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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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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廖明月還有什麽不信的。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拉夏泱泱, 她手上攥著的玉器頂端染了一抹紅,殷紅的血絲從中像蛛網一樣,連到上頭鑲嵌的寶石上。

“你……” 廖明月張了張嘴, 喉嚨裏好像有火苗灼燒一般, 燒得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她明明就知道自己什麽都知道!

他沒有想到, 這個粉雕玉琢的女子,居然以這樣剛烈的方式,來給他當頭一棒。

她不著寸縷地望著他,臉上的淚痕已經幹涸: “我本將心向明月, 奈何明月照溝渠……”【1】

廖明月身子微微一晃,倒退了一步, 匆匆奔出了這帳篷。

更深露重,霜天難曉,廖明月深吸了一口氣, 深秋的夜霧充滿了他的胸臆。

他不敢在帳子裏停留, 他只怕再待下去, 就再也不舍得報仇了。

……

“你也該起來了。” 夏泱泱伸腳踢了踢躺在地上的那武生。

那人睜開眼, 但見剛才還楚楚可憐的女子已經換了一身夜行衣。黑衣包裹下,肌膚勝雪, 雖然遮不住柔媚,卻有種英姿颯爽的風度。

夏泱泱從袖子裏掏了些銀錢遞給他,淡淡地說:“沒辦法, 剛才劃破了你的大腿。但是不用真血,廖明月是信不過的。這些錢給你療傷,再加上去邊陲的盤纏, 也該足夠了。”

那武生也不客氣, 把錢接過, 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夏泱泱一腳踹翻了火爐。

他見夏泱泱那副嘴角上揚的樣子,不免心有餘悸——他到底是怎麽把她看成了一個弱質女子的?

這火燒起來也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從爐子旁燒到了屏風上。這武生藉著一身功夫帶著夏泱泱跑離圍場營地時,那帳子裏的火已經燒得熯天熾地了。

她們順了兩匹快馬,等到了安靜的地方,馬匹緩了下來。

那武生問:“夏姑娘有什麽打算?不如跟小生一起走,天涯海角,當一對亡命鴛鴦。”

“那倒也不必。” 夏泱泱淺笑,“我在京城有家有業,可不打算遠離。“

那武生略有些詫異:“有家有業?”

夏泱泱道:“西市,東南。”

“好地方。等小生混不下去了,必來叨擾。” 他旋即展顏,“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原來姑娘早有打算,我可以要替你夫君心酸了。”

這武生自然不能再回京裏了,到了一處驛站,二人就分道揚鑣。

臨走時,那武生跟夏泱泱說:“有句話不值當講不當講,不過既然我這麽說了,自然是打算跟姑娘說了。小的不才,除了這一身功夫,男女之間的事兒,也算有些經驗。”

“那廖司掌,心裏頭是有姑娘的。不知道這樣,能不能讓姑娘好過些。”

夏泱泱站在風裏,但笑不語。

廖明月的心思,她又怎麽不清楚。只是慶幸自己不是原主,不會真的投了真心進去。就算心裏頭有她,也未見他懸崖勒馬。

不過,她在廖明月身旁留了些痕跡。她人不在,也不怕他不惦念。夏泱泱尚有幾個場景等著觸發,可不敢不讓廖明月惦記。

事實上,廖明月的情形遠比她想得更加痛苦難當。

每天早上從床上起來,一摸手杖,就觸到夏泱泱給他縫制的黑色棉墊子。這東西一天到晚都在他手底下,每次觸摸,都讓他想起那女子來。

到了晚上,梅香又按著夏泱泱的叮囑,送來熱湯。熱湯入喉,宛如當日她親手餵他。

他屋子裏也換了熏香,正是夏泱泱調制的那一種。

這些,都是夏泱泱刻意留下的。

然而對於廖明月來說,這些全不重要。

那火熄滅後,夏泱泱的屍首都不見。也不知道是那個人開始的,但是不少人都說在火光裏頭,看見有蝴蝶飛走了。這廖夫人,是化成蝴蝶了。

她就算變成蝴蝶,也不肯飛到他身旁。

秋去冬來,轉眼就到了春天,廖明月叫人在院子裏種的花卉也開了。

旁人道:“怎麽司掌這麽喜歡花?”

知情人就會同他說:“司掌這哪兒是喜歡花啊,這是因為蝴蝶喜歡花,司掌是想招蝴蝶來呢。”

因為這事兒,他連蜜蜂都看著不順眼。什麽“招蜂引蝶”,廖明月想引來的只有蝴蝶。蜜蜂?可就躲遠點吧。

所以夏泱泱也沒想到,她並不需要花那些小心思。她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早就在廖明月心裏頭留下了印記。

他只是覺得可笑,最後在那火場找到的,竟然是他贈給夏泱泱那只玉器。雖然煙熏火燎,沾滿了黑灰,可是用清水隨便洗了洗,卻又恢覆了往日靈秀的模樣。

然而廖明月一向是個隱忍的人,幾十年的怨仇可以被他放在心裏,那些日子以來的情愛依舊可以被他藏在心頭。外人看來,廖司掌依舊是那個陰晴不定的閻王,宦官,小人。

春日裏的某一天,年輕的皇帝托付給廖明月一件事。

“廖愛卿,這事兒雖然不大,可是朕覺得在沒有人比你更能勝任了。”

皇帝說話的時候,眉飛色舞,他這個樣子,定是遇到什麽快樂的事兒了。廖明月星眸如水,耐心聽他說。

“朕前陣子在母後那兒,得了些香。本來是……朕想不起來了,總之是位命婦獻給母後的。在母後屋裏聞著,格外別致。母後本就對這些東西不大在意,朕倒是喜歡得緊。朕就派人去問了。這香只有西市的一間香鋪子賣。”

年輕的皇帝嘴角勾了起來,“朕微服出游,順便兒就去了那鋪子。”

所謂“微服出游”,所謂”順便兒”,京中達官貴人,但凡對這位皇帝有些了解,就知道這對他來說是常事兒。

廖明月也看出些意思來了,他明眸一閃:“那鋪子的老板娘,大約是個美人。”

皇帝搖搖頭,眉毛卻揚起來了:“那老板娘的手好看。”

廖明月問:“只是手好看?”

“臉上罩著層紗,看不清楚。”

廖明月似笑非笑:“可是陛下閱人無數。”

“天人之姿。”

說了半天,皇帝終於繞到正題:“朕跟她訂了整一匣子的香。那香用料獨特,那老板娘手裏頭材料不夠,說是要到各地去尋。朕怎麽能夠放心,你幫朕去看顧著她。”

——盯緊了,別讓旁人捷足先登了。

廖明月領命,離了皇宮就往西市去了。

京城中有東西二市。東市裏頭精致,幾乎都是皇家專用的商鋪,清凈得很。西市就熱鬧多了,離著官道進,來來往往的人多,人也雜。不過,各種各樣新鮮東西也多。

廖明月其實是不喜歡熱鬧的,乘著馬車到了西市,外邊鬧鬧哄哄的聲音隔著門都能傳進車廂裏頭。他就閉起眼睛,雙手按起印堂來了。

不過西市雖然熱鬧,也沒有多大,他手在印堂上不過轉了五圈兒,馬車就停下了。

廖家的車夫打開馬車的門:“大人,到了。”

廖明月看著這車夫,心裏微微一動。這會兒才是真正廖家的馬夫,一個有些歲數的漢子。他想起那武生,給夏泱泱一只匕首結果了性命。廖明月有些後悔,當時也沒有問她,到現在也不知道那人到底如何對她,才讓那嬌柔女子下了這樣的狠手。

他嘆了口氣,從車上走了下來。一擡頭,就看見那香鋪的招牌。

那招牌上就單單一個大大的“香”字。

廖明月輕嗤,心想,這老板娘大略是胸無點墨,卻還要故弄玄虛的人。在宮裏時,皇帝說那女子罩著面紗,廖明月已經心中有了計較。

他心中可無那些風光霽月的情懷,只覺得這位老板娘當街賣貨,還要遮頭遮臉,不是身負重罪,就是故作清高,誘人遐思,勾人來買貨罷了。

這不,就從陛下那裏得了一筆大單子?

只不過,有些單子,卻不是她能接的了。

廖明月這麽想著,就進了這鋪子裏頭。

這鋪子正對著大街的是個門洞,裏頭對著大街擺著張窄案,上頭供著財神爺的相。進去之後,右手邊有扇門,推開這扇門,才進到這鋪子裏頭。

廖明月一推門,就聽見叮叮當當鈴鐺響。擡頭一看,原來這門上掛著只銅鈴,一有人進來,就會發聲提醒店裏頭的人。

這店裏頭比外邊暗了些,看起來跟藥鋪子有幾分像。實際上,這店旁邊就是間藥鋪,人若是不註意走錯了,怕也是分不出來。

櫃臺後邊和對面靠墻都擺著高高的櫃子。櫃子上有無數個小抽屜,裏頭大約都是香料。

這香料多了,混在一起,竟然也聞不出什麽香味了。屋子裏氣味其實清淡得很。

櫃臺離大街遠的那端,對面是個小門。

廖明月打量的功夫,老板娘下了樓,從那小門裏頭走了出來。

正如皇帝所說的一樣,她頭上帶著個有些像鬥笠的帽子,只不過比鬥笠小了很多,薄薄的面紗從那帽子上垂下來,剛好落在她肩頭。

她身上穿得跟平常人倒也沒什麽不同,只不過走路的樣子,果真是似弱風扶柳,卻還有幾分瀟灑自如。

那老板娘落落大方地走到廖明月身旁:“這位大人,想要聞什麽香?”

廖明月神魂俱震,這人聽起來,竟然十分像夏泱泱。

“大人?”

他收回心神,又覺得這女子聲音比夏泱泱明朗些。

廖明月按了按眉心,他這樣已經有些時光。有些時候,他坐著桌子前,午後的陽光就會聚攏成她的模樣,走到他身邊,湊在他耳畔,細聲細語地說些他聽不清的話。

他大略又是被這幻相迷惑了。

作者有話說:

【1】元代高明的《琵琶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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