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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心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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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心憂止

吃點心,喝靈茶,亂七八糟地與沈如朽說了好些話,顧一念一身輕松,抻著懶腰走出門。

院中三人分坐兩邊,皆是滿身狼狽。

“你這小鬼,還挺能打。”淩雲霄抱著鶴鳴琴,一面氣喘,一面也忍不住驚異。

顧琢來天宮已有五百餘年,他們相互看不慣,但礙於顧一念的關系,至多也就是碰碰嘴皮,你追我趕地做做樣子,放幾句狠話。如此你來我往、真刀真槍的打鬥,還是第一次。

他們都沒有盡全力,但顧琢確有以一敵二之力。淩雲霄罕見地生出幾分欣賞,幹脆道:“小鬼有些本事,改日再戰。”

顧琢尚未平靜,身周湧動著些許煞氣,視線輕輕撇過,毫不猶豫地拒絕:“我不和彈琴的打。”

“你說什麽!”

“小琢。”二戰一觸即發,顧一念連忙走出,喚道:“時辰不早,該回去了,明日金吾衛還要送罪仙來的。”

顧琢聞言點頭,乖巧起身。

“險些將這事忘了。”淩雲霄一樂:“我與師兄如今便在金吾衛任職,往後交手的機會多的是。”

“小鬼,明日見。”

**

“唉。”顧琢蹲在案前,低嘆出聲。

“……?”聞如許低頭檢查了一番自己,儀容得體,沒有絲毫惹人不快之處。沈吟片刻,他並未言語,換了張書案繼續準備文書。

顧琢皺了皺眉,跟著跑了過去,再次蹲在他面前,“唉。”

聞如許一頭霧水:“小顧仙君有事?”

顧琢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伸出凈白無暇的手腕,道:“方才,這裏有一道劍傷。”

聞如許面露沈吟之色,“然後?”

“爹爹……”少年抿了抿唇,聲音幾不可聞:“聞大人給我吹吹。”

顧一念推門而入時,正巧聽見這句話,無奈搖頭,她出言解圍:“聞大人不必……”

話沒說完,便看到聞如許輕笑一聲,托起少年的手腕吹了兩口,問:“疼嗎?”

“……不疼。”顧琢猶豫一瞬,實話實說:“我不是人,不會疼的。”

“不會疼,也會傷,還是要愛惜自己。”聞如許沈靜道。

天色將晚,暮光自花窗中斜映進來,或許是這暖色光暈的原因,又或許是其他,他的目光在這一刻竟帶著幾分寵溺。

明明自己也只是個十九歲的少年,竟會有這般慈藹的時刻嗎?顧一念微怔,一時有些恍惚。眼前仙吏的身影與從前的藥師重合,恍然仍是故人。

“玉山星君?”聞如許喚道。

顧一念回神,搖了搖頭,再度警告自己,這是他全新的一世,萬不可再重蹈覆轍。

放下幾套衣服並靈食丹藥,她言語冷淡,公事公辦道:“仙吏的開支用度由所在官司負責,暫且先備下這些,聞大人若有需要,隨時再提。”

“玉山沒什麽特別的規矩,殿後各院皆可居住,你們自便,我先走了。”

“師父,你不和我們住嗎?”顧琢訝然。

“不了。”顧一念斂眸,拿出早就備好的理由:“采采為我精心備下居所,等我多年,不可辜負友人心意,總要先聚上一陣子再說。”

顧琢認真點頭:“師父放心,我會照顧好聞大人的。”

說著,還親熱地攬住他的肩頭,再度承諾:“生時照顧好你,死時為你送終!”

又來!他是真的很盼著自己死啊。聞如許身子一僵,目光惶惶:“星君……”

懇求尚未出口,那道身影便已消失在門外,動作利落,毫無留戀。聞如許咽下未盡的話語,略略垂眸掩住其間的暗闔。

不必心急,一切都為時尚早。

**

天宮規矩,名隨下界。

商采采曾號浣薇真人,如今則是協管天宮內務的浣薇仙子,仙品不低不高,逍遙自在,親手打造的浣薇雲邸更是別具意趣,有她鮮明的個人風格。

曲水廊亭,山花掩映,如粼碧波占據著仙邸大半的面積,偌大的園林兩側分別是她與顧一念的居所。

顧一念先是向東去了憂止居,卻意外撲了個空。她步履不停,不假思索地向西而去,玉山居內,果然見到了商采采。

她一如既往的寡淡而清麗,素衣曳地,將身倚在春池之畔,玉白皓腕搭在水面上,怔怔出神,徒勞地攪動著月色。

顧一念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見她身遭竟還散落著幾只酒盞,一副借酒消愁的寥落模樣,忍不住道:“你這個樣子,我真的會懷疑你暗戀我。”

商采采回過神來,緩緩起身,眼中的無語也不知是給對方,還是自己。薄唇翕動了幾下,她強壓下刻薄之語,好言解釋道:“只是見到玉山又起,有些感慨罷了。”

顧一念對修真界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她四處游歷時,人們追逐她、尋覓她,盼望著某次偶遇、某個回眸能得她青眼。而當她定居清修,玉山便成了天機與道緣的代名詞,兀然矗立,叫人向往又不敢接近。

商采采無比感謝自己那次的勇敢與坦蕩,意外堅定了道心,踏上仙途。只是她沒想到,眾仙之上還有神人,天宮之外還有妖魔,飛升也不過是踏入了一段更長更艱難的旅途。商采采清楚,資質所限,她難以更進一步了,但見玉山又起,她又由衷希望,顧一念可以代她望見終極。

“恭喜,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呢。”

“怎麽會,你費心備下的,只待半日豈不可惜?”

客套了兩句,商采采撫鬢欲起,顧一念按肩止住,坐到她身旁斟了兩盞酒,認真道:“采采,多謝你。”

短短一日發生了太多事情,若不是商采采提前備好一切,及時為她解圍,又提點了大量信息,她今日斷不會過得如此容易。

商采采淺淺一笑:“玉山真人說得哪裏話,您人脈滿天,該是我謝您選擇了我的陋室。”

“陰陽怪氣。”顧一念微瞇眼眸,指尖輕點在杯盞上,幹脆問道:“商采采,你喝不喝?”

商采采蹙起細眉,神色淒淒:“星君這是什麽意思?”

“……還裝!”

顧一念忍無可忍,傾身過去捏住她尖細的下頜,將玉盞送至唇邊。商采采失笑躲避,撐著她的肩膀推拒,不知悔改地繼續扮著綠茶挑釁。二人你來我往地撕扯了好一陣,最終大笑著躺倒在碧桃花樹下,肩並著肩。

這裏離穹頂極近,星子爍爍漫天。顧一念擡眸看著,忽然道:“我今日去了師尊那裏,宗門離散,他並未怪我。”

商采采掩唇輕笑:“我猜,他定是說‘此為天命’。”

顧一念也忍不住笑,識海之中,914憤憤休眠,直罵她們是兩個顛婆。

“沈仙師是真的疼你。”商采采平靜些許,認真道:“我從前羨慕你,直到我自己經歷了天劫。”

飛升之前,商采采曾想將道心之悟說與她,卻受制於天道規則而未能出口。超脫凡世,必有所舍棄,放下紛繁雜念,只堅定成仙的決心。

於商采采而言,她放下了對顧一念的妒羨,於旁人而言,他們放下的,是對顧一念的情意。

商采采每每想起,都覺心坎酸軟。數萬年間唯一的道緣,有多少人得道飛升,便有多少人斬斷情緣,棄她而去。而顧一念竟也一路走了下來,只身面對天下風言,無怨無悔。她似乎永遠敢愛,永遠不介懷,永遠揚首直面身前的一切,無論那是高嶺還是深淵。

“念念,你的道是什麽呢?”

你舍棄了什麽,堅定了什麽,又將最終走向哪裏?

身側的呼吸漸趨綿長,她的問題沒有得到回應。商采采意識昏沈,搖搖晃晃起身,揮手聚桃花為衾覆在顧一念的身上。

星子漫天,商采采獨自走在回憂止居的路上,心中滿是安寧。她終於能夠坦誠自己的欽羨,光明地說出向往,同時也盡己所能,彌補曾經的過錯。

那份縈繞千年的憂慮,或許真的能夠停止了。

**

新官上任第一日,顧一念起了個大早,早早趕往玉山。而金吾衛來的,竟比她還要早。

殿內,周應淮正與聞如許交接文書,淩雲霄瞧他面生,好奇問:“新來的仙吏?他什麽毛病?”

“失足。”顧琢主動回答。

淩雲霄不禁搖頭:“嘖嘖,這麽小的年紀。”

顧琢目光沈痛:“才十九歲。”

“唉,真是可惜。”

聞如許忍無可忍,停下手中動作,憤而爭辯:“失足落水,落水!”

“……不然呢?”顧琢側頭,不解道。

聞如許忽然哽住,面色羞紅,憤憤道:“星君,您看他!”

顧一念剛一進門便被拉住,被這沒頭沒尾的對話弄得頗是無奈。正事要緊,索性將淩雲霄與顧琢兩個性子跳脫的趕了出去,與周應淮、聞如許圍坐議事。

殿內一片靜寂,周應淮與聞如許皆是無言,靜靜地看著對面的女子翻閱文書,目光中偶見思索,有著相似的溫度。

廊下,淩雲霄與顧琢相對而坐,皺著眉頭連連撥弦。五音七聲時緩時急,飽含著渾厚的仙力,偏偏顧琢不為所動,靠著欄桿,幾欲昏睡。

淩雲霄不可置信,探頭向殿內喊道:“師姐,這小鬼是不是哪裏不對?”

顧一念神色覆雜,看向他的目光有些不忍,搖了搖頭沒說什麽,繼續手頭的事務。

淩雲霄一頭霧水,顧琢打著哈欠,主動開口:“你都說了我是小鬼,音術亂心惑神,而鬼沒有心神。”

頓了頓,他認真道:“你不要總提這個,很不禮貌。”

淩雲霄怔了怔,啞聲解釋:“你看起來……我沒想到。”

除了打鬥時會湧動煞氣之外,顧琢平素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思路異於常人,腦子不大好用的普通小仙。淩雲霄拿著鬼物二字刺了他許多年,其實並沒將他與尋常妖鬼等同視之。

顧琢撓了撓耳朵,沒大在意:“雖然沒啥用,但也挺好聽的,繼續吧。”

“……”淩雲霄深吸口氣,倒提著琴朝他砸去:“你當我是你家琴師嗎?”

顧琢嚇了一跳,立即斥責:“壞師叔,沒禮貌!”

打鬥聲漸去漸遠,殿內,周應淮與顧一念相視一笑,皆有些無奈。

“罪仙已入水牢,封鎖仙力,隱去面容。”周應淮解釋:“從前刑罰分離,執刑人不可參與量刑,不可知罪仙身份,此次施刑亦應如是。往後,便要你獨自來做這些了。”

顧一念有些不解:“這兩份文書是同一罪仙的?量刑標準為何,如此處罰是否過重?”

“是同一罪仙。此次標準由師尊擬訂,神主過目認可。應當……不重。”周應淮神色覆雜,停頓片刻,似是在籌措語言。

“他斬了妖皇龍尾。”

顧一念:“……!!”

“收押後出逃,又將龍尾燒烤食用,罪加一等。”

顧一念:“……”

久違地感受到震撼,她深深感嘆:“真是位猛士。”

頓了片刻,顧一念忽覺不對:“等等,妖皇是?”

周應淮靜靜斂眸,沈默許久,無奈道:“浮空雲海的龍神,昨日升仙臺上曾派出神使,力邀念念前去做客的那位。”

“或許,也是念念的舊情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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