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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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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約定

林月喬能感覺到楚湛焦慮不安。

這是很罕見的事, 楚湛多數時候不會做沒把握的未雨綢繆,也很少為已經過去的事糾結不甘。

他的靈魂總是能處在當下這一刻,未來的事就等發生時再全力以赴。

這幾乎跟林月喬完全相反, 林月喬小時候愛跟他待在一起, 也是因為他平靜專註的氣息,能讓她也放空心思。

而此刻, 這小子居然皺著眉頭, 垂眸擔憂著什麽。

林月喬猜想, 楚湛的反常應該跟沈宴辭的出現有關。

她壞心眼地有些小竊喜。

因為楚湛似乎在默默忍受對沈宴辭威脅的焦慮與不安,卻一路上一句話都沒表明自己的不安。

連楚湛也會這樣, 寧可暗暗較勁, 也不會祈求憐憫似的, 求她保證對沈宴辭沒興趣。

這樣的悶聲焦慮,林月喬可太熟悉了

小時候, 如果發現某些女修暗暗動用小心機跟楚湛調情, 林月喬就會在背地裏反覆詢問楚湛對那人的感覺。

比如引發三年前那次爭吵的元兇之一,孫蔚茹。

十二歲那年, 學宮年末大比中, 有雙人組的考較比試。

很多年長些的修士,以陰陽調和的名義,尋找異性修士聯手。

春心剛開始萌芽的悅星堂小修士們也有樣學樣,從前兄弟閨蜜聯手的雙人組紛紛解散,開始尋覓異性修士,聯盟結隊。

有一次堂裏朋友們閑聊,林月喬聽見孫蔚茹很驚訝的說, 居然有和光堂的師兄想找她結盟。

孫蔚茹翻了個白眼,用一種不可理喻的語氣, 調侃說,如果她答應了,那她該跟師兄參加高一級的考較,還是讓師兄來跟她參加低一級的考較?

“我沒想到年長的師兄會犯這麽蠢的錯。”孫蔚茹一直在笑話那個師兄。

然後有人就笑著調侃,說男修們都快把雙人組的考較當成求偶考較了。

大家都笑了。

孫蔚茹卻很煩惱地搖頭說:“我都快被煩死了。”

“可不是嘛。”有人應和說:“我們堂裏邀請你同組的,至少得有二十來個男修吧?你為何不早些定下隊友呢,孫師妹?”

“那得看我挑中的隊友什麽時候才來邀請我。”孫蔚茹清了清嗓子,主動看向坐在斜對面林月喬身旁的楚湛,挑眉問:“餵,楚湛,你說呢?他到底還要等到什麽時候才來邀請我?”

周圍人立即安靜下來,沒有起哄,都擠眉弄眼地等楚湛回應。

楚湛當時專心致志在翻看一本典籍,聞言,側眸掃向孫蔚茹,面無表情地回答:“你可以主動去邀請他。”

一陣沈默,孫慧茹撒嬌似的嘟囔:“好吧,我可以考慮一下,如果爺們家這麽害羞的話。”

尷尬就這麽被她化解了,眾人繼續閑聊。

楚湛輕笑一聲,對身旁冷著臉的林月喬調侃:“在場這麽多人,只有我想到如此“精妙”的解決辦法,真是替仙門的未來捏把汗,我有點好奇,兄弟們到底是開了靈根才決定修行,還是考不上功名被迫來幹苦力活?”

註視著“鼓勵孫慧茹主動示愛”的楚湛,林月喬陰陽怪氣地嘟囔:“我該怎麽誇你呢,聰明絕頂的楚湛哥哥?”

楚湛並沒有當回事,但林月喬卻為這件事憋悶不安。

當時的她比孫蔚茹小兩歲,身形上還沒有性別的特征。

而她的心已經先身體一步,暗暗對楚湛萌發特殊情愫。

在最為敏感懵懂又迷茫的年紀,她因為那次閑聊,感受到極大的威脅,甚至會無法克制地註意每天有多少男修向孫慧茹發起邀請。

她不斷祈禱孫慧茹能挑中其他男修,放棄楚湛。

倒不是怕楚湛真會答應別人的邀請,而是擔心楚湛會因為這個邀請,註意到孫慧茹這個人的存在,從而發現她身上那些林月喬尚不具備的女人味。

這是三年前那場災難的開端,一開始,沒有任何人想到,這會掀起怎樣的巨浪。

那晚過後,林月喬不再對向她發起邀請的男修說出直截了當的拒絕,而是像孫慧茹那樣,說一些“我得考慮一下”之類的話。

她只是想讓楚湛知道,垂青她的人不比孫慧茹少。

她那時才十二歲,並沒有權衡過這麽做究竟有什麽意義。

她心底深處覺得自己缺乏吸引力,想通過外界的反應找回信心。

如果之後的事情沒有那樣詭異的轉向,她這點小心機,或許真的會得到原本想要的結果——

楚湛會更加警惕地把她寶貝在自己的領地,這會讓她很安心。

而此時此刻,林月喬忽然意識到,沈宴辭的出現,或許能讓楚湛親身體會到她三年前的自卑與惶恐。

她開始想象楚湛也會做一些蠢事,來向她委婉地展現自己的魅力。

然而,一言不發琢磨許久後,楚湛突然轉頭看向她宣布:“我得先去把靈石換成銀兩,以免你爹娘嫌棄聘金太少。”

林月喬大失所望。

楚湛對自身的價值衡量,只建立在家產地位這類直觀的層面上。

想等他表達愛意,那可真是頭發能等白了。

林月喬洩氣地反駁:“都跟你練過好幾遍了,不是說不準把問題扯到財物上嘛,我爹嫌少,你就說,‘婚約是祖宗定下的’,反正不論他說了什麽你沒想到的話,你就重覆我教你的那句‘婚約是祖宗定下的’,其他意外狀況全都交給我,反正我說什麽你都支持我就行。”

楚湛神色頹喪地靠在椅背上,難得準確地表達出了心中的不滿:“我不想派列祖列宗來幫我娶妻,這種事,最好能憑自己本事。”

林月喬噗嗤一笑。

楚湛不安地轉頭看她笑什麽。

林月喬低頭看向盒子裏的坤靈扇,用指尖輕輕撫摸邊緣,像冰玉一樣的觸感。

她擡眼看他:“我可以玩看看嗎?”

楚湛點頭。

她把折扇拿出來,小心翼翼地展開。

扇柄和扇葉都是銀白色,但觸感不像銀質,手感很沈,摸起來很涼,像是剛從冰窟裏撈出來一樣。

“這要怎麽用呀?”她好奇。

“還沒問。”楚湛說:“明日可以去學宮找找二品法器譜。”

林月喬點點頭,用拿扇子的姿勢右手持扇,對著自己緩緩一扇。

茶幾另一側的楚湛陡然出手,掌風撕裂空氣,林月喬面門被突然爆發的猛烈靈氣砸得往後一仰,腦勺砰地砸在椅背上。

“咚”的一聲悶響,一根鋒利的冰錐越過林月喬頭頂,被楚湛的掌風推偏,竟生生砸穿了她身後一堵厚墻。

林月喬捂著自己後腦勺直起身時,手裏的扇子已經被楚湛奪走合起來了。

她一臉茫然地轉過頭,就見楚湛臉色慘白,皺眉驚愕得幾乎憤怒地望著她。

楚湛嗓音嚇得有點發抖:“你扇自己作甚?”

林月喬後知後覺手腳發涼,反問:“七品以上的法器不是都要法咒才能催動的嗎?這扇子不用?奇怪,我家的腕鈴就得知道法咒才能催動呢,我爹娘沒告訴我法咒怎麽念,我長這麽大都沒催動過腕鈴,為什麽這扇子不用呀?”

楚湛低頭閉上眼,緩緩長吸一口氣:“我不知道為什麽,以後拿到法器可以先對著別處試一試。”

林月喬低頭撫了撫衣擺,沈默片刻,小聲問:“楚湛,你嚇到了嗎?”

楚湛悶聲回答:“你說呢?”

林月喬轉頭看向他,輕聲說:“我可以讓你抱一下。”

小時候她不小心磕碰了,都會讓他抱一下。

楚湛睜開眼,沈默片刻,“不用了,謝謝。”

林月喬把自己的那一百顆靈石交給管家趙寒,暫存在楚湛家裏。

回到家,林惠豐果然問她盒子怎麽沒帶回來,林月喬說靈石暫時存在沈家的票號裏了。

林惠豐十分納悶,但為了表現聯姻的誠意,沒有要求林月喬立即取回來。

幾日之後,林惠豐沒等到沈家的約見。

楚府的管家居然帶著一隊人馬,把聘禮送進了林家外院。

緊接著,林惠豐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楚湛那個小傻子,居然真的依照婚約,如期上門提親了。

林月喬此刻已經坐在了正院大堂。

上一世的此時此刻,她弟弟就跟猴子似的滿院子亂竄,幸災樂禍地跑去她廂房裏說:“姐,你那個被抄家的未婚夫來接你了!”

但這一世,她弟弟並沒有來給她“報喜”。

因為楚湛已經不是上一世那個退出沐霖大典決戰後、籍籍無名、被抄家的楚家傻兒子。

她弟弟當然知道,沐霖大典魁首的地位,遠超從前的“高官之子”。

和上一世一樣,雖然林惠豐不打算答應楚家的提親,但家醜不能外揚,他還是把楚湛放進內院正堂,關門打狗。

林惠豐並不在乎楚湛如今的仙門前途。

即便這一世的楚湛沒有像上一世那樣空手登門提親,林惠豐見到楚湛的第一句話,仍舊是:“你怎麽還有臉站在我面前?罪臣之子,我們這樣清白人家,你只配跪著爬進我府裏!”

好在,這類極度羞辱人格的話語,已經被林月喬提前跟楚湛演練過許多次。

所以,楚湛絲毫沒顯露出上一世無措羞恥的神色。

他吊兒郎當地揚著下巴,垂眸盯著太師椅裏的林惠豐,說出林月喬教他的反擊詞:“哪條王法規定,罪臣之子要改為爬行?只有狗窩才需要爬進爬出吧?”

“你……你……放肆!”林惠豐氣得比上一世早一炷香功夫蹦了起來,走到楚湛面前,指著他鼻子怒斥:“你敢罵岳丈是狗?這可是忤逆之罪!我現在就可以去衙門讓官老爺打你五十大板!”

楚湛當場抱拳:“岳丈教訓得極是,小婿失言了。”

林惠豐發現自己被繞進去了,趕忙回首改口:“誰是你岳丈!”

“不是岳丈,何來忤逆之罪?”林月喬站起身,走到楚湛身邊,攜手作戰:“楚湛哥哥與我有祖上定下的婚約,今日他如約提親,聘禮置辦齊全,這才一進門,爹爹開口就讓準女婿跪著爬進家門,這若是告進衙門,當杖二十。”

林惠豐完全沒想到女兒膽敢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臉色一下子漲得發紫。

他毫不猶豫擡起手掌,狠狠揮向林月喬臉頰!

但他不過是個毫無修為的凡人,林月喬幹脆利落地一擡手,“啪”地一聲打開了林惠豐的手。

為了不鬧出事端,林月喬並沒有打傷林惠豐,只態度囂張地對他說:“依照婚約,今日開始,我就是楚家的人了,爹爹想動我,得先征求我家人同意。”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林惠豐低頭彎腰開始摸索手腕上的腕鈴。

“冷靜點,岳丈。”楚湛垂眸看著他慢吞吞地動作,態度散漫地警告:“我是手無寸鐵登門提親,這二品的法器,您老膽敢催動一回,依照王法,您死了都得白死。那樣喬喬還得守孝三年,妨礙我娶親了,不合適,趕緊收起來。”

“你——”林惠豐眼睛瞪得跟銅鈴一般,眼見著氣都快喘不上來。

“老爺!”孫婷趕忙上前攔在女兒面前:“有話好好說!老爺,您別動怒,先去坐下歇一會兒,這事讓我跟孩子們商量!”

林惠豐一肚子羞辱的話被堵在嗓子眼,氣得眼前天旋地轉。

他沒想到楚湛居然敢用這個態度對他說話,這小傻子雖然屁事不懂,但小時候至少知道聽長輩的話,從前是絕對不敢頂嘴的,不知今日是中了什麽邪。

問題是,即便楚家這傻子不聽話了,林惠豐還拿他沒辦法。

即便不是修行之人,他也很清楚沐霖大典魁首意味著什麽。

如果楚湛真的敢跟他動手,林惠豐就是渾身系滿二品法器,不一定來得及催動,他就得去閻王爺面前報道。

事情完全超出了林惠豐的掌控。

他很快冷靜下來,轉身坐回太師椅,先讓妻子應對目前的狀況。

對手換成孫婷後,林月喬和楚湛的滿身戾氣迅速消散。

雙方終於有了點提親的樣子,各自落座,客客氣氣地交談。

孫婷的談判策略,是以“為阿喬將來考慮,你若是真待她好,就該放過她”的話術來綁架楚湛。

但這也已經被林月喬提前預料到了。

楚湛當場報出了自己“四千零三十一兩”的財力,充分展現養媳婦的能力。

孫婷又以“名聲不好”為借口,讓楚湛想想他那個罪臣父親。

楚湛表示他姥姥姥爺的輩分比父親大,所以名聲應當以姥姥姥爺為準。

孫婷雖然態度溫和,但半步都不肯退讓,對著楚湛就是一通人情世故地教導。

聽起來動之以情,但林月喬一聽就知道她的意思。

說白了就是嫌棄楚湛對林家的生意幫不上忙,兩家結交這麽多年,楚湛要是個君子,就該成人之美,把林月喬讓給沈家。

楚湛說:“我跟喬喬的婚約是祖上定下的。”

他一說這話,林月喬就知道,他沒詞了。

大概是被孫婷繞進去了,覺得自己沒理由糾纏,楚湛只好說出這句擋箭牌。

但孫婷敏銳的看出楚湛目光躲閃,她乘勝追擊,又開始明著誇楚湛小時候對林月喬多好,不相信楚湛是那種自私自利的人。

楚湛不懂這些人情世故,聽著也沒覺得哪裏不對勁。

但一旁的林月喬,已經徹底冷下臉。

她本來還抱一絲期望——得知楚湛目前的身家財力,母親或許會放了她,不會像父親那樣一心拿她去沈家換生意前途。

而此刻,母親的堅定神色,再一次讓她認清現實。

就算孫婷愛她這個女兒,在母親眼裏,女人就是得為自家男人犧牲。

而林月喬絕對不會成為下一個孫婷,她不會為任何不愛她的人犧牲。

她決定徹底撕破臉,順帶氣死父親。

“哎……”林月喬面無表情地嘆息一聲,垂眸看著自己的指甲,一臉遺憾地開口:“就算楚湛哥哥想要成人之美,沈家恐怕也不會要我了。”

“你胡說什麽?”林惠豐陰沈地開口:“前幾日沈家還讓你上門做客,還特地在票號給你開了戶,顯然是有結親之意。”

“我那是騙你的,爹。”林月喬一擡眼,對林惠豐勾起唇角:“這些天我出門,都是去找楚湛哥哥玩了,我那一百顆靈石,現在就放在他府裏,不信,你可以讓院子裏楚府的管家,去取來給您看看。”

林惠豐氣得額角青筋凸起,但還是鎮定地開口:“從今往後,爹一定對你嚴加看管,學宮你都別想去了。”

“可惜,太晚了。”林月喬一臉遺憾地抿嘴搖搖頭:“實話跟您說吧,爹,我跟楚湛哥哥呢,已經有夫妻之實了。”

此言一出,林惠豐和孫婷的臉,一瞬間慘白。

“休得胡言亂語!”林惠豐拍案而起,指著林月喬怒不可遏:“這話是姑娘家能說得出口的?你究竟還要不要臉了!”

林月喬聳聳肩,轉頭看向楚湛,輕聲說:“哥哥,我爹好像不太信我們有夫妻之實。”

楚湛已經敏銳察覺到林家老爺太太的殺氣,他餘光觀察林惠豐表情,深吸一口氣,雙唇翕動,無聲地問林月喬:“夫妻之食是什麽?”

林月喬對他擠了擠眼睛,提醒他不管發生什麽事,只要支持她說的所有話就行。

這是林月喬的殺手鐧,但她沒好意思提前跟楚湛提起,現在為了氣死林惠豐,她決定豁出臉去。

領會了她要求配合的眼神,楚湛垂眸想了想,回過頭,對林家老爺太太點點頭,同意了林月喬的話。

“什麽!”林惠豐踉蹌地走向楚湛,難以置信地呵斥:“虧你是高官之子,這等事,你都做得出來!”

孫婷也走上前再次質問:“楚湛,你與阿喬當真已有夫妻之實?這種事可當不得兒戲!”

楚湛並不知道這夫妻倆為什麽激動到這個地步。

他有點緊張,低頭清了清嗓子,最終還是壯著膽子撒謊:“確實有一些夫妻之……之食,我偶爾會與喬喬一同品嘗一下,閑著也是……閑著,喬喬很喜……”

“別說這麽多!”林月喬趕忙讓他不要解釋!

“噗通”一聲悶響,林老爺跌倒在地,生生氣得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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