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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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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116

馬夫和家仆都知道趙凜是荊州淮陽縣的縣令, 這個時候出現在這極有可能是來救他們的。聽他喝止的話都齊齊禁聲,不敢再喊他的名字,以免暴漏了。

趙凜嚇住了眾人, 走到顧山長面前,伸手要去扶他。顧山長避開他的動作, 沒給他好臉色。趙凜訕訕, 示意家仆把人扶起來, 然後帶著三人走到遠離恭桶的東南角坐下。原本聚在周圍的工人立刻讓開一圈距離,縮到別處。

等顧山長重新坐下後, 他遞了饅頭過去。

顧山長依舊臭著臉不搭理他, 趙凜知道這老頭子倔脾氣又犯了, 無奈的搖頭, 小聲道:“吃點吧,不吃會餓。”

家仆也跟著小聲勸:“老爺, 吃點吧,夫人還在家等著你呢。”

顧山長依舊不接, 受了幾天苦的馬夫有點無語了,氣惱道:“有骨氣也不是這個時候有骨氣, 死這兒了別人也不會說您英勇, 只會覺得您傻……”

“你……”顧山長氣得胸口起伏,臟亂的發都跟著亂顫。家仆連忙小聲呵斥:“富貴, 怎麽說話的?”

馬夫不說話,嘴還是不服氣的動來動去。

趙凜覺得這馬夫不錯,簡直就是他的嘴替!

見顧山長實在不肯接,他也不勉強, 靠在一邊自顧自的吃起來。兩個大饅頭嚼的嘎嘎香,吃完饅頭又開始喝粥, 那吃飯的勁兒看得人肚子越發的餓。

顧老頭咽了咽口水,幹脆扭頭不看他,靠在石壁上假寐。

趙凜在心裏發笑:倒是要看看顧老頭能忍到什麽時候。

他吃飽喝足又從懷裏摸了一個瓷瓶遞給家仆,然後小聲道:“塗完了藥就先睡,有什麽事明日一早再說。”

這個時候很多人都沒睡,實在不宜說話。

他說完就靠著墻壁睡了。

顧山長其實有一肚子話想問趙凜,扭過頭見他真的睡了,心裏頭氣得不行,冷哼一聲也只能靠著石壁休息。

睡到半夜,顧山長肚子開始咕嚕嚕叫,胃部一陣陣抽痛。他從峽谷進入荊州後,恰巧碰見戰事,就繞到走了南邊,沒想到遇到了馬匪。當時他被打昏了,折騰了兩天才被賣到礦場,到礦場除了第一日吃了兩個饅頭,這兩天一直沒怎麽吃。

平生還是第一次體驗到饑餓的感覺。

他開始有些後悔嘴硬了,餓得太狠,他一整個晚上也沒怎麽睡好。次日又被拉出去幹活,好不容易等到早飯發饅頭,沒想到小頭目讓先前那壯漢幫忙發,硬是漏掉了他們主仆三個。

他此時已經餓得頭暈眼花了,偏偏馬夫還在旁邊發牢騷:“先前老爺不吃也可把饅頭藏起來以備不時之需啊,現下好了,什麽都沒得吃。”

家仆不悅:“是那人針對我們,你怎麽能怪在老爺頭上。”

“他怎麽就針對我們不針對別人?”馬夫氣惱:“還不是老爺現嘴硬說不吃,那人才過來搶?”

“老爺是富貴人家出生,不知道為了一口吃的能有多難,你倒是成全了自己的骨氣,可苦了我們……”

顧山長從前確實不知道為了一口吃的能有多難,但他現在知道了。午餐,別說饅頭,他連口水都沒喝上。

他胃裏空空,那小頭目還故意針對他,讓他清洗完礦石粉又去拉熔金的風箱。他老胳膊老腿又餓著,哪裏拉得動。挨了幾鞭子不說頭發還被火嘶了一半去,蓬頭垢面連個乞丐都不如。

臨近下工已經支撐不住了,整個人虛脫的往後倒。搖晃的視線裏,他看見了遠遠瞧著他的趙凜。此刻他多希望趙凜能走過來再給他一個饅頭……

恍惚中他突然憶起多年前罵趙凜愛鉆研,趙寶丫那丫頭哭著反擊他的話。她質問他有沒有想過她爹為什麽愛鉆營?

他當時不太理解小寶丫說的話,現在突然有些理解了。

當人餓到極致的時候,什麽氣節都是鬼話!

他被擡了回去丟到了巖洞裏,捂住胃蜷縮成一團,不過幾日就瘦得脫了形。黑暗裏,有東西掉落的聲音,然後咕嚕嚕滾到了他手邊,他伸手摸到了一個有些軟的東西。

是饅頭!

他莫不是餓出幻覺了?

嘗試著把饅頭塞在嘴裏咬了一口,是真的!

他胃更疼了,嘴裏瘋狂分泌口水,一個聲音叫囂著,快吃了吧。

周圍是此起彼伏的呼吸聲,應該沒人會看到吧。他捏起饅頭慢慢的咬了起來,一陣淅淅索索後,最後一口饅頭把他噎住了。他用力捶著胸口,喉嚨裏發出赫赫聲,木門外微弱的火光跳進他眼裏。他雙眼發白,像是要死掉。

旁邊突然伸來一只碗,碗裏頭是稀撈撈的米湯。他想也沒想,端起來就往喉嚨裏灌,一口飲盡。等終於緩過來,他端著碗的手僵住。

所有人都缺食物的情況下,半夜怎麽正好有個饅頭掉在了他手邊。他被噎住,哪來的米湯?

他端碗的手緩緩下移,昏暗裏,對上眼神炯炯的趙凜。

隔了兩息,他幾不可查的嘆了口氣,問:“你可有貪?”

趙凜語氣堅定:“沒有!”他是拿了許多錢,但那是從皇帝手中摳出來的,還有就是從幾個主事那搶的。

但他不承認貪!

顧山長顯然是不相信他的,不然也不會因為一封信氣不可遏的跑來質問。

他蹙眉繼續問:“那你入荊州可有為百姓伸冤?幹實事?”

荊州的形式一時半會也同這個老頑固說不清楚,趙凜只道:“老師,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我們先不說這些,等我把您救出去,您且自己看。”

顧山長也覺得這個時候說這個不合適,忽而轉移話題問:“你什麽時候會的武?”

趙凜:“……”這要從何說起呢?

“怎麽,這個也不能講?”顧山長冷哼一聲,不再繼續問了,歪在石壁上閉眼睡覺。

趙凜暗自嘲諷了兩聲,也閉眼繼續睡。睡到天將將明時,靈敏的捕捉到有股臭味朝這邊靠近。在鈍器砸過來的一剎那,他睜眼歪頭躲過了。

昨夜被他扣了恭桶的壯漢驚愕,顯然沒料到他這麽明銳。捏緊手上的鐵釘又狠狠朝他胸口紮來,這兩下是要置他於死地了。

這邊動靜頗大,靠這麽近的人已然驚醒,全都嚇得後退。家仆拉著剛醒的顧山長也跟著後退。

在那壯漢手紮過來的一瞬間,趙凜就勢扣住他手腕,卡卡就是兩下。骨頭斷裂的聲音響起,他翻身而起,一腳踩在對方的腦袋上。奪過壯漢手裏的鐵釘,猛的往他太陽穴裏戳。

這一下,這壯漢只怕會腦漿迸裂!

不少人嚇得轉過頭去,顧山長蹙眉,突然出聲:“住手!”

鐵釘在壯漢太陽穴一寸處堪堪停下,趙凜擡頭疑惑的盯著顧山長。顧山長咬牙:“別殺人,他縱有錯但罪不至死……”

趙凜擰眉,陳述事實:“他想殺我。”

都這個環境了,婦人之仁只會後患無窮。

顧山長咬牙堅持:“你這雙手不是用來殺人的!”

趙凜呵了聲,松手:“好吧,但你會後悔的。”說著他又用力碾了一腳,喝道:“今後老子就是一號,再敢動手就等死吧,滾!”

壯漢努力爬起來剛走兩步,又被趙凜一腳踹進恭桶裏。他掙紮間,恭桶砰咚又裂開了,頓時味道四散。

周圍的礦工嚇得齊齊後退,捂住口鼻不敢吱聲。

這都是造得什麽孽啊,每天來一次。

顧山長對趙凜的暴脾氣頻頻蹙眉,也不認為他會後悔,讀書人本就不該造殺虐。對於趙凜身上表現出來的匪氣,他很不滿意。

外頭漸漸亮了起來,砰咚一聲,木門開了。兩個小頭目站在門口捂住口鼻,罵道:“什麽味啊?一晚上的又全掉糞坑裏了?”

“媽的,說你們是驢還真是驢,臭死了!”

“一號,一號,找人把碗收一收,再把巖洞裏清掃清掃!”

壯漢抱著手腕縮在墻角不敢動,趙凜站了起來,走到門口,朝那兩個小頭目點頭哈腰:“大人,小的是一號,小的馬上讓人去辦。”

那兩人上下打量趙凜,繼而笑道:“哎呦,不錯嘛,才來多久就成一號了。快讓人把巖洞收拾一下,然後出來幹活!”想來昨晚上是有一番打鬥了。

這種事在這暗無天日的礦場屢見不鮮,只要別打到他們眼皮子底下,他們是不管的。

不管誰是一號,只要能管好這群驢子,又能幫他們做事,他們不介意給兩分臉面。

兩個小頭目下去了,趙凜走到瑟縮的壯漢面前就是一腳:“你,收拾一下巖洞,其餘人都先出來。”

兩百多號人陸陸續續的出來,開始按部就班的重覆每日幹的工作。幹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兩個小頭目又擡著兩大筐饅頭過去,讓趙凜把饅頭挨個發下去,弄了一大缸水在巖洞邊上,渴的人自己過去喝。

這次顧老頭倒是沒拒絕吃饅頭,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原先在巖洞裏打掃的壯漢也出來了,拿了兩個最小最硬的饅頭坐在角落裏,眼神兇狠的看著趙凜。

趙凜只當不知,等再次上工時,他開始四下觀察礦場的屋子。

這礦場是個天然的坑洞,呈圓形把眾人圈在裏面,除了天上能照進來陽光的天然出口,就只有來時狹窄的礦道了。

所有的礦工住一間巖洞,十八個小頭目分三組,臉上分別戴著半邊金、銀、銅三色面具,不同顏色面具的頭目分工不同。比如每次給他們分食物的小頭目就屬於銅面具頭目,幹的活多也雜一些,住的礦洞待遇也有細微的差別。礦場裏總共有一百二十位精兵還有監工算賬的齊州判。

這一百二十位精兵倒是住在礦場外的玉石場,但會分兩批日夜在這值守,夜裏巖洞的門反鎖,站崗值守的精兵就有六十個。

等下次入了夜,他需要摸清楚這裏還有多少巖洞,分別用來做什麽的。齊州判住在哪,還有提煉出來的金子被運到了哪裏。

這一刻,他想,要是丫丫在就好了。都不用他挨個去探,很快就能把這礦場了解得一清二楚。

他們兩百個人住一個巖洞,要是晚上要行動,兩百雙眼睛勢必有人是睜著的。看來想方便行動,最好還得說服這些工人跟著他反抗。

他正想著,突然瞥見那壯漢在和一個小頭目交頭接耳。那小頭目先是蹙眉,繼而朝在洗礦石粉的顧老頭看去,眼裏都是興奮。

趙凜暗道不好,緊了緊手裏的鐵錘,又看了看守在邊上的小頭目。到底是沒動,罷了,那老頭子是該吃點虧,才知道人心險惡!

果然下一刻,那小頭目走到顧老頭身邊,讓人摁住他就開始搜身。在顧老頭驚慌、怒罵聲中把他藏在懷裏的玉刻印章給搜了出來。

顧老頭撲過去抱住小頭目的腿,聲音激憤哽咽:“你們這群土匪,把印章還給我,還給我!”

小頭目一腳把顧老頭踢翻,一口啐在他鼻梁上:“呸,還什麽還,進了這所有的東西都是公家的,下次再敢私藏就把你扒光了,掉在旁邊的木柱子上!”

眾人哄笑,他的自尊、高高在上被踩得粉碎!

那印章就是他的命啊,顧老頭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朦朧的視線裏瞧見站在小頭目身後的壯漢,心裏在這一刻突然無比後悔:人心怎麽就能這麽惡呢!

他明明救了對方,對方不知感恩,不知悔過,還要搶走他最珍視的東西。

在這一刻,他跪在地上環顧四周:這裏不是青山書院,不是長溪,他不在是人人尊重的青山書院山長。

環境不同,他從前以為的行事準則統統都不同。

人性本惡,在這裏,自保自私活著是一切準則!

他擡頭,形容狼狽的看向趙凜,趙凜站在那也看著他。那雙眼睛看透世事,經歷萬般悲涼,似乎還在嘲諷他。

看吧,這就是我的世界,和你們世家截然不同!

他以前訓斥趙凜的種種變得可笑起來!

趙凜錯開眼,盯著那搶印章的小頭目看了兩眼,然後堅定的掄錘。

砰,砰,砰!

金礦石在他的鐵錘之下裂開,迸濺、碎成無數塊!

日頭東升西落,礦場重新陷入昏暗。眾人又被驅趕進巖洞裏,顧山長變得異常沈默,頹廢的靠在石壁上。

馬夫不滿的小聲嘀咕:“天沒亮那會兒把那人殺了就好了,都在這種地方了,菩薩心腸就是傻,遲早死了!”

家仆蹙眉,拉住馬夫示意他別說了。馬夫不吐不快:“我又沒說錯,趙大人更沒錯……”

家仆一把捂住他嘴,四處看看提醒他:“是一號!”

馬夫咬咬牙終於不說了。

趙凜只當沒聽見,黑沈沈的眼眸在巖洞裏圈巡,那個告密的壯漢跟在一個小頭目後面,提著兩大籃子饅頭進來了。

然後從小頭目手裏領了兩個熱乎乎的包子,見趙凜一直盯著。那小頭目一甩馬鞭喝道:“最近礦場缺人手,上頭說了,不準鬧出人命,不準打架鬥毆,被逮到了仔細你們的皮!”

這是在給對方撐腰,警告趙凜了。

趙凜唇角翹起,盯著示威般的壯漢,用力嚼著饅頭……

那壯漢被他看得直發毛,繼而又努力給自己壯膽:大人都說了,今晚只要一號敢動手,絕對要他好看。

他邊咬著香噴噴的肉包子,邊得意的仰頭,等吃完東西,解決小便挨著門口就睡了。

半夜,一陣陰風直往臉上吹,他總覺得有股強烈的視線在盯著他。那一瞬間想起趙凜的眼睛,他驚得睜開眼,卻發現巖洞裏的火把不知何時被熄滅了。他驚慌想爬起來,就被人一拳打到了太陽穴。

黑暗裏,壯漢驚懼大喊:“殺人了,大人,大人!”他用盡全身力氣去拍門。

然而,先前說好只要趙凜動手就會進來的小頭目壓根不理會他的求救,他一時間有些絕望,怎麽就信了這群畜生的話!

巖洞裏黑漆漆的,驚叫聲過後,就是一陣腦袋砰砰砰砸門的聲音,哀嚎聲求饒聲越來越小,直到沒了聲響……

眾人心驚膽戰。

這次,縮在角落裏的顧山長再也沒有出聲。

過了兩息,木門外的鎖突然一陣響動,門被打開。先前警告趙凜的小頭目舉著火把,提著鞭子進來了。火光照亮了趙凜冷冰冰的臉,以及他左臉上醜陋的疤痕,還有地上頭破血流已然沒了氣息的壯漢。

小頭目眼睛裏絲毫沒有意外,甚至有種看蠢東西的嘲諷。他跨過壯漢的屍體,盯著趙凜,喝罵:“耳朵聾了嗎,說了不準打死人,當老子的話是屁啊!”

見趙凜不說話,他甩手就是一鞭子。方才還像個木頭一樣杵著的趙凜突然動了,勒住鞭子,踢上門,旋身,一把勒住對方的脖子。用力一扭,對方悄無聲息的倒下,他反手接住了掉落的火把,速度快到讓人眼花。

然後把火把遞給旁邊一個嚇得不輕的工人,三下五除二換上小頭目的衣服,朝眾人噓了聲。

恰在此時,外頭又有人敲門,問:“怎麽了?”

趙凜把火把弄滅,把門打開,學著那小頭目的聲音罵道:“沒什麽,兩頭蠢驢鬥毆,都死了。真晦氣,快過來幫忙把人擡走丟了!”

天太昏暗,另一個小頭目也沒註意,跟著罵了起來。然後喊來兩個值夜的精兵把人一起擡了出去。

門重新被關上,巖洞裏的兩百個人這才從一系列變故中回神。繼而又無措起來:一號身手怎麽這麽好?

他逃出去了嗎?

那他們怎麽辦?

巖洞裏響起議論聲……

有膽子大的墊著腳透過僅有的木門空隙往外看……

原先靠在石壁上一動不動的顧山長終於有些慌了,扶著石壁起身。馬夫驚慌得口不擇言:“老爺,趙大人,趙大人不會嫌我們麻煩,自己跑了吧?”

“趙大人還會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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