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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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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加錢

“老板——”

沙中凈水的尾音裏帶了些刻意為之的甜膩,她也不等帳篷的主人做出回應,就已經自顧自撩起了簾子走了進來,那金發的少女原本圍著紅綢坐在原地怔怔發呆,此時循聲擡頭看了過來,神色倒也沒有什麽變化,只很平靜地對著沙中凈水點了點頭,又沖她簡單比劃了幾下。

有事

“沒事沒事,只是先前吃飯的時候您的餐盤都沒怎麽動過,剛剛收集物資的時候額外弄了些小玩意,想看看您用不用得著,看起來我也不算是打擾您的休息了”女傭兵嘻嘻一笑,放下手中剛剛摘下來的赤念果和早早就準備好的棗椰蜜糖, “我就說嘛,白日鳴雷那家夥自己都是在這兒呆了那麽久才出來,您肯定不算是睡著,不然他早就走了。”

阿娜爾擡起頭,給她看看自己的喉嚨,那裏鮮血淋漓,早上新換不久的繃帶已經又一次被血浸透了,沙漠裏的條件自然比不得物產豐饒補給充足的雨林,本來按著鍍金旅團的習慣,再金貴的老板也得學會如何在沙漠中低下頭顱,但眼前這位自然是不太一樣的。

雖然都是嬌生慣養柔弱無力的雨林人……但是有錢的雨林人,特別是有錢又好說話完全沒有歧視沙漠人心態的雨林人老板,那肯定還是不一樣的。

開始的時候,都還是白日鳴雷親自負責照顧老板的飲食起居,偶爾涉及到換衣沐浴一類的問題才會找女性的傭兵過來簡單幫個忙,這單子本來就是他接的,那小子殷勤些也沒什麽太大的問題……

但是如果這一單子他自己吞下大頭的同時還要順便隱瞞一位出手闊綽打賞豪爽的老板,這就很有問題了。

已經忘了最初是誰先起了疑心,畢竟按著白日鳴雷一貫愛財如命的傭兵本性,平日裏讓他多花一個摩拉可能比砍他一刀的情況更嚴重;就算偶爾遇到報酬豐厚的雇主也是盡可能拉著雇主和自己一起節省——畢竟路上跑腿偶爾的委托他也是接的,中間商價格壓得越狠他順勢收進腰包的摩拉也就越多,傭兵買東西有自己的渠道,偷偷摸摸吃點回扣也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但是那一天的白日鳴雷,上街買的是最好的傷藥,最好的墊子,以及最軟最貴的布。

……這小子終於因為葷素不忌什麽都接,成功被雨林人的漂亮臉蛋和無處不在的禁忌知識汙染腦子了嗎。

當天的旅團其他同僚憂心忡忡竊竊私語,直到獵手腳步輕盈地繞過聒噪的一眾傭兵夥伴們,看到不遠處清凈許多的休息處,白日鳴雷日夜緊盯收著的那位年輕老板仰頭聽著對方的匯報,身材高大的傭兵帶著炫耀性質給她展示從喀萬驛的集市上帶回來的各種好東西,洋洋得意的樣子無需靠近細聽他在說什麽都能感覺得到。

金色頭發的漂亮老板神色平靜的點點頭,然後伸出一只手,在對方掌心上放了一枚圓潤剔透的深海真珠。

——很好,破案了。

靈風獵手沈默片刻後確定沒有什麽後續隱藏劇情,這才躡手躡腳的走回去,毫不客氣地和戰友們分享了自己剛剛獲得的第一手情報:根本就不是什麽傭兵轉了性子,本質就是老板出手給的太多,多到傭兵在刀劍和沙暴裏多年摸爬滾打早已所剩無幾的一點良心隱隱作痛,終於願意不再瘋狂吃回扣,而是願意認認真真買點好的。

與此同時,旅團其他人也提出了疑問:但就算買了最好的東西,本質不還都是老板掏錢嘛。

這有什麽需要單獨提醒的必要嗎

你傻呀。

沙中凈水第一個反應過來,毫不客氣地拍了一巴掌對方的腦袋,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接單子的是白日鳴雷,老板掏的錢主要給他自然沒毛病,問題是幫人買東西這點小事本來也用不著多大的本事……只要是活人長了個嘴就能幹吧

眾人紛紛恍然大悟。

自那以後和白日鳴雷搶著幹活的人立刻就多了起來……白日鳴雷少了額外收入對他們自然沒什麽好臉色,只有老板,偉大的老板,尊貴的老板,有錢活少且沒有多餘廢話的老板——

老板對他們的態度不能說是出手必給錢,但也總歸是在過了喀萬驛一路行至沙漠深處的時候,保證了基本上每個人手裏都存了三五枚顏色上乘的深海真珠。

不用摩拉付錢偶爾也有好處,沙漠內物資匱乏,這種深海的珍貴特產總能在這裏賣出額外高昂的價錢,旅團內的其他人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甜頭有了,自然也不會繼續和白日鳴雷撕咬後面的好處——偶爾蹭著喝口熱湯自然是沒問題的,但做的太過分,未來在這行幹不下去的反而會是自己。

只是爭搶幹活的時間久了,旅團內不少人也跟著培養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壞習慣,比如說此刻的沙中凈水,她在放下東西後舉著剛剛拿來的繃帶蹲在老板旁邊一臉的躍躍欲試,阿娜爾看了她一眼後不由得沈默幾秒,最後還是慢慢低下頭來,擡手撩起了自己的金色長發露出一截毫無防備的雪白後頸,姿態溫順又平靜。

沙中凈水揉了揉自己被武器和風沙打磨的滿是厚繭和傷痕的粗糙手指,先是小心翼翼解掉自己胳膊上的護手和纏繞手腕的繃帶,在她的印象裏,雨林人總是嬌生慣養金貴得很,面前這位更是加深了這種毫無來由的刻板印象,少女喉頸處的肌膚細膩白皙,比深海孕育的珍珠表面還要光潔明潤,沙漠民的手指即使是萬分小心地覆在上面,也還是會時不時地擔心自己過於粗糙的手指是否會劃傷老板太過脆弱的皮膚。

幫助老板換藥的傭兵少女屏息凝神,那喉嚨處的傷痕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許久下來不要說是結痂愈合,每次解開繃帶的時候都還是血肉模糊鮮血淋漓的慘烈樣子,沙中凈水小心翼翼換了藥又纏上繃帶,見對方側臉神色平和,這才小聲說道: “老板,咱其實是有個問題想要問問的……”

阿娜爾睜開眼,幅度很小的轉過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咳……主要您畢竟是雨林人嘛,對沙漠嚴格來說也不算是特別了解……”沙中凈水清清嗓子,小聲道, “您先前和白日鳴雷那小子怎麽聊的我不太清楚啦,反正他只和我們說‘往沙漠深處走’,但是具體方向啊,最後終點啊您全都沒提過;哪怕您和其他的沙中部族一樣也說點類似‘永恒綠洲’之類的地方也行啊

這麽沒頭沒腦的走下去倒不是別的,老板您給的是夠大方的,但賺的錢總歸是要用來花的……不能光掙錢,沒有時間地方可以花錢啊,您說對吧”

阿娜爾眨眨眼,她簡單比劃了幾下,又反應過來對方可能看不明白自己什麽意思,幹脆拉過一旁白日鳴雷給她準備的草紙和炭筆,簡單寫了幾句話後遞給對方,結果沙中凈水撓撓腦袋,聲音稍顯尷尬: “那個……老板,我我不太認字誒。”

阿娜爾: “……”

金發的少女神情微妙,她看著面前一臉無辜的傭兵,摸摸自己的喉嚨,最後也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不能說話還是有點麻煩啊。

“哎呀……我看不懂不要緊,有人能看明白就行嘛,您別著急”沙中凈水看起來倒是相當隨意的樣子,笑嘻嘻地說道: “您別著急,再弄壞了喉嚨可就不好了,沙漠裏可沒那麽多好東西,您的傷口要是弄壞了,咱怕不是還得跑回喀萬驛去幫您找大夫。”

阿娜爾想了想,劃掉了上面那句“有事嗎”的尋常疑問,轉而寫了一句“很快確定”的回應,遞了過去。

沙中凈水拎著紙條跑出去找白日鳴雷,對方在看清上面字跡的時候不著痕跡的微微皺了皺眉,但還是在對方滿含期待的註視中耐著性子回答說: “老板說很快。”

蠻敷衍的。

傭兵少女嘴角下撇,但有了畫餅總比一句話都沒有來得好,白日鳴雷看著對方快步跑走,本來想要去找人換班休息的腳步莫名其妙地向後一轉,又重新繞回了雇主的帳篷旁邊。

老實說,他現在感覺有些不安。

這一次的老板看起來對沙漠並不陌生,對於一些日常變化沒有其他雨林人的大驚小怪難以伺候,但顯然也稱不上一句足夠了解,沙中凈水對未來方向的擔憂並非杞人憂天,他們也不是沒見過耗費一生的時間和心血去追逐永恒綠洲的赤王信徒,他們同樣佩戴赤金紅綢,但是也並不代表他們願意和他們成為一樣的人。

掙錢當然是很重要的。

但是到手的摩拉好歹要有個能花出去的地方才能稱得上是有用的錢……要不然的話,摩拉也好,珍珠也罷,本質和這沙漠的漫天黃沙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

白日鳴雷開始思考自己這一次接下的單子是否合適,或者說這一次的老板是不是個看起來正常卻毫無自知之明的瘋子……也許還真就說不定呢畢竟這世界上也沒幾個人是能在被割喉的前提下還能活著爬出死域的,她應該是想追求點什麽的,像是那些孜孜不倦在沙漠裏到處亂跑的雨林學者一樣,只是學者和傭兵之間天然便沒有共同話題,沒有開口的必要,自然也就從未提起。

刀口舔血的傭兵從來都是無須在意他人的理想和追求,命運啊,羈絆啊,感情啊……沙漠民的眼中那些都太奢侈了,是在懵懂發芽的最初都需要凈水與心血反覆呵護灌溉的種子,沙漠太過幹燥,開不出那樣珍貴又鮮活的花來。

寡言的傭兵和自己的同伴做了個簡單的手勢交流,他們要對這一單重新考慮一下了——畢竟總不能為了什麽虛無縹緲或是過於荒唐的理想和願望賭上所有人的命。

靈風獵手在夜晚換了巡邏的位置和監視的方向,夜晚的沙漠不覆白日的燥熱難耐,吹過身體的風變得幹燥又冰冷;他們選擇了臨近綠洲的位置駐紮休息,在所有人都休息的時間裏,那位金發的雨林人會走出她的帳篷短暫離開一陣子,然後第一縷晨光照亮地平線之前,悄無聲息地回到人群之間。

開始的傭兵有一些反射性的緊張,但後來便不太在意了,他只當做是老板自己一個人出去透透氣換個環境,總歸不出事就好,區區雇主和被雇傭者的關系自然談不上什麽太多,老板想去哪是她自己的自由,不影響委托完成就沒有問題。

至於老板究竟什麽時候才會選擇在晚上離開一陣子……白日鳴雷隱隱有所察覺,通常都是在他們需要確定下一個目標地點的時候。

白天的沙中凈水提出了類似的問題,對方看起來也並不是很想敷衍對待,果不其然,今天晚上的雨林人也選擇了走出帳篷獨自離開一會,有靈風幫忙白日鳴雷很快就抓準了彼此的時間差,他並不打算打草驚蛇也不想因此和對方翻臉,傭兵甚至沒有攜帶他最可靠的武器,就這麽赤手空拳地順著沙漠夜晚的冷風慢慢向前走著,時刻小心自己不要被前面的影子註意到。

……老實說,他以為對方會靠近綠洲的。

沒有理由,僅僅是一種莫名其妙的聯想,雖然奇怪,但出現在腦子裏的時候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理所當然,好像本該如此;金發的雨林人即使狼狽不堪,身上也仿佛帶著柔水潤澤之後的氣息——如果,他是說如果,如果被無數赤王信徒競相追逐的永恒綠洲當真存在的話,那麽祂就應該是這樣的印象。

少女最終在距離綠洲不遠處停下了腳步。

傭兵也一同停了下來,他並未看到什麽接頭的對象或是可疑的目標,白日鳴雷沈默了一會,正琢磨著是不是自己太過敏感一些的時候……

風中倏然傳來了陌生的氣息。

比沙漠更加幹燥,比風暴更加危險,比生死搏殺之際近在咫尺的刀鋒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心生驚懼——

枯萎的,黯淡的,扭曲而妖異的“造物” ——若祂此刻並不是用畸形又幹枯的藤蔓拼湊出蕈獸的姿態蠕動著前行的話,那麽傭兵稱呼祂的方式說不定還能更加幹脆一點。

—— “死域瘤”。

而現在,那令人倒吸一口冷氣的玩意正緩慢地從沙坑的陰影處爬出來,不知通過哪裏發出幼獸般呼喚纖細的咿呀叫聲,祂伸出扭曲漆黑的纏藤向前反覆搜尋著什麽,直至金發的少女緩緩走上前去,任由對方的藤蔓纏上了自己的足踝和小腿。

在傭兵僵硬且沈默的註視中,少女慢慢蹲下來,像是抱起溫順的幼貓一般將那一團蜷曲詭異的造物抱在懷中,輕輕拍打著大概是腦袋的位置。

這一次,那一團總會在意想不到的位置舒展藤蔓四散蠕動的鬼東西終於不再叫喚了,祂安靜下來,絞索般死死環繞在手臂上的枯藤放松了力氣,懶洋洋地垂在少女手臂的外側,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擺動著。

……真他媽的好極了。

傭兵輕輕嘖一聲。

這裏存在著能自由移動的死域瘤,可從他們動身到現在,都沒有一個人察覺到死域的氣息。

好消息是沒有擴散,也沒有生根,老板自己就能輕松壓得住;壞消息是這玩意看起來能到處亂跑,而且很有可能是從雨林那個時候就一直跟到現在的。

通知撤退或是當場棄單什麽的好像還不至於。

——這是傭兵腦子裏浮現出的第一個念頭。

但是這玩意大概率是他那群同伴接受不的東西,白日鳴雷幽幽想著,可怎麽辦呢,老板看起來不但能控制這玩意,還有點偷偷摸摸想養的意思。

……但要是想他更進一步的配合的話其實也不是不行。

白日鳴雷又想。

總之,得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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