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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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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雪夜

春寒料峭, 夜間突如其來的一場小雪,壓落了新開的花朵。

夜深了,燃燒的紅燭已過半,一陣寒風從窗口吹了進來, 燭火開始不斷搖曳, 最後倏然熄滅。

被謝挽幽攬在懷裏的拂霜劍忽然開始不斷震動閃爍, 謝挽幽頓時驚醒了過來,她閉著眼拍了拍劍柄:“別吵,自己人。”

拂霜劍還在震,甚至越震越厲害,儼然一副嫉惡如仇,絕不姑息的模樣。

謝挽幽終於無可奈何地睜開眼, 便看到床邊悄無聲息地多了一道黑影,眼睛還冒著野獸般的綠光。

謝挽幽已經很習慣了, 熟練地把不斷震動的拂霜劍壓在身下,坐起來打量了一下對方。

還好, 人形的模樣沒有改變, 銀發整整齊齊, 沒禿。

……就是不知道本體的毛長回來了沒有。

黑影似乎察覺到她的所思所想,語氣變得不太妙:“你在看哪裏?”

謝挽幽連忙“噓”了一聲,傳音給他:“小白還在睡覺。”

封燃晝不說話了,謝挽幽忍著笑伸手拉他, 態度很端正地道歉:“真的生氣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封燃晝被她晃了幾下手,終於動了動, 反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沒有生你的氣……我在意的不是這個。”

他神色沈沈,臉上多了幾分陰郁。

“那你在意的是什麽?”謝挽幽其實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偏要逗逗他:“是覺得天意弄人,竟然讓咱們拿了最刺激的宿敵劇本?”

“不要嬉皮笑臉。”封燃晝瞥她一眼,半是無奈:“這是在說正經事。”

謝挽幽就收斂了笑意,一本正經道:“拿到了就拿到了,沒辦法啊,誰叫拂霜劍選了我。”

她說著,不放心地觀察他,口中關心道:“那一劍沒傷到你吧,要不你變回本體給我看看?”

封燃晝瞇起眼睛,狐疑地上下打量她,陰沈道:“……你其實只是想看我有沒有禿吧?”

被戳破真實意圖,謝挽幽訕訕地摸了摸鼻尖。

聽封燃晝這意思,應該是不想給她看,但謝挽幽是什麽人,一旦生出好奇心,她是無論如何都要磨得封燃晝同意的。

謝挽幽幹脆拉著他的袖子不放,開始耍賴皮:“給我看看嘛,就看一眼!我發誓,不管我看到什麽,我都絕對不會笑你的——不然就讓祖師爺扣我功德!”

她說著,眼巴巴盯著封燃晝看,試圖用最無害的眼神動搖封燃晝的決心。

封燃晝低頭看了一眼,沈默了:“……”

他忽然覺得,謝挽幽跟謝灼星是真的很像。

磨起人來都一個樣。

封燃晝盯了她半晌,最後還是妥協了,變回了白虎本體,不太高興地蹲在了謝挽幽床前。

謝挽幽瞬間喜笑顏開,抱著它毛絨絨的大虎頭左右看看,仔細觀察片刻,然後欣慰地點頭:“沒事,只是左邊的毛被削短了一些,等長回來就好了,無損你的美貌。”

封燃晝是個長毛白虎,脖頸間有一圈又厚又長的鬃毛,謝挽幽削掉的那些毛,就是他左邊的鬃毛。

沒有削光,還留了一些長度,就是站遠點看,左右兩邊有些不對稱……

謝挽幽心虛地摸了摸他脖頸上的鬃毛,沒敢把這件事說出來。

封燃晝被謝挽幽安慰了一番,語氣裏依舊有幾分懷疑,緩緩開口:“要多久才能長出來?”

謝挽幽目光游移:“呃,這個……大概幾個月吧?不過你體質畢竟特殊,說不定明天就能長出來呢,不好說。”

封燃晝幽幽問:“長不出來怎麽辦?”

謝挽幽一咬牙,信誓旦旦地指天發誓:“長不出來,我就為你研制生發水,一定讓你重新長毛!”

封燃晝:“……你學的那些醫術就是讓你用來幹這些的嗎?”

謝挽幽試探道:“那不然,我幫你把另一邊的毛也削了?搞個新造型?”

封燃晝沈默了一會兒:“要不,你還是去研制生發水吧。”

對謝挽幽的修剪技術,他實在沒有什麽信心。

萬一削了右邊的,照樣跟左邊不對稱,怎麽辦?

謝挽幽也想到了這層,一想到那個場景,就抱著他的虎頭笑得不行:“你怎麽這麽好笑。”

封燃晝冷冷道:“明明是你,總是不幹正常人幹的事。”

“好吧,我的錯,”謝挽幽親了親他黑紅色的大鼻子,懊惱道:“但你也有錯,誰叫你不躲,萬一我當時沒清醒過來,肯定就不是削掉幾根毛這麽簡單了。”

白虎被她親得抖了抖耳尖,灰藍色的獸瞳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不見血,我怕你醒不過來。”

謝挽幽忍不住說:“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你在我心裏其實沒那麽重要,哪怕見血了,我也醒不過來,那時候你怎麽辦?”

“沒有那種可能,”白虎低沈的聲音裏,似乎帶了一絲看透她的自得:“你就是對我下不了手。”

真是被他拿捏住了,謝挽幽猛揉他虎頭:“是啊,離開你我就活不了了,快讓我親一親!”

封燃晝被她粗暴的手法揉得瞇起眼,又被她蹭得毛發淩亂,無奈而嫌棄地往後仰了仰腦袋。

謝挽幽如今對他是越來越不客氣了,以前還是偷偷摸摸地摸他的虎毛,被他嚇一嚇,就不敢摸了——現在她不僅敢光明正大地上手摸,還敢把他的毛揉亂,真是恃寵而驕得厲害。

兩人鬧了一會兒,便依偎在一起,安靜了下來。

謝挽幽攬著白虎的脖子,將臉埋在他脖頸溫熱的軟毛裏,白虎蹲坐在床邊,低頭舔了舔她披散的烏黑長發。

為伴侶梳理毛發,也是貓科動物的一種本能。

可惜謝挽幽的頭發太長了,跟動物皮毛很不一樣,舔舐起來十分費勁,他得伸長脖子,才能將謝挽幽的頭發從頭順到尾。

白虎很是執拗試圖馴服的謝挽幽的頭發,可惜始終未能成功。

謝挽幽無奈地按住了他的虎頭,制止了大老虎過於暖心的洗頭行為:“你是想把我的頭吞下去嗎?”

封燃晝頓了頓,回答她的話有些恐怖:“其實有時候,我想把你整個人都吞下去。”

封燃晝懷疑謝挽幽給他下了毒。

就比如見不到她的時候,他有時會感到缺水般的幹渴,有時則會感到餓了百日一般的燒心燒肝。

只有將造成這一切的謝挽幽整個吞吃入腹,這種渴求和痛苦仿佛才能稍作緩解。

封燃晝本以為謝挽幽會被這樣恐怖的瘋狂話語嚇到,可謝挽幽這個人真的很奇怪,聽到這樣的話,居然還能笑出聲。

封燃晝問:“你笑什麽。”

“沒什麽,就是有點高興,”謝挽幽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心口:“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的。”

封燃晝被她戳了一下,莫名感覺心臟都有點發麻。

他緩緩地將腦袋靠在了謝挽幽的肩上,喉嚨裏發出了低沈的呼嚕聲。

謝挽幽被大老虎這麽一靠,整個人都往後仰,還不得不騰出一只手摸他虎頭:“怎麽了?”

突然撒嬌,這也太難得了吧。

封燃晝好長時間沒說話,過了不知多久,才低低地問:“為什麽是你?”

謝挽幽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拂霜劍選中她的事。

她嘆了一口氣:“這個問題,其實我也問過佛子了。”

“他怎麽說的?”

謝挽幽捏捏他手感極好的虎耳:“他說,一切自有天意,我就是拂霜劍命定的有緣之人。”

封燃晝終於從她肩上擡起頭,看向了她:“那第一次呢,第一次你進劍閣,為何拿的劍並不是拂霜劍?”

謝挽幽沈默了一會兒。

她跟原主最大的不同,應當就是靈魂了,所以她猜測,應當是她的穿越導致了不同的結果。

可這樣的猜測,她還不能跟封燃晝說。

其中涉及穿越異世、奪舍重生的問題,實在不太好解釋。

謝挽幽只能含糊道:“或許是因為我的靈根那時還是水靈根吧,不是跟拂霜劍最契合的冰靈根。”

封燃晝似乎若有所思,他又問道:“劍閣長老和佛子來找你,除了這個,還跟你說了什麽?”

謝挽幽頓了頓:“沒說什麽……就是使用拂霜劍的一些註意事項。”

聞言,封燃晝用額頭頂了她一下:“騙我,說老實話。”

謝挽幽捂著額頭,嘆了口氣:“沒騙你,真的就這些。”

封燃晝一動不動地望著她,眼中有幾分嚴厲。

謝挽幽別開臉,就是死犟著不肯說。

她不肯說,封燃晝終究是猜到了:“使用拂霜劍,你需要付出代價,對嗎?”

謝挽幽目光微閃,低下頭,用手扣拂霜劍的鳳首劍柄。

封燃晝追問:“要付什麽代價?”

“謝挽幽,說話。”

謝挽幽抿了抿唇,目光游移:“沒什麽,就是會冷……”

“不對,只是會冷,你不會不敢跟我說。”見謝挽幽有往後縮的趨勢,封燃晝用虎爪按住她的膝蓋,不讓她跑掉:“是跟壽命有關,對不對?”

謝挽幽還試圖遮掩:“不……”

封燃晝已經打斷了她,直接切入重點:“會折損多久的壽命?”

見瞞不過去,謝挽幽只好小聲地承認了:“幾十年吧。”

封燃晝笑了,笑得極冷:“謝挽幽,你不要把我當成傻子。”

“好吧,我說了,你別生氣,”謝挽幽無奈地按了按眉心:“拂霜劍是神器,以修士的凡軀,是無法長時間承載這種過於強大的力量的,用得越多,損得也越多。”

“謝挽幽,”封燃晝啞聲喊了她的名字:“你別告訴我,你已經同意留下拂霜劍了。”

謝挽幽:“我同意了。”

“我不同意,”封燃晝倏然化作人形,拽住謝挽幽的手,眼瞼微紅:“把拂霜劍退回去,走上這條路,你就無法回頭了,這跟飲鴆止渴有什麽區別?就算最後我們真的毀滅了神啟,你卻走了,你讓我跟小白……總之,這把劍,你絕不能要。”

謝挽幽卻搖了搖頭:“你不明白嗎,就算我斷掉跟拂霜劍的本命契約,把拂霜劍退回去,神啟也不會放過我的,我已經引起他們的註意了,他們不會允許我這樣的潛在威脅存在……那時,我的處境會變得更糟糕。”

“我們有著那樣的計劃,我不想因此功虧一簣。”

謝挽幽反握住封燃晝的手,神色有幾分輕松地說:“凡人朝生暮死,畢生光陰不過短短百年,我本來也只有不到百年的壽命,如今只是折損一些不屬於我的壽命,換來跟你們平平安安地度過幾百年,我覺得很值得。”

謝挽幽已經把話說得這樣清楚,理智告訴封燃晝,最壞的情況已經發生,這的確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可他心頭同時生出一種隱約的預感。

這條流血之路已經吞噬掉了太多人,若謝挽幽也踏上這條路,真的能在路的盡頭全身而退嗎?

封燃晝將謝挽幽抱在懷裏:“謝挽幽,不要往前走了,不要相信所謂的命運,天意如刀,它們只會不斷給你希望,又不斷給予你新的絕望。”

“我帶你回家,把你藏起來,好不好。”

謝挽幽笑了笑,只說:“可我不想過東躲西藏的日子,也不想做需要你庇護的廢物。”

她拍了拍封燃晝的手背,示意他看窗外,然後將腦袋靠在他的肩上:“看,雪停了。”

封燃晝說:“嗯,雪停了。”

他沒能說服謝挽幽。

謝挽幽就如同這場雪,說下就下,溫柔而決絕。

沒人能阻止她的出現,也沒人能阻止她在烈日之下融化。

……

空氣裏漂浮著帶著寒意的清醒氣息,謝灼星拉長四肢,瞇著眼伸了一個懶腰,在謝挽幽懷裏醒了過來。

謝挽幽正倚在床頭看一本黃色的書,察覺到幼崽醒來,揉了揉它的小腦袋:“小懶蟲睡醒啦?”

謝灼星哼哼唧唧:“小白不是小懶蟲,是小懶貓。”

它一邊說著,一邊四爪並用地沿著被子爬到了謝挽幽的肚子上,乖乖地趴好,好奇地看著謝挽幽手裏的書,封面上的金色字體更像是某種圖案,它辨認不出那是什麽字。

謝灼星晃晃尾巴:“娘親,你在看什麽書呀?”

謝挽幽解釋道:“是一本佛經,用來平心靜氣,排除邪念的。”

謝灼星似懂非懂地點頭:“是佛子叔叔給娘親的嗎?”

“是呀,”謝挽幽伸手捏捏小家夥透著粉色的耳尖:“接下來娘親還得去找佛子叔叔做治療,小白要不要跟娘親一起去萬佛宗?”

聽到“治療”這兩個字,謝灼星不由擔憂地看著謝挽幽:“娘親,你的病沒有好嗎,需要治療多久呢?”

謝挽幽笑著說:“不嚴重,只要娘親能控制好這把劍,就算治好病了。”

謝灼星這才註意到被謝挽幽壓在身下,正在不斷震動的拂霜劍。

它順著被子爬下去,正想仔細看看,冷不防看到床邊一團巨大的白影,瞬間被嚇得彈飛出去,掉在了床上。

白虎站起身抖了抖毛,看到這一幕,可疑地沈默了:“……”

他的存在感就這麽低嗎?

炸著毛的謝灼星爬起來,心有餘悸地嘀咕:“狐貍叔叔,你好嚇人呀。”

封燃晝冷嗤一聲:“分明是你膽小。”

謝灼星不怎麽服氣,整只幼崽直立了起來,本想跟封燃晝理論一番,但看到白虎的模樣,它緩緩長大了嘴,露出了呆滯的神色。

過了幾秒鐘,封燃晝看到幼崽慢慢背過身,然後,它的小身體就開始一顫一顫。

封燃晝:“……”

謝挽幽:“哈哈哈——噗,我沒笑。”

封燃晝頂著脖頸上不對稱的鬃毛走上前,陰沈地對這母子倆說道:“再笑一聲,你們的功德都沒了。”

謝挽幽和謝灼星對視一眼,然後笑得更缺德了。

“……”

兩人正笑著,外面突然傳來一道爽朗的聲音:“大清早的,什麽事這麽開心,說來讓為師也樂樂。”

懸游道人來了。

謝挽幽瞬間顧不得笑了,像做了賊似的,鬼鬼祟祟地將他往外推,傳音道:“糟了,我師尊來了,你快走。”

他就這麽見不得人?封燃晝被她用盡全力地雙手推背,依舊巋然不動,還有閑心用尾巴掃了一下她的臉:“怕什麽,懸游道人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的關系。”

謝挽幽一想也是,當初避子丹都是懸游道人給封燃晝的,他們似乎確實沒什麽必要在懸游道人面前遮遮掩掩。

於是懸游道人進來時,便看到自家徒弟跟魔尊咬耳朵說悄悄話的親密場景。

懸游道人一張俊臉馬上就拉下來了:“好啊,你這小子——”

等看到封燃晝不對稱的鬃毛後,他要罵出口的話就卡在了嘴裏。

片刻後,他轉過身,背影開始不斷顫抖。

封燃晝:“……”

封燃晝看向謝挽幽:“我覺得,我還是走了更好。”

謝挽幽要笑死了,摸摸他的毛:“不然我真的幫你把右邊的毛也削了吧,你信我!”

封燃晝沒回答,若無其事地甩了甩毛,蒲公英般飛舞的虎毛便全沾到謝挽幽身上。

謝挽幽:“……”這是報覆吧!

從沒見過這麽小肚雞腸的人!

就在這時,門口突然有人連打了三個噴嚏。

謝挽幽瞬間察覺到不妙,轉頭一看門口,便看到渡玄劍尊皺著眉,捂著鼻子走了進來。

他視線掃過蹲在謝挽幽身邊,還跟謝挽幽貌似十分親密的白虎,目光驟然變得銳利:“五師兄,你怎麽在這裏!”

謝挽幽:“……”

此次此刻,她想起了一句話——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古人誠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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