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準去。]

陸明溪還沒說什麽，那頭已經用命令的語氣這樣說。

陸明溪停住腳步。

覺得很可笑。

“陸旸璉知道你現在還一直在他身邊安插眼線嗎？”她語帶譏諷地問。

徐可盈沒理她的諷刺, 又重覆了一次：[不準去。]

陸明溪又開始邁開腳步, 一邊慢吞吞地對那頭說：“你可能忘記了一件事，我回陸家……不需要你的批準。”

徐可盈語氣陰沈：[我說不準去。]

“你知道嗎……徐女士。”陸明溪真的不理解徐可盈，這個人的病怎麽過去二十年了, 都不曾痊愈呢？她面無表情地說：“也許你不清楚,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我已經成年很久, 不再是那個總是盼著你回頭的小女娃了。”

徐可盈一頓, 意外地軟下冷硬的語氣：[你聽媽媽的，別去。]

陸明溪嘴角一扯, 臉上卻毫無笑意：“我聽了你十八年的話。你不喜歡我靠近爸爸，你不喜歡我回陸家, 我統統都依著你。可是……根本沒用啊。我想要的，你一直給不了我。”她真的替那個少女委屈。

她從小那麽乖, 一直那麽聽話, 她的母親卻從不把她放在心裏。

直到此時此刻, 這個人仍然滿心只有她那一份並不被人看在眼裏的廉價愛情。

還不曾意識到……從小一直遭受著她的痛恨還是深愛著她的女兒, 已經不覆存在。

她閉了閉眼又睜開, 不等那邊回應：“對不起, 我現在不想聽了。”

[你——]

陸明溪直接掛斷電話，讓那聲尖銳的女聲戛然而止。

厲回的車子就在前面等著，她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上。

“怎麽了？”厲回何等敏銳, 看著陸明溪剛坐上來便覺得有點不對。他在她的臉上輕捏了一下，“不舒服嗎？你臉色看起來有點不好。”

陸明溪頓了頓，從副駕駛探身靠過去，摟住厲回的脖子，臉頰在他的頸窩輕輕蹭了蹭。

這難得由陸明溪主動的親昵，讓厲回很驚訝。

他摟回去，撫摸著小女朋友今天披散在肩上的柔順黑發，低聲問：“怎麽了？不想回去？”

他猜測。

陸明溪搖了搖頭。

發絲在脖子輕掃，厲回卻沒什麽繾綣的心思。大掌蓋在小巧的後腦勺上，輕柔地揉動著。陸明溪這少見的軟弱讓他心臟緊縮，心頭不自禁地泛起一陣一陣憐惜。

他沒再問什麽，只聲音顯得越發低沈溫和：“乖，我在這。”

鼻息充滿了男人身上的淡淡松香味，陸明溪又蹭了蹭，突然孩子氣地說：“我不想去了。”

“那就不去了。”厲回神色都沒變，手指松開，插入到柔順的發絲當中，安撫著少女不高的情緒，“我們回家。”

陸明溪沈默了片刻，搖搖頭。她退開身體，對厲回說：“還是得去。”她得去解決徐可盈和陸旸璉這兩個人的一團亂。

她想起什麽，握住厲回的手，提前給他打著預防針：“……等會你無論聽到什麽，都不要生氣。”

厲回挑眉。

陸明溪強調：“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陸家是一棟花園別墅。

比厲回的別墅面積小上一些，只有陸旸璉一個人住。不同於厲回家還有兩名幫傭，這裏連管家都沒請，偶爾他的助理會安排家政阿姨上門收拾和做飯後離開。

他們到的時候，陸旸璉已經在等著了。

因為時近中午，陸旸璉便讓人做了飯，餐桌擺了滿滿一桌。

陸旸璉看到厲回也來了，也不意外。

厲回沒有空手來，他把掛在展覽館主廳一副很受業界追捧的名畫作為禮物贈送給了陸旸璉。因為他知道陸旸璉喜歡看畫展，他們僅有的幾次見面，其中有兩次就曾在去年展覽館見過。

陸旸璉接過這份貴重的禮物，特意看了厲回一眼。

他沒說什麽，只談談地道了謝。把畫輕放在一邊，回來對他前面的兩個位置略微擡起下巴，示意陸明溪二人坐下。

“坐。”

陸旸璉並不習慣在吃飯前談正事，率先拿起筷子，再示意：“先吃飯。”

有“長輩”在前，厲回望了表情沈靜的陸明溪一眼，在飯桌下悄悄地拉了拉她的手，而後低下頭吃飯。

陸旸璉的家教是食不言寢不語，接下來的時間，只能聽到筷子銀叉發出的碰撞聲響。

三個人安安靜靜地享用了一頓氣氛有些詭異的午餐。

等陸旸璉吃完放下筷子，陸明溪和厲回也不含糊地緊接著放下。

陸旸璉拿起桌面上的白色餐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把餐巾放下，又端起右手邊的茶杯淺啜了一口，把茶杯擱下，才開始面對他們。

他說：“我不讚成你們在一起。”

對面的兩個人沒有說話。

陸旸璉先看著厲回：“我這個女兒，今年才十八歲。我們見過幾次面，雖然沒深交，但也不陌生。我知道你是個很厲害的男人，可你和我女兒不適合。”

厲回不動聲色地回視著他，沒有出言打斷他的話。

果然已經是個成熟的男人，就是比那些毛頭小子要沈得住氣。陸旸璉深深看了厲回一眼，又看向陸明溪，冷淡的臉稍微柔和了些：“爸爸沒想到，你成年後第一次回家，竟是帶了男朋友回來。”

陸明溪和他對視：“可你對我的男朋友並不認同。”

陸旸璉頷首承認。他是個直接的人，幹脆地說出他不讚成的原因：“你們年紀差太多了。”

陸明溪說：“我不介意。”

陸旸璉一頓。

他這個女兒，很少像這樣在他面前直接表達自己的意見，應該說，從未有過。不得不說，他其實內心有點驚訝……也有點欣慰。

他又望向厲回。

厲回已經收回了他的視線，任由他們聊著，懶洋洋地垂下眼眸，拉勾著他女兒的手指頭把玩。

陸旸璉：“……”

膽有點肥。

他輕咳一聲。

聲音才響起，卻見陸明溪反手捉住那只調戲她的手，和厲回牽起手來。

陸旸璉緩慢地擡起眸，和自己女兒的眼睛對上。

陸明溪毫不退讓。

“我和誰在一起，你都管不著。”

厲回輕道：“明溪。”

陸明溪一瞬間收回那種尖銳的氣勢，她對陸旸璉說：“我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們很認真，以前的事我不會再想，也不允許你們管我。”

陸旸璉緊抿著唇角線條，表情很嚴肅。

漸漸地，他嚴肅的神色柔和下來，他點點頭。

“你的確長大了。”

他這個女兒，從小被養得完全不親他。

陸旸璉看著陸明溪那張明明很熟悉卻又夾雜幾分陌生的小臉。他最近只在電視上看過女兒的樣子，像這樣面對面的聊天，已經是半年前她剛成年那陣子的事。

那個時候，她還連自己的臉都不敢多看一眼。

而他對此無能為力。

錯在她的童年他插手不多，她的思想已經徹底被那個女人掌控，從小便疏遠他，排斥他。

她如今有了這樣的改變，無論是不是因為眼前的男人，他都樂見其成。

“我雖然不讚成你們……”陸旸璉語氣變得緩和，“但也不會阻止你們在一起。”

他頓了頓，又沈沈地說：“你母親那邊，我會跟她說，你不用擔心，她不會成為任何障礙。”提起徐可盈的時候，他仍然十分不喜。但為了陸明溪，已經將厭惡收斂了許多。

之後，陸旸璉帶著厲回上了他的書房談話。

“我女兒……以後就拜托你好好照顧了。”

他說：“如果你待她不好，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陸旸璉這幾年，隨著年紀漸長，已經盡量收斂了氣勢。今天的見面，就算嘴裏說著反對的話，也像一個溫和沒有任何脾氣的長輩。但他這一句話出口，卻隱約有著傳說中金融巨能的霸氣。

厲回和他對視片刻。

“我不會允許別人傷害她。”

厲回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晰。

“包括我。”

直到二人離開，走出這棟別墅的時候，這個一個人孤獨地守著這棟別墅，終生未娶的男人，以只有自己聽見的音量說：

“我曾經嘗試過的痛苦，不希望再發生在我的女兒身上。”

一個很惡俗的故事。

男孩和女孩本是一對極其相愛的戀人，女孩的姐姐同時也愛上了男孩。她看著他們相愛，因愛嫉恨，給男孩用了藥，強行一起。那一夜之後她懷孕了，女孩得知這件事很傷心，出了車禍，當場死亡。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

他一開始不待見這個女兒，甚至幼稚地痛恨過她的存在。卻在她日漸長大的臉上，仿佛看到了他曾經那麽深愛的女孩。

他深愛的女孩，也有一雙桃花眼，以及一張讓人頻頻驚艷的小臉。

他的女兒和她長得那麽像。

他不應該意外，外甥似姨，那個女人再可惡，也沒有辦法否定她們本就是姐妹這件事。

多麽可笑。

直到那時，他才把這個身上流著他血的小女孩放在眼裏，漸漸地開始關心起來。

一旦關註起來，他發覺了其實不一樣。

他的女孩是一個害羞的大姑娘，他的女兒卻像個小刺猬，總是對他的靠近很抗拒，露出防備的神色。

他又是不解又是尷尬。

他第一次當爸爸，他太久沒試過怎麽去疼一個人。

他不知道怎麽去疼一個和他有血緣關系的孩子。

那女人陽奉陰違，一直以來都裝作一副悔恨的樣子，卻原來一直苛待這個可憐的小女孩。甚至隨著他對她變得漸漸關心而越發變本加厲起來。

就算被苛待，小女孩卻還是渴望著那個瘋女人的母愛。

偶爾他也痛心，想要改變一切。可每次看到女兒眼裏的排斥，那明白地說著“你不過是因為我長得像她”的神色，他便變得束手無策。

要怎麽解釋才不會讓人誤會？

連他自己都不信。畢竟他確實是因為發覺她和深愛的女孩長得像，對她那種幼稚的痛恨才消失，開始變得關心她。

其實隨著時間過去，他已經分不清對這個小女孩的憐惜，到底是因為長得像，還是因為他開始意識到，無論這個女孩的媽媽是一個再怎麽惡心的存在，她也是無辜的。他是她的爸爸，他不該放任不管。

可是一切都已成定局。

她並不需要一個毫無責任心的爸爸，她更在意她母親的感受。

頂著那張臉的她漸漸長大，那個瘋女人更瘋了，對她越來越過分，他不得不假裝疏遠。

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去疼她。

三年前，答應她去當演員。

那是她從小到大，唯一一次，對他們提出要求。

他沒有理由拒絕。

就如同現在，他哪怕覺得他們再不合適，他也沒有立場去阻止。

陸旸璉向來挺直的肩膀垂了下來。

怪不了誰。

是他一開始便放棄了，沒有緊緊捉住那雙小手。

……

二人離開了陸家，厲回開車駛回去的路上，陸明溪突然叫他靠路邊停了車。

厲回擰熄了火，車子安靜地停在路邊。

陸明溪沒想到這一趟這麽輕易。

她以為，她得和那個人鬧掰才行。

可是他說：不會阻止你們在一起……

陸明溪一直低著頭沈思，好半會，才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對厲回說：“我家……很怪。”

厲回靜靜地聽著。

“……我父親和我母親沒結婚。”她擡起頭，“我本來應該姓徐。會姓陸，是因為我母親一開始想著，要那個男人每次看到我，知道我是他的骨肉。她成功了。不過到了現在……反而是她開始後悔。”

厲回沒打斷她的話，也沒有發出疑問，只順著她的話，輕輕地嗯了一聲。

“那個男人越把我放在心裏，她就越恨。”陸明溪輕笑一下，“他對我越好，就代表著她的愛情越絕望，這是一道無解的題。”

厲回突然摟住她。

陸明溪一怔，以為他在擔心自己：“我沒事。”

“他們和我沒有關系。我……”

她說著，又頓住。

厲回身體稍微退開了半寸，擡起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低聲道：“不想說的話，可以不說。”

陸明溪搖了搖頭：“我不是不想說……”

她到底不想騙著厲回，她很喜歡他，她想要他知道……

她雖然是陸明溪，但又不是陸明溪……

突然，一道閃光燈突兀照過來，陸明溪迅速覺得不對勁。身邊的男人反應更快，整個人摟住她，以身體擋住她。

一陣強烈的沖擊把他們往後拉拽，停在路邊的車子被前方 一臺失控的貨車直沖而來，那股巨大的沖擊將車子撞開。車身在馬路上旋轉了一圈，狠狠地撞到欄桿上，將鐵桿撞得凸出一角。

脫離地下的欄桿飛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幾圈，發出刺耳的刮地聲。

陸明溪懵了片刻，感覺到男人整個身體壓在她的身上，她手摸在男人的背部，一手黏濕的怪異觸感。

陸明溪就在這個被男人壓入懷抱的姿勢，艱難地舉起手掌一看，腦海頓時變得一片空白。

作者有話要說：  ——

謝謝支持

不虐的！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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