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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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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母楞了一下:“他今兒倒勤,讓進來。”

甄景為身上朝服還未換下,進門拜道:“請母親的安。”他擡起頭,看見姐弟倆,目光在沈元歌身上稍作停留,方笑道:“元歌和兆麟也在,在府上可還習慣?”

“都好,勞舅舅掛懷。”沈兆麟如是答,沈元歌感受到他看向自己的審視餘光,心下不暢,趕在他說下一句話之前朝甄母略一福身:“想來舅父同外祖母還有話要談,我們兩個小輩便不多留了,先行告退。”

甄母點頭,目送他們出去,轉向甄景為:“可是朝中出了什麽事?值得你特意匆匆來一趟。”

國公府雖然漸漸失勢,但門第仍在,老繕國公戰功顯赫,餘蔭長久,老夫人又有一品誥命,所積累的人脈是旁人無可比擬的,因此甄家子弟若在朝中遇事,多有甄母在其中轉圜。

甄景為一怔,忙笑道:“兒子早先忙於朝務,不得已對母親有所疏忽,是以今日來唯圖聊盡孝道,還望母親勿怪。”

甄母淡道:“我這裏下人們伺候的萬事周全,倒用不著你們成日特特來問安,我老了,喜歡清靜,你們兄弟且顧好讓家宅平順安寧,便是最大的孝道。”

甄景為面色微滯,又聽甄母道:“閔瑤十六了,若有好人家,咱們也得留意著,京中適齡的好兒郎不少,你這個做父親的,且留些心思在女兒上邊。”

甄景為道:“女子二十而嫁,瑤兒還小,兒子會留心著,也不急於一時。”

“還有元歌,也已是及笄之年,再為她父親守孝三載,便是十八,夫家最好早點定下來。”

甄景為看了甄母一眼,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慢慢道:“按照古禮,母逝早於父者,家中待字女兒孝滿一年便可出嫁,是以此事於元歌而言並非這般強硬。”

甄母思慮著點頭:“一年也好,三年也罷,由她做主吧。”

甄景為略一躊躇,又道:“母親,還有一事。”

“今上登基後定下的三年一選秀的規矩,今年正是第一年,後年開春便該從京城開始遴選秀女了。”他頓了頓:“家中近無白事、女兒及笄且未定婚約的,都要往上交遞名冊,每戶一名。”

甄母臉色微變:“後年,二房沒有女兒,可不就是是閔瑤和閔瑄?”

甄景為不無試探地提醒:“元歌和兆麟從江東入京,籍貫也是帶過來的。”

她眉頭蹙的更緊,沈吟片刻,決然道,“不行,明年就把閔瑤和元歌的婚事定下。至於閔瑄…”不是嫡出,相貌在京中貴女裏僅稱清秀,性子又內向,提上名冊去大概也會落下來,“倒是不必太急。”

甄景為沒想到老太太竟是全心不讓自家女兒入宮的意思,不由地一怔,著急起來:“母親,如今府上情形,母親並非不知,若有幸一人榮獲聖心,非但能助咱們擺脫困境,於今後也會大有裨益…”

甄母這才明白他一番迂回是何心思,眼色慢慢變了,半晌,竟將手中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頓:“你糊塗了?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假使能靠它得萬丈煊赫,長久下去朝臣必安禍水之名,而母家則多盲目驕矜,且看趙後楊妃便該曉得厲害!虧得你為官多年,黃口小兒皆知道的典故,你竟不懂?”

甄景為萬沒想到她會動這樣大的氣,唬的不輕,慌忙斂衣拜倒:“母親莫氣壞了身子,是兒子錯了主意,以後再不敢想了。”

甄母胸口起伏不定,良久才長長緩出一口氣,道:“我決不許甄家女兒去做這樣的事。你且記住一句,過滿則虧,否極泰來。當今聖意難測,形勢詭譎,別做寸光之鼠,為了顯達只看中眼前那麽大點的地方!如今所做之事唯有獨善其身,立正聲名,有祖蔭庇佑,何愁不能自保?”

甄景為心中困惑不解,憋屈難言,漲紅了臉色,唯唯應是,退了出去。

沈元歌回到房中,忽地想起自己在來的路上給甄母做的一副棕繡額帶忘了送出,便取了又折返回來,不想才到階前,便聽見了房中甄母厲聲訓斥的聲音,思忖著沒有進去,在門外站定了,半晌,甄景為低著頭從房中走出,臉色懊喪發青,極是不快,下了臺階才看見沈元歌,一怔:“你怎麽在這裏?”

沈元歌福身見禮,道:“來給姥姥送些東西。”

甄景為眼睛落在她盛放額帶的小匣上,略一頷首,拂袖出了院子。

送到門前的陳嬤嬤也看見沈元歌,朝她使了個眼色,微微搖頭,沈元歌會意,兩手疊在腰側一點,也自回了。

...

西院暫時安寧,東院裏陰陽怪氣重的卻能沖鼻子,鄧婆子正趁著伺候姜氏起身的空當,嘴裏嘟噥個不停:“夫人您品品,老奴跑上跑下給她尋人沽價,半點好兒沒落下不提,還挨了一頓訓,支使奴賣了兩處破落院子,把銀錢往自個兒手裏一攥,就這麽給打發了!”

她自覺在廬州時受了沈元歌的氣,昨晚聽姜氏提起,正打算好好在她跟前說道說道,卻不想她珠連炮一般問完一幹好處,臉上便跟開了菊花似的,笑意連連,不再往下說,鄧婆子心焦,才要提及自己在沈府受的委屈,甄景為就進來把自己打發了出去。

她一口氣在心裏憋了一晚上,上不來下不去,今天姜氏醒來又問起,登時像開了嘴兒的葫蘆,呼啦啦把沈元歌處置家產的事添油加醋說了一通,姜氏慢慢蹙了細眉:“竟是這樣麽?祖宅田畝留著了,那姑爺在皖地為官多年,生前攢下的銀產呢?”

鄧婆子“嗐”了一聲:“哪還敢問哩,奴才說一句,被她直接空過去,往後提也不提,自是沒見著的。”她覷著姜氏的臉色,“俗言道‘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江東魚米富庶,姑爺又多年未曾調度,到底多少數目,奴可不敢猜!”

姜氏聞言變色,橫了她一眼:“仔細著!這話是隨便說的?”

鄧婆子驚覺自己放肆了,忙啪的拍了下嘴:“奴婢失言。”

姜氏靜坐好一會兒,方嘆了口氣:“你也知道,我又豈會是覬覦姑爺給孩子們留下的家業?不過是考慮著他倆年紀尚小,掌著這麽多錢總是不妥,卻不想倒讓元歌誤會了,”她站起身道,“罷,陪我到老太太那裏去一趟,問問這事兒。”

鄧婆子連連哎了幾聲,上前扶她,卻又看見甄景為推門進來,聽他對左右道:“你們且出去,我有事與夫人商量。”

……

這兩天老爺是怎麽回事?專挑當口來!

鄧婆子無法,低頭撇了撇嘴,只得依言退出去,帶上了門。

...

"陳娘,你也覺得我不該沖景為發那樣大的火,是麽?”甄母斜靠在矮榻上,睜開眼看向給預言又止的陳嬤嬤,問了一句。

陳嬤嬤道:“奴見識淺薄,只是不解,老爺有這個想法,實在無可厚非,京中但凡有好女兒的府上,十有八九都是懷著這個指望的。”

甄母自嘲般輕輕一嗤:“是啊,後妃榮耀則母家煊赫,若有前例為證,官宦老爺們心懷綺念是應該的,只是陳娘,真是聖明之君,不會給臣子留有這種指望的餘地。”

陳嬤嬤一下沒反應過來,琢磨片刻,後背卻忽的冒了一層薄汗——甄母是說老爺即便送女兒入宮願望也會落空,還是意指當今龍椅上的那位根本不是明主?

想到玄甫之亂中馬革裹屍的甄景嶸,陳嬤嬤以為甄母是心中還有怨氣,遂小心翼翼勸道:“老太太,大爺雖走了,卻也是為國捐軀,彪炳史冊,聖上也加封謚號予以寬慰,且二爺三爺都是純孝之人,老太太有福,只管頤養天年便是。”

甄母回想往事,因蒼老蒙上一層薄翳的雙目變得渺遠,片刻又變成清晰的一點光亮,斂進眼底。

竊江山易,守江山難。而蛟龍即便一時困於淺灘,總有一朝會一飛沖天,到那時形勢如何,還未可知。

她將手臂搭在帛枕上,隨口道:“我是沒幾年可活了,”察覺到陳嬤嬤身形一動,她止住她,“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黃土埋到脖子底下,還有什麽忌諱不忌諱的,只盼著他們能聽我幾句,總不能老大去了,這兩兄弟都變得畏手畏腳,明暗不分起來,自斷後路才好。”

...

彼處姜氏聽甄景為愁眉苦臉地說完甄母的訓斥之語,先焦急起來:“婆母年老,耳根子也軟了,老爺可不好聽的!您瞧宮裏的宋婕妤,原本他宋家不過就是個藏在旮旯裏的皂衫小官,現在走在路上尾巴恨不得翹上天!宋婕妤我見過,單相貌和咱家女兒比都沒法比,遑論江左女子的溫柔才氣,老爺可別失了良機。”

甄景為為難道:“別說母親極力反對,且聽鄧媼在廬州遇到的事,又先咱們一步通過母親把家產握牢了,便知這姑娘是有心思主見的,若她不肯又當如何?”

姜氏的確把先前簡單欺哄的心思稍稍收了,可又豈肯撒手,放言道:“再怎麽著,也不過是個年方及笄的小姑娘,有點心眼兒不是壞事,胸懷城府便有野心,此事交給妾身,稍加引導,絕對讓她死心塌地進宮去。至於婆母…”她伸出一根手指,指指上頭,“她管的了府裏,總有管不了的人吶。”

甄景為聽明白她的意思,沈吟著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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