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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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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這句話的信息量很大。

虞殊幾乎是在明著提示師雲凈,只要進入了南天小乾坤,就算在裏面做下殺人放火的事情,也不會授人以口實。

何況,這次不論是姬與意還是黎見山,都將進入秘境。舊恨新仇加起來,正好一並清算。

正適合他。

但師雲凈聽了這話,反而略微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虞殊,好像看見了魔鬼。

小師妹……是這樣的嗎?

他想起以前的事,又開始頭疼。那些歷歷在目的、令人作嘔的回憶,走馬觀花一般在他的識海裏沖撞、爆破,雨零星散。

他記不起來了。

師雲凈的思緒從混沌中掙出,視線落在虞殊的身上。

少女的長相很難說有攻擊性。

漆黑幹凈得像小鹿的眼睛,睫毛微卷,在面中落下朦朧陰影。鼻唇小巧精致,似乎是柔弱的樣貌,眼角卻刀鋒般含著銳氣。

她興致勃勃地看著自己,其中銳意和野望,幾乎化成了實質。

——小師妹,是這樣的嗎?

師雲凈這樣問自己,可是他已經給不出答案。

他不知道虞殊何出此言,無從考證她是否知曉他的過往。他忽然覺得有些累了,眼睫疲憊地耷下來,不再去思考那些事。

他說:“知道了。”

聲音悶悶的,莫名乖巧。

虞殊便揚起手。

在得到師雲凈近乎默許的回應後,她向他頭顱側方擊去。好歹是大師兄,不能總是打人家的臉。

在那聲系統音響過後,師雲凈腳下一踉蹌,覆又擡頭。

虞殊喚道:“大師兄。”

師雲凈看了看周圍,很快收拾起原本的茫然,沈下容色。他向虞殊身後退了一步,低聲道:“小帥前輩來過了嗎?”

虞殊:“是你召喚的他?”

師雲凈不知為何,表情有些局促。半晌點頭道:“方才,發生了一些搖擺不定的事……”

片刻。

虞殊終於在多方人證的口供下,梳理可愛班出事情的原委。

就在下午,虞殊和【西北傳奇】會面盧天川的時候,師雲凈被一夥奇怪的人纏上了。

當時楚爭爭也在不遠處。

她看見為首的那人踱步到師雲凈面前,伸出手中折扇,輕佻地去勾師雲凈的臉。

被師雲凈莫名其妙地避開。

楚爭爭當即怛然失色。

雖然不知道那人意欲何為,但看氣氛和動作,很顯然是在調戲大師兄!這簡直太離譜了!

楚爭爭一面在心裏吐槽,一面暗中觀察,她想等到局勢發酵到足夠嚴重的地步,再出手制止。

畢竟大師兄修為比她高得多,一些事情輪不到她來解圍。

然而,局面很快就像野馬無韁,朝著離譜的方向越奔越遠。

那人——也就是黎見山,在看見師雲凈退避的動作後,油腔滑調道:“美人可知我是誰?”

師雲凈:“……”

黎見山搖晃手裏的白骨玉扇,露才揚己:“妙隱閣黎見山是也。美人若是跟了我,莫說榮華富貴,就算是那天邊星月也可摘得。怎麽樣,考慮一下?”

即便師雲凈再遲鈍,也知道自己是遇上了變態。

他很驚訝,因為他沒想到有人能變態得這麽光明正大——這可是在南劍閣,又不是私下。

轉而一想,對方的背景必然深不可測,才能放任他如此變態,還沒有被丟出南劍閣。

師雲凈無意惹出爭端,於是搖頭:“不考慮了。”

說完,想走。

但黎見山顯然放浪慣了,一個靈活的走位,再次擋在師雲凈面前:“美人不要拒絕得太快,你是哪個宗門的?見你裝扮恐怕只是個末流宗門,不如跟了我,從此名貴仙方無數,保你飛升。”

老實說,師雲凈這時候已經快維持不住基本的表情了。

他低頭,看向身上的衣物——自己確實潛心修行,不常在意衣裝。再加上早年在人間皇宮看慣金玉,富貴浮雲過眼,於是平常只著一身普通道衣。

……但也不至於被當成亟待包養的落魄小白臉吧?

師雲凈冷了臉,再次拒絕道:“不必。我見閣下自己離飛升還遠著,何故大言不慚。”

黎見山:“……”

師雲凈毫不客氣地下他面子,可他確實心悅這張臉。

黎見山在妙隱閣享凡人供奉,得到過無數美人,卻都不及眼前這位少年的姿色。

該怎麽形容?大抵就是見他太皎潔,便想拉他下凡塵,看他在世俗中又會是怎樣姿態。

黎見山已經做好考量。

他見師雲凈樸素衣裝,必不會是大宗裏受重視的弟子。就算最後被拒絕,以對方那小門小派,想來也不敢與妙隱閣爭鋒。

黎見山在凡間是萬民景仰的道人,他想得到的東西,還沒有得不到的道理。這也導致他這次自信過頭,在師雲凈面前碰了壁。

黎見山悻悻然。

但他豈願善罷甘休,當即從懷裏掏出來一串價值不菲的珠寶,向師雲凈遞去:“我知道美人容易害羞,是故拒絕我。這物件兒橫豎與我無用,身外之物罷了,便與你當個定情信物。”

說完心中暗爽:這舉動既無形之中炫了富,又體現了他不強迫、全憑自願的君子風度。

——小樣,迷不死你。

師雲凈的面色卻驀地變了。

他知道妙隱閣在凡間的地位。雖然面前這位修為不如何,在人間卻是享煙火供奉的半仙,格外受人皇器重。

因此,師雲凈並不想直接在這裏與黎見山撕破臉。萬一對方因此遷怒昆侖,非他所願。

但黎見山不知道受什麽風氣影響,居然塞給他這麽一串花裏胡哨、珠光寶氣的東西。

不遠處就是院門,門外有路人走過。他們的視線似有若無投來,師雲凈直冒冷汗。

門規早說不能輕易收受賄賂,他作為第三峰大師兄,向來以身作則。現在這場景若是被有心人看去,豈不是平白遭人誤會?!

師雲凈如臨大敵。

他如今陷入兩難的境地:若是得罪了黎見山,是給宗門樹敵;但如果接過這賄賂的贓物,再遭到熱心圍觀群眾的舉報……

他的職業生涯就完了!

正在此時,師雲凈腦海裏莫名響起了虞殊的聲音——

【大能說他不能久留,但當你遇到困境、搖擺不定之時,可以用力打自己一巴掌。他只要察覺,就會現身助你。】

對啊,他有小帥前輩!

師雲凈眼前一亮。

他來不及深思,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了自己一巴掌。

這巴掌來得突然。

黎見山楞住了。

不遠處的楚爭爭楞住了。

一道院門外,那些探頭探腦的路人們也楞住了。

還是黎見山最先作出了反應:“你……”

他沒來得及說完。

因為師雲凈的眼神忽而淩厲起來,斜睨他一眼,流露出不加掩飾的嫌惡之色。

而後,一掌將他掀翻在地!

黎見山:“???”

他被自己調戲的“亟待包養小白臉”輕易碾進地裏,保養得宜的面皮,牽扯成扭曲形狀。

沒來由地,黎見山被恐懼攝住了心臟。他直覺自己得罪錯人了,又不明白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分明方才,師雲凈還是和光同塵、能退則退的態度。

現在卻像是忽然變了一個人,瞳仁裏布滿陰郁的濁氣。手上的力道令黎見山的胸腔被重重擠壓著,幾乎不能夠呼吸。

而更讓黎見山驚恐的,是師雲凈俯在他耳邊,啞聲道:“這一次,趴在地上的是你了。”

……什麽意思?

此時的黎見山並不明白。

黎見山不知道的是,眼下這位“師雲凈”來自上一世。

在那一世,師雲凈被仙庭贈予妙隱閣,頭日便被下了藥,送進十幾位貴人的床帷中。

或許是出於某種隱秘的癖好,貴人們並不滿足於普通的歡好。

他們發覺每次行事,師雲凈總是用他那雙過於漂亮的、琉璃一般清淺的眼睛,怒目而視。

於是他們用刀剜出他的眼睛,寶珠似的供在銀盤上。

他們發現師雲凈獨處時,總是存著不切實際的逃跑念頭。

於是他們打碎了他的關節,讓他再也沒辦法行動一寸。

他們又覺得師雲凈交合時發出的聲響不盡如人意,仿佛不服從的野獸,總是流露出抗拒。

於是他們幹脆拔去師雲凈的舌頭和牙齒,讓他只能無謂呻)吟,用溫熱的口腔、只剩一截的斷舌去迎合他們暴力的欲)望。

如此才像被馴服的小獸,惹人疼惜。

那些事,每一件事。

師雲凈想忘記,可他偏偏都記得。他覺得惡心,那些人很惡心,他自己也很惡心。

當師雲凈隱約察覺重生的時候,第一個念頭就是離開宗門。

他不知道如此不堪的自己,該怎麽面對師門中人。想必,他們也會覺得這樣的他惡心至極。

為此,師雲凈帶著匕首去到宗門祠堂,想取走第三峰一脈中屬於他的長明燈,親自熄滅。

卻被虞殊打斷。

她說著奇怪的話,那些話讓師雲凈感到難以理解。但她的態度很平常,像對一個新認識的朋友,像對一個闊別已久的故人。

不知為何,師雲凈原本郁躁不安的心情,逐漸平息。

小師妹沒有另眼看他,哪怕他這麽惡心。

是因為不知道嗎?或許吧,但也或許是她並不在意。

總之,師雲凈忽然收回了原本的念頭。因為他想起,上一世虞殊死得那麽早,是他這個大師兄失職。可現在她還活著,甚至敢在他面前問他“是不是人性未泯”。

她為什麽這麽問?師雲凈到現在也沒想明白。

但他忽然不想走了。

他想看看死而覆生的小師妹能走到哪一步,看他貌合神離的師門,能走到哪一步。

他最終選擇相信小師妹,對她說:“你看著辦。”

……

師雲凈在虞殊的強烈要求下,先一步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虞殊目送他走遠,而後轉身,看向地上的黎見山。

對方顯然已經被揍懵了。半張臉陷進土裏,好不容易拔出來時,在地上留下半個猙獰的臉印子。

他那保養得宜的端正面孔,此刻因惱怒顯得扭曲:“你、他!他怎麽可以……”

接下去卻說不出來了。

虞殊於是蹲下,用溫和的語氣,笑顏道:“這位郎君,真對不住。我們大師兄就這樣,讓你受驚了——不礙事吧?”

黎見山:“。”

他深吸一口氣,又深呼一口氣,堪堪維持住理智。念及大庭廣眾,不好直接發作,便也勉強掛上笑容:“不、不礙事。”

虞殊“哦”了一聲,點頭道:“不礙事就好。”

黎見山隱隱察覺不妙。

卻聽她說:“郎君有所不知,別看我們大師兄儀表堂堂,其實內心千瘡百孔,有自虐、虐待他人、殺人放火等不良嗜好,是為非作歹、人面獸心啊!”

黎見山睜大了眼:“什麽?”

虞殊添油加醋:“郎君招惹了我們大師兄,以他睚眥必報的性格,恐怕這輩子再難逃脫他的魔爪了。你逃他追,插翅難飛……唉唉!”

黎見山原本覺得這說法太離奇,又聯想到方才師雲凈那可怖的眼神,以及陰晴不定、大起大落的態度,覺得不是沒道理。

他這下也了然,師雲凈不是可以隨意挑逗的落魄修士,反而可能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

……怪他紅塵逍遙久,色膽包天,這回踢到鐵板了。

黎見山結巴道:“那、那怎麽辦?他不會把我怎麽樣吧?”

虞殊:“難說。我們大師兄殘忍、血腥、殺人如麻,郎君此番觸他逆鱗,現在我把他勸走了,但接下來恐怕……”

黎見山聽完這一串窮兇極惡的形容詞,立時面如土色:“不可!懇請仙子指教!”

這問題正合虞殊心意。

她發揮道:“郎君可看過一類文章,救贖文?”

“一個主角受盡磨難、內心千瘡百孔,還可能有自虐、虐待他人、殺人放火等不良嗜好,簡直是為非作歹、人面獸心。這時候,另一個主角就出現了,把他千瘡百孔的內心溫暖了,把他的不良嗜好改正了,還大概率成為他的狗腿子了,這就叫救贖文。”

黎見山:“沒、沒看過。和我現在有關系嗎?”

虞殊又道:“郎君沒發覺,我們大師兄很像這第一位主角嗎?若想在他手下活命,唯有成為這第二位主角,做他生命裏一條任人差遣的狗腿子,方能破局。”

說著,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我言盡於此。接下來如何應對,便看郎君自己了。”

此時的黎見山,渾渾噩噩。

他沒想到隨手調戲的小白臉,居然是這麽恐怖的存在!

黎見山自恃背景深厚,哪怕修為平平,也無人敢與他爭鋒。但這唬得住其他人,卻絕對唬不住一個殘忍、血腥、殺人如麻、武力值還完全碾壓他的瘋子。

瘋子哪裏會管他是什麽背景?

今天能話不投機把他按進土裏,明天就能一言不合,讓他徹底離開這個花花世界。

他該怎麽辦?

他……應該救贖師雲凈!

黎見山憬然有悟。

他連忙向虞殊行禮:“多謝仙子指點!”

虞殊擺了擺手:“郎君客氣。見你誠心,便再告訴你一則消息——我們是昆侖微生故弟子,明日將從庚字門進入南天小乾坤。”

“屆時務必要來啊。救贖大師兄的重任,就交給郎君了。”

黎見山:“昆侖,莫非是昆侖玉京?那微生……啊!”

他久居凡間,對仙門百家了解不算深,但也知道微生故乃何許人:那可是佛面蛇心,傳聞中殺人不眨眼的無情劍君。

微生故的弟子,殘忍、血腥、殺人如麻,睚眥必報,合情合理!

黎見山:“我會來的!一定讓那瘋、那仙君知道我悔改誠心!”

……

回程路上。

系統:【乖乖!宿主你、我不知道怎麽說了,但……】

它無法準確地形容虞殊。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三言兩語便將人挑撥得暈頭轉向。

系統不得不稱讚她的靠譜,又覺得眼下的發展有些恐怖。

系統:【黎見山被忽悠到庚字門,豈不是要和你們一道行動了?宿主,你是知道他什麽人的,放他在身邊無異於豺狼!】

虞殊:“不,他現在是一心救贖大師兄的狗腿子。”

系統:【……黎見山只是暫時頭昏。宿主就沒想過等他清醒了,會怎麽報覆你們?他背後站著的,可是整個凡人界的統治者。】

虞殊沈默了片刻。

就在系統以為她產生了悔改之意時,卻聽她悠悠道:“我和小帥前輩有一個約定。”

系統楞怔。

她繼續道:“黎見山是小帥前輩的故人,接下來如何招待他,得看小帥前輩的意思。”

“至於我,只不過把客人請過來而已。南天小乾坤是個敘舊的好地方,屆時若有誰意外消失……只能算他時運不濟了,呵呵。”

系統:【……】

它算看明白了,虞殊這是在給師雲凈制造殺人滅口的機會。

——要命,它這宿主怎麽和她師尊成一個德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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