也不回答,傻乎乎地往自己院子裏走。

姜聞笑和楚少青忙活半宿,才幫兒子擦幹凈身子換了暖和的衣裳,在火爐旁烤了一夜。

早上起床後,楚湛也不急著去林家門口等他的喬喬妹妹了,就這麽傻乎乎,坐在自己院子裏發呆。

林月喬聽完後急得一句話說不出來,轉身就沖向楚湛的院子。

看見楚湛坐在游廊臺階上的安靜身影,林月喬惶恐的心稍稍安定下來。

她神色不安地低著頭,一步一步挪到他身邊。

楚湛看見地上的影子,緩緩擡起頭,看向來人。

“楚湛?”林月喬主動小聲問:“你哪裏不舒服?我去給你抓藥好不好?”

楚湛面無表情地回答:“我沒事,你找我有事麽?”

林月喬心裏一咯噔,一手緊張地揪著腰間掛著的流蘇,怯怯地看向他,顫聲認錯:“我昨天跟你說的那些,都是氣話,你可別真放在心上,從小到大,我最喜歡的只有哥哥一個人,那些個師兄,都是我瞎……”

她話沒說完,楚湛忽然像被戳中要害,蹙眉悶哼一聲,低下頭啞聲制止:“別說了。”

林月喬無措的看著楚湛,疑惑地上前一步:“你哪裏不舒服嗎?”

楚湛仍舊低著頭:“我不想談這件事,你回去吧,我休息幾天就好。”

林月喬屏住呼吸,滿眼惶然。

楚湛從來沒用如此冷漠地語氣對待她。

他一定還在生氣。

可他不想聽她為昨天的氣話道歉。

那麽,應該就是還在為她跟別人組隊的事生氣?

林月喬張了張口,慌張地想解釋自己跟旁人組隊,並不是想拋棄楚湛,而是……

她突然想起自己真正的目的,是為了讓楚湛感受她感受到的痛苦。

是因為吃醋,是因為嫉妒。

她所做的一切,就是故意要讓他也吃醋。

林月喬緩緩呼出一口氣,把所有解釋咽回肚子裏,低聲回答:“那哥哥好些之後,要來找我,好嗎?”

楚湛低著頭,許久,低聲回答:“再說吧。”

這三個字,成了他對她最後的道別。

七日之後,楚少青被一道聖旨升遷入京。

為了依照聖旨及時去宮中述職,楚家在匆忙中離開了小鎮。

臨走前,只有姜聞笑提前一晚上來找林月喬,說了幾句話。

她告訴林月喬,等京中新宅拾掇停當,會來接林月喬去玩。

可不知為什麽,她第一次對林月喬食言了。

-

楚湛離開後最初的幾天,林月喬獨自一個人,上山下山。

她沒有不習慣,只是感覺不真實。

日子過得跟在夢裏一樣,像被困住了,一直醒不過來。

直到半個月後的一天,她坐在校場角落裏發呆,耳邊忽然傳來孫蔚茹和一個男修閑聊的聲音。

“你這兩日,怎麽不戴那吊墜了?”男修疑惑地詢問。

孫蔚茹尷尬地笑了笑,也不能說楚湛都走了沒必要戴了,只回答:“也不能天天都戴同一條嘛,你看著不膩味?”

“也是。”男修笑了一聲說:“你要是有看中的新款式,我也去給你找來。”

“不用不用。”孫蔚茹羞澀地擺手:“為了換那顆銅墜子,搭上你那麽好一把短劍,我都不知道拿什麽回禮呢,你千萬別再破費了。”

“什麽短劍?”坐在角落裏的林月喬站起身,快步走到那兩人跟前,一臉疑惑地問:“你不是說那銅獅墜子,是楚湛給你的嗎?”

孫蔚茹被突然出現的林月喬嚇了一跳,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一旁的男修笑著邀功道:“也不能這麽算吧,那墜子是我拿家裏的寶貝短劍,跟楚湛換給孫師妹的,認真算的話,該是我送給孫師妹的吧?”

孫蔚茹笑著應和:“那當然啦,師兄那把短劍起碼……”

林月喬忽然激烈耳鳴,後面他們說的話,她全都聽不見,眼神一瞬間放空,仿佛靈魂被抽走了。

“林師妹?你怎麽了?”孫蔚茹看她臉色忽然慘白,有點緊張地擡手晃晃她肩膀:“聽得見嗎?”

“聽……聽得見嗎?”林月喬像是聽不懂一樣,喃喃重覆她的話。

仿佛只有空殼留在人世強作鎮定,她的靈魂正在瘋狂奔逃,想擺脫某種可怕情緒的追逐撕咬。

“聽得見嗎?”林月喬反覆低聲重覆別人的話,想讓自己的腦袋停止思考。

“什麽?”孫蔚茹側耳細聽:“你說什麽?”

孫蔚茹還沒聽清她在嘟囔什麽,就看見林月追更婆婆文柔文來企餓群幺五二 二七五二爸以喬小臉忽然漲得通紅,表情極度悲傷地一咧嘴——

“啊——!”

林月喬發出尖利刺耳的尖叫,嚇得孫蔚茹和男修一起往後退,驚恐地看她。

“你幹什麽呀!”

林月喬轉身沖出了學宮,一路跌跌撞撞跑下山去了。

不知跑了多久,跑丟一只鞋的林月喬來到了楚府門口。

門已經被鎖上了,推不開。

她轉身跑去楚府後院的外墻,從小時候跟楚湛找到的最佳“入侵”路線爬進府裏。

熟門熟路。

一路跑到楚湛的院子,沖進東廂臥房。

看著被搬空的房間,她呆楞楞的,一動不動站在原地。

許久,邁步繞過屏風,她走到楚湛臥房一側那個高高的衣櫃前。

伸手打開櫃門,她脫了剩下的一只鞋,小心翼翼爬進衣櫃,把櫃門輕輕合上。

開始假裝自己在和楚湛捉迷藏。

只要耐心等一會兒,楚湛就會來臥房找她。

有時候林月喬會耍賴皮,不肯出去,就在櫃子裏大聲說:“哥哥!你先去北院找找呀!”

楚湛會站在櫥櫃前來回走幾圈,然後就真的轉頭去北院找她。

林月喬蜷縮著身子,躲在漆黑的衣櫃裏,開始幻想,幻想楚湛此刻就站在櫥櫃外面。

反覆抹掉臉頰上滾燙的淚水,她啞聲自言自語:“哥哥以前說,永遠不會生喬喬公主的氣的。”

沒有人回應她。

她放軟態度,又說:“只要哥哥春節回來找我玩,我就跟哥哥道歉。喬喬公主會跟楚湛哥哥好好道歉,我保證!我保證我保證我保證!”

話沒說完,她忽然咧嘴大哭起來,還在繼續含糊不清地重覆說著:“我保證,就這一次,我保證再也不犯錯了……”

哭了一會兒,她竭力再次控制住情緒,擦掉眼淚,一雙極度哀傷的眼睛,忽然間暗淡下去。

靈魂仿佛被忽然的清醒,吹滅了。

許久,她神色呆滯地開口:“不回來也可以……不回來更好,我是世上最討人厭的喬喬妹妹,快跑吧哥哥,快跑,照顧好自己就可以了,謝謝你……陪我十二年。”

悶在櫥櫃裏的哭聲,再次傳出廂房,回蕩在空蕩蕩的楚家後院裏。

無人回應。

*******

卯時末刻,楚湛已經用完早膳,林月喬還沒來正院。

他起身去林月喬院子外,攔住一個丫鬟,問林月喬洗漱完沒有。

丫鬟說姑娘的門鎖了,叫了幾聲也不應,該是還睡著呢。

楚湛仰頭看看日頭,邁步踏入院中,站在臥房外朗聲叫喚:“喬喬?”

屋裏無人應聲。

楚湛隱約聽見什麽動靜,下意識傾身,把耳朵貼在門上。

屋裏果然傳來林月喬悶悶的抽泣聲。

楚湛直起身,用力拍門:“喬喬?”

依舊只有她隱約的啜泣聲。

房門“砰”地被楚湛一腳踹開,順著悶悶的哭泣聲,楚湛在屋裏繞了一圈,最終停在自己的衣櫃前,猛地拉開櫃門。

林月喬竟然在衣櫃裏縮成一團,哭得渾身發抖。

“喬喬!怎麽了?”楚湛急忙彎身將人抱出來,低頭查看四周:“是看見老鼠了嗎?”

林月喬終於從噩夢中驚醒,淚眼婆娑地睜開眼,竟看見了楚湛的臉。

“哥哥找到我了……”林月喬迷迷糊糊把臉靠進他懷裏,啞聲喃喃:“喬喬等了好久啊。”

足足兩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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