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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川花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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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川花祭

說是百鬼夜行,其實應當說是“妖怪的祭典”才對。

魔神戰爭剛剛結束不久,不止是人類需要休養生息,妖怪也同樣如此;可妖怪與人類之間的差異實在是太多,縱使有白辰血脈願意追隨雷神的腳步走入人間,親自連通起人與妖怪之間的聯系,人類對於妖怪的恐懼和不理解,依然沒有為此減少太多。

雖不至於說一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但是化解雙方的矛盾,哪怕對於鳴神大社的宮司來說也不是什麽短短幾年就能完成的事情,而對於那些自願走入人類世界的妖怪來說,這並不是各族共存的崇高理想,也不是什麽為了回報白辰血脈心甘情願進行下去的工作,這只是一種期待,一種純粹源於自我的期待——但與此同時,這也是一種仿佛無論如何發展,如何努力,最後都會以悲傷來結束的既定命運。

與短生種的結緣似乎總是伴隨著短暫的歡喜與過分漫長的疼痛,人類壽命短暫,且極為擅長遺忘,但對於擁有漫長時間的妖怪來說,這不亞於一種沈默且殘酷的刑罰。

不知不覺之間,想要離開人類社會自在生活的妖怪也越來越多;漸漸地,妖怪重新成為了人類口中恐懼與異類的代名詞,百鬼夜行成了人類口中形容妖怪集會的名字,而在真正的山野清風間,他們會稱呼這種集會為——

“三川花祭”。

但是今次的三川花祭有些不同。

妖怪們熱熱鬧鬧的準備著祭典,白辰血脈的大狐妖翩然出現在祭典之上,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身後跟著的那個孩子。

那是個人類嗎……

*

“齋宮大人帶著人類小孩來三川花祭了”

妖怪們動作停的停緩的緩,不怪他們如此驚訝,站在狐妖身邊的少女周身上下沒有妖氣也沒有元素力,模樣精致又乖巧,女孩白膚金發,穿著一身雲紋白底的和服站在齋宮的身邊。

妖怪們或是偷偷摸摸或是大大方方的打量著她,可怎麽看也不過就是個平平無奇的人類小孩,非要說的話,大概就是這孩子膽子大一點

女孩從出現到現在都沒露出什麽太大的表情變化,哪怕親自站在了一群青面獠牙煞氣肆意的大妖旁邊依然神色如常,齋宮大人和她介紹不同攤子上的東西時還會和對面的攤主客客氣氣的頷首打招呼,那樣子反而嚇壞了不少小妖怪,之後自然難免換來幾聲其他同伴“大驚小怪”的嘲笑聲。

但是這樣靠近也是有好處的——不少以為齋宮大人把人類帶入祭典的小妖怪們紛紛松了口氣,那孩子的確生的和人類很像,但湊近了看就能註意到那雙淺青色的眼睛瞳孔細長,像是蛇,也像是龍。

“會覺得不習慣嗎”狐齋宮忽然開口問道,女孩搖搖頭。

她的意思是擔心一直和龍蜥一同生活的阿娜爾會不習慣岸上的風俗和妖怪們的口味,攤位上固然有鯛魚燒和蘋果糖這種口味大眾誰都能吃的點心甜食,但也不缺少一些特殊口味愛好的妖怪擺出來的類似冰糖蜥蜴尾巴之類的奇怪東西;阿娜爾聽著狐齋宮的介紹,目光無自覺地停在賣力吆喝的攤位旁邊,狐貍註意到那是賣金平糖的位置,便隨口問了一句: “想吃那個”

阿娜爾搖了搖頭,遲疑片刻後,又點了點頭。

對於稻妻的三川花祭,她說不上不習慣,卻也意外地很難用某個詞來準確形容她此時的心情,她看著妖怪心無雜念,她看著熱鬧的攤位不曾心生向往,只是偶爾——極為偶爾的某幾個瞬間,她會對一些看似稀松平常的東西生出奇異的恍惚,像是似曾相識,又像是從未見過。

比如說那曾經被狐妖送入她口中的糖果。

她知曉什麽是糖,知道糖的滋味,但是當它們擺放在這樣的環境之中,阿娜爾卻又覺得……不該是這樣的。

——太寡淡又單純的味道。

她的味蕾需求的是某種更加甜膩的滋味,與花朵混合的甜蜜糖漿包裹著豐富的堅果碎,在牙齒間碰撞出清爽的香氣和驚喜的口感,阿娜爾咽下狐齋宮遞給她的糖,舌頭卻依然沒有感覺到任何的滿足。

跟隨在齋宮身邊的少女看見擅長烹飪的妖怪大方炫耀自己的手藝,將牛奶與糯米攪拌混入顏色美好的緋櫻繡球,那一個個圓潤飽滿的三色團子在手指間接連成型,味道定然是不錯的,可阿娜爾微微皺起眉,總覺得牛奶與花瓣的組合更適合發酵後的綿軟凝乳撒上另外一種香氣馥郁的絳紫花瓣,盛在金色的容器之中,出現在某個混合著雨後林木與泥土氣息的清爽午後。

她的記憶裏仍然存在大片未知的空白,這燈火明亮熱鬧喧囂的集會像是喚醒了一些形狀模糊的拼圖,形狀與記憶的缺口相似,卻依然無法拼湊出原本的形狀。

她好像想起一些東西,但也可以說是什麽也沒有想起來。

……稻妻的糖果不適合自己。

阿娜爾想。

這種單薄的甜味沒有填滿舌尖的欲望,反而擴大了某種連她自己也無法理解的空洞和不滿,阿娜爾感覺自己好像在懷念某種她甚至想不起來的東西,那種懷念是陌生的,也是沈重的,能將所有糖果的餘味轉化為生澀的苦,令她焦躁不堪,心煩意亂。

糖好像不能再吃了。

阿娜爾想。

不止不能再吃,她還想找點什麽讓自己在相當一段時間內對糖果失去所有的欲望——

在狐齋宮滿臉期待等著售後評價的時候,陷入沈思的女孩擡起頭,非常誠懇的問道: “我能請那位天狗將軍再做點什麽新的嗎我現在覺得他做的吃的味道蠻好玩的。”

狐齋宮: “……”

狐齋宮: “…………”

狐貍的笑容倏然僵在了臉上。

剛剛還笑靨如花的狐貍忽然板起臉伸出手,摸摸金色小龍的額頭後又稍顯粗魯的大力揉搓起她柔軟白皙的臉蛋,阿娜爾被搓得一臉懵懂無辜,聽著狐齋宮咬牙切齒嘀嘀咕咕,什麽“小沒良心的” “味癡笨蛋”之類的話,見女孩依然滿眼真誠沒有任何在開玩笑的意思,終於悻悻收回手,氣呼呼甩著尾巴去找不知道哪裏閑逛的天狗去了。

阿娜爾靜靜站在原地。

狐貍走開了,於是她身邊唯一一點殘存的鮮活煙火氣也沒了,她站在那裏,安安靜靜,不起眼,不奇怪,不突兀,可身邊聲音熙攘腳步匆匆,有吆喝,有燈火,有百鬼群妖的嬉笑怒罵,也有竹扇輕搖卷動煙塵繚繞,千百種氣息混做一處,流淌在這三川花祭的每一處角落。

如此熱鬧,如此喧囂。

——天狗被嘀嘀咕咕的狐貍推搡著從祭典的另一處來到這裏時,看見的就是立在人群中的那一抹金色人影。

金發的龍女袖手而立,她垂眉斂目,閉口不語,那平靜的側臉甚至稱不上一句寂寞或是孤獨。

她知曉這一切與她無關,她坦然接受這一切與她無關。

人間繁華多笑語,惟我空餘兩鬢風。

笹百合張了張嘴,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開口喊出一個名字打破這樣奇怪的氛圍,但聲音甚至尚未醞釀就被他自行打散了——天狗不知道她的名字,平日裏稱呼的龍嗣只是私下裏方便代指,和狐貍一般親昵的直接開口喊小龍更不可能了,那也不是他的性子。

於是他左思右想,慢慢走上前去,在一個對方可以註意到卻不至於突兀打擾到她的位置停下腳步。

好在對方看起來並不是在發呆,她幾乎是在天狗走過來的時候就註意到了他的存在,目光很自然地望了過來——也許是因為這裏一切都與她毫無關系,唯獨這個腳步是明確沖她來的總而言之,笹百合慶幸自己不需要像是個木頭一樣在某個位置等她反應過來,這兒熟人不少,那樣子看起來多少會有點尷尬。

他的腳步多了幾分從容的安穩,像是應會一位老朋友的目光,坦然走到了她的面前。

“啊,是您。”

阿娜爾轉過身來對他微微頷首,她其實也沒記住天狗的名字,不過此時他們兩個好像不約而同地忽略了這麽一點無關緊要的小問題,女孩的語氣稱不上恭敬卻也沒有多少親昵,她就只是站在那兒,大大方方地問道: “能請您幫我做一份鯛魚燒嗎”

先前聽狐齋宮開口提起這件事笹百合還有些不確信,現在聽到本人重覆了一遍後,他也露出幾分為難的遲疑之色,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確定我來做”

“總歸是吃不死人的。”阿娜爾面不改色的說道, “嗯……也許這個請求在您看來會有些奇怪請別介意,我只是需要一點東西來摧毀我味蕾對甜味食物的期待,您的手藝無比優秀,很適合擔當這個角色。”

……笹百合一時間不確定這句話是不是在罵人。

但是,為什麽不呢。

他左右看了看,一處賣著甜食的攤主已經笑瞇瞇的讓開了位置,大大方方地對他擺擺手。

天狗抿了抿嘴唇,他撩起衣袖露出一雙線條緊實的手臂,在正式開始之前,笹百合還是板著臉和面前的阿娜爾提醒了一句: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對吧”

阿娜爾很痛快地點點頭,她隨之站在了攤位的旁邊,滿眼愉快的看著一臉嚴肅的天狗嘆了一口氣,然後當真開始準備制作鯛魚燒。

那畫面看起來沒有任何的特別之處,只稱得上一句平凡又普通。

可在紅豆特有的綿密單純的甜蜜香氣中,天狗不經意間擡起眼,看了一眼自己唯一的客人。

金色的小龍站在了紅豆甜香環繞的攤位之前,專註地看著自己手上的動作。

許是註意到了天狗的註視,女孩也跟著擡起頭看了過來,那目光單純又幹凈,帶了點茫然的疑惑。

有什麽問題嗎

天狗重新垂下了眼睫。

不,沒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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