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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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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077.

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昭雪回去看了季雪壽, 對方仍處於昏迷之中。但是師尊告訴她,不日他便會醒來。

昭雪坐在少年的床邊,看向透出陰暗光線的窗外。她長長呼出一口氣。

“靈犀, ”她忽然出聲道,“你說的話還作數吧?”

“……”

對方跟她別扭鬧了好幾日。至今還不願意開口說話。

昭雪說:“我已跟宗裏請示了,今年會出去游歷一番,在明年宗門大比之前再回來。那時候, 大姐正好也出關了,恰好能趕回來見她。”

劍靈似乎是不信一般:“你真的願意和我離開藏劍宗?”

“是……”昭雪垂下頭,發絲跟著滑落,她微微一笑, 道, “我實在是不夠成熟,面對很多事情,即便相比於之前的自己來說, 已是變化良多, 但是在大部分人的眼中,我依舊是以前的自己。我不知該如何去解釋, 也感覺有些疲憊……噩夢消除了,但是我的人生還要繼續,不是嗎?”

靈犀問道:“你覺得那些人會同意你離開嗎?”

“我馬上就會動身。就像是我曾經離開渝城一般, 這次我也會不動聲色地離開。分別是暫時的,但也是必須的……我不會再像去年那時候一樣, 在大姐懷裏悄悄地哭了。無論他們是否同意, 都不能幹擾我做出這樣的決定。”

“……”靈犀咳嗽了一聲, 問道,“是只帶我的嗎?”

“你願意嗎?”

“本來我是很生氣的。”靈犀說, “我討厭你身邊那些男人。但是想來想去,你最親近的還是我,聽聞修士一生會有很多道侶,但是卻只會有一把劍。我就……勉為其難同意你的決定。”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昭雪看著眼前昏睡的少年的面龐,說道,“扶青的話讓我思考很多,我總是忍不住想,若是一切真的延續了該如何?真的按照命運中發展、又該如何?在我剩下的幾個月的生命中,我還有什麽能做的?”

“……到最後,我發現我最忘不了的,是那時剛出渝城不久,在青陽秘境外所見的一切。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絢麗、繁華的世界,我想,那般場景,或許我此生不能再忘懷。”

昭雪回憶得出神,喃喃道,“若是我真的不能更改命運,我一定會用剩下的幾個月生命去將這片大地游歷一遭。我所見之處、所到之地,皆是我生命的組成部分。修仙之途漫長,人人皆想得道長生,即便是凡人也想踐行自己心中的道義,我想去多看看、多見見……或許只有這樣,我才能真正理解自己的‘道’是什麽。”

“我倒是無所謂。反正跟你在一起,去哪裏玩兒都行。”靈犀說著,“呵呵”笑了幾聲,挑唆道,“你若是願意,幾年不回來也未嘗不行,反正那些人類也無趣且令人厭煩。更何況,你已是金丹,不是以前那個需要別人保護的菜鳥了。”

“我還得回來見大姐呢。”昭雪搖搖頭,她擡眸看了眼窗外,清亮的月已經掛上樹梢,溫涼的月光灑落在院中。她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幾封書信,在桌上一一放好。

“靈犀,”她忽然開口說道,有些沒頭沒腦,“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那晚的月光也是這麽亮。”

“……我可沒忘記你將我坑得很慘的事呢!”劍靈念叨起來,說著說著,聲音又逐漸低了下去,“不過,那次也是第一次有人能看見我,叫出我的名字。大概,我也不會忘記那天吧。”

他補充道,“再過兩千年,也不會忘記。”

昭雪“嗯”了聲,點點頭,“看起來,仙子說過的話還算管點用。”

“你——”

她聽出來劍靈這家夥大概又快要生氣,眨眨眼睛,飛快接道,“聽聞靈心宮九皇子鮮少離宮,今日本仙子便帶你出門游歷一番,這一次,直到盡興為止。”

隨著淺淺的笑聲,空氣中的身形波動著,最終消失在原地。

不多時後,床上的少年醒來。

他在昏迷之中隱隱約約能夠聽見她的聲音,卻不太清晰。他越是拼命想聽清她在說些什麽,越是難以清醒。

直到最後一切歸於沈寂,院中的樹梅香傳來。窗外月光清冷,鮮少知道情感的他卻感覺到了一股異樣的惆悵和落寞。

“……昭雪。”

沒有應聲。

她大概已經離開了。

季雪壽抓住胸口的衣襟,他感覺自己的心口隱隱發疼。好像失去了什麽。

昭雪、昭雪……

她如今已然不在這裏了。

他伸手,只摸到了床邊她留下的一封信。

展開信紙,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下不為例”。

季雪壽不知為何,心口抽疼得越發厲害。這是他傷心、難過的心情,還是與昭雪中了同命之咒後感知到的她的情緒?她此刻也會在傷心著嗎?是因為什麽?心中這股迷茫的情緒是什麽?是想要去探尋、想要撥開迷霧,想要找到自己真正的價值所在?

是因為那句,她在舊宅中對他說的“現在,我愛我自己”嗎?

她的身邊依然有他的位置,只是季雪壽卻莫名覺得,慌亂無措起來。

他隨著這股心絞落下淚來,然而摸上眼瞼的位置,他才觸碰到,眉心那道淺淺的指印。

——一個小小的十字。

仿佛她還在他的眼前,對他笑著,嘆聲道:

“季雪壽,下不為例哦!只原諒你這一次。”

眼淚“啪嗒啪嗒”落下,砸落在紙張上,浸濕那簡單的四個字。

季雪壽恍然間發覺,他好像,不再是她的唯一了。

.

.

陸照禾接到江泠風傳過去的信後,雷厲風行,直接去了藏劍宗登上流光峰。

他把信紙拍在江泠風面前,急切地質問道:“劍尊,這是什麽意思?小照她不在劍宗,出去歷練——她一個人的決定!?居然還是一年這麽久的時間!!”

江泠風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慢慢道:“信是她所寫,我只是傳去陸家而已。”

“您便允許了她這般作為?您不怕她一人在外有什麽危險!?”

“我有她的本命魂燈,”江泠風平靜地說道,“況且她的納戒中有我一縷神識。她出任何事,只要我不在閉關,都能第一時間察覺到。我比陸家清楚她的位置。”

陸照禾氣笑了:“劍尊,您知道她是我陸家的人,她一聲不吭便離開劍宗、離開陸家外出歷練,您不加阻攔便也罷了,居然也不提前告知我們一聲嗎?”

“她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我沒有阻止的理由。況且,”

江泠風擡起頭,冷冷覷了一眼青年,“她從未回過陸家,何來‘陸家的人’之說?”

“……”

“若是想取得她的認可,便自己前去找她。以陸家的資源和人脈,找到她不過數月之事,屆時,再去質問也不遲。”

“……嘖。”

青年不再多說,憤怒而急迫地離開。

在陸家離開之後,江泠風發現門外站著一道伶仃的人影。

他放下茶杯,那道人影才猶豫著顯現出來。

是他之前看見的那個外門弟子。不久之前,昭雪說過,他在萬魔之淵之下有奇遇,現在的實力已至化神期,但是不論如何,現在的他看起來始終和以前沒有太大的區別。一樣的蒼白而陰郁,總是形單影只站著,習慣性地隱沒在人群中。

若不是因為昭雪,江泠風大概永遠也不會註意到他。

他的手背在背後,緊緊地捏著信紙,不知在門外聽了多久。

“……”江泠風沒開口,他便也踟躕著,直到夜風吹過,他才慢慢出聲,聲音稍不註意便會隱在風聲中,顯得落寞,

“昭雪她……還會回來嗎?”

江泠風答道:“一年後回。”

“我方才聽說,劍尊您有她的位置……”謝明毓看起來很不安,他問道,“可以告訴我嗎?我很擔心她……我想去保護她。”

“她不需要你的保護。”江泠風冷漠地拒絕。

“可是……”少年的眼神顯出幾分迷茫,“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從前她在的時候,我會和她一起修習,我想變得更加強大,這樣就可以保護自己、保護她。現在我已然實現了自己的願望,但想要保護的人卻不在身邊……這樣又有什麽意義?”

“……”江泠風沈下眉峰,“她給你留了信?”

“是。”

“信中說了什麽?”

謝明毓展開信封,念出聲:“‘謝謝你。我也會,努力追上你的。’”

他的喉嚨忽然發澀起來,傳出令人覺得是錯覺的哽咽,“可是,她不在我的身邊,我又該怎麽辦才好?我不想過見不到她的日子……一分鐘也忍受不了……”

“她一年後便會歸來。”江泠風冷淡說道,“她以你為目標,努力修煉。你既思念她,更不可辜負才是。”

“……”少年似懂非懂。他只是抱著信紙,在夜風下嗚咽著走遠。

淚水的潮意讓江泠風心生煩躁。

他不清楚今晚或是以後還有多少要獨自偷偷落淚的人,只是覺得從未有這樣一刻,他們的臉令人心生厭煩起來。

他一直覺得自己不一樣。作為昭雪的師長,他理應有守護好她的責任。只是在面對那些人時,原本耐下心來的話語竟也顯得刻薄而讓人難以忍受。

……昭雪。

江泠風閉上眼。浮現在他眼前的,是他們在渝城的初次見面。他那時只不過時救起了落水的她,她卻在後來,撈起溺水十餘年的自己。

他這時才明白,作為她的師長的身份,竟是他比他人多出的唯一一份僥幸和優越感。

他想永遠在昭雪的眼中看見那份鮮活。

——那便,永遠如此罷。

.

.

此刻的陸家氣壓低沈。

陸照霜將短短一張信紙翻來覆去看過數次,眉間的褶皺始終展不平。

“人手已經派出去了嗎?”

“是。各組織的委托也發出去了……可是,至少也要花費數月時間,”陸照禾坐立難安,“大哥,小照總不會在那之前出什麽事吧?”

“只能盡最快的速度……”陸照霜說著,頓了頓,有些驚訝地擡頭,“母親,您——”

來人掀開簾子進來,在桌旁坐下。陸照霜立刻起身斟茶。

陸照禾看見陸憶齡過來,霎時也心虛起來,小聲道:“母親,您也聽說了嗎?我和大哥已經籌備去找小照了,您不必太過擔心……”

陸憶齡伸手拿過信紙。

昭雪的留言十分簡單。若是不了解她的人,會以為她好像向來就是個如此簡單的孩子似的,內心單純。但陸憶齡了解了她從前的過往後清楚,她的孩子並不是這樣的。她經歷過很多,也會想得比一般人多更多。

但是如今留在紙上的,只是一句簡短的“歷練,一年後歸”。

是她深思熟慮之後才留下的話,還是只不過是疲憊了呢?

陸憶齡不清楚,但是那是她的孩子。她本能地能夠從她留下的只言片語中,感受到,昭雪不想任何人去打擾她。

她放下信紙,開口道:“照禾,你成年那年,也獨自外出歷練了半年吧?”

陸照禾先是“嗯”了聲,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擡高聲音:“母親,那怎麽能一樣——!!”

“小照她如今是金丹期,按照這點來算,她不過十六七已有你那時的修為,你更沒有什麽可以擔憂的才是,”陸憶齡看向他,“別再去找她了。我知道你們亦愛護她,但是,若是這份愛護之心忤逆了她的心願,那又與不懷好心之人有何異?”

陸照禾睜大眼睛。他有些委屈,心有不甘地出聲,還想再爭取一下,“可是,母親……”

“雛鳥總要飛出籠子。照禾,我以為你最是清楚這點,為何到了小照身上卻不明白呢?”陸憶齡埋頭喝了口茶,苦笑一聲,“小照她從前在沈家經歷了那麽多,最是期盼能早早飛出那個禁錮自己的家。你們若是執意尋回她,做法與沈家有什麽區別呢。”

陸照霜沈默不言,捏緊手指,半晌後才抑制自己帶著慍怒的聲音,盡量平穩地開口,但那絲顫抖仍舊是暴露了他:

“母親是在害怕嗎?”

“……”

“母親是在害怕,小照討厭自己,所以在想,即使她一年半載不在陸家也沒事,時間說不定能夠沖淡這份恨意,也能給她緩沖的時間,”陸照霜驀地擡起頭來,直視對面的女人,

“是這樣嗎,母親?”

陸照禾大驚失色,驚慌地站起身:“大哥,你怎麽能……!”

“若我說是,你會怎樣?”陸憶齡揮手,讓陸照禾坐下,她看向自己長子那張略顯陰沈的臉,意識到他已經羽翼豐滿,即將成為陸家的繼任家主、權力中心。她笑起來,卻是因為欣慰,

“但是很可惜,我確實不是那樣想的。”

“您……”長子的臉上露出一瞬的錯愕。

“若真的那樣,我未免也太過卑劣,”陸憶齡搖搖頭,“我確實只是想讓她有更多的時間可以去尋找自己。你們的人生太過順利,很難想象到小照她所經歷的事情究竟需要怎樣的心態才能慢慢消解。照霜,她與你不一樣,她是經歷過這個世界另一面的人。你從出生起便未嘗過挫敗之意,但她不同,正如在面對姜家的事時,你和照禾所不能理解的,卻恰巧正是她能夠感同身受的。”

“……母親……”隨著她的話語,青年眼中逐漸浮現不解和失落之色。

“況且,她未曾經歷過陸家半分福澤,我們已經虧欠她夠多了,”陸憶齡默默垂眸。窗外寒枝驚鵲,窗內二人沈默不語,

“如果是她的心意的話,順其行之便是。這也是我們……為數不多,能夠為她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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