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8章 仙盟(十)

關燈
第58章 仙盟(十)

◎阿綺,我們成婚好不好?◎

夜色沈靜, 打更人敲著梆子走街串巷,白日裏熱鬧的城池入夜後,沈寂下來, 一片安靜。

霧霭漸生,空氣濕氣逼人。

身著短打的打更人敲打銅鑼, 走在黑暗之中, 四處空寂:“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悠長的吆喝聲響徹街頭巷尾。

漸漸的, 聲音弱了下來, 他註意到門前掛著的一對紅燈籠, 搖曳的火苗上不少飛蛾圍著飛舞。

這是他第三次經過這家門口。

他突然意識到些許不對勁。這條路他走了幾十年, 根本不存在迷路的可能。

他停下腳步, 豎起耳朵, 仿佛聽到了什麽細碎的聲響,是貓兒的叫聲。

怎麽秋天了,還有貓叫,響在寂靜的夜裏,讓人不寒而栗, 他加快腳步, 越走越快, 最後忍不住扔掉銅鑼, 跑了起來。

身後響起了風聲, 黑影追逐著他,最後鮮血濺落在墻上,他失去了意識。



客棧內人聲鼎沸, 修士們聚集在一起討論著昨晚發生的事。

“你們聽說了嗎?昨晚突然有家人暴斃了, 那打更人好似突然瘋了一樣, 回去咬死了自己妻女,等刑司杜大人趕過去時,才發現他們都已經死了,化作活屍。”

“那怎麽辦啊?”

“救不回來咯,杜大人只好殺了他們。應該是有魔物作祟吧,沒想到我們都在這裏,竟然還有魔物敢出來活動。”

“就是。”

賀淮舟聽後,若有所思。

謝窈不由想起仙盟大會後期的死疫事件,定了定心神,現在開始就有了端倪。估計今晚又有事情幹了。

果不其然,就聽賀淮舟道:“今晚我們也去看看,最近太閑了。正好找個魔物檢驗一下修煉成果。”

說著,他將目光移向談驚春。

談驚春彎眸笑道:“我不去,我今晚還有事。”

“好吧。”賀淮舟能察覺到談驚春最近越來越不對勁了,不過他的刀用得倒是很紮實,悟性也極好,甚至不在他之下,偶爾比試時,他還能感覺出談驚春有意藏拙。

他懷疑過談驚春是不是偷偷摸摸搞什麽勾當,畢竟當初在南魔域,他孤身一人從南魔君手中救出謝窈,這就已經足夠令人生疑了。

但談驚春不肯主動去講的,他也不會有意跟蹤,畢竟他有時候早出晚歸的,也沒見鬧出什麽事情來。

謝窈忍不住戳了戳談驚春,低聲問他:“你今晚有什麽事?”

談驚春道:“殺人。”

“那帶我一個?”謝窈自告奮勇,畢竟她也很無聊,“我去現場給你助威。”

“殺杜千秋,很危險。師姐留下就好。”談驚春道。

謝窈一聽是杜千秋,心說那還是算了,她嫌活得長才要去湊這個熱鬧,只是她對談驚春並不是很放心,叮囑道:“如果打不過的話,就逃跑吧。命最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她說這話倒也不是說對談驚春不信任什麽的,只是杜千秋畢竟是仙盟盟主,可能手裏還握著能致命的神兵,殺他這件事,肯定不會那麽容易。

相處這麽久了,起碼也有點革命情了。她可不想看他先死了,或者又被逮住了取血。

入夜。

街道處人來人往,濃霧漸升,近幾日在留春城尋找魔物的修士不可謂不多,可惜那只魔物開了靈識,極擅逃逸,甚至是它能夠平地塑空城,多次將抓捕他的修士放進一個閉環的線路之中,修士在其中繞的筋疲力盡時,只能被困一整晚。

“大家小心些。”為首的修士講。

這隊修士是無量宗的佛修,身著白底金邊的禪衣,手腕或是脖頸掛著佛珠。

“好。”身後有人應和道。

他越往前走,越膽戰心驚,他們邊走邊誦念經咒,一路上倒是平和,沒遇到什麽魔物。

不過他們已經身陷此城,無法掙脫。

“大家原地休整一下。”

說話間,他回過頭來,只見身後只剩下了一個弟子,距離他極近,方才念經頌咒的聲音一齊消失了。

他和那名弟子兩兩對視,大眼瞪小眼。

這個弟子和他一模一樣的臉龐,臉部卻突然撕裂,長出了密密麻麻的鋸齒,和宛若藤蔓的東西,朝他深去。

他還未從這變故中回過神來,楞在原地。

此時,一道利光劃過,徑直打向魔物。

魔物尖叫著被刺穿,化作一陣青煙。

賀淮舟連忙走近,扶起了那位弟子,擔憂的問:“你沒事吧?”

身著禪衣的弟子搖了搖頭,道:“無礙,在下禪宗,衛周,多謝道友相救。。”

“你同門既然都被抓走了,那你便隨我來吧,正好我也帶著師弟師妹們,我們一起行動,或許會安全一些。”賀淮舟道。

衛周看向他身後,頓了頓,忍不住提醒:“你師弟師妹似乎也不見了……”

賀淮舟回頭一看,他身後空無一人,他抓了抓頭。



“大家拉好手,不必慌張,不可走散,只要走得距離近些,就沒關系。”白洛川安撫眾多師弟師妹。

他們本來在街道上走得好好的,結果底下的石板突然變成如同沼澤的物什,漆黑的手從地底探出,捂住了他們的嘴,將他們從大師兄身後拖走了。

等他們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到了另外一處空蕩蕩的街巷。

“陣修扶好陣盤,劍修護好符修和醫修,大家務必要小心謹慎,不可胡來。”季如霜道。

萬象宗弟子聚在一起。

謝窈本來是應該和季如霜他們一起被拖走的,結果四處望去,不見人影。

濃霧與冷月伴生。

“這是什麽地方?”

謝窈看著街道,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只是感受不到絲毫活氣,像是擺放在這裏的傀儡假人一樣,可是這裏又確確實實是留春城內。

“這裏或許是那只魔把你們抓進了一界,企圖在這裏困死你們,務必要小心。”系統叮囑道。

空氣中的霧越來越重了,甚至變成了紫黑色。

謝窈緊了緊手中的月落劍,倒吸一口冷氣,卻見眼前一團黑霧彌漫而過,留下幾個模糊的字眼。

那只迷霧似乎是為了蠱惑她一般,往她耳邊吹去,吹得謝窈渾身發毛,聲音冷了下來:“什麽人,少裝神弄鬼,還不現身。”

黑霧迅速飄開,等謝窈神情稍緩時,黑霧又湊在她脖頸處,輕輕地聞嗅,像是在聞她到底好不好吃。

……

謝窈忍無可忍,揮劍砍去。

那團黑霧似乎感受到了什麽,及時躲過後,沒過一會兒,又舊態覆萌,長長的舌尖在她雪白軟膩的臉頰上舔過,留下濕漉漉的詭異的痕跡,謝窈只覺肌膚一片惡寒。

“你的血聞起來好香啊,為什麽?你是不是吃過什麽?”黑霧好奇的發問。

謝窈只能聯想到談驚春,她肌膚能散發出香氣,唯一的可能就是談驚春的血液在她體內終於發揮了作用。

“好熟悉的味道。”黑霧低聲道。

謝窈卻從它話中感受到什麽,詫異地看向它:“你是什麽魔?”

黑霧已經確定謝窈能吃,也懶得回答她的問題:“等我吃了你,我就跟你講。”

黑霧怪笑著朝她攻來,謝窈連忙後退數步,閃過後,一劍利索地掃去。

劍尖沒入黑霧,將其斬為兩截,謝窈等著看還有沒有後續,過了片刻,無事發生,她才松了一口氣。

謝窈正欲離開,去找賀淮舟他們匯合時,脖頸一緊,她已經被攥住脖子擡了起來。

方才還很小的黑霧此刻已經凝聚成更大的實體,猖狂笑著:“你以為我這就死了。”

謝窈心道,確實是料不到你閑得還有功夫裝死。

四周的黑霧流動起來,幾乎要沖破牢籠,謝窈動彈不得,眼見已經將要墜入黑霧口中時,空氣陡然一滯。

一團幽綠色的火焰席卷而來,將黑霧燒得尖聲吼叫起來。

謝窈身體陡然墜下,緊接著腰身一緊,就被人攬入懷中,擡起頭時,恰好見一縷長發映入眸中。

但事情並未到此終止,黑霧被火焰燒散,緊接著開始四處逃竄起來,無形的手似乎在操縱它,數次截斷它逃亡之路,最終它化作一陣煙,迅速消散開來。

謝窈不由松了口氣,道:“多謝道友相助。”

“不必客氣。”對方語調輕松,唇瓣還帶著些許柔暖的笑意,“我們又見面了。”



留春城藏經閣。

入夜後,月色涼如水。

閣外守衛嚴陣以待。

一團漆黑的霧氣悄無聲息的劃過,很快,尋至大殿,殿內正前方繪制著彩繪,紫,黃,藍,紅,各種秾艷的顏色交織著,形成一幅色彩鮮明極其艷麗的作畫。

畫上分布著數十萬年前,神魔在此界大戰,神手握刀劍,魔則以尖牙利爪以對,鮮血灑落之處,形成滔天的火勢。

恍惚間,他看到上一任的魔首,一條漆黑的蟒蛇,頭生兩角,背插雙翼,尾巴燃燒著漆黑的火焰,甩尾之時,立刻有眾人被掀飛。

這幅畫似乎帶有著某種奇異的魔力,在談驚春與之相對之時,便立刻被引入畫中世界。

殊不知現實之中,一道藍光閃過,晶瑩的水球般的器物將談驚春牢牢困在其中。

“這幅畫乃是我畢生心血,能夠將樂譜繪入畫中,初次見它,就會情不自禁被引入畫中,心神動蕩。”音司司主杜悅得意道。

器司杜衍則趁談驚春失神一霎,以天階法寶瑩珠,將談驚春整個困入其中。

“瑩珠乃西海鮫人一族所制法器,可引海水,身處其中之人將窒息而死。”

“還是得多虧我在藏經閣纏入了引魂香,否則他這種怪物怎會輕而易舉被引入畫中。”毒司杜平道。

“不過,盟主大人令我們三個等候此地,會不會過於高看這只邪魔了,他現在這麽正常,簡直無趣。”杜悅道。

“稍安勿躁,等他徹底被困死,我們就能回去覆命了。”杜衍道。

談驚春怔然的看著空中的壁畫,他記憶飛回了很久很久的從前。

那日,在他驅使魔魚殺掉一眾捉弄他的小孩後,青衣女人也很快就趕到了。

對方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殺了他們。”

他並未理解那種與生俱來的興奮究竟是緣何而起,只是興奮的舔去手背濺上的殷紅的鮮血,對她無辜地笑了笑。

這種癡迷的目光令女人感到恐懼,寒意從腳底升到頭頂,最後卻是一把把他抱了起來,向後續跟來的人乞求:“他還小,能不能不要殺他?”

那個男人越表現得十分癡迷。

杜無雙嚇得涕泗橫流,抱著他的腿控訴:“爹,快殺了這個怪物,他的血能讓魚魔化。”

男人一腳踢開了他,從女人懷裏把他拎了出來,丟進一個男人懷中:“杜平,你來看看他到底怎麽回事。”

於是他被毒司長老杜平帶走,關了起來。

封閉的石室,只開著一扇很高很高的窗戶,背陰,潮濕。

談驚春被拷在石床上,目光盯著正上方圓潤的鮫珠,有些出神。

“靠他這種魔物來提取修為,能行嗎?”

“當然可以,我前不久翻閱禁術,傳聞返祖之魔的鮮血能夠使動物魔化,對於魔族之人來講,更能短時間內迅速提升修為,人魔雖然對立,但是魔息與靈力的運行卻是相似的。只要將其轉化一樣,同樣能夠供給給修士使用。”

“不過,我得先看看他體內魔息走向。”

杜平靠近談驚春,將手放在他丹田之處,談驚春眨了眨眼,眸中流露出些許不解,下一秒就痛得皺起眉頭來,除了痛,還是痛,比女人打他要痛多了。

提取出些許能量來,是一團淺金色的氣。

他興奮道:“不過他的魔息倒是很純凈,甚至不用多此一舉,設下回春大法,這只魔物很適合壓聚靈陣啊,大人說的果然沒錯。”

他們先吸收了談驚春的魔息後,杜悅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臉頰,看著他眼尾的眼淚:“這小家夥哭得還挺招人疼的。倒不像是只魔了。”

“少裝模作樣了,方才吸靈力,也沒見你少吸。”

談驚春再次被送了回去,生了一場重病,青衣女人不眠不休照顧了好幾日,才看起來臉色好了些。

不同的是,這次他腳上被帶上了腳鐐,這種辦法能夠控制他周身魔息的泛濫,讓他無法再用血來驅使動物發狂。

那些人講話從來沒有避開過他,或許是覺得他像個傻子。

但他只是理解得比較慢而已。

他在日覆一日被剝奪魔息,鮮血,鱗片中,能夠體會到他們那樣做的原因了。

因為這些東西蘊涵著無上的力量,一旦踏上修行之路,很少人能夠甘願成為弱者,變強與飛升是每個修士夢寐以求的事情。

可是他卻從這偶然的一次見血中,像是聞到葷腥的野獸,開始熱衷於將自己的血液餵食給動物,他開始期待動物能夠再一次發狂,把這裏的守衛全部殺死。

青衣女人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了,偶爾會問他最近有沒有學識文斷字,看了什麽書,叮囑他不要貪玩,要養精蓄銳,從這裏逃出去。

大部分時間便是掐著他的脖子,質問:“你這個索命無常,我與你什麽仇怨,你這種魔種也要往我這投胎。”

“明明他對我也有真心,要不是你這只怪物,我怎麽會被困在這裏。”

“他那麽喜歡我,為什麽會忍心。”

但是返祖之魔的降生向來毫無規律,魔與魔,人與魔,甚至連人與人之間也會誕生。不過也或許正是因為他是人與人結合後,生出來的,他的魔息對於人類同樣能用。

從前,他被欺負了,都不懂得還手和憎惡,卻在女人日覆一日的抱怨與歹毒的喊罵中,漸漸體會到了與她同等的濃烈的歹毒的恨意。

於是他也學會恨了,厭惡滋生到那個冰冷的高高在上的男人身上。

他講:“我會幫你殺了他。”

女人看著他,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於是他在他造訪小屋時,有過一次暗殺。

那次暗殺的代價是慘重的,原形被打出來,尾骨斷裂,鮮血灑了一地,可他並沒有成功殺死對方。

對方有一把明亮的劍,那上面的氣息讓他感到特別熟悉,溫和,是和他出生時一同降臨的石頭。

原來這塊石頭竟然可以有如此變幻。

“想殺我,畜生果然是畜生。”

他毫不畏怯地和對方對視,笑了下,鮮血從嘴角開始淌。

那次之後,他被賣到販妖市,又贖回來,他們對他的囚禁更加謹慎。

漆黑的房間與冰冷的石壁,碩大的老鼠蟑螂,潮濕的幹草。

女人對他非打即罵的頻率增多了,取血取鱗也變得更加頻繁,偶爾他會聽到取血的人低聲議論,“他的鱗片和血當真有那般價值,能夠提取靈力,煉作丹藥,幫助修士提升修為嘛?”

“那可不是,前幾日不就有人這樣做了嗎,後來修為突飛猛進,很快就到了金丹境。聽說上面的人要要求加快進度了。”

“要是他能溫養整個留春城就好了,讓咱們都沾沾光。”

“那你可想多了,就算他用來壓陣,聚來靈氣,肯定也是上面人享受,哪裏輪得到我們。”

當痛苦變得麻木,他對這裏一切都充滿了厭倦。

他的父親,那個男人,已經很少再來看望這個女人了,她日覆一日變得可悲起來。

明明是被施暴的人,卻將希望寄托在了那個施暴的人。

這種感情他難以理解,只是會被掐著脖子咒罵,聽她傾訴對那個人的愛意與依賴時思考,愛原來是如此惡心的東西。

喜歡同樣也是。

喜歡一個人會失去理性的。

刻意被掩埋在深處的回憶,再次被樂譜勾出。

談驚春神色陰鷙,這些東西從來不是他的恐懼,自然也無法震懾於他。

更何況窺探記憶的伎倆,魘魔早已經用過了。

不得不說,設下這個幻境的人修為比魘魔還要高超一些,他感受不到那種被窺探的感覺。

依舊毫無意義。

沒有任何人能夠馴服他。

當他意識到這點時,神寂刀已經出現在他手中,他只是擡刀,幹脆利索地斬斷杜無雙,鮮血噴濺在他身上,黏膩溫熱又帶著猩氣。

斬斷青衣女人。

斬斷杜千秋。

幻境開始扭曲起來,杜悅感受到談驚春的掙紮皺眉:“不妙啊,恐懼既然起不了作用,那再試試留戀與渴望吧。”

談驚春不消片刻,就將他幻境曾經經過的過去,通通斬滅,鮮血濺了滿臉。

斬斷稚魔。

斬斷天蛇。

斬斷……

少女彎起眼眸看著他,他揮刀砍下的手停頓住了,目光有些呆滯。

沒有感受到魔息與靈力的波動,就像是真的一樣。

那個聲音溫柔又柔軟:“阿綺,我們成婚好不好?”

一度被血腥掩埋的空氣,再次變得溫柔又繾綣起來。

心神片刻動搖,談驚春的刀停下來了,點了點頭。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