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制服的警察招手，“肖珞珞是吧？來認認，這兩個不是你爸媽？”

“二者死因都是溺水，女性死者身上沒有傷害，呼吸管道和肺部有大量積水。而男性死者身上有刀傷，口腔檢驗出四亞甲基二碸四胺殘液，也就是大家常說的老鼠藥，但最終導致死亡的溺水窒息。”白衣大褂男人語無起伏的念著屍檢結論。

黑衣神父站在墓碑邊，後面稀稀拉拉跟著三五個人，他在胸前劃十字，然後禱告：“天堂沒有哀歌，願肖默明、白芬芬在天堂不用再承受痛苦、仇恨……”

凃著鮮紅豆蔻的女人踩著高跟走近，一臉趾高氣揚，“這房子銀行還拍賣，殺人犯貪汙犯住過的，誰會要？要不是安置那老不死的，我也不會花這個錢。你是誰？啊那殺人犯的女兒吧！還傻站著幹嘛！從現在開始這裏就是我的房子，趕緊把你臟東西拿走滾滾滾！看到都晦氣。”

躺在床上的肖珞珞額頭密密麻麻的都是汗。

她緊閉著眼，左右輕晃腦袋，表情因為痛苦而顯得有些扭曲，眼皮下眼珠幾近瘋狂的在轉動，可就是醒不來。

“坐下來喝杯茶吧，等火化好還有一會。”火葬場員工遞來一杯水。

“肖默明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當初是誰把全部身家給你創業，你現在有幾個臭錢就開始學著包二奶，去賭去嫖你怎麽不去死啊！！！”面容模糊的女人長發淩亂，一邊摔著觸手可及的東西，一邊歇斯底裏朝某個方向大喊！

肖珞珞幹澀的嘴唇動了動，眉頭因為這個畫面而更加緊皺。

體會著那種無助感，她試圖開口勸，可喉嚨裏就像是被一把粗糲的沙子堵住了，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瘋女人！你以為錢藏著能生錢？要不是老子在外面辛辛苦苦打拼，你以為你能天天在家逛逛街打打麻將這麽清閑？”往日裏形象一直斯文的男人扯開領帶，甩到一邊，是也怒上心頭，“沒用的東西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還有臉跟我鬧，還有臉怪我在外面找人！！”

別吵了……

“珞珞，你出來一下。”授心理專業課程的副教授表情有些凝肅，“有警察找你，出什麽事了嗎？”

肖珞珞呼吸越來越重，胸口起伏越來越明顯。

記憶好像被一只看不到的手給隨手打亂，可不管是哪一件事，都能讓她想到爸爸媽媽那被河水跑得發白發漲，幾乎面目全非的樣子。

她知道這是夢，可她就是無法靠著自己的力量醒來。

被夢魘住了。

她極力找出口，可四面八方都是那些不堪回想的記憶。

“我是來給這欠錢的大爺上香啊！”高個男人走在前，身後跟著十來個黑衣人，他插下香後臉色立變，像是在笑，可臉上的刀疤扭曲嚇人，“小妞，現在你爸媽都死了，他欠的錢可都得你來還了。怎麽著，有沒有來錢路數？沒的話，大哥哥給你介紹個來錢快的工作好不好？”

“肖珞珞，最近社會各界媒體都在關註你爸媽的事，上學期的獎學金給你的話，可能會引起同學們的不滿和非議……”

“珞珞，大晚上你怎麽不在家？我才回來，知道你最近情況不太好，有什麽困難和我說。”

痛，頭痛，心痛。

渾身都痛。

那些鮮活或者模糊的臉，那些清晰或者仿佛透過層層水浪的話，就像一層又一層的網，又像是一塊沈重不堪的石頭。

它不斷的從天上掉落，讓支撐的她開始吃不消。

身體在下沈，如果她不全力抵抗，可能下一刻就會被壓成肉泥！

四周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和聲音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光怪陸離的場景，黑色扭曲的讓人覺得壓抑的色彩，一些看不清楚形狀卻的的確確存在的透明輪廓……

她還在不斷下沈，

肖珞珞掙紮著想要伸手揪住什麽。

現實裏，她揪著被褥的手指已經發白，可夢裏她無所依靠，還在不斷下沈。

水裏來火裏去，她好像一瞬間被扔進了大烤爐！

她聽到人的軀幹被烤得覓出油脂的“吱吱”聲，聞到皮膚被烘幹然後開始發焦……

肖珞珞慌了，她開始奮力掙紮。

視線裏突然出現一片紅光……

她想要大哭大叫，可是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直到視線漸漸清明，她看到很多人。

她能清楚的認出那些人，感情和睦恩愛的爸爸媽媽，隔壁鄰居牽著狗出來遛彎，拿手抵了抵鼻梁上鏡框的老教授，一行四五人一邊說笑一邊走來的同學們……

天氣好像很好，明媚陽光春風十裏。

肖珞珞急急的喊她們的名字，同時更加劇烈的掙紮四肢！

可那些人，一個個和她擦肩而過，仿佛看不到她，又仿佛對她此時所承受的痛苦無動於衷。

一個接著一個，誰都沒有看她一眼，臉上都洋溢著幸福和燦爛的笑容。

直到所有人陸陸續續的走完，肖珞珞發現自己身體漸漸被烘幹。仿佛只要來一陣稍微猛烈的風，就能把幹涸的她完全吹裂……

然後，她看到了一個逆著光而站的身影。

光線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從很遠的地方，一直綿延到了她的面前。

她看不清楚那個人的樣子，可是她鼻子眼睛突然很酸澀。

心裏有一個名字，她卻喊不出口。

她怕這個人會和剛剛所有的人一樣，不管她怎麽絕望的喊，都看不到她，聽不見她，不會將她的痛苦和煎熬放在眼裏。

她承受不起那樣的忽視。

其他人都可以，唯獨承受不起這個人給予的拋棄。

肖珞珞放棄了，她覺得呼吸開始困難，眼前發昏。紅光之外那個人在靠近，她卻好像即將失明一樣，視線裏一點點失去的他的輪廓。

“肖珞珞。”

她聽到一個聲音在叫他，語無起伏，平淡如水。

可是那如水的清涼聲音卻喚醒了她！！

幹涸到了極點的火熱身體，迫切渴望一切水源。

明明開始模糊的視線再次清晰，只是那個漸漸靠近的人影卻始終背著光，輕輕的叫著她的名字，仔細聽下好像很溫柔，可分辨後又好像是在喊一個陌生人。

她竭盡全力的去睜開眼，想要看清楚對方的樣子！

睜大……

眼睛再睜大……

昏沈的頭開始無法負擔這樣的專註，可她終是於瞪開了雙眼！

面前紅光消失，只有一片虛無的黑暗，仿佛她還置身於那樣的噩夢中。

肖珞珞伸手去摸身側，張了張嘴，“靳子驍”三個字卻跟哽在了喉嚨裏一樣，無法出口。

身邊的被窩是冷的，她身邊沒有人，沒有靳子驍。

肖珞珞的意思混沌如爛泥，摸到沒人後，她努力坐起身，擡手往床邊摸，試圖找到燈然後打開。

結果不小心碰到了什麽，“砰——”一聲，有東西落地。

黑暗裏她看不見，好在終於摸到了電燈開關。

室內被白熾燈的光芒籠罩，肖珞珞虛弱的擡了下手擋住刺眼的光芒，覺得頭重腳輕難受的要死，等緩過那股子勁兒，她側身去看剛剛什麽東西掉了……

可也不知道是手撐錯了地方，還是身體無力，竟然一頭從床上栽倒在地上。

意識有短暫的飄離，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鼻間一股濃濃的生姜味，手肘邊也濕漉漉的，顯然剛剛打翻的是液體。

肖珞珞輕輕的喘了兩聲，支起自己的身體坐起。

好在床邊有地毯，碗沒有摔碎，不然她那麽一摔可能有其他外傷。

她坐在地上，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覺得呼吸出的氣息都帶著火苗。

可她又不是紅孩兒……

肖珞珞苦笑自己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不過獨自在外生活了兩年，也已經清楚此時的情況，是發燒了。

雖然意識到了這一點，也無法減輕發燒帶來的各種負面癥狀。

頭重腳輕，四肢無力。

肖珞珞覺得這些還好，主要是太陽穴一陣陣的抽疼，胸口還犯惡心。

好不容易拿過包包，找出常備的日常藥，房間裏卻又沒有開水。唯一的姜湯也被她摸電燈開關的時候打翻了。

現在已經很晚了，肖珞珞不想打擾Lily，就去洗手間喝了一小口自來水，借著將藥咽下。

郊區的水源比城市裏幹凈，她倒不是很擔心衛生問題。

吃了藥後，肖珞珞拿水洗了把臉，又脫了衣服簡單的浸濕毛巾擦了一下身子，物理降溫。

身邊沒有體溫計，肖珞珞也不知道發燒到幾度，但雙重降溫更保險。

涼水讓她的思緒清明了不少，也能支撐她回到床上。

躺在床上，肖珞珞沒關燈，試著合了下眼，卻發現怎麽也睡不著。

索性拿過手機看，才發現現在晚上十一點都沒到。

她睡了三四個小時，卻像是過了幾個世紀。

肖珞珞垂著眼，夢到了什麽東西她依舊記不太清了，只是好像很難受，以至於醒來的時候鼻子眼眶都還酸酸的。

不過大致上的都忘了……她卻沒有忘記最後出現的靳子驍。

她沈沈的呼出一口氣，等反應過來，就發現自己已經撥通了靳子驍的電話！

原本立刻要掛的，手指卻懸在掛斷的地方上空久久沒有落下。

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都沒有人接。

肖珞珞的心情由起初的忐忑，轉為擔心。

這不符合常理。

靳子驍的睡眠一向不深，外界有什麽稍微響一點的動靜就能把他吵醒，他曾經還笑她豬一樣雷打不動。

而靳子驍不會把手機調成靜音，按理來說不會聽不到動靜的！

先前還擔心打擾對方睡覺，現在察覺到不對，她顧不得其他，一個接一個連著打了三個電話都沒有人接聽。

聽著手機裏傳出機械女音說暫時無法接通，肖珞珞只得按斷電話，給他發了條短信——“睡了嗎？”

電話都沒人接，短信當然也沒有人回。

肖珞珞於是開始無法遏制的胡思亂想——

晚上打電話的時候，靳子驍試探的提了一下要來境水城的事，難不成……他真的冒著大雨來了？！

可是這裏天氣實在糟糕，下大雨的夜晚，開車出行更容易出事故……

突然，一個可怕的猜想讓肖珞珞全身一顫！

她根本坐不住了，心裏不詳的預感鋪天蓋地，她掀開被子下床走到窗邊。

這一場還屬於夏季的降雨，卻一改風風火火的雷陣雨的樣子，學著秋冬一樣，悉悉索索的纏綿起來。

肖珞珞披上外套，又回到床頭櫃前打開抽屜翻找，找出一個多功能手電筒，匆匆出了門。

和原先住的城市不一樣，空曠的郊區只有部隊裏的各種建築。

這陣雨好像把遲遲未來的秋天帶來了，一陣風吹過，讓渾身發熱的肖珞珞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同時也讓她清醒不少。

她要去哪裏？

去接靳子驍？

可是她都不知道部隊在境水城的具體哪個方位！

如果靳子驍真的要來，就會做足準備，根本不存在迷路找不到方向的可能。

那就是……

再次想到那個可能性，肖珞珞覺得周身一冷，瞬間回到了夢境裏。

夢裏的紅光不是背景，而是漫天鮮血。而她之所以看不清靳子驍的樣子……不是他逆著光，而是因為他滿臉鮮血……

肖珞珞握著電筒的手一顫，急急穿過走廊，要下樓的時候卻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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