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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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3 章
安之意癱趴在地上，一口泥血，聽到這話，掙紮起身，便要辯駁。
守門的兵丁見他還能動，驅散百姓，走上前，將他扯了起來，冷聲道: “留著這一口氣，去給縣太爺狡辯。”
安之意這一路走來，被折磨地骨瘦如柴，守門兵丁單手直接把他扯入城中。
僅留地面一道帶血拖痕，甚是觸目驚心。
容歌不怎想與危長瀛同榻而眠，卻在危長瀛遞給她一個綁著玄鐵鏈的木匣子後，問: “危天師還活著嗎”
她不怎喜歡危天師那條狗，可到底是自己養過的，幾年未見，她有些想它了。
危長瀛將一支帶著斷痕，重新拿金線固定的狐頭釵插入她鬢間，淡聲道: “本尊走後，你自會見到它。”
容歌拿奏折的動作一頓，擡起頭來，又問: “你幾時走”
危長瀛死後，來陽世兩次了，他若見過衛東籬便走，便僅剩一次來陽世的機會。
她雖覺少了危長瀛，自己會因無敵手想念他，卻著實不願再見他。
似危長瀛這種人，只有永遠不見，她才會懷念這個敵手。倘若還如這般，她只會覺厭他。
危長瀛將她手中奏折拿來，看向外間夜色，道: “本尊累了。”
容歌手中一空，聽出他意，坐直了身，義正辭嚴地道: “東坪府出了這般大的事，朕身為一國天子，睡不著，你若累了，先歇息便是。”
她好不容易借公事，與他遠離床榻，若再回去同他一起睡，誰知他不會起歹意。
危長瀛從不是一個清心寡欲地出家人，淡漠疏離的天人皮下，藏著霸道詭譎的心性。
容歌未聞動靜，疑惑地側耳向他看去，一個溫熱的唇，覆在她唇上。容歌幾乎炸開了毛，那吻從來霸道，不給她拒絕之意，帶著炙熱鋪天蓋地而來。
容歌幾乎窒息，好不容易尋了個空隙，便要擡掌，他及時擒住她腕，身影一個騰挪，將她覆在身下，啞聲道: “阿九，我要你。”
容歌氣得胸膛起伏不定，怒聲道: “危長瀛，我不要你，你給我滾下去!”
他將她覆在身下，眸底並無欲色，只是啞聲道: “你怎知，你不想要我”
容歌雙頰陡然升起兩團緋紅雲霞。
她得承認，危長瀛頗有做人面首的本事，哪怕她不愛他，也能欲仙欲死。
只似這種事，她更願同衛東籬做。
她按住他胡作非為地手掌，認真問: “我同你睡，你可能救東坪府百姓”
危長瀛昏迷時，她問過東坪府的疫情。禦林軍統領曾回，東坪府疫情很是嚴重。知府楊城雖將附近所有州府的大夫都請了來，可面對這疫情並無辦法。
可東坪縣，在東坪府範圍之內，雖也有疫情，卻很快消失了。良為恩那日來喚危長瀛時，曾言草藥缺一味藥引。
想來東坪縣沒有疫情，定然是因這位藥引，而藥引在危長瀛之身。
他封緘住她唇，在她唇齒間告訴她: “可。”
容歌將手松開，閉上了眼，開始回應他。
危長瀛動作一頓，看著她眼角溢出的一滴淚水。似理智崩潰，眸底滿是戾氣，帶著深重地戾氣，與她融為一體。
容歌不知他何來的轉變，淡了回應的心思，只得被迫承受著狂風暴雨。
朧月緩緩地隱去，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刺破黑沈的雲層。
容歌身上沒了氣力，沐浴後，被他自桶中抱起，放在了梳妝臺前。
她自不做麒麟郡主後，從未施過脂粉。
危長瀛冷沈著一張臉，為她撲了粉黛。她並未拒絕，搭垂著濃密的睫毛，問: “你想讓他看到什麽”
危長瀛自一旁拿來一身低領宮裙為她換上，冷聲道: “你當本尊在嫉妒”
容歌擡手摸了摸脖頸，昨夜危長瀛忽然喜歡上了脖頸，她聲線很是沙啞，道: “你堂堂的地府閻羅，可是缺這點銀子錢”
她伸手去拿梳妝臺上香粉。
門外，良為恩低聲道: “主子，衛東籬來了。”
縣衙正堂。
衛東籬一身整肅的雪青色長袍，負手長身立在堂前，寒涼清貴。
細碎地環佩聲響起，他低垂的眼眸，更低了一些。
正堂一側，危長瀛一身雪白的長袍，頭戴玉冠，攬著一身紅裙的容歌，來到大堂公案前。
容歌聽著他綿長的呼吸聲，心頭傳來一陣鈍痛。
衛東籬低垂著眼睫，後退一步，向她拜下: “禦史衛東籬，拜見陛下。”
他覆又向危長瀛拜下: “拜見天尊。”
危長瀛俯瞰著他躬身作禮的姿勢，袍袖之下，擡起手來: “免禮。”
衛東籬直起身，低垂著頭，道: “微臣代東坪府百姓，來向天尊求解疫情之法。”
容歌立時咬緊了牙關，當日危長瀛可是說過，衛東籬並不在東坪府。
危長瀛俯瞰著他，緩慢地問: “清荷既是來求藥，與本尊也算舊交，與本尊之妻更有師徒之名。何以不願擡頭，觀一觀舊人”
衛東籬低垂著頭: “微臣不敢。”
容歌重重一腳踩在危長瀛腳上，柔聲道: “愛卿無需理他，求藥是吧，此事朕早有了解決辦法。”
她邁前一步，邁動的腳，還未等落地，危長瀛將她扯了回來，低眸看著她，問: “夫人何時有了解決辦法”
容歌被他一聲夫人，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想到她答應過危長瀛要配合他，只得閉了嘴。
他已是死人，她忍了。
危長瀛見她閉了嘴，攬著她腰身，來到公案後坐下。
容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礙於目不得視，也不知衛東籬有沒有在看她，有些猶豫地側耳聽了聽。
公案之下，衛東籬仍是低垂著頭，未曾亂過一絲呼吸。
容歌聽了一息，黯淡了眉眼，坐在了危長瀛懷裏。
前世顧成鄴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當著他的面，求娶她，他並無反應。
危長瀛手臂困住她腰身，俯瞰著堂下的衛東籬，道: “東坪府疫情之事，清荷為民請命，本尊自當解百姓疾苦。”
衛東籬後退一步，向他深深拜下: “微臣代百姓，陛下，叩謝天尊。”他撩袍下跪，向他俯身叩首。
容歌垂著目，並無反應。
危長瀛另一手，尋到容歌手掌，用掌打開她掌，與她十指緊扣。似笑非笑地看俯身在地的衛東籬，問: “清荷可是二十有七了”
他似有感慨地道: “清荷曾言心有百姓，為國不願娶親，本尊倒覺，先成家後立業，也未嘗不可。”
衛東籬俯身在地，回: “微臣心有宏願，也曾向三清立下誓言，此生無心男女之情。”
危長瀛的掌極大，絲絲縷縷的熱意，自他掌心到她掌心。
容歌覺得身上有些冷，對衛東籬道: “愛卿倒比天師更像出家人。”
那聲線尚帶著沙啞，語氣滿是諷刺。
他將頭擡起，看向她。
少女一張鵝蛋臉，薄施脂粉，如霧籠罩的遠山眉下，一雙迷離的狐眸，渙散了眸光，微微垂著眼睫。
他視線微微下移，落在她脖頸上，少女修長瑩白的脖頸，布滿了被脂粉半遮半掩地紅痕。
他微顫了眸光，視線自她脖頸移開，看向她渙散了眸光的狐眸，盡量平靜地問: “陛下的眼睛，怎麽了”
他徒喜色，愛觀瞧萬物，前世半盲了目，再難視清萬物之色。
彼時，她一身鳳袍，也是這樣微垂著眼睫，委屈道: “先生，海棠極美，我遠遠瞧見了艷色，離近了卻看不清它如何美了。”
他一身渥丹色朝袍，立在她身側，看向她身後的垂絲海棠，告訴她: “娘娘身後這枝，結了粉色的花苞，是淺淺的粉嫩。娘娘左手那枝，花苞的粉澤更重些，艷色更甚。”
她輕眨了下眼，轉過身，去看左手那枝，仔細辨了許久，想象著他說的顏色，也覺看到了真艷色，那點委屈，便拋到了腦後。
用手摘下其中一朵，拿在手裏，轉過身，遞給他: “可我覺得，這花縱好看，卻遠不如先生好看，先生看看可對”
丞相餘光掃見了一抹暗紫的袍角，只得後退一步，道: “娘娘日後萬勿再言此話，微臣無心男女之情。”
容歌被他一問，鼻頭一酸，似初盲目時的絕望，再度回到了心頭，用再不可視萬物的目，去看他: “朕想再看一看——”
危長瀛與她五指相扣的手掌，氣力猛然一重。
容歌只得咽下後面的話，用滿不在乎地語氣道: “瞎了也好，至少不用見不想見之人。”
衛東籬看向她身後之人，直起了身: “天尊，也認為吾徒之目，不當覆明”
一雙清泠泠的黑眸，居高臨下俯瞰著他無悲無喜，一如神明俯瞰萬物生靈，落於外人之目，只覺那神態是悲憫的。
他笑了一下: “清荷，認為本尊之妻，值得擁有雙目”他刻意在‘本尊之妻’四字之上，加重了語氣。
衛東籬站起了身，清透的黑眸回視他: “天師，吾徒值得擁有所有。”
兩人一上一下對視著，空氣裏彌漫著劍拔弩張地硝煙味。
兩人在華雍未亡時，是君臣。華雍亡後，兩人的君臣身份，又成了可一起撫琴對弈的好友。
他一度刻意去接近危長瀛，危長瀛看穿他的刻意接近，並不拒絕與他做個好友。
拋去容歌不言，兩人本質上都是心懷大愛之人。撫琴對弈之時，有來有回，也曾生出過惺惺相惜之感。
論撫琴，衛東籬琴藝更高，危長瀛從來難勝他。若論對弈，衛東籬十局十敗，從未勝過危長瀛一局。
危長瀛猶擅對弈之道，黑白縱橫的棋局間，一子落下，知他後十子。
可算天者，一步踏出，知千裏。
衛東籬深知，天下如棋，危長瀛早已將一切算計在內，包括今日的他，與今日的容歌。
容歌聽聞衛東籬之話，鼻尖越發酸楚起來。若她非大懿天子，縱然當個瞎子，也沒什麽不好，可她是大懿天子。
從前她的軟肋僅是一個衛東籬，而今軟肋成了天下百姓。
她吸了吸鼻子，道: “愛卿，以後別這般對天師說話，朕不喜歡。”
衛東籬仍看著危長瀛，堅定道: “天師，吾徒值得一切美好，為人師者，則為之計深遠。”
危長瀛俯瞰著他，道: “為人父母者，方為之計深遠。清荷視徒為女，自恃為父，若私下論情，此話無差，阿九為君，你為臣，此話僭越，當罰。”
衛東籬淡聲道: “清荷領罪，卻想問天尊，是以天師身份下令，還是以吾徒之夫身份，對為師說話。”
容歌險些拍手稱快。
她怎忘了，危長瀛嫁了她，比先生矮了一輩。
若是做禦史的衛東籬，自然不可不顧尊卑。可若是作為師傅的衛東籬，危長瀛沒資格這樣對他這樣說話。
危長瀛罕見生了棘手之感。
他若承認自己的天師身份，必要拋開容歌夫君的身份，自然可罰他。可他不願拋開，只得承認，他的確沒資格罰衛東籬的僭越之罪。
天地君親師，此為大道。
衛東籬又道: “天尊縱橫捭闔間，未嘗一敗，可知，一子落敗，滿盤皆輸”
危長瀛起了些趣味。
往日他覺這衛東籬，不過是懦弱的俗人，現在見他不再隱忍露出爪牙，餘光看了容歌一眼，意有所指地道: “清荷，可知天道輪回
本尊略通道法。
這世間萬物皆有定數，釋家言過去，現在，未來。若是過去之人重生一世，定數仍在，清荷認為，這定數，當如何破，如何改”
容歌面色微微一變。
衛東籬微揚起唇角: “儒家只信當下之事，天尊既問，清荷只能答，不需破立，但行心道，當改之時，自破。”
容歌輕眨了一下，兩人這是在論道
她看向危長瀛，問: “危靜若，你說的定數，和釋家的過去，現在，未來，是不是可以解釋為前世今生”
若是前世今生，她覺自己也參與到論道裏來。
她可是活了三世的人。
危長瀛低眸看她: “你前世可與今生相同”
容歌被他問得一楞。
她的前世的確與今生不同，可她的今生卻和第一世有些相同。
她喉間有些發緊，艱澀地問: “危靜若，你什麽意思朕可不信你話，什麽前世今生，定數的。縱有，全是些虛無縹緲之物，真改了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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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之意癱趴在地上，一口泥血，聽到這話，掙紮起身，便要辯駁。
守門的兵丁見他還能動，驅散百姓，走上前，將他扯了起來，冷聲道: “留著這一口氣，去給縣太爺狡辯。”
安之意這一路走來，被折磨地骨瘦如柴，守門兵丁單手直接把他扯入城中。
僅留地面一道帶血拖痕，甚是觸目驚心。
容歌不怎想與危長瀛同榻而眠，卻在危長瀛遞給她一個綁著玄鐵鏈的木匣子後，問: “危天師還活著嗎”
她不怎喜歡危天師那條狗，可到底是自己養過的，幾年未見，她有些想它了。
危長瀛將一支帶著斷痕，重新拿金線固定的狐頭釵插入她鬢間，淡聲道: “本尊走後，你自會見到它。”
容歌拿奏折的動作一頓，擡起頭來，又問: “你幾時走”
危長瀛死後，來陽世兩次了，他若見過衛東籬便走，便僅剩一次來陽世的機會。
她雖覺少了危長瀛，自己會因無敵手想念他，卻著實不願再見他。
似危長瀛這種人，只有永遠不見，她才會懷念這個敵手。倘若還如這般，她只會覺厭他。
危長瀛將她手中奏折拿來，看向外間夜色，道: “本尊累了。”
容歌手中一空，聽出他意，坐直了身，義正辭嚴地道: “東坪府出了這般大的事，朕身為一國天子，睡不著，你若累了，先歇息便是。”
她好不容易借公事，與他遠離床榻，若再回去同他一起睡，誰知他不會起歹意。
危長瀛從不是一個清心寡欲地出家人，淡漠疏離的天人皮下，藏著霸道詭譎的心性。
容歌未聞動靜，疑惑地側耳向他看去，一個溫熱的唇，覆在她唇上。容歌幾乎炸開了毛，那吻從來霸道，不給她拒絕之意，帶著炙熱鋪天蓋地而來。
容歌幾乎窒息，好不容易尋了個空隙，便要擡掌，他及時擒住她腕，身影一個騰挪，將她覆在身下，啞聲道: “阿九，我要你。”
容歌氣得胸膛起伏不定，怒聲道: “危長瀛，我不要你，你給我滾下去!”
他將她覆在身下，眸底並無欲色，只是啞聲道: “你怎知，你不想要我”
容歌雙頰陡然升起兩團緋紅雲霞。
她得承認，危長瀛頗有做人面首的本事，哪怕她不愛他，也能欲仙欲死。
只似這種事，她更願同衛東籬做。
她按住他胡作非為地手掌，認真問: “我同你睡，你可能救東坪府百姓”
危長瀛昏迷時，她問過東坪府的疫情。禦林軍統領曾回，東坪府疫情很是嚴重。知府楊城雖將附近所有州府的大夫都請了來，可面對這疫情並無辦法。
可東坪縣，在東坪府範圍之內，雖也有疫情，卻很快消失了。良為恩那日來喚危長瀛時，曾言草藥缺一味藥引。
想來東坪縣沒有疫情，定然是因這位藥引，而藥引在危長瀛之身。
他封緘住她唇，在她唇齒間告訴她: “可。”
容歌將手松開，閉上了眼，開始回應他。
危長瀛動作一頓，看著她眼角溢出的一滴淚水。似理智崩潰，眸底滿是戾氣，帶著深重地戾氣，與她融為一體。
容歌不知他何來的轉變，淡了回應的心思，只得被迫承受著狂風暴雨。
朧月緩緩地隱去，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刺破黑沈的雲層。
容歌身上沒了氣力，沐浴後，被他自桶中抱起，放在了梳妝臺前。
她自不做麒麟郡主後，從未施過脂粉。
危長瀛冷沈著一張臉，為她撲了粉黛。她並未拒絕，搭垂著濃密的睫毛，問: “你想讓他看到什麽”
危長瀛自一旁拿來一身低領宮裙為她換上，冷聲道: “你當本尊在嫉妒”
容歌擡手摸了摸脖頸，昨夜危長瀛忽然喜歡上了脖頸，她聲線很是沙啞，道: “你堂堂的地府閻羅，可是缺這點銀子錢”
她伸手去拿梳妝臺上香粉。
門外，良為恩低聲道: “主子，衛東籬來了。”
縣衙正堂。
衛東籬一身整肅的雪青色長袍，負手長身立在堂前，寒涼清貴。
細碎地環佩聲響起，他低垂的眼眸，更低了一些。
正堂一側，危長瀛一身雪白的長袍，頭戴玉冠，攬著一身紅裙的容歌，來到大堂公案前。
容歌聽著他綿長的呼吸聲，心頭傳來一陣鈍痛。
衛東籬低垂著眼睫，後退一步，向她拜下: “禦史衛東籬，拜見陛下。”
他覆又向危長瀛拜下: “拜見天尊。”
危長瀛俯瞰著他躬身作禮的姿勢，袍袖之下，擡起手來: “免禮。”
衛東籬直起身，低垂著頭，道: “微臣代東坪府百姓，來向天尊求解疫情之法。”
容歌立時咬緊了牙關，當日危長瀛可是說過，衛東籬並不在東坪府。
危長瀛俯瞰著他，緩慢地問: “清荷既是來求藥，與本尊也算舊交，與本尊之妻更有師徒之名。何以不願擡頭，觀一觀舊人”
衛東籬低垂著頭: “微臣不敢。”
容歌重重一腳踩在危長瀛腳上，柔聲道: “愛卿無需理他，求藥是吧，此事朕早有了解決辦法。”
她邁前一步，邁動的腳，還未等落地，危長瀛將她扯了回來，低眸看著她，問: “夫人何時有了解決辦法”
容歌被他一聲夫人，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想到她答應過危長瀛要配合他，只得閉了嘴。
他已是死人，她忍了。
危長瀛見她閉了嘴，攬著她腰身，來到公案後坐下。
容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礙於目不得視，也不知衛東籬有沒有在看她，有些猶豫地側耳聽了聽。
公案之下，衛東籬仍是低垂著頭，未曾亂過一絲呼吸。
容歌聽了一息，黯淡了眉眼，坐在了危長瀛懷裏。
前世顧成鄴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當著他的面，求娶她，他並無反應。
危長瀛手臂困住她腰身，俯瞰著堂下的衛東籬，道: “東坪府疫情之事，清荷為民請命，本尊自當解百姓疾苦。”
衛東籬後退一步，向他深深拜下: “微臣代百姓，陛下，叩謝天尊。”他撩袍下跪，向他俯身叩首。
容歌垂著目，並無反應。
危長瀛另一手，尋到容歌手掌，用掌打開她掌，與她十指緊扣。似笑非笑地看俯身在地的衛東籬，問: “清荷可是二十有七了”
他似有感慨地道: “清荷曾言心有百姓，為國不願娶親，本尊倒覺，先成家後立業，也未嘗不可。”
衛東籬俯身在地，回: “微臣心有宏願，也曾向三清立下誓言，此生無心男女之情。”
危長瀛的掌極大，絲絲縷縷的熱意，自他掌心到她掌心。
容歌覺得身上有些冷，對衛東籬道: “愛卿倒比天師更像出家人。”
那聲線尚帶著沙啞，語氣滿是諷刺。
他將頭擡起，看向她。
少女一張鵝蛋臉，薄施脂粉，如霧籠罩的遠山眉下，一雙迷離的狐眸，渙散了眸光，微微垂著眼睫。
他視線微微下移，落在她脖頸上，少女修長瑩白的脖頸，布滿了被脂粉半遮半掩地紅痕。
他微顫了眸光，視線自她脖頸移開，看向她渙散了眸光的狐眸，盡量平靜地問: “陛下的眼睛，怎麽了”
他徒喜色，愛觀瞧萬物，前世半盲了目，再難視清萬物之色。
彼時，她一身鳳袍，也是這樣微垂著眼睫，委屈道: “先生，海棠極美，我遠遠瞧見了艷色，離近了卻看不清它如何美了。”
他一身渥丹色朝袍，立在她身側，看向她身後的垂絲海棠，告訴她: “娘娘身後這枝，結了粉色的花苞，是淺淺的粉嫩。娘娘左手那枝，花苞的粉澤更重些，艷色更甚。”
她輕眨了下眼，轉過身，去看左手那枝，仔細辨了許久，想象著他說的顏色，也覺看到了真艷色，那點委屈，便拋到了腦後。
用手摘下其中一朵，拿在手裏，轉過身，遞給他: “可我覺得，這花縱好看，卻遠不如先生好看，先生看看可對”
丞相餘光掃見了一抹暗紫的袍角，只得後退一步，道: “娘娘日後萬勿再言此話，微臣無心男女之情。”
容歌被他一問，鼻頭一酸，似初盲目時的絕望，再度回到了心頭，用再不可視萬物的目，去看他: “朕想再看一看——”
危長瀛與她五指相扣的手掌，氣力猛然一重。
容歌只得咽下後面的話，用滿不在乎地語氣道: “瞎了也好，至少不用見不想見之人。”
衛東籬看向她身後之人，直起了身: “天尊，也認為吾徒之目，不當覆明”
一雙清泠泠的黑眸，居高臨下俯瞰著他無悲無喜，一如神明俯瞰萬物生靈，落於外人之目，只覺那神態是悲憫的。
他笑了一下: “清荷，認為本尊之妻，值得擁有雙目”他刻意在‘本尊之妻’四字之上，加重了語氣。
衛東籬站起了身，清透的黑眸回視他: “天師，吾徒值得擁有所有。”
兩人一上一下對視著，空氣裏彌漫著劍拔弩張地硝煙味。
兩人在華雍未亡時，是君臣。華雍亡後，兩人的君臣身份，又成了可一起撫琴對弈的好友。
他一度刻意去接近危長瀛，危長瀛看穿他的刻意接近，並不拒絕與他做個好友。
拋去容歌不言，兩人本質上都是心懷大愛之人。撫琴對弈之時，有來有回，也曾生出過惺惺相惜之感。
論撫琴，衛東籬琴藝更高，危長瀛從來難勝他。若論對弈，衛東籬十局十敗，從未勝過危長瀛一局。
危長瀛猶擅對弈之道，黑白縱橫的棋局間，一子落下，知他後十子。
可算天者，一步踏出，知千裏。
衛東籬深知，天下如棋，危長瀛早已將一切算計在內，包括今日的他，與今日的容歌。
容歌聽聞衛東籬之話，鼻尖越發酸楚起來。若她非大懿天子，縱然當個瞎子，也沒什麽不好，可她是大懿天子。
從前她的軟肋僅是一個衛東籬，而今軟肋成了天下百姓。
她吸了吸鼻子，道: “愛卿，以後別這般對天師說話，朕不喜歡。”
衛東籬仍看著危長瀛，堅定道: “天師，吾徒值得一切美好，為人師者，則為之計深遠。”
危長瀛俯瞰著他，道: “為人父母者，方為之計深遠。清荷視徒為女，自恃為父，若私下論情，此話無差，阿九為君，你為臣，此話僭越，當罰。”
衛東籬淡聲道: “清荷領罪，卻想問天尊，是以天師身份下令，還是以吾徒之夫身份，對為師說話。”
容歌險些拍手稱快。
她怎忘了，危長瀛嫁了她，比先生矮了一輩。
若是做禦史的衛東籬，自然不可不顧尊卑。可若是作為師傅的衛東籬，危長瀛沒資格這樣對他這樣說話。
危長瀛罕見生了棘手之感。
他若承認自己的天師身份，必要拋開容歌夫君的身份，自然可罰他。可他不願拋開，只得承認，他的確沒資格罰衛東籬的僭越之罪。
天地君親師，此為大道。
衛東籬又道: “天尊縱橫捭闔間，未嘗一敗，可知，一子落敗，滿盤皆輸”
危長瀛起了些趣味。
往日他覺這衛東籬，不過是懦弱的俗人，現在見他不再隱忍露出爪牙，餘光看了容歌一眼，意有所指地道: “清荷，可知天道輪回
本尊略通道法。
這世間萬物皆有定數，釋家言過去，現在，未來。若是過去之人重生一世，定數仍在，清荷認為，這定數，當如何破，如何改”
容歌面色微微一變。
衛東籬微揚起唇角: “儒家只信當下之事，天尊既問，清荷只能答，不需破立，但行心道，當改之時，自破。”
容歌輕眨了一下，兩人這是在論道
她看向危長瀛，問: “危靜若，你說的定數，和釋家的過去，現在，未來，是不是可以解釋為前世今生”
若是前世今生，她覺自己也參與到論道裏來。
她可是活了三世的人。
危長瀛低眸看她: “你前世可與今生相同”
容歌被他問得一楞。
她的前世的確與今生不同，可她的今生卻和第一世有些相同。
她喉間有些發緊，艱澀地問: “危靜若，你什麽意思朕可不信你話，什麽前世今生，定數的。縱有，全是些虛無縹緲之物，真改了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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