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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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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5 章

董鄂氏搖搖頭,含笑道: “晴鐘打小在我身邊伺候,後來我們聽說鐘姨娘的事情後,阿瑪也好,還是額娘也罷,都勸說給她改個名字,說免得三阿哥會不高興,”

“但在我看來,完全是沒有這個必要,若三阿哥心裏仍有鐘姨娘,不管晴鐘叫什麽,他都記得這人。”

”若是三阿哥心裏沒鐘姨娘,我們又何必多此一舉 “

“更何況,我也想著借此晴鐘的名字,來試一試三阿哥的態度。”

“三阿哥與鐘姨娘相識相愛一場,他心裏還放不下鐘姨娘,我不怪他,即便他從前蠢笨些,糊塗些,只要有心與我好好過日子,我定一心對他。”

“可惜啊,就在我們成親當日,三阿哥聽到晴鐘的名字就神色大變,盛氣淩人逼我改了晴鐘的名字,我自是不願的。”

“但三阿哥當天晚上卻故意撞翻晴鐘端給他的茶水,罰晴鐘跪了一夜……弘晝你說,若這時候我還講究什麽溫柔賢淑,以夫為天,別說對不起我自己,也對不起晴鐘。”

正因弘時做了初一,所以她才做了十五。

反正弘時也沒存心與她好好過日子,誰又怕誰

弘晝驚的說不出話來。

雖說滿人的規矩不比漢人多,但像董鄂氏這樣的名門閨秀卻是少之又少。

董鄂氏瞧見弘晝這呆呆傻傻的模樣,忍不住笑道: “當日出嫁前一晚,額娘對我說什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之類的話,話裏話外的意思皆勸我認命,說我受些委屈不要緊,關鍵是要咱們阿瑪知道我受了委屈,興許如此還能彌補我們董鄂一族一二。”

“從前我以為阿瑪和額娘將我視為掌上明珠,但如今看來,我不過是待價而沽的貨物,先前對我那樣好,不過是想將我賣個好價錢。”

“如今許多事情我想明白了,就不會再傷心難受。”

“什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可不信,我更是不會認命,人人都說女子不如男,可我卻偏要將我的命運捏在自己手上。”

說著,她看了眼呆若木雞的弘晝,笑道: “所以啊,弘晝,以後你長大到了該娶妻的時候,定要睜大雙眼,別娶了我這樣離經叛道的女子……”

“不,三嫂,您沒有錯。”弘晝聽聞她方才那一番話,恨不得替她鼓掌起來: “您說的很對,做的也很對。”

“以後我也是要當阿瑪的人,若是我女兒不被她的夫君珍惜,我也要教她像您一樣。”

“只是可惜,您嫁進皇家,不能和離。”

他這話滿滿皆是惋惜。

就董鄂氏這樣的女子,若有人真心對她,她定會以真心相待的。

董鄂氏含笑道: “並不可惜。”

“若是嫁給別的人家,大概不會有人懂我的,可在這裏,有人懂我。”

“再說了,我早在嫁進雍親王府之前就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如今這情形,比我想象中好許多……”

弘晝聽聞這話,這才放心。

他想著董鄂氏心裏通透,便沒有繼續勸慰董鄂氏,反倒與董鄂氏說了些閑話,最後才走了。

當然,臨走之前他也不忘捧了一匣子糕點。

在他看來,董鄂氏做的糕點真的是天下第一好吃。

接下來的日子裏,誰都沒有將弘時當成一回事。

弘晝該與董鄂氏該來往,還是繼續來往。

即便弘時因動手打董鄂氏一事,被四爺狠狠打了一頓板子,但他卻是記吃不記打,總覺得自己身為一個男人,多的是法子拿捏董鄂氏。

後來的結果很明顯。

他根本不是董鄂氏的對手。

甚至因此,四爺不光訓斥了弘時幾次,甚至又親自下場打了他板子,最後更是放出話來: “……董鄂氏是我親自挑選的兒媳婦,只要有我一日,雍親王府就有她一日。”

“若是你容不下她,我也不勉強你。”

“當日你姐姐養病的莊子尚空著,若再叫我聽說你為難他,你就直接搬到莊子上去住著吧。”

“以後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這話一出,弘時果然不敢繼續造次。

只可惜啊,就算弘時不敢再招惹董鄂氏,但先前他與董鄂氏做的那些事,以董鄂氏的性子又怎麽會算了

董鄂氏看著溫婉賢淑,實則卻是個有恩必報,有仇也是必報的人。

一次,弘時私下與身邊小太監罵董鄂氏,這事兒傳到董鄂氏耳朵裏,她是二話不說,直接差人將弘時身邊的小太監提溜過來,當著滿院子的丫鬟奴才,命人掌嘴這小太監二十下。

董鄂氏打是的這小太監的嘴嗎

不,她打是的弘時的臉面!

一時間,這院子裏的人都知道三阿哥可以得罪,但三福晉卻是不能得罪的。

還有一次,弘時見董鄂氏絲毫不將自己放在眼裏,進屋時摔摔打打的,董鄂氏卻一把掀翻了桌子,含笑看著他道: “……三阿哥可是心裏對我有氣,若真是如此,可別藏著掖著,別憋出病來來。”

“要是您病了,保不齊阿瑪會將你送去郡主從前養病的莊子上養病的。”

說這話時,她雖是嘴角含笑,可神色中卻是半點笑意都沒有,竟唬的弘時不敢說一個字。

……

類似這種小事是數不勝數。

弘時是個吃硬不吃軟的性子,一來二去,別說叫他再去招惹董鄂氏,見到董鄂氏幾乎是繞道而走。

弘時心裏憋悶,私下好多次說董鄂氏不賢不淑。

可不管在雍親王府裏,還是在雍親王府外,這話又有誰會相信呢

弘時可謂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弘晝聽聞這些後,卻是高興不已,不僅私下與弘歷,耿側福晉等人誇讚董鄂氏,甚至這日帶著董鄂氏親手所做的糕點進宮,當著皇上的面,他都絲毫不吝嗇對董鄂氏的誇讚: “……皇瑪法,我三嫂可好啦,不光人長得端莊,出身名門,做出來的糕點更是一等一的好吃。”

“喏,您嘗嘗她做的龍井茶酥,當日我第一次吃到這道糕點時,就想起了您,這龍津茶酥的味道您保準喜歡。”

皇上拿起這龍井茶酥嘗了一口,微微頷首: “的確是味道不錯,甚至比禦廚的手藝都要強些。”

“皇瑪法,您和我說的一樣了!”弘晝也拿起一塊龍井茶酥餵到嘴裏,好吃的眼睛都瞇了起來: “當日我也是這樣與三嫂說的,可是她卻不相信我。”

說著,他更是咧嘴笑了起來: “回去之後我定要將您這話告訴三嫂,三嫂知道了肯定會高興的。”

雖說如今他已十歲,臉上早已褪去嬰兒肥,但吃起東西來仍是香甜得很,連皇上見了都覺得胃口大開。

皇上瞧見他這樣子,心情好了不少,道: “難怪大家都喜歡你,你啊,的確是個招人疼的孩子。”

\"你們雍親王府那些事,朕也聽說了些。\"

有些話點到即止就夠了。

弘晝卻撇撇嘴道: “定又有人在您跟前嚼舌根子。”

他想也不想,就知道這人定是老九之流。

皇上不知可否笑了笑。

如今已近冬日,也不知道是皇上年紀大了緣故,還是今日天氣格外冷的緣故,屋子裏的地籠燒的很熱,而皇上比起弘晝上次見他時似話少了些。

一開始,弘晝並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畢竟這等情況從前也不是沒有先例,皇上貴為天子,總是有這樣或那樣的煩心事。

誰知道弘晝下一刻卻聽到皇上道: “弘晝,朕記得過幾日就是你的生辰了,這幾日你就住在乾清宮吧,過幾日就留在乾清宮過生辰。”

弘晝脆生生道: “好。”

可旋即他卻意識到不對勁來: “皇瑪法,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兒”

雖說直至今日乾清宮仍保留著他的屋子,他偶爾還會在乾清宮住上幾日,但也就有的時候進宮晚了,會在乾清宮住上一夜罷了。

但畢竟如今他年紀大了,後宮中仍有十幾歲年紀的妃嬪,他繼續像小時候那樣住在紫禁城中並不合適。

皇上也是知曉其中規矩的。

如今皇上被他問的是一楞一楞的,萬萬沒想到這小崽子竟能看出自己的心思來。

但皇上卻是下意識道: “沒有。”

這下,弘晝卻是連龍井茶酥都沒吃了,盯著皇上的眼睛道: “皇瑪法,您撒謊。”

“從前額娘就與我說過,小孩子是不能撒謊的,做錯事不怕,但是不能撒謊,凡事有一必有二的……”

皇上沈默下來。

魏珠更是極有眼力見的將屋內太監都帶了下去。

皇上苦笑一聲,無奈道: “你啊你,除了你之外,沒誰在朕跟前這樣大膽。”

說著,皇上微微嘆了口氣道: “朕的確是心裏不高興,所以才想將你留在乾清宮陪朕說說話。”

他年紀越大,身邊人的小心思就越多,就連魏珠等人他都不敢相信,更別說這些人在他跟前也是膽小性微,他微微嘆一口氣,眾人都嚇得不行,更別說追問他其中的緣由。

弘晝乖乖坐好,一副準備聽皇上訴說的架勢。

皇上道: “是保成,他的身子快不行了。”

保成

弘晝猛地聽到這個名字,還楞了一楞,繼而才想起來這是廢太子的乳名。

他正色道: “皇瑪法,二伯怎麽了”

皇上道: “朕記得當年曾帶你去鹹安宮看過保成,那時候他就已破罐子破摔,這些年更是變本加厲,身子自是一日不如一日。”

“早在年初,太醫就與朕說過他身子不好了,朕為此還派弘皙去勸過他,可惜作用並不大。”

“他更說,更說什麽他不過是棄子一枚,不值得朕再為他費心思……他這是怨朕這幾年沒管他啊!”

他是說不出的難受。

甚至直到今日這一刻,廢太子仍是皇上心底最在意的孩子。

可像今日這等話,他不敢與旁人說,說了旁人會自行腦補,甚至會對鹹安宮的廢太子下手。

弘晝卻能感受到皇上的難受,忙道: “不,皇瑪法,您怎麽沒管二伯若是您沒管他,二伯只怕早就不在了。”

他握住皇上的手,只覺得皇上的手仍是冰冰涼涼的,便將皇上的手握的更緊了些: “縱然我與二伯只見過一面,但也是聽阿瑪說起過二伯的。”

“說二伯如今雖被幽禁於鹹安宮,但吃穿用度皆與從前無異……這等寵愛,放言整個大清寥寥無幾。”

“更何況這些年朝中偶有人會請您覆立二伯為太子,若是沒您暗中盯著,怕是二伯早就不在了。”

“所以啊,皇瑪法,有些話您聽聽就算了,難不成旁人說什麽您就在意什麽嘛若真是如此,那就太累了。”

“人活這一輩子,又何必與自己過不去”

不得不說,皇上聽聞這番話後心裏的確是舒坦極了。

他微微笑了笑,道: “保成已是幾十歲的人了,你這個十歲孩子都看明白的事,他卻是看不明白。”

弘晝笑了笑,卻是岔開了話題。

他與皇上說起了雲山道人一事,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不得不說,他很有當說書先生的天賦,這話說的是抑揚頓挫,引人入勝。

聽到最後,皇上更是好奇道: “你到底在茶盅蓋子上寫了什麽”

弘晝笑著道: “第一次寫的是我知道他們祖孫三代身世的秘密,所以雲山道人一看到那茶盅蓋子臉色就變了。”

“可我記得您教過我,凡事留一線以後好相見,不必事事追查到底,若不然,鬧到魚死網破的地步,誰輸誰贏還不好說。”

“我一想的確是這個理,若當時我拆穿了雲山道人的身世真相,阿瑪也好,眾人也罷,一開始肯定是不會相信的,阿瑪勢必要調查一番,萬一雲山道人在此期間在丹藥上下狠手那就糟了。”

做事之前,他可是深思熟慮過的,京城之中相信雲山道人的可不止四爺一人,若這些人知道雲山道人的真面目,難免會有人氣不過沖雲山道人下狠手的。

到時候雲山道人想著自己性命不保,做出什麽事情來那就不好了。

一想到這裏,弘晝就覺得自己聰明,可真是聰明啊: “所以第二次給雲山道人送去茶盅時,那蓋子上面寫著只要他認輸,我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雲山道人是個聰明人,正因他是個聰明人,所以知道如今見好就收是最好的結果。”

“他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得為他的妻兒老小想想才是。”

說著,他更是托腮道: “想必如今雲山道人正帶著一家老小雲游四方,不知道過的多快活。”

皇上聽聞這話面含笑意,只覺得這小崽子既聰明心地又好。

祖孫兩人又就著雲山道人與四爺一事說了說,當皇上聽聞四爺身子並無什麽損傷時,懸著的一顆心才微微放了下來。

此時,夜已經深了。

弘晝已經打起哈欠來。

皇上便要弘晝回去歇著。

弘晝在時,皇上面上還有幾分笑意。

可弘晝一走,皇上面上卻是半點笑意都沒有。

皇上躺在床上毫無睡意,隔一會掏出壓在軟枕下的懷表看了看,一直到了子時,仍是沒有睡意。

皇上索性將魏珠叫了起來,吩咐道: “……將太醫給朕開的安神湯煎一副來吧。”

魏珠一楞。

從前皇上的確是有這個毛病,到了夜裏總是睡不踏實,但自從在弘晝的勸誡下,皇上每日少憂少思多走路,已好幾年沒服用安神湯了。

魏珠大著膽子道: “皇上,從前弘晝小阿哥說這安神湯喝多了不好,您不是還附和應是嗎……”

只是他這話完沒說還,皇上一個眼神掃下來,他就乖乖退了下去。

很快,魏珠就端著一碗安神湯走了進來。

皇上喝下安神湯後,很快就來了睡意。

可睡著之後,皇上卻是夢見了廢太子小時候。

夢裏的廢太子只有四五歲的時候,看到他時會甜甜糯糯喊他“皇阿瑪”,也會像弘晝一樣勸他不要看奏折看的太晚。

他還夢見廢太子染上天花那一年,父子兩個朝夕相處十來日,等著廢太子痊愈後,他也瘦了一圈,那時候他們不是什麽君臣,只是父子。

他更夢見廢太子圈養男寵,當初他知曉這事時氣的心裏都是疼的。

……

這一個個瑣碎的夢做下來,這一夜下來,皇上甚至比足足熬了一夜還難受。

早上醒來,皇上眼瞼下是一片青紫。

宮女正伺候著皇上穿衣時,陳順子就含笑進來道: “皇上,弘晝小阿哥來了。”

弘晝與皇上相處這些年,也知道皇上是什麽性子,所以連難得睡懶覺的時間都沒珍惜,過來陪皇上用早膳。

如今天仍是黑蒙蒙的。

弘晝一進來並未問皇上睡沒睡好,絕口不提廢太子一事,只陪著皇上用早膳,說些家長裏短的瑣事,也不忘給皇上夾菜,剝鵪鶉蛋,更是叮囑道: “皇瑪法,您多吃些,您看您,最近都瘦啦!”

“雖說千金難買老來瘦,但太瘦了也不好的。”

“不然等著我到時候有孩子了,您可抱不動他!”

有弘晝作陪,皇上比先前多用了許多。

到了最後,皇上起身時如小時候一樣摸了摸他的腦袋,道: “朕去上朝了,你若是無事,就去找小二十二他們玩,或者去找惠妃說話。”

弘晝點點頭,剛要說話,卻見著有個小太監踉踉蹌蹌跑了進來,一進來就跪地道: “皇上,不好了,二阿哥……二阿哥不好了。”

二阿哥正是廢太子。

皇上一聽這話竟是眼前一黑,若非弘晝扶著,怕是要直挺挺栽下去。

弘晝見狀,忙道: “快,快去請太醫!”

陳順子連忙差人請太醫。

魏珠則與弘晝一起要將皇上扶著坐下歇息,可皇上卻是擺擺手,低聲道: “不必急著請太醫,朕去看看保成……”

魏珠嚇得不行,連忙跪了下來。

他這一跪,陳順子等人跪成了一片: “還請皇上保重龍體!”

若皇上有個三長兩短,他們一個都活不了。

弘晝見皇上面上滿是焦急之色,更見著魏珠一個勁兒沖自己使眼色。

他有些許猶豫,可很快就看向皇上道: “皇瑪法,您覺得還好嗎可有覺得難受”

皇上搖搖頭,道: “朕還好。”

“方才朕聽說這消息,只是覺得有些受不住,再加上昨晚沒睡好的緣故罷了。”

弘晝點點頭,便有條不紊吩咐起來: “魏公公,你安排人去擡暖轎過來。”

“陳公公,你吩咐平日裏給皇瑪法診脈的太醫去鹹安宮候著,若是皇瑪法有個什麽不舒服,太醫也能及時診脈。”

說著,他便扶著皇上的手道: “皇瑪法,走吧。”

他知道,若真叫皇上連廢太子最後一面都見不上,皇上定會後悔一輩子的。

魏珠還在猶豫,可弘晝已扶著皇上的手走了出去。

待祖孫兩人坐上暖轎,皇上面上的焦急之色是愈發明顯,弘晝見狀,不免安慰道: “皇瑪法,您別著急,二伯定會沒事兒的。”

“您想啊,鹹安宮的人知道您在意二伯,見二伯不好了定第一時間與您說,想必如今情況還不算糟糕。”

“我瞧著您一早臉色就不好看,可不能擔心的!”

皇上是關心則亂。

如今他想了想,覺得弘晝的話很有道理,倒不像方才那樣擔心。

皇上與弘晝見到廢太子時,他整個人躺在床上是有進氣沒出氣的,不過幾年的時間,他整個人就如氣球一樣鼓了起來,面色憔悴,可見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縱然之前皇上恨廢太子,怪廢太子,可如今生死當前,那些恩恩怨怨都已經放在了一邊。

皇上握住廢太子的手,輕聲道: “保成保成朕來了,朕來看你了!”

躺在床上的廢太子也不知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他是紋絲未動。

皇上的眼神落在一旁跪著的太醫面上。

幾個太醫嚇得渾身如篩抖,為首的太醫更是道: “回皇上的話,二阿哥,二阿哥……只怕時日無多,老臣們已束手無策。”

皇上的臉色又是一沈。

弘晝隱約記得歷史上的廢太子是在四爺登基後去世的,如今他不知道是皇上熬過了歷史駕崩的年紀,還是因他的出現,廢太子早早去世,他看著皇上難受的樣子,只覺得心裏很是難受。

好一會,皇上似用盡全身力氣道: “那保成大概還有多少日子”

為首的太醫低聲道: “估摸著就是今日了。”

說著,他一副生怕皇上怪罪的樣子,連聲道: “二阿哥身子向來不好,臣等已多次勸過他少飲酒,可二阿哥不聽。”

“昨夜二阿哥更是飲酒到天明,身子虧空的厲害,所以才有如此……”

皇上微微頷首,並沒有責怪太醫們的意思。

廢太子的性子,他比誰都清楚。

他就一直坐在床邊,握著廢太子的手。

縱然廢太子已時間不多,但太醫們還是悉心救治,總不能當著皇上的面不救他的寶貝兒子,又是灌藥又是餵人參片的。

沒多久,廢太子倒真的醒了過來,只是神色間卻有回光返照的樣子。

他看著皇上,嘴唇微張,好一會才道: “皇阿瑪,您來了。”

“兒臣,兒臣還以為您再也不會來了……”

這話說完,他眼角竟落下兩行清淚來。

一個人身子如何,其實他自己心裏最清楚,他也知道,自己沒多少時間。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從前他與皇上之間的恩怨種種,到了這一刻,都變得不重要起來。

畢竟回想從前種種,總是溫馨多過猜疑的。

皇上的眼眶一紅,將他的手握的愈發緊了: “你是朕的孩子,朕怎麽會不來看你了”

“保成,你現在覺得如何難受嗎可想吃東西”

“朕記得你從前最愛吃禦膳房做的雞湯煮千絲,朕吩咐禦膳房做給你吃好不好……”

“不,兒臣不吃了。”廢太子強撐著想要露出笑容來,只是他虛弱極了,臉上的笑十分牽強: “兒臣怕是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吃到這道菜……兒臣,馬上就要下去見皇額娘。”

喘了幾下粗氣後,他這才繼續有力氣道: “說起來皇額娘是難產而死,兒臣未曾見過她,兒臣卻也聽乳娘說起過的,說皇額娘在彌留之際叮囑您好好照顧兒臣。”

“到了九泉之下,兒臣若見到皇額娘,定會與皇額娘說……說您將兒臣照顧的極好,您是個好父親。”

“只可惜,兒臣並不是個好孩子,這麽多年,傷透了您的心。”

便是皇上經事無數,聽聞這話卻是紅了眼眶。

廢太子更是道: “便是兒臣不成器,可您還是護了兒臣一輩子,守著兒臣一輩子,便是兒臣幽禁於鹹安宮,也沒受過什麽委屈。”

“兒臣去了之後,您定要好好保重身子。”

“臨死之前,兒臣想求您最後一件事,求您好好護著兒臣的孩子們,特別是弘皙,這孩子從小心高氣傲的,便是得罪了人只怕也不知道……兒臣不能像您一樣當個好父親,也只能將他們交給您了。”

皇上微微頷首,道: “朕答應你。”

廢太子嘴裏是絮絮叨叨,說起他小時候的事情來,說著說著,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再說著說著,他就沒了聲音。

皇上一直握著他的手,呢喃道: “保成,你就安心走吧,朕會好好護著弘皙他們的。”

半個時辰之後,廢太子的死訊已傳遍紫禁城的每一個角落。

縱然皇上傷心欲絕,但仍下令廢太子的喪事一切從簡,甚至簡樸到了只用了一尊棺木就將人運了出去,可紫禁城上下卻沒誰敢怠慢這事兒,畢竟一向勤勉的皇上竟為了廢太子耽擱了早朝,這可是前所未聞之事。

而一眾皇子,妃嬪也好,還是一眾大臣也好,他們前去給皇上請安,皇上皆避而不見。

皇上只見兩個人。

一個是弘皙。

一個是弘歷。

廢太子死了,弘皙自然也是悲痛欲絕,他與皇上兩個傷心欲絕的人見面,無疑傷痛會愈發增加。

弘晝則扮演起開心果的角色來,每天陪在皇上身邊陪皇上說話,吃飯,甚至到了晚上,他等著皇上睡著之後才會離開。

一時間,弘晝又成了香餑餑。

就連老九等人都舔著笑前來找弘晝打聽皇上的近況,不管皇上見不見他們,皇上心情不好,他們還是要來乾清宮慰問一番的,即便只是晃蕩一圈再回去都成,不然,那就是不孝。

可對著老九等人,弘晝是三緘其口,宛如鋸嘴的葫蘆,誰問都不說。

若老九步步緊逼,他就會揚起一張天真無邪的笑臉: “九叔,您問這些做什麽難道,難道您是想篡位”

老九自是連連否認。

弘晝卻對著他步步緊逼起來: “您既然不想篡位,問這麽清楚幹什麽我告訴您,您這是叫窺探天子行蹤,擱在從前,那可是要被砍腦袋的。”

老九在弘晝跟前碰了一鼻子灰,自不敢多問。

就連對著四爺,弘晝也沒有多言,直道: “阿瑪您放心,皇瑪法有我照顧,我不會叫他老人家有事的。”

四爺一聽這話,果然沒有多問。

四爺倒是放心了,但弘晝卻是怎麽都放心不下。

想當年,太後娘娘故去後,皇上大病了一場。

但如今在弘晝看來,他倒是寧願皇上大病一場,而不是像今日這般整日悶悶不樂,甚至昏昏沈沈,仿佛說什麽做什麽都提不起勁兒來,便是有他陪著,但皇上每頓飯吃的還沒有貓兒多。

這一日,禦膳房前來問中午皇上要用什麽菜,連魏珠都拿不出主意,便去問弘晝來。

一開口,魏珠的聲音裏隱約帶了幾分哭腔: “……弘晝小阿哥,您說這該怎麽才好這幾日下來,禦膳房可謂使出渾身解數,可不管禦膳房呈上八大菜系哪一種,皇上頂多就用上一兩筷子。”

“這才幾日的時間啊,皇上就瘦了些,奴才可急死了!”

弘晝微微嘆了口氣,道: “皇瑪法心情不好,便是你們送上滿漢全席,皇瑪法也沒胃口。”

想了想,他道: “這樣吧,當日我聽皇瑪法說故去的二伯最喜歡吃雞湯煮千絲,公公要禦膳房晚點上這道菜!”

魏珠心裏猛地一跳,低聲道: “弘晝小阿哥,這樣不好吧,這皇上見了……豈不是更加睹物思人”

自廢太子被幽禁後,皇上跟前就再沒出現過這道菜。

弘晝正色道: “公公按照我說的做就是了。”

“想解鈴之前需知道如何系鈴,總不能讓皇瑪法一輩子都不吃這道菜吧。”

魏珠想了想,便下去安排了。

到了用晚點時,魏珠剛帶著小太監擺上雞湯煮千絲這道菜,皇上就如他預想中的臉色更沈。

皇上更是冷冷掃了魏珠一眼。

這一眼看的魏珠腿肚子直打顫,忙跪了下來。

弘晝適時開口道: “皇瑪法,您別怪魏公公,是我要魏公公上這道菜的。”

說了這話不算,他還給皇上夾了一筷子雞湯煮千絲。

不得不說,他覺得廢太子還是挺會吃的,這道菜是如其名一樣,千絲種類繁覆,用是的牛肉絲,羊肉絲,豬肉絲,雞肉絲等等葷菜,再加上萵苣絲,蒿子絲等等素菜,因菜式不一樣,所燙的時間也不一樣,要保證每一樣菜最好的口感的確是件不容易的事。

更不必說這雞湯更是用野稚雞放在砂鍋中足足熬了三四個時辰,熬的是噴香撲鼻。

這道菜不僅好吃,更是色澤鮮亮,很是好看。

弘晝吃了一筷子雞湯煮千絲,忍不住微微頷首,直說好吃,繼而他才道: “皇瑪法,二伯已經死了,人死不能覆生,就算您再怎麽傷心難過,二伯也活不過來了。”

這等話,早在太後娘娘去世時,他就已說過一次。

如今即便再勸,大概也是差不多的話。

弘晝直道: “皇瑪法,反正您也沒什麽胃口,您同我說說故去的二伯吧。”

“從我出生至今,也就見過他兩次而已。”

皇上將碗裏的雞湯煮千絲吃了,這才道: “保成小時候很聽話懂事的,小小一個,朕可憐他出生就沒了母親,一直將他帶在身邊養著。”

“便是你的叔伯等人沒說,朕也知道,他們都覺得朕偏心。”

“朕承認,朕的確偏心。”

“不僅因為他是故去孝仁皇後所出的嫡子,更是因為他是大清未來的君王。”

“只是後來朕將他看的太過於尊貴,尊貴到他眼中無長輩,無兄弟,一人獨尊,後來更是圈養起男寵來。”

說起這件事,他仍記得當初自己是何等難受,微微嘆了口氣道: “後來他行事是越來越離譜,殘害兄弟,覬覦皇位……朕忍無可忍,只能將他廢掉,可後來又不忍心,再次將他覆立為太子。”

“弘晝啊,你知道這世上叫人最難受的事情是什麽”

“不是失望,是失望之後給人希望,再叫人狠狠失望,這等感覺,就好像一次次將你從泥裏拉到天上,再狠狠將你摔下來。”

“當年朕就是這樣的感受,所以多年裏,朕不光不能聽人提起保成,甚至連他喜歡的菜式都不願看到,看到了只會徒增傷心。”

圈養男寵

便是弘晝心系皇上身子,但猛地聽到這般勁爆的話題還是嚇了一大跳: “皇瑪法,您說什麽您說二伯當初喜歡男人”

皇上微微頷首道: “應該也算不上喜歡,大概是他見旁人如此,有意跟風。”

“可惜當年是局中人,根本沒想明白,下令將他身邊的六個男寵全部處死了!”

弘晝:

好家夥,養男寵就算了,一養還是六個

但擱在後世,像什麽同性戀之類的根本不算大事兒,他的觀念一向是只要不做傷天害理,妨礙別人的事,像什麽喜歡男人或女人,這對他來說都不算事。

他看著皇上面上仍帶著痛心疾首之色,仿佛直到這時候還不能接受自己兒孫喜歡男人,便開口道: “皇瑪法,我問您,萬一,我說萬一哈,到時候若是我喜歡上了男人,您不會也他們處死吧”

很多事情是堵不如疏。

皇上方才與弘晝說了些廢太子之事,心裏舒坦多了,剛拿起筷子夾菜了,冷不丁就聽到這樣一個勁爆的問題。

皇上手一抖,即將入碗裏的珍珠丸子就滾落在地。

他正色道: “弘晝,你,你說什麽”

弘晝的神色也是鄭重得很,一五一十道: “我說,若是我到時候喜歡上了男人,您不會也將他們處死吧”

他說的是“他們”,而非“他”。

皇上的臉色又是一沈,更聽見弘晝道: “如今我才十歲,只是個半大的孩子,也不知道以後長大了到底會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皇瑪法,這種事情都是說不準的,而且喜歡男人或女人,也不是我能說了算的。”

“有道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到時候我若是喜歡上了男人,您可別傷心別生氣,更別處死他們……”

他覺得在大清科普下同性之愛的合理性還是很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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