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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有“沖喜”一說,沒想到在皇帝身上倒是得到印證。

自從周煉入宮,皇帝身體竟比往常好了幾分,只是不再讓青平日日待在眼前,雖然晚間依舊會喚了太子過去詢問功課,教些道理,卻是一門心思放在了周煉身上,狠不得時時將周煉帶在身邊,竟將所有往來文書、奏章都叫周煉看過,問其處理辦法,如回答的好,竟即刻便命人草詔執行。

青平端了蓮子羹來看皇帝,周煉起身行禮。

皇帝將周煉平日帶著身邊批奏折,便新放了張案桌在右手邊,宮人將湯羹放在周煉案上,周煉再起身行禮,恭恭敬敬,道:“有勞公主。”

青平瞪他一眼,他只依舊時如沐春風般淺笑。

皇帝只喝了幾口,放下了,青平過去撒嬌:“父皇,孩兒有些話要單獨對你講。”

皇帝笑呵呵看了周煉一眼,周煉起身道:“請父皇恕罪,兒臣要去更衣。”

“父皇,那周煉是個小滑頭,你不能待他如此親近。”青平道。

皇帝朗聲笑道:“他是個心思明澈的孩子,朕看人的眼光從來不差。”

青平哼了聲。

“況且,堂堂相府家的孩子,又經太傅教導幾年,又放外任過州官,這樣的人才,另外又對我們家青平一片真心,真是難得。”皇帝似乎高興得很。

青平道:“父皇不要忘了,右相也是有野心的人,怎麽能再長他們周家的氣勢?”

皇帝擡頭望天:“這步棋是險,但下好了,則是步妙棋,記住了,青平。”

青平問:“父皇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有些事情,女兒家去做不太好,父皇還是願你能做個無憂的公主,這國家大事,可讓周煉替你撐幾年,”皇帝擡手止住青平的話,“更何況,他這方面的能力遠在你之上。”

青平不服氣的撅撅嘴,又道:“那能不能,孩兒以後還住在凝香殿中,孩兒不想見他?”

皇帝笑著,卻也不容抗拒,道:“那可不行。”

然而如同那日落前的輝煌一樣轉瞬即逝,接下來的便是無盡的黒暗般,皇帝的身體好轉不出一月,便轟然如山崩,天天只能躺在床上,面色灰黑,日夜喘咳不止,奄奄一息。

青平依舊搬回皇帝寢宮附近的凝香殿,日日在皇帝前面侍候。太子衛昭也只每天聽半天課業,午後就在皇帝前面為皇帝讀書解悶。

太子其時才過十二,見皇帝如此,卻從未啼哭,只將眉頭深深鎖著。

這日,皇帝氣色略比前幾日好些,便喚了周煉過來,吩咐道:“以後要替我好好照顧這姐弟倆。”

不再稱朕,只是個父親的期望。

周煉點頭。

“給邊關的忠王去封信,說無論朝中如何,千萬守住邊關。”皇帝交待。

周煉點頭。

“跟顧源小子講聲,幫我照顧好她們姐弟。”

周煉再點頭。

“去請福王、右相等大臣過我這來。”

周煉行禮,默然出去。

皇帝摸太子的頭,道:“好孩子,你這性格,好得很,以後無論遇到什麽事,都要如此堅強,不可輕易悲泣,知道嗎?”

衛昭點頭,眼中星星悶爍。

“去吧,睡著去吧,父皇還要跟大臣們商量點事。”皇帝撫了撫太子臉,看似輕松笑道。

太子跪拜完出去。

“青平,你也回去歇著吧。”皇帝看向青平。

“孩兒在這陪父皇,父皇睡下了,孩兒再走。”青平不肯。

“好吧。”皇帝說完閉眼歇了歇,又道:“你去我書房,去將你母後畫像取來,幾日沒見了,我想看看。”

“好。”青平起身。

“等等,”青平回頭,皇帝接著說:“父王為你選的這個附馬,是一心為你著想,你要學著珍惜,總有些事情,要看開些。”

青平點頭離開。

一路急奔,無數影像從她腦中閃過,母後,慈愛的母後,四年前去了,臨行前的幾番叮嚀,猶在耳邊,“青平,以後要好好照顧你父皇”,“青平,以後要好好照顧你昭弟”,“青平,女孩子不可亂發脾氣”“青平,你去幫母後弄碗紅豆粥來。”

然而等她端著紅豆粥回去時,宮內已是一片慘痛哭聲,母後竟是去了。

母後,為何不願讓青平看著你離去。

心內一陣不祥預感,外加一路奔走,青平自覺心跳快得很,快得有些疼痛起來,急急忙收起母後貌像畫卷,往回急趕,心內只一個聲音反覆呼叫,父皇,莫要再騙青平。

待青平返回清涼殿,頓時被面前轟亂的聲音攪得昏昏欲墜。

呆怔半晌,她努力睜著眼看著眼前,不是夢境,不是幻覺,不是記憶映在眼前。

成片的人跪在殿內,震天嚎啕著。

宮內喪鐘響起,撞得青平耳內一陣陣跟著轟轟著響。

“為何,父皇,你為何要如此,為何要與母後一樣,丟下青平與昭弟,為何要與母後一樣,都不肯讓青平陪著你們,不肯讓我們看著你們離開,父皇…”

她跪在地上,膝行向前,眾人讓開道去,太子昭回頭哭道:“皇姐…”

青平眼淚早已將胸前濕了一大片,卻沒有哭聲,她抓了皇帝的手:“父皇,母後的畫像,你不是要看嘛,父皇,你睜眼看上一眼啊。”

皇帝不動,青平失聲喊道:“父皇…”

無邊無盡的黑暗朝她襲來,她被淹沒在這黑暗中…

一雙手接住她撲向地面的身子,耳邊聽得周煉焦急的聲音:“青平…”

皇帝的葬禮按禮制進行,青平如提線木偶般,痛哭,跪拜,守喪…

直至皇帝的三七過完,青平仍是只沈浸在悲痛中,只是皇帝身邊最貼近的寇老公公卻來看她,他的公鴨嗓是青平先前最愛取笑的,如今,這公鴨嗓的話語卻說的青平心內大跌,猶如被人拋下萬丈懸崖。

“公主,聽說福王剛在朝堂上奉先皇遺詔,將帝位禪於右相…”

“什麽?”青平未及寇老公公說完,急奔前殿來。

之前,皇帝讓青平在殿後聽朝中議事,她從未進過前殿,今日卻是全然不顧,掀簾進去。

還好,右相尚未登上皇位。

“太子還是皇陵為父皇守孝,七七未滿,是誰奉出了父皇的遺詔?”青平問道,身影筆直,面色蒼白,聲音嚴厲,朝中人人心中一震,長公主如此風範。

“是臣,國不可一日無君,朝中國事堆積,宜早立新君,以保國泰民安。”福王出列道。

“哦?父皇遺詔怎麽說的,念來聽聽。”青平忿忿看向福王,竟然幫個外人,你還有沒有腦子。

“右相周長秀,有濟天下之勤,睿聖自天,英華獨秀,刑法與禮儀同運,文德共武功俱遠。素業清徽,聲掩廊廟,雄規神略,氣蓋朝野。朕雖寡昧,未達變通,幽顯之情,皎然易識。今便祗順天命,令太子衛昭出遜別宮,禪位於周相,一依唐虞、漢魏故事。”

青平一把抓過聖旨,看了幾遍,道:“我不信。”

右相周長秀出聲道:“先皇駕崩,臣在先皇跟前,此聖旨確是先皇口述,中書令筆錄,先皇蓋的玉璽印。”

“還有何人作證?”青平冷冷問道。

“臣當時在場。”

“臣當時在場。”

殿內一時站出一片人,唯有少數素與右相不和的文人清流沒有動靜。

青平看向一人,嘴唇死死抿住,問道:“駙馬,你倒是說說看。”

周煉其時面皮青白,一臉倦容,此刻出來扶了青平的肩,看著她,輕輕道:“當時寒梅在場,確是父皇親口所言。”

青平睜著雙眼,一眨不眨,眼內起了一片紅霧般,死死盯著周煉道:“好,好,好得很,你們一個個…”

她胸部起伏,說不出話來,將目光看向朝中大臣,便覺大臣們一個個如餓狼猛虎般朝她撲過來,在其中,周煉的面目最為兇殘,最為可怖,最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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