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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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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188

藥效沒有那麽快, 但床上之人的脈搏已經強勁了許多。

何春生將公文搬到了屋子裏,打算守一夜,趙寶丫堅持要一起陪同。

時至深夜, 燭蠟滴了滿燭臺,屋內暗了下來。他起身走到燭臺前剪了一節燈芯, 燭火又重新亮了起來。一回頭, 小姑娘撐著腦袋趴在床邊不住的晃動, 要磕到的最後一刻,他伸手托住了她細軟的臉頰, 然後輕輕放到了柔軟的被子上。

再拿了條厚重的鬥篷給她蓋上。

擡頭時, 床上的人依舊沈睡, 但蓋住的眼皮子底下眼珠子亂竄, 眉頭緊擰,神色痛苦。

似乎在做噩夢!

趙叔叔好像從沈睡起就一直在做夢, 他治過的人裏面甚少有這種情況。

他有些好奇趙叔叔夢見了什麽?

子夜的寒氣無孔不入的侵入夢境。

一陣狗吠夾雜著混亂的腳步聲和哭聲突兀的響起,村民循聲全擠到趙家破敗的西側小屋內。

扒在最後面的人終於透過密密匝匝的人頭看清楚屋子裏的情形:趙家老大那個傻子小閨女此刻躺在屋子裏僅剩下的木板床上, 小小的身板連同頭發絲都在不住的滲水,雙目緊閉, 面色慘白, 一看就沒了氣息。

匆匆趕回來的趙家老大跪在床邊,大手小心翼翼的握住小姑娘冰冷發僵的手, 聲音發顫的輕聲喊:“丫丫,丫丫……”喊了兩句床上的小姑娘一點反應也無。

趙小姑雙眸垂淚,趴在床邊驚慌的哭泣,顫著聲不住的道歉:“大哥, 對不起大哥。俺,俺就是出去割了個豬草寶丫就不見了, 俺回來立刻就出去找了,等俺趕到水潭邊上寶丫已經沈了下去……”她說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

趙大成雙眼血紅,將已經沒了生息的小姑娘緊緊的抱在懷裏。

立在木板邊上的赤腳大夫勸慰道:“大成啊,人死不能覆生,寶丫頭已經沒了氣息,你還是盡早讓她入土為安吧!”

趙大成不為所動。

身後的趙二嬸尖著嗓子說著風涼話:“都說已經死了,還請大夫來瞧,沒得浪費銀子!”

趙大成驀的回頭盯著她,然後看向她護著的趙小胖。趙小胖被他黑沈的眼神看得一個哆嗦,嚇得往他阿奶那躲。

趙老太不滿道:“你瞪俺孫子做什麽?是你家這個傻子自己掉進池塘淹死的,關俺孫子什麽事?”

“哎呀,小娃娃死了就是孤魂野鬼,再家留不得的,快快讓人卷了丟到山坳裏去!”

趙老漢要讓人來擡床上的小姑娘,被趙大成兇悍的眼神嚇退。

他不顧村民的勸阻和趙家幾人的罵罵喋喋把人全轟走了,連同哭哭啼啼的趙小姑也趕了出去。然後關門一個人守著閨女已經僵硬的身體直到天黑。

趙老太還在咒罵,趙老漢砰砰砰的過來敲他的門,嚷著讓他快些把孩子丟到山坳裏,否則會壞了趙家的運道。

門被猛得拉開,透過門縫,趙老太瞧見木板上換了一身喜慶衣裙、簪了紅頭繩安靜躺著的小姑娘。

她剛想闖進去,門又被砰咚關上,順帶上了鎖。

滿身煞氣的趙大成一聲不吭的拖過家裏的木頭就開始劈砍庖,等差不多成型了,儼然是在做一口小棺材。

趙家幾人大駭,叫嚷著阻攔。

“村裏都沒有給小娃娃用棺材的先例!”

“他這是想害得俺們家不得安寧啊!”

趙大成釘好最後一塊木板後,又默不作聲的把小棺材搬進了屋子裏,然後又是砰咚一聲,把趙家叫嚷的其餘人都攔在了門外。

他脫下外裳先在棺槨裏鋪了一層,然後把安靜乖巧的小閨女抱了進去。再把存滿銅板的小陶罐和她心愛的玩具放在了她的小手邊。在合棺的一剎那,眼淚砸在了小棺槨上。

門在一次拉開,在趙家幾人的咒罵聲中,他一個人扛著棺槨乘著夜色翻山越頂,把閨女葬在了一個開滿小花,無人踏足的小山坳裏。

然後在小小的墳包前枯坐了三天三夜。

第四日,子夜,趙家突然傳來狗吠和驚恐的尖叫聲,尖叫過後燃起了大火。

趙家四口除了呆呆木木嚇傻的趙小姑和在書院沒回來的趙老二以外,全都死了。被亂刀砍死,然後燒得面目全非!

趙家老大不知所蹤!

發生了這麽大的命案,官府很快派人來了,趙家老大被全城通緝。

趙大成背著刀,刀柄上系著一個針腳歪歪扭扭的小老虎布偶。他壓低帽檐坐在了混燉攤上,很快有個江湖術士湊了過去,笑嘻嘻問:“客官,貧道觀你前路迷茫,可要算上一卦?”

趙大成壓低帽檐盯著四處盤查的官差,丟下三文錢:“改個名字吧。”江湖術士一通掐算,給他取了一個‘凜’字。

“趙凜,有威風凜凜、位高權重之意。”

從此之後他就叫趙凜了。

有官差往這邊來,趙凜立馬起身就走,那江湖術士拿著掛帆直接撞到了官差身上,樂呵呵的問:“官爺,要算掛嗎?”

官差不耐煩的趕人,等趕走術士再回頭去找人時,趙凜已經走遠。

他一路摸到了林茂的住處,林茂將他藏了起來,然後避過官差的搜查上了一艘北山的船走鏢。貨船一路都算太平,途經雲中郡遭遇了水匪,守夜的趙凜最先反應過來,沖到船艙去拉林茂,兩人好不容易殺出重圍要跳入湖水時。趙凜一摸自己刀柄,突然一言不發的又沖回了船艙。

林茂急得跺腳,等看到他拿著沾血的破布娃娃出來時,頓時有些無語。

兩人跳入冰冷的湖水裏,一路游到了岸邊。林茂坐在高高的蘆葦蕩裏喘氣,回頭一看,凍得唇色發白的趙凜還蹲在河邊清洗那破布娃娃。

林茂看了一會兒,問:“那是你女兒的?”

趙凜沈默,把洗幹凈的濕娃娃塞進了懷裏。鏢也丟了,兄弟都死了,兩人了無牽掛,決意去燕平山邊境從軍。入伍的第一日,負責征兵的兵頭調侃了趙凜背著破布娃娃一句,被趙凜冷沈的臉嚇了一跳,直接把人調到了火頭營。

他一句話也不說,提著行囊就住到了最下等的營帳裏。

林茂有些無奈,這兄弟越發的寡言了。

趙凜只是劈了個柴回來,就發現自己的香囊別人動過了,通鋪上除了一並光禿禿生銹大大刀,帶的行囊連同那個娃娃都沒了。

他雙眼血紅,如同瘋了一般把住在一起的四人困在一起拷打,幾人哭爹喊娘,把他的衣物盤纏全拿了出來。

趙凜雙眼如刀,低聲怒吼:“那個布老虎呢?”

四人都傻了,這人什麽毛病,什麽都不要,獨獨問那個破爛不堪的醜娃娃。

“一個破布娃娃,我們以為沒用就丟了。”

“丟哪裏了?”

“丟後山的溝裏了。

趙凜狠厲的把四人的手折斷了,然後直接翻出軍營跑去找了那娃娃。找到天黑終於從山溝裏把那娃娃找了回來,從此之後就一直揣在懷裏。

因為打了人不服管教,他被派去當開路的先鋒。然而,他就是個亡命之徒,戰場上殺紅了眼,一身殺伐戾氣讓敵人聞風喪膽。

僅僅九年就從一個火頭兵一躍成為燕平山的邊軍大帥!

將南蠻和北戎敵軍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最後不得不求和,承諾永不再戰才得以保全王旗。

趙凜班師回朝,被老皇帝封為異性一字並肩王,開始和靜親王抗衡。

他知道老皇帝只把他當一把刀,一把可以砍殺靜親王和六部的刀。他不在意,他幫著皇帝殺了靜親王,又把六部連根拔起,等他獨攬朝政後,老皇帝才反應過來。他不僅是把刀,還是一匹孤狼。

一匹沒有弱點,沒有後顧之憂,兇狠毫無顧忌不要命的餓狼!

他開始斂財、開始挾制皇權,自封為攝政王,連內閣幾個老家夥都被打壓得毫無還手之力!

他站在朝堂之上,看著面對他戰戰兢兢的文武百官、日漸蒼老恨毒了他的老皇帝,突然就覺得人活著挺沒意思的。

這世間都像一場怪誕荒謬鬧劇。

憑什麽那些利益熏心的世家可以活著、荒唐惡心的皇帝可以活著、羸弱膽怯的小太子也可以活著。

就獨獨他乖巧可愛的閨女那麽小就要死去?

他不甘心,不認命!

既然做什麽都沒辦法換回丫丫,那就求神拜佛吧。

他開始利用手裏的權利在大業境內大肆修建功德觀,觀裏不供仙不供佛只供一面目純善稚嫩的小童子。開始到處尋訪得道高僧、道人、翻開佛家道家典籍。

世人嘲諷他這個奸佞莽夫出身攝政王,只懂得殺人,連佛、道都不分,還妄想得道升仙!

他求的哪是仙啊,是女兒活命的微薄希望。

終於有一日,他在司天監的藏書閣內找到了一本獻祭殘本。

書中寫道,人生來癡傻定是有魂魄存於異世,若用親緣血脈為祭,畫符引路,能令其回歸,逆天改命!

這一刻,趙凜雙眸燃起炙熱的火焰。

他拿著殘本找到陳太史令,陳太史令瞧著他有些害怕,勸道:“王爺,這殘本或許是世人杜撰,您莫要信以為真白白丟了性命。”

趙凜一眼看過來,他立刻閉了嘴。

天禧三十六年秋,天降大雪,有人跪於宮門之外,狀告攝政王趙凜昔年殺害全家大案。

攝政王供認不諱,只要求天子在司天監正殿前的祭臺行車裂之刑。

年邁的天子迫不及待的應允,令新任刑部侍郎顧聞經監斬,百官觀刑。

令牌下,五匹馬同時嘶鳴。

昔日權侵朝野、不可一世的攝政王瞬間身首異處……

蜿蜒的血流了滿地,在積雪深重的祭臺上匯聚出一副詭異的符文……

死前的最後一刻,他看到了荒蕪的山,以及山上奔跑而來的小團子。她抱著他喊大黃,窩在他懷裏取暖……

這一個夢仿佛過了百年那麽長,真實得讓他害怕。

他睜開眼,女兒就趴在他的床邊,細軟的發絲挨著他的指尖,暖乎乎的臉頰溫暖美好。

酸澀的眼眶滑出淚來。

他的女兒啊,真真切切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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