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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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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這時, 只聞一股臭味熏天,越發接近。

少女一身明黃衣裙,驕矜貴氣, 不是那才鬧過事的長安貴女還能是誰?

隨之過來的, 還有梁善淵。

這長安貴女若似那陽光燦爛灼目,梁善淵便是清夜中掛在天上的半輪孤月, 清淩淩的陰翳之美, 不僅半分沒被壓去光彩, 站在一處, 反倒互相襯托。

可屋內人沒心思欣賞。

“這也太臭了!”

楊氏女兒沒留住便罷,又死了兒子,明顯是昨夜念梁世奇念到思慮過重,一夜未眠, 本就面色蒼白,腳步虛浮,竟被這臭味熏出幹嘔之意。

“姐姐, 你沒事吧!”

秦氏生性好看熱鬧, 唱過戲的嗓音細又敞亮,花灼卻沒給她們機會關心楊氏。

梁善仁機警, 一刻都拖不得。

“兩位道長, 還望莫要因心軟而插手我家中瑣事,”梁長均冷聲,

“人在其位便要格盡職守, 我們梁府當初專請青庵觀道長過來,是為家中鬧鬼, 如今鬧鬼一事八字剛畫一撇,您二位又要分心管我梁府家事, 恕我多有得罪,您二位還是帶著您家小妹速速請回吧!今日的話,我只當沒聽見!”

許如意孟秋辭二人也是頭一回逾越,又被這樣劈頭蓋臉一番指責,都有些不好意思,本意便沒有插手之心,聞言自是要走,孟秋辭都牽住許如意手腕了,眾人卻聞臭味將至。

是花灼過來了。

她見眾人都因為她身上味道面露苦色,心中也不高興,情緒上臉,本就一副驕矜眉目,當下更顯不好相與,

“當你是誰,說要誰走誰便要聽你的話了?”

這話一落,四下一靜,有妾室可看不得這小女子輕狂,“你是哪裏來的小姑娘?敢跟我們老爺這樣說話!來人——”

話音將落不落,卻是花灼自衣襟裏摸出塊金色令牌。

“本郡主乃長安南康王七女歸尋,”

花灼聲音嬌嬌軟軟,不快不慢,屋內鴉雀無聲,眾人呆若木雞,梁善仁心頭咯噔一聲,正要上前行待客之禮,卻見貴女一雙微圓杏眼正巧落到他身上。

“黎陽縣縣令梁長均,本郡主今日需得你幫忙查事,不知你可答應?”

梁長均半撐起身子,流出一腦門冷汗,梁善仁要上前插嘴,他忙將梁善仁推開了去。

哪怕他在偏僻黎陽縣當差,也自是知道長安歸尋大名,那是長安城數一數二的混世魔王,那歸尋掏出的皇城通行令牌,徽紋灼灼生輝,便是假造都造不出來。

又見這少女通身氣度,貴氣非凡眉眼倨傲,只恨自己方才口出誑語。

“在、在下不知郡主自長安而來,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家中幾個賤妾眼拙,還望郡主大人勿要怪罪,只是......這......郡主要管,在下自然樂得答應,只是不知究竟是何要緊事?需得郡主大人您親自出手?還望郡主大人告知在下。”

梁長均忙使眼色要下人奉茶,花灼坐下來,慢條斯理道,“我要管的事,不就擺在你們眼前頭了?”

跪在地上的翠柔渾身一震,又是不可置信,又是淚流滿臉的望向坐在纏枝木椅裏的少女,卻聽少女道,“本郡主丟了本詩詞,是當年詩仙謝玉屏的詩詞,”

主堂內梁府人聞言,具是迷茫惶恐,翠柔眼睛一點點失去神采,重新回歸死氣沈沈,唯獨梁善仁面色不好,花灼適時堵上他一張話花言巧嘴。

“所以本郡主要你們搜房,先從你的房開始搜,若找不來謝玉屏的詩詞,你們梁府可好好擔待結果吧。”她說話又緩又慢,纖細指頭一探,指著梁善仁道。

*

今日艷陽高照,一輛四角嵌金鈴的貴重馬車穿過巴蜀街頭,馬車壁上南康王家輝灼灼生輝,聽幾聲噴嚏,馬車內男子撩開車簾,露出張俊秀的臉來,“妹妹,你怎麽了?”

歸尋郡主騎在馬背上,吸了吸鼻子,她騎馬不穩,這會兒馬蹄濺滿方才來時馬兒踩壞了的柿子汁水,聞言,又打了個噴嚏,“我也不知道啊。”

“郡主大人,恐怕是因此地氣候所致。”女侍解釋。

馬車內江之潔聞言,他身穿碧色官服,即將上任大理丞之位,姿容俊秀清冽,伸手遞了塊帕子出來給歸尋。

歸尋接過,又打了兩個噴嚏,馬被吵煩了,要亂跑,旁側女侍急忙牽住歸尋韁繩,見江之潔似在寫信,問道,

“世子殿下,您可是正在給王爺與王妃寫信報平安?若不急,等到地方再繼續寫吧?”

江之潔還沒說話,歸尋先輕哼一聲:“哪兒啊,他給三公主寫的,是吧?”

馬車內,江之潔沒回話,卻望著親妹,面色微紅:“是又如何?”

歸尋又打一個噴嚏,“你就鐵了心要尚公主,阿父因這事發了好大的怒,你還要給公主寫信,你就是故意與阿父對著幹。”

“我可沒這意思,”江之潔道,“我對三公主如何是我的自由,雖不利仕途,可如今咱們府也算木秀於林,我與三公主又興趣相投,我便心悅她又當如何?”

“還心悅呢,三公主都快去當道士了。”

歸尋跟三公主相處一般,因著她覺得自己了不起,三公主覺得自己更了不起。

偏偏江之潔數日前參與百花宴,滿座貴女他皆無意,卻與三公主一同聊了聊釣魚技巧,驚訝三公主竟如此擅長游山玩水,還會唱好些他聽都沒聽過的曲子。

他本就情竇初開,但尋常貴女對他太過殷勤,他又時常心生惶恐,乍見三公主,只覺尋到知己,百花宴持續三日,江之潔與三公主亦越發投緣,少年少女,難免惹出幾分心思。

“唉,真好,”江之潔非但未生出退縮之意,反倒頗為向往,“遠走高飛,逍遙自在是好事,若我也能放下一切走南闖北便好了。”

歸尋不屑得撅了撅嘴,又打了個噴嚏,看向天際,“奇也怪哉,總是打噴嚏,是不是老天爺想告訴我有人在暗中辱罵我啊?”

“你才騎馬撞了個柿子攤位,我便說你要改改你的行事猖狂,恐怕是那柿子攤位的夥計在心裏罵你吧。”

“這樣小氣?我撞完後也給錢了呀,給錢了還罵我作甚呢!?”

*

梁府小廚房裏,幾個姨娘坐在裏頭聊閑天,秦氏拽著梁南音,

“南音,你真不知道那是郡主?你這小妮子可別想著騙我,我就說這陣子你那麽上趕著,你怎麽也不跟我這親娘說一聲呢?”

“我真不知道,母親。”梁南音如實,手裏拿的盤子裏正配著點心。

秦氏最愛巴結,“哼,反正我可告訴你,咱們母女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瞞我你能得到什麽好處?這個,這個也裝上,這個好吃。”

秦氏指著桃花酥要梁南音擱到盤子裏,“你聽到我說話沒?你有事瞞著我反倒沒人給你支招,你既然如今跟郡主扯上關系了,”

秦氏小聲湊近了,拍著梁南音後背道,

“多問她帶著你出去走走,郡主身邊便是隨便一個那都是咱們高攀不起的,之前那樁婚事我知道你不願意,怨怪我,但你以為我這當娘的,就想讓你去給大你那麽多歲數的人做妾?誰不想要閨女好?當妾在主母手底下討生活,我又不是不知道,所以你就得找個最好的,就是當妾也當的踏實,你聽到娘說話了嗎?”

秦氏聲音越發減小,瞅見紙窗外頭一道人影又過去,登時松開了梁南音朝外頭去,站在門檻邊上喊了聲,“姐姐!你這來來回回的幹嘛呢!”

梁南音垂著眼皮,剛松下一口氣,是秦氏冷哼一聲,又回來了,

“臭姓楊的真古怪,我死了兒還沒見魔怔呢,她倒是先魔怔了,走過來走過去的,我剛才一看,臉白的嚇死個人,怪討厭的。”

秦氏碎碎道,見差不多了,要梁南音趕緊將裝滿糕點的盤子送去前堂,念叨,

“說起來那郡主好看是好看,不過身上怎麽這麽臭啊?得的什麽病啊?南音你知道嗎?”

“不太清楚。”

秦氏嘴裏閑得慌,又跟其他幾個姨娘說郡主身上的臭病,梁南音剛垂頭走到門口,卻見地上人影,擡頭,身穿一身素衣的女子正站在門檻處,不知站多久了。

“幾位姨娘,八妹妹,郡主那邊要咱們都過去。”

秦氏嗓門大,“哎”了聲,笑呵呵走到門口,卻迎面撞上梁善淵一雙微彎眉目。

那瞳仁兒黑漆漆的,溫聲道,“姨娘,我染上的病還望您別再與她人說了,若是當著郡主面說起來恐怕會招了郡主嫌厭。”

秦氏一頓,梁善淵卻已轉身先行一步,她怔怔,吸了吸鼻腔,好像確實聞到那股臭味隱隱,才小聲與梁南音道,“原來是善淵得的病?”

“好像是。”

“她這......”梁善淵跟那畫裏的觀音入世一般,秦氏竟荒唐的笑了,“哪染得怪病?跟她可是哪哪都不搭調啊。”

*

花灼坐在許如意與孟秋辭二人之間,喝完一杯茶水。

幾個姨娘陸陸續續過來,桌上立時擺滿魚蝦肉菜瓜果零嘴若幹,秦氏繞過被綁在地上的翠柔,到花灼跟前,手裏拿著個小香爐,面上露出個頗為明媚的笑來,

“辛苦郡主殿下方才多擔待,妾身這香料味道好,點給郡主殿下聞聞?”

花灼當即皺了下眉。

這不是變相說她身上味道難聞麽?就有這麽難聞麽,難聞到這地步了?

花灼沒想到這秦氏如此膽大包天,心下委屈,沒言語,只等梁家其他幾位人精教訓她,那幾位人精姨娘確實過來了。

“對對,點上,秦姨娘身上味道一向好聞的很。”

幾位姨娘言笑晏晏,走動拂袖間香味撲鼻,許如意面色不好,心道也不知這梁府如何管教的,正要替妹妹出頭,卻見有老姨娘牽著梁善淵帶著人往外頭去。

梁善淵明顯是沒察覺,忽的被扯拉住手腕,清瘦的身子都一歪,看著頗為可憐,老姨娘笑得獻媚,“郡主大人,我把五姐兒帶下去,你們再把香爐一點,那味道就一點都沒啦!”

花灼面色微變,“等一下......”

她上前,那姨娘被臭的腳步一停,花灼牽住梁善淵冰涼手腕,對上梁善淵一副如畫眉眼,思起方才,心中升起幾分愧疚尷尬。

黑心蓮心壞是一回事,給自己背鍋就是另一回事了,花灼抓著梁善淵的手腕緊了緊,

“我沒覺得臭,香爐你們也不用點了,不必如此招待我,我喜清凈,你們都少說話。”

少女牽著梁善淵有幾分尷尬的左右望望,卻見女子陰白的手指向旁側一把長凳,微彎下身對她小聲道,

“灼灼,和善淵一同坐到那處吧。”

花灼轉頭瞪她一眼,“你說如何就如何?真當自己是根兒蔥了。”

外頭腳步聲漸大,是梁府幾位男丁帶著垂頭喪氣的梁善仁進來,花灼目光一掃,梁三爺梁末連也在,梁長均面色極為不好,先在門口行了個禮,“郡主殿下。”

他面色幾經掙紮,到底人多口雜,沒有撒謊膽量,又聽歸尋郡主笑道,“說吧,你有沒有說謊,我要我帶來的兩位道長掐指一算便知。”

原本六分的膽量薄到三分,梁長均痛恨開口,“在下確實......在逆子的床底下翻出了謝玉屏詩集。”

“小人不知那竟是郡主殿下之物!”梁善仁在後頭哽咽開口,

“那詩詞是小人幾日前經已逝六弟所贈!六弟當時也未曾告知小人,才導致小人實在不知那詩詞竟大有來頭!若小人知道那是郡主大人之物,定不能要六弟如此輕易對待!還望郡主大人看在小人對待詩仙所寫詩詞如此小心的份上,饒小人一回吧!”

他說著話便跪到地上磕頭不停。

梁長均憤憤開罵,“今日是有郡主大人寬容大量,你興許能免於一難!但謝玉屏的詩詞你這逆子都不認識!那樣的寶物是你能翻開看的?!郡主大人興許諒你一無所知免你一難!我今日是定不饒你!來人!上家法!”

梁末連聞言,急忙勸阻,“大哥!這是小事!郡主大人寬厚仁慈定也不會記掛心頭!何至於上家法?!你一鞭子抽下去皮開肉綻!打廢五哥兒是小!嚇著郡主是大!”

裏屋坐著的李夫人也急忙上前,噗通一聲跪在梁長均跟前,脖子上戴著的佛墜子搖晃幾下,她擡頭,哭的淚流滿面,“老爺啊!我可就剩五哥兒一個男孩!若是要您給打壞了!我便不活了啊!”

“躲開!你們都給我躲開!我今日偏要打死此獠!”

一眾人在門口鬧騰,花灼雙手環胸,聽這眾人一來一回,都給聽笑了,許如意與孟秋辭也是頗感無語,花灼手拿詩詞淡聲道,“行了。”

眾人一停,還是沒攔住梁長均兩鞭子抽到梁善仁後背上,這痛宛若挨在李夫人身上,李夫人尖叫兩聲,痛哭出聲來。

“我嫌吵,把她送出去。”

梁府人一楞,梁長均心道不好,忙喊下人過來將李夫人送出門外,花灼坐下來,手中正空,旁側梁善淵卻笑盈盈端來茶盞,花灼瞪她一眼,喝一口溫茶放下,

“這詩詞,是我送梁世奇的,因我慧眼識珠,看著梁世奇是個好苗子,所以,他決定不可能送人,哪怕是親兄弟。”

“這、”梁末連先行一禮方道,

“郡主大人,您說的是,誰不珍愛您所送之物?只是世奇這孩子......其實是個冷情冷心的,興許就唯獨他沒心沒肺,沒將這詩詞放在心上,聽善仁想要,便想也沒想就給了他呢?畢竟當時情況,咱們都不知道,善仁既說世奇送詩詞時並未有多餘囑托,那定是什麽也沒說了,善仁這孩子人如其名,定不說謊的。”

花灼只覺小指碰到些微冰冷,往旁側挪了挪,那冰冷卻越靠越近,她沒留意旁側厲鬼漆黑眼瞳,緩聲道,

“可我當時送他詩詞時,要他發過毒誓,我不信他如此冷心冷情,這樣吧,楊嬌晴。”

被喊到的楊氏渾身一震,眾人這時才發覺她有所不對,全身近乎剛淋了雨一般衣裳貼在皮肉上,墨發都打綹,秦氏嘴碎,登時納罕,“姐姐,你這是怎麽啦!”

“我、我身子不大舒坦,”楊氏聲如蚊吶,“我想回房......”

“回房?”花灼笑了聲,

“我要你做的事累不著你,你將你兒子平日裏的貼身之物拿出來,我是不信梁世奇如此狼心狗肺,所以我要我哥哥行招魂之術,定要問他個清楚明白!”

她本身聲音嬌糯溫軟,偏偏這句清楚明白驟然擡高,眾人頭皮一緊,楊氏更是嚇得輕聲尖叫,意識到自己失態,急忙捂唇,垂著頭,卻與地上的翠柔對了視線,她急忙移開,望著門口,更心慌意亂,竟直直望著花灼,

“我、我兒子的貼身之物,都、都燒了,一個沒留,什麽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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