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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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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駕崩後,中山軍那邊是找過我,”燕啟道,“父親是中山王室的宗族子弟,雖然不得寵,才被作為質子隨從來到中原,到底掛念著生養之恩,生前對中山提供過助力,這也是他們為何設計消滅蕭家而留下我的原因。”

陳昂聲音沈啞:“蕭家軍和你麾下的軍隊是王爺最大的背靠,他們覺得你會反水。”

燕啟冷笑一聲:“蕭家和王爺對我們父子有從知遇提攜之恩,我燕啟即便不是君子,但也知道什麽是是非黑白知恩圖報,怎會如了他們的願?當時大勢已去,王爺只有燕某麾下一支可做藩軍,我必須追隨王爺前往雲南,這也意味著我自己斷掉了在外面尋找笙兒的路。”

他眸色深沈覆雜,從齒間迸出一句:“我別無選擇。”即便他那時尚不能接受蕭笙隨軍覆滅的消息。

蕭廿面無表情地望著腳下的萬丈深淵,將燕啟的話盡數收入耳中,慢慢擡起頭,入眼處是嶙峋石壁和燕啟緊緊攥著路旁欄桿的一只手臂。

他掌心一陣刺痛,被柏樹枝上的瘡疤凸刺紮了好幾個小洞。

一聲帶著血腥味兒的呼哨後,黑鴿撲棱著翅膀破雲而來,落在肩上,蕭廿反身躍起,腳尖點枝,帶著鳥兒重新翻上山路,出現在燕啟和陳昂兩人的視野裏。

...

午後時分,沈元歌同裴肅和童州官還在房中,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從外面的竹階上傳來,燕啟拉著蕭廿闖進來,一入堂中便向雲南王拜道:“王爺,藩軍還有七八日方能北上,在這之前,末將想帶崇兒回本家宗祠認祖歸宗,祭拜先母,還望王爺準允。”

沈元歌身形一動,反倒是雲南王和童州官都楞住了,裴肅站起身:“燕啟,你說什麽?”

蕭廿殊無表情,燕啟臉上現出哀喜交加的神色,道:“王爺,蕭廿便是阿笙的兒子。”

裴肅結結實實的一怔,旋即想通什麽似的恍然:“竟然是你!難怪本王每每覺得你身法熟悉,怪不得…”他餘光瞥到沈元歌,看見她波瀾不驚的神色,一頓,“元歌,莫不是你早先便知道,這倆孩子,何苦瞞著不告訴我們!”

沈元歌唇角澀然,還沒說什麽,下一刻便突然被蕭廿拽了起來,大步拉出了房門。

他動作太快,其餘人都來不及反應,待要追出去時,卻被一只煞氣騰騰的黑豹堵在了門口。

...

“我知道他有苦衷,當年形勢所迫,他不可能丟下藩軍,入藩後處處掣肘,無從找尋,我知道,但這不能成為諒解的理由。”蕭廿拉著沈元歌坐在一處幽靜水潭前,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咬的卻很重,“我並非介懷他在生死未蔔的妻子和藩軍之間選擇後者,在鄉野中摸爬滾打的時候,也從未想過他能找來給我什麽富貴錦繡,而是這一切原本可以不用發生。”

蕭廿盯著粼粼秋水,眉目間若有陰鷙隱現:“我娘身懷六甲,從隴南的冰天雪地裏千裏迢迢逃到江東,落下一身病,離世的時候也是初秋,天還暖著,渾身關節生滿了骨刺,無一處不冰寒,吐了半床血,她原本可以不受身孕拖累,和舅舅一同退到甘寧,她後半生原本可以好好的,是我和…是我和燕啟把她害成這樣的。”

沈元歌一時間覺得言語無力,只能握住他攥的死緊的拳頭,想讓他放松一些,輕輕道:“你有什麽錯處?燕統領他們也是兩廂情願…”

“我知道他們兩廂情願,”蕭廿驀地打斷她,“可事實就是這樣,一個男人的一念之差,也許會對他的女人的後半生造成無法挽回的影響,所以在沒有給心上人一世安穩的底氣的時候,他就該管好自己!”

沈元歌一怔,方才被他連拉帶挾跑出來的一身汗忽的蒸發,湧上一層涼意,突然就能理解了,這是不是也是他把自己帶離京城那個是非之地,卻遲遲沒有娶她的原因?

他面對燕啟這個生父時表現出來的冷漠,其間摻雜了不知多少自我懷疑。一直以來,他恨的其實是自己,也無法原諒這個不分時宜把他帶到世上的男人。

沈元歌心底被對他的疼惜擊的一片柔軟,伸手延上他的臂彎,緩緩摟住:“蕭廿,別這麽執拗的把過錯加諸在自己身上,想想你母親,她當年同所有人都斷了聯系,獨自一人逃出來的時候,會不會其實很慶幸,她給燕家留下了一條血脈?”

蕭廿眼底輕輕一震,轉目望向她,沈元歌眸色溫柔如水,把他躁動的心緒一寸寸撫平下去:“你不是她的孽緣,是她的支撐和希望啊。”

這一句話戳到了蕭廿心裏,每個人都有偏執的點,他脾氣倔,鉆起牛角尖來更難回頭,但是只要戳中了,總能慢慢掰回來。

沈元歌端詳著他的神色,心下微松,把頭靠在他肩上,道:“你如今歸軍,鋒芒初露,同王爺和統領共謀大事,你的母親在天之靈,也會以你為傲的。”

“他在宗祠中安置了母親的牌位,以正妻之名。”蕭廿唇角僵硬地動了動,“母親病逝不過四年,牌位在燕家立了已有十數年了,真是…”

沈元歌道:“你要去嗎?”

蕭廿沈默片刻,沈元歌方才說的話果然起了作用:“母親是希望我去的,我想。”不然他的牙牌上刻的就不會是燕崇了。

“她的忌日快到了,沒幾日就要離開蜀地,我必須定下祭奠的地方,提前祭拜,往年都是在甘寧,只是燕家宗祠,想來更遂她的願罷。”即便他不願意承認。

沈元歌點點頭,忽地見他澀然道:“很多時候我都覺得,還是沒有我這個人比較好。”

沈元歌一楞,她能理解蕭廿的想法,十多年前她也不止一次的這樣想過,不過她還是皺起眉頭,打了他一下:“那我是不是也不該…”蕭廿打斷她的話,摟住她道:“那是以前,遇到你之後,就再沒這麽想過了。”

沈元歌娥眉微挑:“真的?”

蕭廿親親她的額。

他本來好像只打算默認的,不知為何又來了一句:“沒有我你跟誰去?”

沈元歌捶他:“去你的。”

蕭廿笑了一聲,不過那笑容轉瞬即逝,道:“我明天走,等從雲南回來,發兵北上。”

沈元歌頷首,依偎著他道:“我知道你一時半刻還不能看開,不過我會陪著你的,不管你是喜是憂,時局是好是壞,太平還是顛沛,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時至今日,她已經知道,蕭廿並沒有看上去那麽戰無不勝堅不可摧,就算他鑄造了一個結實的殼子,懷疑和仇恨的心魔依然在裏面叫囂。

兩個人本就是在相互拯救,相互支撐。

蕭廿一轉頭,便看見了她睫毛上灑著的一點細碎陽光,薄唇抿成的一條線也彎起了些許弧度,手擡起來,揉了揉她的頭發。

蕭廿才試著打開心扉接受這件事情,燕啟要帶兒子回府的消息傳到家裏,卻掀起了驚風駭浪。

燕啟同現在的妻子更像是政治聯姻,裴肅和一幹手下到雲南時亟需穩住根基,許多年輕軍官都娶了當地豪族的女兒和部落土司家的姑娘,燕啟卻是個例外。

他本沒想成家,甫一開府建牙,頭一件事便是蓋起祠堂,還將“亡妻”蕭笙的排位請了進去,恨不得人人都知道他燕啟是個鰥夫,嫁了他的女子就是續弦,可雲南巡撫錢家的小姐不在乎,非就看上了他,也是個嬌生慣養的,為了嫁人鬧出不少事來,迫不住女方家族壓力,到底還是娶了。

日子總得往下過,將近二十年,錢氏也給他生育了一子一女,兒子眼瞧著過兩年就及冠,藩軍這邊形勢大好,取代朝廷指日可待,燕統領突然又冒出一個嫡長子來,占了繼承人的位子,讓她兒子往哪擱?錢氏險沒咬碎一口銀牙。

蕭廿同燕啟之間的關系相較之前已經緩和了不少,但還是僵僵的,蕭廿叫不出那聲父親來,只喚統領,燕啟心中酸澀,卻也說不出什麽,兩人一路並行,快馬加鞭,兩日後抵達了寧州將府。

錢氏帶著一雙兒女再門前迎接,對蕭廿的態度說不出的陰陽怪氣。

“老爺,二十年了,什麽事情都難說的準,老爺可別被旁人蒙了去,什麽別有用心的破落戶都往家裏招,也難對的起蕭姐姐不是。”

燕啟臉色一下就沈了下來:“你說的這是什麽話?”

蕭廿笑了一聲,這女人蠢又不蠢,蕭家軍舊部率新兵歸軍的事情傳遍西南,她定然也知道,有陳昂這個舊時同袍作保,他是蕭笙之子的事情鐵板釘釘,哪有她置喙的餘地,上來就意指蕭廿是破落戶,對燕啟而言已是觸怒,但她話尾又提了一句蕭笙,話裏還在為她著想,顯是不敢去碰燕啟的逆鱗。

正好,這個逆鱗也是蕭廿的。

既然沒有碰到,他自然也不會把這女人往眼裏放。

“放心,統領的東西我半點不會沾染,好好給你兒子留著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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