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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幽黑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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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麽又哭了?影十是真搞不明白女人為什麽這麽愛哭。“你別怕, 墻縫裏很安全, 我下午在房頂上查看很久了, 我保證這是院子裏最安全的地方。”

艾憐的淚流得更多了, 淚光裏的他面容有些模糊:“影十, 這幾天我為你操碎了心,就怕你傷口感染,就怕我一睜開眼睛發現你已經變僵硬了。如果援軍不來,你去城墻有什麽用?其他人說不定還會埋怨你,你就待在這裏好不好?我們一起活著,或者一起死去。”

一起死去嗎?“生同寢, 死同穴”, 這是主人獨自在書房裏無聊時吟念最多的話,聽久了,自然就明白了其中的含義。影十有些動容, 和喜歡的人死在一起,應該是世上最幸福的死法,可是,他的命不是自己的, 從他進了宰相府那天, 他就受恩於王家,自他拜了師父那刻, 就發誓把命交給主人家。

他伸出手, 用指背輕輕觸碰了一下她臉頰上的淚滴, “你不要勸我, 我明日是必須要去城墻上的,如果援軍不來,我沒臉見主人,沒臉見你們任何人,有人埋怨我也是應該的。”

艾憐的淚水沒有讓他改變主意,他是個意志堅定的人,就算喜歡她,也絕不會沒有自己的立場。他已經盡量保全她了,不再有後顧之憂,如果援軍不來,他一定會堅守城墻直到戰死。

天剛擦黑,七弦帶著一個軍官來了,他指了指屋裏兩個相對來說傷比較輕的人,於是軍官兇神惡煞地命令道:“你們兩個,現在馬上去城門處集合,準備晚上守城!”

那兩個傷兵二話沒說,爬起來搖搖晃晃地出去了。

軍官的眼睛在屋子裏掃了一圈,盯著精神頭十足的張大哥看了又看,“傷到筋骨了嗎?”

“沒有。”

軍官用刀指了指他,“你明早在太陽出來前到城門下集合。”然後又轉身去看影十。

七弦在一旁微笑著說:“他是我們家大人的貼身侍衛,不是士兵。”

宰相大人家的門官可比地方上的知縣大人還有面子,更別說是貼身的侍衛了。那軍官急忙對影十賠笑道:“這位爺兒,您安心地養著,不打擾您了。”

影十不在意地對他揮揮手。

七弦則溫和而恭敬地對艾憐說:“潘娘子,現在傷兵又多了,您去給軍醫搭把手吧,他實在是忙不過來。”

艾憐答應了,等他們出去後,告誡影十說:“你好好休息,不要跟著我,如果半夜再燒起來,我明天說什麽也不許你離開這屋子。”

見他乖乖地點頭答應,艾憐整了整頭發,出去了。

估計她出了院子,影十急忙出屋躍上房頂,貓著腰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瓦楞,緊跟著巷子裏的艾憐,同時心裏暗暗生悶氣。手臂斷了,足足使他的功夫下降了一大截,以往他在房檐上經過時都是鴉雀無聲的,如今腳下咯吱咯吱地沒完沒了,他生怕踩斷了瓦片被她發現。

見艾憐進了屋,他坐在院子裏廂房的房檐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方向。夜空靜謐,夜風涼爽,通過開著的門窗偶爾能見到她忙碌的身影,有時還能聽見她的聲音,如果不是分別在即,這真是個美好的夜晚。

艾憐跟著軍醫處理了幾個傷兵後,差不多就成了半個郎中,這幾天她對清理傷口及換藥做得輕車熟路,軍醫指點了她之後,便放心地把那些輕傷的士兵都送到她那裏去。

等到後半夜,七弦過來替換她,她才拖著精疲力竭的身子往回走。

怕她知道自己沒睡覺會不高興,影十飛檐走壁,快速地往回跑,在她進院之前先進屋裏躺好。

室內的空氣很渾濁,傷兵們此起彼伏的鼾聲打得震天響。艾憐走到箱子前,在昏暗的油燈下,見影十的臉睡得紅撲撲的,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見他沒有發燒,便放下心來,接著又檢查了一遍其他的傷兵,發現新來了兩個,傷勢都很嚴重,她給他們餵了水,又簡單地擦洗了一遍他們的手臉,這才捶了幾下疲憊的腰,靠著箱子慢慢坐下去。

她習慣性地側著身,拉住影十的手,把頭枕在他的手臂旁,很快睡著了。

影十睜開眼睛,聞到了她身上的血腥味,見她午後新換的衣裳又臟了,額上的發絲汗濕了打著綹兒,不禁很是心疼。

她小小巧巧的手放在他的大手上,沒一會兒,他們合在一起的手掌心裏沁出了很多汗。他把手輕輕地抽`出來,挑起她耳邊的一縷發絲,用手指不厭其煩地卷著玩兒。只有這幾天他養傷期間能與她如此肆無忌憚地相處著,等這座城池太平了,等他回到府衙後,又要遠離她,這樣幸福的日子將一去不覆返。

早晨,艾憐起來,見影十睡得正香,濃密的眼睫毛蓋著眼睛,鼻尖有層薄汗,嘴唇微微張著,結實的胸膛一起一伏,想到他今天要到城墻上守著,不禁擔心地看了眼他的斷臂,心裏很是不舍。

她又朝張大哥的位置看去,那裏已經空了,現在連他那樣的傷兵都要去守城墻,可見人手多麽緊缺,今日如果援軍不到,城裏軍民一定會恐慌起來,士氣一旦低落,守城就會變得艱難起來。希望那個答應影十前來救援的大人能夠實現諾言,給延州城裏的軍民一條生路。

她起身去了廚房,水快燒開時,見影十衣著整齊地出來。他換上了昨日拿來的幹凈的黑色侍衛服,身後背著長劍,顯得他身姿碩長、眉眼俊朗,身上散發出一種年輕人特有的清韌之氣。

艾憐舀了瓢水倒進木盆裏,輕聲說:“你先洗臉吧,我怕你趕不上喝湯藥,昨晚向七弦要了些三七粉,等一會兒水開了給你沖著喝。”

影十點點頭,艾憐把他手上的袖子卷起,“一會兒我給你重新束發吧,你都好幾天沒梳頭了。”

影十又點點頭。

給他束發時,艾憐心裏很難受,他只有一只手了,今後的生活將會很麻煩,哪個女孩子願意嫁一個殘疾人呢,不知他未來的妻子能否善待他?

她輕輕地囑咐他:“受了重傷,七天之內是不能洗頭洗澡的……你到城墻上,別往人多的地方去,傷口昨天還出血呢,若是再碰壞了,你就別想康覆了。”

從未有人對他說過這麽多的話,雖然嘮叨但很暖心,開水都變溫了,她才慢吞吞地沖了三七粉給他,他端著碗一口氣喝下去,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轉身就要走。

艾憐急忙叫住他:“你再等等吧,等吃了早飯再走。”

如果什麽都聽她的,估計天黑了都出不去門,影十果斷地拒絕道:“不了,城墻上有人送飯。”

見他大步流星地向外走,艾憐曉得再也留不住他了,便小跑著跟過去要把他送到院門外。

到了大門口,影十卻停了下來,轉身看著她。

不知他這一去可否能安然無恙,艾憐心裏不好受,曉得他停下來肯定是有什麽重要的話要交代,不想讓他看到她發紅的眼圈,便低著頭等他開口。

他們倆都沈默著,時間一長,艾憐感覺到氣氛太過詭異,便不解地擡頭看他,心裏頓時“咯噔”一下,他正一眼不眨地看著她,幽黑的瞳孔裏清晰地映著她的影子。

艾憐面上波瀾不驚,心裏卻翻江倒海,雖然知道他對自己有好感,卻不想他的眼睛竟如此深邃,眼裏流露出的濃情愛意讓她害怕。

此時如果不冷靜,也許會被他的眸子吸進去,也許會沈淪進去不能自拔。不敢再同他對視,她把視線移到了他的斷臂上,懇求說:“明天太陽落下時,不管形勢如何,你都要過來換藥,我等著你。”

影十沒有應聲,本來見她一臉平靜,以為她對他沒有任何想法,卻不想她很快就躲開了他的眼神。

見她不敢與他對視,他忽然就開竅了,明白了她心裏一定是懂得他的想法的。既然彼此都明白怎麽回事,那他就用不著再隱藏什麽了,不知道援軍是否回來,不知道自己是否會死,反正他不想死前還帶著遺憾。

他緊張地左右看了看,確定巷子裏再沒有其他人,心跳得像擂鼓一樣厲害,他握了握拳頭,最後飛速地在她臉上親了一下,然後就如同受驚的兔子,一縱身竄上墻頭,三躍兩跳地轉眼就沒了蹤影。

艾憐摸著被他吻過的臉頰,有一絲甜蜜,更多的是哀傷,這個游戲裏不允許她有愛情,愛她的人都沒有好下場,她不能同他有什麽牽扯。可是如果走不出這個游戲,她在這個世界裏就一直孤單地一個人過下去嗎?

有了事情做就不會再去惦記影十了,她馬上去了七弦那裏,用忙碌和勞累來壓抑自己的情感。

接下來的日子就像夢一樣,艾憐忙得天昏地暗。那天下午,他們盼望已久的援軍如期到達,聽傷兵們說,當時城門大開,城裏的軍隊都沖出去作戰,他們配合援軍給敵人來個前後夾擊,但是,敵軍的騎兵確實強悍勇猛,那場戰役打得異常艱辛激烈,雖然最終敵人退兵了,但宋軍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死傷了兩千多人。

戰鬥結束後,一波一波的傷員被擡進來,艾憐的眼裏全是血肉模糊的傷口、猙獰絕望的面孔和慘絕人寰的喊叫。她和七弦,還有其他的郎中們,誰累了就到裏間的草席上睡一覺,醒了直接投入到工作中,忙累得她甚至忘了影十。

三天後,這片住宅坊裏的傷兵開始轉移到各自的軍營,艾憐看著越來越空蕩的宅子,想起了影十,急忙過去詢問七弦。

七弦溫吞吞地說:“潘娘子,他是大人的貼身侍衛,肯定要時刻跟隨在大人身邊,我沒收到他陣亡的消息,那就說明他是平安的,請您不必惦念。剛才大人命小廝傳話給我,讓我帶您回府衙,說是請您給如玉姑娘置辦嫁妝。”

不知道錦繡閣老板一家是否回城,艾憐眼下無處可去,只得先跟他回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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