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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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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玫瑰紅◎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 夏梔都還沒清醒就被爸媽抓到了親戚家裏。

據說這個親戚是她爺爺的二哥家的女兒。按照輩分來說,夏梔應該管她叫三姑。

三姑家也有個小姑娘,和她差不多大的年紀,也是馬上面臨高考。她就是夏國忠口中因為戶籍問題轉學回來的孩子, 現在也在米拉達畫室集訓, 叫李珂, 是她輩分上的表姐。

商廈圍繞的學區,窗外瞥過去便是高樓林立。陽光大好,從窗戶滲漏進來, 斑駁出方方正正的投影。

親戚們聚在一堆論長論遠, 三言兩句就聊起了孩子。瓜果點心擺滿了桌面,饒是冷酷如她爸媽也不得不跟著賠笑。

“夏夏學習那麽好, 考大學肯定是不用擔心了吧?”

“要不說夏夏從小到大都是省心的孩子呢,基因就優秀,你再看我家那個不爭氣的,上周又讓老師給叫家長了。”

“夏夏想學什麽專業啊, 考慮好了嗎?”

幾個親戚都知道夏梔成績優異,一時間討論的重心都在她這裏。

“老夏和小林都是土木行業出身的, 夏夏肯定也是走這行吧, 他們兩個能給夏夏鋪路。”

“可不說呢, 幹土木家裏沒認識的人, 往上升職很難的。我親戚家小孩,就他們同單位的同事,有的人就是靠著關系進來的,進來就直接坐辦公室, 你像他們走校招進去的, 全都是上工地幹活, 待遇完全不同。”

“那夏夏是女孩子,能吃得了這苦嗎?”

“哎喲,這還不簡單,小林就是業主單位的啊,到時候隨便安排安排就可以了吧。再不濟,老夏也能在他們市裏的項目找個閑職。”

“這麽說也是啊,老夏是幹乙方的,小林是甲方的,兩邊都能走得通。”

幾個大人聊得熱火朝天,明明他們話題中心人物的夏梔就在旁邊坐著,誰也沒過去問她本人是怎麽想。

倒是這時候夏國忠提了句,說夏梔現在在準備藝考集訓,話題由此轉變成了美術相關。

但林慶華當初在夏梔選擇跨入藝考行列的時候就沒表態,這會兒也是半句不提,顯然內心還是很不讚成的。

“說起來,李珂是學美術的吧。”

“現在學美術出來,是不是就能當個美術老師啊。”

“也是,你說全國那麽多藝考的學生,有幾個出來當大藝術家的。”

李珂她媽臉上的表情都有點掛不住,開口嗆聲道,“人家好多游戲大廠就只招美術相關的學生呢,說不準以後誰有出息。”

“騰訊你們知道吧,還有那個網什麽的游戲公司,年薪起步都五十萬了。”

甭管事實到底如何,反正大人們吹牛起來可是不嫌臊得慌。

此時窩在沙發角落裏的夏梔都快被親戚們討論的唾沫給淹沒了,她真的羨慕死夏祁了,一句學校有事就給打發了,根本就不用在此經受折磨。

她忍不住感慨,上大學真好啊。自由,隨心所欲。

而旁邊的李珂顯然也是煩得不行,戴著耳機眉頭緊蹙,一副想死回房間但父母堅決不讓的郁悶。

兩個小姑娘雖有親戚關系,但此前也沒有見過,除了剛見面時禮貌地打了聲招呼以外,到現在各玩各的手機,誰都沒主動搭話。

寢室群裏,鐘婉思和江夢還在八卦夏梔他們遇上變態的事情。

【思思:我跟你說,我真的驚呆了。張明宇說那死變態完全不知道悔改,居然還敢在警局大放厥詞恐嚇夏夏。】

【江夢:怎麽會這麽惡心的人啊,他自己難道沒有父母姐妹嗎?他都不想想,如果有一天他自己的姐妹被人這樣對待是什麽感覺!】

【思思:這種人連良心估計都沒有了。我還聽張明宇說,他和宋嶼把那個變態一頓狠揍,臭襪子都塞他嘴裏了。】

【江夢:該!就該收拾!做得好,我給他們兩個豎大拇指。】

【江夢: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們兩個惹上這種人,不會招什麽麻煩吧。】

【思思:@小夏梔,夏夏你沒受到驚嚇吧。】

夏梔的目光停頓在江夢發出的文字上面。企鵝裙以汙二兒期無耳把以正理本文她猛地回想起在警局的時候,對方就揚言要讓宋嶼賠個百八十萬的,雖然風平浪靜地過去了一天,但這人……會不會善罷甘休真的很難說。

看見鐘婉思在群裏召喚自己,夏梔手指輕輕在屏幕上面快速地敲動。

和室友們聊了會兒,那邊飯菜已經做好了,林慶華擡手招呼她過去吃飯。

十幾個人在客廳圍桌而坐,聊天的聊天,侃大山的侃大山,腳底邊的啤酒瓶堆積得越來越多。

興許是酒勁上來,李珂她媽憋著剛才那股氣沒撒出去,當場就點了夏梔。

“夏夏是不是現在也和我們家李珂同一個美術學校學習呢?”

這事不是秘密,夏國忠提前就已經告訴夏梔了。

夏梔慢吞吞地咬著筷子尖夾起的筍片,酸甜的口感充斥在舌尖,她默默點頭。

眾人的目光匯聚而來。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李珂她媽像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宣布似的,得意到眉飛色舞的表情都要壓不住了,偏還要裝出一副謙虛的模樣,五官怎麽看怎麽別扭,“聽我們家李珂說,你們學校上周三是不是模考測驗了啊?”

“測了。”夏梔乖巧地回答,成績單好像出來了,但她這兩天都心不在焉地也沒去看。

想也知道,名次估計不會太好。

“媽。你別沒事找事啊。”一直埋頭吃飯的李珂驀地擡起頭,無奈地翻了個白眼,“真的很煩唉。”

李珂她媽立刻回瞪一眼,嘖了聲,“你這孩子,學校測驗考試出成績,媽媽問問怎麽了啊?”

“再說,那夏梔考了全年級倒數這事你還能替她瞞著她爸媽嗎?”

此話音落,全場寂靜又錯愕,連旁邊喝酒的男人們都停住了動作。

在他們心裏,夏梔就是成績好的乖小孩,哪怕是學了美術,那肯定也是優秀的美術生。

夏國忠沒什麽反應,也就停了一秒便繼續吃花生。

旁邊的林慶華有點坐不住了,畢竟在職場裏她都沒受過這等打臉的氣,於是她冷笑著說了句:“我們家夏梔是剛接觸,步調慢點也正常。”

李珂她媽也笑著應聲道,“話是這個道理,不過美術也不像是文化課那樣拼命學就能進步。藝術呀,還得看天分。”

雖沒吵架,但言語間刀光劍影已藏匿不住。

“我們家夏梔文化成績好,學東西是很快的,就一次考試也算不上什麽。”林慶華微笑,“現在這些小來小去的考試測驗,比較排名也沒意義。現在的排名再好,也看高考那一哆嗦是吧。”

李珂她媽說:“我們家李珂這次考了二百多名,也就是今年二月份才去的畫室,沒比你們家夏梔早幾天。”

啪——

氣氛倏地沈寂。

“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吧。”李珂筷子摔得悶響,看表情也是不太開心,不顧其他人說什麽,她拉開凳子往自己房間回。

李珂她媽還喊她呢,“就吃這麽點能吃飽嗎?”

這頓飯,雖經歷了點小插曲,不過也還算圓滿地結束。臨走前,林慶華還和李珂她媽笑著道別,約好了有空再聚。

夏國忠去把車開過來,林慶華和夏梔就在小區路邊等。

風吹了會兒,夏梔腳尖輕輕地踢著路面的石子,林慶華驀地擡起視線向她看過來。

她默默地吸了口氣,知道關於飯桌上的質問是跑不掉的。

“測驗成績的事是真的?”林慶華語氣壓著,像是來自領導的審視,雖然沒發怒,但火明顯已經是有點壓不住了。

夏梔楞了楞,手指蜷縮卷曲,“嗯……”

她剛才在群裏看到了測驗成績單。李珂她媽沒說假話,夏梔的成績確實是全校倒數,也是全班倒數。

氣氛再次沈寂。林慶華沒再說話,但氣壓持續走低,像是顆不定時炸彈,不知道哪會兒就平靜不住了。

上了高架橋,從車窗外可以瞧見郁郁蔥蔥繁茂的樹林,再遠些能瞥見南城獨特的電視塔建築。

沿途風景不錯,但此時車內的三個人卻都沒什麽心情去欣賞。

終於在車行駛出三環以後,積壓在林慶華心裏的情緒開始爆發。

林慶華深吸口氣,又重重地嘆出聲,“夏梔,憑良心說,媽媽有沒有逼你做過什麽?”

“你當初決定要放棄文化課,轉入藝考方向,媽媽有沒有跳出來反對過,有沒有阻止過?”

夏梔頭埋得很深,手指也在用力地攥緊:“沒有……”

“但今天我有句話必須和你說清楚,你也是個大孩子了,明年就正式進入十八歲。十八歲的意義不只是成年這麽簡單。”林慶華說道,“它意味著你要承擔很多責任,你今後的每一次選擇都非常地重要。你喜歡畫畫,你可以當成愛好去做。但現在你竟然妄圖通過藝考來選擇你的未來?”

“好。你可以選擇走藝術這條路,那麽你的努力呢,你的成績在哪?”

“全校倒數,你這麽做到底是不是任性妄為,是不是浪費時間已經一目了然。你從前過的太順風順水了,以為成績好就可以肆意妄為。”

“可是你有多少個高中三年供你揮霍?你的人生有幾個十八歲?甚至你的人生還有多少青春可以讓你浪費?”

“難不成你還想要覆讀嗎?”

車內沈悶許久,夏國忠臉色不太好看,夏梔也沒出聲。

林慶華的性格強勢慣了,此時訓起夏梔來也是絲毫沒有手軟。

在這個家裏,只要林慶華開口訓人,誰也沒有能解圍的份,就連夏祁也只能吸口涼氣老老實實聽訓。

沈默了半晌過後。

“這個問題本身就是悖論。”夏梔小聲地反駁道,“無論我做什麽選擇,十八歲都只有一次。”

聽到夏梔在違抗林慶華,連夏國忠都下意識點了腳剎車,迎面而來的頓挫感更加強烈。

林慶華緊抿著唇,微微從副駕駛側過身,淩厲的目光劃過夏梔的面頰。

小姑娘雙手搭放在膝蓋上面,她的手指蜷縮得很緊,緊到指縫間泛著淺淡的青白色,“可我不只有十八歲,我還有二十八歲,三十八歲。”

她頭低垂著,叫人瞧不清她的神色。

“為什麽非要我的人生像是被上了發條似的,要每個階段都領先在起跑線,我就不能單純地享受自己每個階段所做的選擇嗎?”

“很難接受我就是普通人的事實嗎?”

“我會有成績差的時候,我會考試失敗,我會在人生的分岔口走錯方向。”

猛地擡起視線,夏梔的眼眶紅紅的,偏她倔強,就是不肯在林慶華面前哭。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的聲線平靜:“可我就是我啊,其實我根本不在意我到底是什麽模樣。”

“夏梔,你真的不在意嗎。”林慶華沈默良久,還是搖搖頭道,“媽媽還以為你是聰明的孩子,結果你卻讓我很失望。”

“你現在的年紀,你真的明白自己想要什麽嗎?”

林慶華不信任地說道:“你簡直就是生活在幻想裏。人生很短暫的,年輕沖動我可以理解,但往後的日子你就是要為自己的沖動買單。”

夏梔不再反駁,她咬緊齒間悶不吭聲,反正她說什麽林慶華也不會理解,有些話說出來還不如不說。

良久,夏國忠嘆息:“只要以後你自己不後悔,我們不會說什麽的。”

“你確實是不會說什麽,每次老好人都讓你當。”林慶華板著臉。

夏國忠輕咳了聲,悄悄瞥過去又假模假樣地收回來:“那下次讓你當。”

“……”林慶華目光朝向窗外,不理會也不作聲。

這晚過後,迎來了初春的雨季。

淅淅瀝瀝的雨下了許久,一周接著一周,每日不見半點陽光,空氣中都是潮濕的泥土味。

也是這晚過後,夏梔好像整個人變了似的。她比之前還要努力用功,基本上全部的重心都放在了畫畫上面,甚至連吃飯的時間都是能壓縮就壓縮,偶爾拿塊面包就能充當晚飯。

不論誰什麽時候出現在教室裏,夏梔永遠都會在座位上埋頭苦畫。有時候鐘婉思和江夢喊她,她都要停頓許久才能作出回應。

何文做範畫的時候簡直要把她的態度誇上天了,說大家要是都有這種拼勁還怕聯考考不出好成績嗎?

可同為室友的鐘婉思等人卻很擔心,夏梔的狀態好像著魔似的,臉色看著也越來越憔悴,根本沒有剛轉學過來的活潑模樣。

本來嘛,聯考在即,刻苦努力都不是什麽大問題。可現在離聯考還有好幾個月呢,就怕身體先吃不消啊。

因為夏梔幾乎不休息的,在教室裏畫不完就帶回宿舍。怕打擾室友們休息,她就抱著速寫板去走廊,在樓道的門口,在消防通道的臺階,在寂靜無聲的深夜裏能畫到淩晨兩三點。

四周空曠寂靜,樓道的燈光昏暗,窗外除了嗚嗚風聲,便只有筆尖和畫面的摩挲聲作響。

沒什麽能比深夜的孤獨奮鬥更磨煉人的心智。

可即便她以這樣高強度的狀態去畫畫,但夏梔卻仿佛進入了瓶頸般。

她的素描拉不開黑白灰,她的速寫形還是不夠準,她的色彩畫面總是偏灰偏臟。

這也是夏梔從毅然決然踏入藝考行列以來,第一次意識到突破瓶頸是如此的困難,天賦是多麽的重要。

在學藝術這個大瓶子裏,她像是被桎梏在瓶口,任由水漫過來而起起伏伏。

象征著突破的瓶塞死死地塞緊,沈悶感幾乎讓她窒息。

但她沒有別的選擇,只能迷茫且痛苦地繼續畫著,沒有辦法停住也不能停住。

直到周三傍晚,陰沈許久的天終於放晴,透紅的霞光遍布在半片天空,映襯出遠處朦朧起伏的山脈。

似有雲霧繚繞間,夏梔踏上了教學樓頂的天臺。

她今晚沒有選擇去吃飯,也沒有選擇在教室裏狂畫作業,而是萌生出站出來喘口氣的念頭。

夏梔想,就放松一會兒吧,哪怕是歇一秒鐘,會不會就可以有突破呢。

風帶過些許的潮濕感,拍在臉頰輕柔濕潤。

夏梔深深地吸了很大一口氣,又慢慢地呼了出去。

她目光眺望著遠方,空氣新鮮清冽,卻不能沖散她內心的沈悶感。

積壓許久的情緒,像是在這一刻,在沒有人的角落裏突然得到了釋放。

手指攥得很緊,眼眶也漲得很酸澀,眼前的景象漸漸就被霧氣遮擋,她擡起手背蹭了蹭眼角。

好友離世、被變態針對、在模擬測驗中的倒數排名,還有父母的不理解和學畫路上的各種瓶頸,所有的壓力像是猛地找到了宣洩口。

她最近真的很內耗啊。

即便周遭沒人,夏梔也只是很小聲地在嗚咽著,她習慣性地會將自己軟弱的一面隱藏起來。

直到她整個人驀地被外套蓋住,沖鋒衣的袖口不知道放了什麽,在她抖動的肩膀沈甸甸地壓了下。

她的視線內皆是昏暗不清,極淡又好聞清冽的味道縈繞,呼吸微微發熱。

隔著外套,耳畔傳來的聲音沈悶又不清晰。

“既然想哭,為什麽不大聲哭出來?”熟悉的嗓音,不過不同的是,這次沒有了宋嶼一貫輕佻的語調,反而顯得有些無奈。

夏梔驀地咬緊牙關,她將哽咽在喉嚨處的壓抑感吞咽,情緒平覆了許久。

而在她的腳底邊,有個橘棕相間的小身影一閃而過,短小的四肢跑得飛快。

“宋嶼。”甕聲甕氣的軟音,帶了點沙啞。

“嗯?”懶懶的尾音揚起。

夏梔沒動,許久過後,“為什麽我狼狽的時候,總是能碰到你。”

沖鋒衣還罩在她的腦袋上面,宋嶼目光卻劃向她抓緊袖口的手指,驀地他笑笑,“可能,我是你的新轉機。”

作者有話說:

宋嶼:是命運吧,才會不斷相遇:)

夏夏:戀愛腦叉出去,謝謝。

小紅包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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