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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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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糖

“陸嬌?”

或許是察覺到行為突兀, 顧遇手舉到一半僵住,很快若無其事的垂下,片刻, 他走向陸嬌,問了聲。

有些意外, 他沒想到常慶芳介紹的人會是陸嬌。

先前常慶芳打電話來的時候, 他正忙, 沒怎麽聽就掛掉了, 他並不知道姑娘的具體信息,連叫陸嬌還是剛才聽顧齊說的。

看她的反應, 是又被他嚇著了?

先前不是還說要見他, 談那輛車的價格?

還是說她對相親對象期望過高, 這會兒看到人太失望?

不管怎麽樣, 他人到這裏了,總要陪人吃完飯再走, 如果這會兒他轉身就走, 才是下她的面子。

“嗯, 對。”

陸嬌不知道顧遇一瞬間想了許多, 她細指捏一下包帶, 回道。

這時候他走近了, 她才註意到他右側眼角添了一道新傷, 不是很長的傷口,一節拇指的長度, 細細一條,上面帶著幹涸的血印, 周邊微微紅腫,像是才被什麽劃到的。

又受傷了?

他現在到底在忙些什麽?

陸嬌抿抿唇, 她擡頭想問他,但這時候店員突然開口問道他們:“你們要先點菜嗎?我把菜單拿過來?”

陸嬌不好再問了,點菜這種事,她作為女方,頭一回,總要講點矜持,她只看向顧遇,沒說話,無聲的詢問他。

“菜單拿來吧。”

察覺到她的視線,顧遇回一聲店員,再看向陸嬌:“先進去吧。”

“嗯。”

陸嬌點點頭,往包廂裏走了,不過她到了大圓桌前卻沒有立即坐下,而是在等顧遇。

這個時候的包廂,沒有那種剛好坐兩個人的情侶小包,都是大開大合談事情的大包,大圓桌。

以她對男人的了解,他肯定會坐得離她遠遠地,她得等他坐下後再選座位。

顧遇這會兒也過來了,看她正等著他,他神色微頓,片刻,他擡腳走近前,隨便拉開了一張椅子,偏頭看向陸嬌:“坐?”

“......”

陸嬌只能過去坐下,然後眼睜睜看著他拉著椅子到和她隔出一個位置的距離坐下。

“沒想到你就是顧遇,好巧。”

陸嬌覺得,她應該適時表達一下這次相親的湊巧,開了口。

顧遇不置可否,回了句:“餘暨就這麽大,也正常。”

“……”

很符合男人,不好接的話。

陸嬌扯扯嘴皮微笑一下,應了句:“也是。”

包間一時陷入沈默,好在剛開的飯店,服務算好,店員很快送來了菜單,還把兩人用的碗筷拿了上來。

顧遇接過菜單,遞到了陸嬌面前:“你點吧?”

這次陸嬌沒和他客氣,她伸手接過了菜單,粗略掃了一眼。

愛國飯店是一家土菜館,餘暨風味為主,不過這兩年餘暨陸續吸納了許多外地人過來務工,飯店又加了一些菜色進去,像一些有名的川菜,湘菜也在上面,當然這個不一定正宗,可能就為了好看才加上去的。

“你喜歡吃什麽啊?”

“或者有什麽忌口的?”陸嬌一邊看菜單,一邊瞄向顧遇問道。

“都可以,我不挑。”顧遇簡短回一句。

“你點你喜歡吃的就行。”

“那我隨便點拉?”

好歹在一起有十年,陸嬌當然知道這男人少年時吃苦吃多了,珍惜糧食,更不挑食,她不過是想和他多說說話了。

對他的回答說不上滿意或者不滿意,她回一句。

和店員點了一道白斬雞,一道火腿野鴨,一道小炒黃牛肉,一道蒸茄鯗,再點了個青菜豆腐湯。

她不知道顧遇身上有沒有傷,河蝦類都沒點,菜也相對清淡,這時候也沒有豐富的飲品,飯店除了酒就是汽水,陸嬌象征性問一下顧遇,然後讓店員拿了兩瓶汽水。

菜點好,店員出去了,帶上了包廂門,把外面的嘈雜隔絕在門外,屋內又陷入安靜。

總不能讓人姑娘來打破沈默,顧遇手指虛點在桌上,須臾,他擡了擡眼,看一眼陸嬌。

“你不吃魚蝦類?”

陸嬌正琢磨開個什麽話題能聊久一點,聞言她楞一下。

“也不是,只是我不太喜歡剝蝦,總感覺有股兒腥味兒在手上洗不幹凈,”

陸嬌笑說著,不知想到什麽,她眼眸微動,語氣忽然俏皮的轉折了下:“不過這次倒不是因為怕麻煩才沒點河蝦......”

見顧遇疑惑看向她,她唇角的笑加深,擡手指了指她眼角的位置。

“你受了傷,現在不能沾河蝦。”

清韻的嗓音放柔說出來,卻像帶著不輕不重的力道,一霎,顧遇胸口像是被什麽撞了一下,帶動著心微微震顫回蕩。

顧遇臉上出現一瞬不自然,他微微側頭不去看她,過片刻,回了聲:“哦。”

相對冷淡的回應。卻又在意料中。

呆古板。

陸嬌腹誹一聲,須臾,她又看著他眼角問他:“你的傷沒有上藥嗎?我看有些腫著。”

眼角的位置,很危險,不知道他怎麽傷的,陸嬌很想問他,但兩人才剛見面,她問他也不定會說。

還要再快點。

陸嬌心裏暗暗想到。

顧遇下意識擡手順著她視線摸了摸眼角的傷口,他手上有繭,沒怎麽收力的擦過,刮到凝固的血痂,輕微拉扯的痛了下。

“只是擦到一點,不要緊。”顧遇放下手,似不在意的回了句。

“......”

要是上輩子兩人在一起的時候,男人這麽說,陸嬌一個眼神過去,男人立馬知錯,已經過來哄她了。

當然,那時候的男人,也不會輕易讓自己受傷,他知道她會惱。

“還是要註意,這個天氣熱,不當心的話,一點小傷也會引起發炎,發熱。”

陸嬌輕吸口氣,說了句,說完,她心裏還是感覺到惱,她忍不住想嚇嚇這男人,叫他知道好歹,便又道:

“我們以前家裏住弄堂的時候,弄堂一個叔叔就是眼睛那裏受了點輕傷沒在意,後面發炎了,化膿引起眼睛感染,沒多久他那只眼睛就看不到了。”

陸嬌天生一副感染力強的嗓音,她說故事也能說得說得生動,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還適時露出了點懼和可惜神色,讓人毫不懷疑這事的真實性。

顧遇十幾歲就外面闖,見識算多了,先前還沒有車隊,他一個人在外面跑,遇到半路打劫的,他更重的傷都受過,怕常慶芳聞出藥味擔心,他擦的藥一點沒碰,藥店隨便買點吃的藥搞定了。

他從來不覺得受傷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但聽陸嬌說完,他不知道怎麽的,眼前就晃過他眼角的傷化膿,膿水不小心感染到眼睛,他成了個獨眼的畫面......

心裏莫名有點毛毛的感覺,比先前在酒吧劫後餘生那感覺還要明顯。

“不是有別的病?”

大概陸嬌長相神情太有欺騙性,顧遇沒懷疑她那話是假的,反而認真的問道陸嬌。

“沒有,他身體一直很健康,就是感染引起的視網膜脫落。”

視網膜脫落這個詞在這個時候還陌生,一聽就是醫學上的專業詞,聞言顧遇不再懷疑。

他落在椅子上的手掌輕抵一下坐著的椅檐,琢磨著等下去買點藥,不過他一慣不露聲色的人,也沒表現出來,只淡淡說了句:“哦,那他運氣也不太好。”

“......”

天大概就是這麽被聊死的。

陸嬌覺得,當年那男人相親那麽多都沒成,最後被算計結婚,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大直男,要晚生個幾十年,是該打一輩子光棍兒的。

有點生氣,陸嬌決定暫時先不講話,正好碗筷也還沒燙過,她轉了下桌,把茶水轉過來,準備燙碗。

這是她上輩子形成的習慣,不管去哪裏吃飯,一定要用熱茶燙過碗筷。

感覺會幹凈點,當然,也可能就是一個心理作用。

上輩子她認識男人以後,她就沒操心過這個,男人會提前給她把碗燙好,要吃什麽,也會給她拿公筷夾好。

後來男人去了,手底下有人會幫忙做,但她都沒讓,全部都自己弄的。

當然,那會兒已經有消毒櫃那些,再做這事,純粹就是個儀式感了。

如今她又和男人同坐一桌,雖然他什麽都不知道,但要他幫忙做點事服務一下也沒什麽吧?

陸嬌這麽想著,突然不想自己動了,她也想了解下這個時候的顧遇是個什麽性子。

“你的碗筷需要燙嗎?一起?”

“燙碗?”

顧遇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新鮮詞,他不由看向陸嬌,和她轉到她面前還沒取走的茶壺。

“是呀,飯店的碗筷都是一起洗的,難免有疏漏洗不幹凈的,飯菜殘留物會滋生大腸桿菌這些,致癌的。”

陸嬌解釋一句,其實並不是誇大。

後世飯店的碗筷會送去一個地方統一清洗,消毒,再包裝,但就那樣,她偶爾在一些中檔飯店,也能看到有個別碗並沒有弄很幹凈。

這個時候,洗潔精,消毒櫃這些都還沒普及,碗筷衛生問題只會更嚴重,就是一塊兒一直不換的洗碗布,上面細菌也相當多。

“......”

顧遇一時沒吭聲。

他以為她拿茶壺是想倒水喝,還猶豫要不要幫忙倒,禮貌一下,結果是燙碗?

還真是嬌養出來的大小姐作風。

顧遇心裏想到,卻又覺得好像理所當然該這樣,似乎這才符合陸嬌。

大腸桿菌?

她懂得真多,家裏學醫的嗎?

“我來吧。”

顧遇看一眼還在冒熱氣的水壺,再掃一眼陸嬌那雙細嫩得跟蔥白一樣的手,突然擔心把人燙著,他起身,去陸嬌那兒拿了茶壺和碗筷。

陸嬌說一堆,目的就是這個,她沒和他爭,道了聲謝,坐在一邊等著了。

顧遇不管做什麽,都很認真,接過碗筷,他也沒敷衍,倒了水,認真燙起來。

陸嬌忍不住看他。

上次見面很快就分開了,後來在大姨那裏看到他的照片,她也沒能看多久,照片就被大姨收走了,她都沒有好好看過他。

現在的他和他十年後還有二十年後看似模樣變化不大,但細看卻會發現很多不同的地方。

十年後,二十年後的男人,經歷過大起大落,他整個人沈澱下來,不動如山的養氣功夫十足,他深邃的五官也仿佛掩了鋒銳的棱角,從內而外的清潤沈斂。

年輕時候的他,雖然也經歷了不少事,但正是年輕氣盛,意氣風發的時候,他五官棱角更分明,哪怕頂著一頭炸炸的頭發,也掩蓋不了其中的鋒芒畢露,俊昳眉眼間透著一股恣意,朝氣橫生,整個人也更隨性。

他穿的花襯衫領口開得有些大,能隱隱看見襯衫下那肌理分明的發達胸肌,露在外的臂膀也夯實有力,似是深藏一股強有力的力量,隨時等待勃發。

上輩子陸嬌遇到男人的時候,他身材也保持很好,但他那時候都西裝筆挺的,很少有穿這樣少的時候,那種沖擊感只能在兩人親密的時候能感覺到。

但這會兒,你只靜靜看著他,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充斥的那股矯健旺盛的男性荷爾蒙氣息。

陸嬌掃一眼顧遇手臂上鼓起的那塊兒健碩肌肉,莫名感覺喉嚨有些幹。

陸嬌看顧遇的視線不算明顯,但顧遇敏銳,他還是感覺到了。

那是,女人打量男人的視線,想掩飾都很難掩飾的視線。

可能是飯店通風不好,空調度數太高,空氣裏忽然有些熱,帶得身上也似有簇火從撩過。

眼角的傷突然火辣辣起來,連頭頂那頭他一直不太在意的假發,這時候也仿佛上面長了虱子,讓人想把它抓下來。

“好了。”

為自己的想法感到莫名其妙,顧遇加快手裏的動作,三兩下把陸嬌碗裏的水倒進自己的碗裏,濾幹水,把碗筷遞給了陸嬌。

“嗯,謝謝。”

陸嬌回神接過碗筷,道了聲謝。

她聲音突然有些發啞,聽在人耳朵裏沙沙的。

顧遇感覺耳窩有些癢,他不自在的輕咳一聲,回了句:“不用。”

“我聽說大姨說,你們的運輸隊就在這附近是嗎?”

碗剛燙過,還帶著一顧熱,陸嬌捏在手上,感覺心頭難得的滿當起來。

多好,他還活著,又一次給她燙碗了。

再一次,陸嬌心裏生出一股急切,她想和他更近一些。

須臾,她緊緊手,沒話找話的問道顧遇。

“邊麗芳是你大姨?”顧遇沒有立即回陸嬌問題,反而問道她。

這沒什麽好隱瞞的,陸嬌點了點頭:“嗯,她是我大姨,那天嬸子去大姨家,正好看到我了。”

顧遇聞言就懂了,為什麽常慶芳會一整天不停息的奪命電話他。

這是邊麗芳的外甥女,要被他放了鴿子,後果可以想象。

顧遇不由轉眼看向陸嬌。

很恰巧,陸嬌也正看著他,視線便那樣直直的對上。

一雙清淩淩又仿佛雲霧彌漫過的眼。

很突然的,顧遇心忽然像是被什麽抓了一下,一瞬發悸。

她真的生得很美,比他四月去西湖看到的那一簇簇桃花還生得艷,更長著一雙極好看的眼睛。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顧遇倏然轉開了眼,耳根隱隱作燙。

“運輸隊就在邊上。”過片刻,顧遇定定神,回了陸嬌。

運輸隊就在邊上,那他住在哪兒呢?

陸嬌眼裏眸光微閃,她又接著問道:“是在這附近租的房子嗎?”

“我聽說附近新辦了不少私人廠子出來,這周圍空房子多嗎?”

“嗯,租的房子,算是個庫房,停了幾輛車,然後是倉庫。”

都是簡單的問題,沒什麽不好回,顧遇都簡短的回了。

“這附近是新辦了些私人廠子,空房不太清楚,我沒註意。”

沒註意這些,說明不經常在這邊?

“哦哦。”陸嬌嘴上應了聲作回答。

“你問這個做什麽?”

陸嬌正想再問點什麽,就聽顧遇問道她。

“嗯?”

“我剛從海市過來,打算找工作嘛,所以多問問。”

陸嬌說著,又看一眼顧遇:“其實我也想找個房子租下來,就是對這邊不太了解,還要多看看。”

顧遇先前聽張顯提過陸嬌是從海市過來的,準備找工作,這會兒聽她提起,他不由問了句:“你不回海市了?”

海市是大都市,繁華程度可比京都。

餘暨剛由縣改市,尚貧窮落後。

只有往大城市走的,沒見過放棄大城市來到小地方的。

“嗯,發生了些事,不回去了。”

顧遇註意到陸嬌回這話的時候,神色微頓了頓。

一個姑娘,孤身一人過來,還很快和人相看了,很明顯是經歷了什麽。

不過他沒有探究的打算,聞言他只哦了一聲。

他沒有過問。

陸嬌神色微黯,也算是第一次感覺到,年輕時候的男人,要比想象中的難搞。

陸嬌其實沒有追求過人。

上輩子雖然是她先懷有目的靠近男人,但兩人在一起,卻是很自然而然的事。

也是男人先對她表露了意思。

男人那時候年歲上來,閱歷上來,人沈澱下來的,表達愛的方式,不同於年輕時的狂熱激奮,更不露聲色,細水潤無聲。

他在背後給她幫助,就像個超人,在她需要的時候準時出現。

他送她出國去讀書。

定時給她電話,從一個星期一通,到每天一通,再到一天好幾通。

熬幾個大通宵飛到國外,只為了給她收拾一趟屋子,讓她吃一頓他做的熱食......

漸漸的,她習慣了身邊都是他的身影,看不到會想,會念,會猜他在做什麽。

等她意識到的時候,他們已經水到渠成。

該怎麽辦呢?

陸嬌咬咬嘴,想了想,又問他:“租房子的話,你有什麽地段推薦嗎?要安全一點的。”

陸嬌是個天生惹人註意的人,哪怕她什麽都不做,人家也會不受控制去註意她。

顧遇一樣不例外,他雖說視線轉開了,但餘光卻總忍不住去註意她在的方向,他把她所有神情變化都收進了眼裏。

很不正常,很奇怪。

看到她臉上一閃而過的黯淡,她皺眉的輕輕咬唇,他莫名感覺到一股說不出來的悶窒。

他不由道:

“你如果要工作,這邊不建議,這邊是新廠子,大部分招的是外地人,倒不是說外地人不好,但人多了自然也雜亂。”

“你可以市中心,文化館那邊找找看,有沒有什麽適合的工作,等確定工作了,再考慮租房的事......”

“嗯,好!”

陸嬌聽他回,立馬露出了笑。

“我其實也是這麽打算的,我學過畫畫和播音,打算先去文化館和電臺那邊問問有沒有什麽合適的,如果不行再這邊看看,不過我進廠不一定吃得消......”

“反正再看吧,實在找不到也沒什麽關系,我手裏有點錢,看看能不能做點別的。”

陸嬌不打算在男人面前走嬌弱路線,她也不想讓人覺得她是個什麽都不會,才會著急找對象的廢物,她把和邊麗芳說的話拿來和顧遇說了一遍。

顧遇聽完,不禁又看了一眼陸嬌,他實在想不明白她學了這麽多,家裏也不像缺錢的樣子,怎麽會跑到餘暨來,還和他相親。

要不是人是常慶芳找邊麗芳介紹的,他都要以為是富家大小姐在一時興起,玩什麽游戲了。

心裏疑問很多,但顧遇最終還是一個字沒問,他只點點頭:“嗯,你有打算就好。”

飯店上菜速度還算快,說話的功夫,店員陸續端著托盤進來上菜了,顧遇趁這時候和陸嬌打聲招呼出去一趟,把他碗裏的水倒了,回來的時候,菜已經全部上了桌。

餘暨風味的菜,不一定視覺色彩有多絕,卻一定程度上維持了實物本身的鮮香,這會兒屋內已經飄滿了飯菜香。

“打份飯。”顧遇看飯還沒打過來,他和店員說了句。

陸嬌聽到,捏筷的手頓了頓,不過她沒有說什麽。

吃飯的時候,顧遇就很沈默了,一心專註吃,都沒擡頭看一眼。

陸嬌看他這樣,氣得禁不住鼓了鼓腮幫。

真的就難搞,還以為聊了那麽久,這男人會有點別的反應呢。

顧遇不知道陸嬌在生氣,他實在餓得很了,昨晚熬了半個通宵,一大早去嗨了跳那邊安排。

心裏裝著事,早飯他直接沒吃。

這會兒算是劫後餘生的第一頓飯。

他吃得專心,當然,也是不知道怎麽和陸嬌相處。

先前常慶芳給介紹了很多姑娘,但他一個沒見過,這是他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和姑娘相看,還是這麽面對面的男女兩個人。

實際先前他們能交談下來,他都感覺是奇跡了。

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和一個女的,單獨待在一個空間超過半小時。

還是個比較講究,也懂很多的大小姐。

男人吃飯吃得快,沒多久顧遇就吃了個半飽,不過他有註意到陸嬌,後半段他刻意放緩了吃飯的速度。

可能也是慢下來,他註意到陸嬌吃飯都大小姐風範十足,細嚼慢咽的,賞心悅目。

他不由自主的去觀察她喜歡吃什麽菜,註意到她多夾了兩次小炒黃牛肉和茄鯗,她下一次眼睛瞄過去的時候,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閑的,手一下伸出去幫她把菜碗轉過去了。

這樣的事情做起來好像很順手,他接連來了好幾次。

等陸嬌吃好,放下筷,看她從她隨身的小包包裏拿出手絹細細擦過嘴,他才放下筷,拿桌上放著的草紙擦了擦嘴,問道:

“送你回去?”

“......”

要不是擔心這男人幾個月後出事,陸嬌真是短時間裏都不想理他了。

他這是什麽意思呢?

沒看中?

所以吃完就撤?

也不提逛逛什麽的了。

“好。”陸嬌暗自磨磨細牙,回了聲。

這時候已經快一點,正午過的太陽正曬,出去就感覺一股熱氣鋪面來。

陸嬌很怕曬,趕緊把她帶來的遮陽帽給戴上了,太陽刺眼,她把包包裏先前在海市買的墨鏡也拿了出來。

她本身就長得好,有氣質,再白色帶蕾絲包邊的大帽檐遮陽帽和墨鏡一戴,漂亮成一道風景線。

顧遇不由看了她一眼。

“怎麽了?”

發現顧遇的視線,陸嬌偏頭看向他。

她的墨鏡不算大,但她臉小,遮了她半張臉,卻顯得她露在外面的五官越發精致,鼻梁秀挺,小嘴飽滿紅艷。

顧遇視線落在她唇上,像是被火光燎燙到,他猝然移開眼,須臾,他微滾喉嚨定神,回了句:“沒什麽,走吧。”

車就在對面,過一下馬路就到了,太陽太曬,車子哪怕停在大樹底下,也沒有遮擋住什麽,車門被曬得滾燙,裏面更熱氣騰騰,蒸桑拿一樣。

顧遇這輛桑塔納,是他前年給一個老板造廠房,結果廠房造完,老板沒錢了,只能拿這輛車抵工程款。

二手的車,老板原來開了兩年不太愛惜,拿過來的時候已經半舊,再平時跟著他們走南闖北各種造,外殼各處都是被剮蹭的痕跡,內裏平時顧齊抽煙醒神的,侵染著一股味兒。

太陽一曬,那股味兒出來,再加上發動車時轟出的那股油氣和車內熱氣,別提多沖人,顧遇一打開車門就聞到了。

實際往常也是這樣,但他都沒怎麽管過,反正自小活的糙,為了賺錢什麽味兒裏沒滾過聞過,進車裏忍一段一下就過了。

先前孟舫勸他換車,說他這輛車實在被折騰得太舊了,算起來才四年車齡,看起來卻十年不止,裏面的味兒更是難聞,臭味兒沖天,他這個不暈車的人,坐進來都感覺要升天。

他當時不以為意,覺得車能開就好,反正他不暈車,那大幾十萬他再拿去投個別的生意更好。

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麽,這股味兒在他鼻尖突然變得明顯起來,難聞起來。

這小破車她坐得慣嗎?

“我給車子通一下風,你在邊上等我一下。”顧遇頓一瞬,擡眼看向陸嬌說了句。

“嗯,行。”給車子通風這個事在陸嬌這兒算尋常,上輩子她出行,車子都是提前通風弄好的,她沒多想,點點頭,站一邊去了。

顧遇卻在她走後,輕輕的嘖了一聲。

不知道是為自己今天的各種莫名其妙,還是為別的。

“好了,上車吧。”

坐進車裏把車子發動,兩側車窗打開,再空調開起來,感覺味兒散得差不多了,顧遇喊了陸嬌,想起他先前開車門的時候,把手似乎很燙,他又舌尖抵抵上顎,又下來給她開了車門。

這服務有點周到了。

陸嬌不禁看了他一眼,她記得他和她說過,他說他年輕的時候,是大老粗一個。

那時候腦子裏只有賺錢,吃喝拉撒都是隨便將就。

他那時候兇,性格說話也直,沒有姑娘敢靠近他。

但就這麽一點兒時間相處,她卻發現,男人的說法出入很大。

雖然他穿著打扮隨性不講究了點,但和兇搭不上邊,他很細心周到,並不是他說的那麽直。

就像先前在飯店,她只是問了一句燙碗,他就主動替她燙了碗,她別的暗示的話都沒講出來。

還有吃飯的時候,她現在回想,他雖然沒怎麽說話,但他其實有註意她。

不然他不會在她放下筷子後才放筷,還有,後半段她想吃什麽菜的時候,她幾乎沒自己動手轉過桌。

一次是巧合,次數多了還是嗎?

還有剛才,他會給車開通風.....

他這樣做,是不是說明,他其實對她有點意思?

“謝謝。”

陸嬌心頭微動,卻沒立即問,她道聲謝,坐進了車裏。

車子往麻紡廠開,車裏味道逐漸散去,為避免空調沒效果,車窗全部關上,密閉的空間,顧遇坐在駕駛位,陸嬌在副駕駛,比飯店更近的距離。

空調風吹著,顧遇鼻息間都是邊上人身上散出來的馨香,那香氣像果香又像花香,清新好聞,卻又有點霸道,不動聲色把人包裹一樣。

太異樣的氛圍。

這車平時沒載過別人,多是他和顧齊在開,這對顧遇來說是頭一遭,他感到不自在,便手把著方向盤,視線一直看著前方。

“你等下還有事要忙嗎?”

陸嬌見顧遇一心一意當他的司機,一點兒沒有說話的意思,心裏拿不準他的態度,不得不再次沒話找話起來。

“嗯,還有事做。”顧遇淡淡回了一句,很簡短,一點沒有聊下去的意思。

似乎是真打算把她送到家就說拜拜了。

陸嬌又看他一眼,片刻,她應一聲“哦”,跟著陷入沈默。

環南路離麻紡廠並不算遠,開車七八分鐘,騎自行車也就十幾二十分鐘。

常慶芳會把兩個人見面的地方選在環南路,一是聽顧齊說這兩天他們會呆這邊,她不想顧遇再用什麽沒時間的借口不見人,另一個也是因為離得近,方便,沒多久車子便穩穩的停在了麻紡廠老家屬院門口。

“到了。”

顧遇看陸嬌正望著前方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麽,他不確定她有沒有反應過來,出聲提醒了一句。

“嗯。”陸嬌應一聲,卻沒立即下車,她手抓著包帶攪了攪,她在猶豫,要不要直接問他。

問他,他對她是個什麽看法。

她實在搞不懂這男人什麽意思。

如果是對她沒意思,他不會做一些讓人誤會的舉動,就算心細,也沒必要表現出來。

上輩子男人事業成功,為人收斂鋒芒後更是溫潤如玉,招人得很,他身邊試圖靠近的女人一直不少。

但她從來沒為那個擔心過什麽。

他從來都是在第一時間就處理妥當了,根本都舞不到她面前來。

他在兄弟面前是最可靠的兄弟,在下屬面前也是最好的上司,但他處理那方面的事,手段從來不軟,甚至讓人懼怕。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就是對他用手段,都不會選美人計。

他也從來不會做出讓人誤會的舉動。

別說是給別的女人開車門,就是下屬匯報工作他都知道避嫌。

曾經有人在她面前來說,男人沒有不偷腥的,只是他手段高,她沒發現而已。

她聽了都是笑笑不說話。

畢竟除了她,沒人知道,自從兩個人在一起那天,就因為她說了句,萬一你在外面偷吃怎麽辦,男人就在自己身上裝了個攝像頭。

他還死乞白賴求她,每天至少用攝像頭看他兩次,然後手機和他視頻一次。

有時候他還抽查她,看她到底有沒有關註他一天做了什麽。

十年如一日,他們兩個把攝像頭當成了兩個人當連體嬰兒的工具。

男人自己不肯承認,但她卻知道,他是有點戀愛腦和偏執的。

他喜歡她,就是死心塌地那種,他是最怕她誤會的。

他巴不得她天天監控她,她不願意,他就自己監控自己。

用男人的話來說,他忠於他們的感情,如果有一天他發現自己不忠了,他會自己解決掉自己。

年歲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格脾性,但總不能什麽都改變。

像這種分寸感和邊界感,他不可能是後天才有。

所以,她可以確定,他是對她有好感的。

但她要問嗎?

如果問了,他否認了怎麽辦?

他們就這麽說拜拜了?

那她費勁巴巴促成這次見面做什麽。

如果不問,那他們下次見面什麽時候,回去大姨問起,她怎麽說。

大姨一直覺得她是最好的,值得最好的,要是覺得她在顧遇這兒受了冷待,她的反應可以想象,那才是徹底的要說拜拜了。

“你,沒有什麽話對我說嘛?”最終,陸嬌轉眸看向顧遇問道。

“等會兒回去,我大姨肯定會問我,我們今天怎麽樣了。”

顧遇手還搭在方向盤上,聞言他把著方向盤的手微緊一下。

陸嬌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她在問他對今天兩個人見面的看法,還有今後繼續發展的可能。

有些意外,又不太意外。

雖然最開始見面的時候,他以為她又被他嚇著了,見面吃個飯就會結束,但從她關心他臉上的傷來看,她對他並沒有反感。

那他現在該怎麽回?

他不知道陸嬌家裏是做什麽的,什麽家境,但她的相貌,氣質,還會畫畫,播音,這些都說明她絕不會是普通人家。

他們兩個,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來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她漂亮,氣質出眾,講究,精細......

他呢,大老粗一個,沒什麽文化,只是目前有幾個錢。但他有的那點錢,其實真拿到大城市去說,也算不得什麽。

他們並不相襯,就像他這輛小破車,他覺得根本不配載她一樣。

如果不是因為她是邊麗芳外甥女,他們可能一輩子不會有什麽交集。

但不合適,這句話到喉嚨,又被他全吞回去。

他有種強烈的感覺,他說出這句話,他會後悔。

不能否認,他對她有感覺。

不然今天在包間不會那麽平和融洽,那頓飯不會吃下去。

他更不會有那麽多的不正常想法和反常舉動。

不會因為在車子裏聞到她身上的馨香就張皇,控制不住去聞,上癮一樣,同時又覺得自己卑劣,下作。

他只能保持克制,不去看她,不再生出更多的下作念頭。

她就是耀眼的明珠,璀璨光芒,看到的人很難不被吸引。

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對男女的事有了那麽一點念頭,他並不想就這麽放下。

但就這麽在一起,會不會太快了?

他不是剛從學校出來只知情愛的毛頭小子。

他十四歲就開始在外面想法掙錢,十七歲高中畢業就弄了輛車外面闖,什麽都見過。

像他媽李蓮那種累死老公,卻在老公死後三天就和別人上床的他都見了不少。

他一直覺得,情愛這東西,在現實面前最不堪一擊。

有好感又怎麽樣,很相愛的兩個人,感情破裂也會很快。

太快,太像夢的東西,一般不長久。

他對她有多少了解?

她對他又有多少了解?

都不了解,只見一面,看個人長什麽樣能確定出什麽?

“你車還買嗎?”好半天,顧遇偏頭回望向陸嬌,吐出這麽一句。

“什麽?”

顧遇沈默的時間有點久,陸嬌有點擔心他會說不合適之類的話了,她毫無預料會等到這麽一聲問。

問她還要不要買車?

這是什麽回答?

“我就是想起你讓張顯轉告我,說想便宜五百塊買那輛255給你哥,所以問問。”

顧遇只是想說點什麽,來緩和下兩個人之間,但想來想去,他只想到她買車找張顯傳話便宜五百塊錢的事了,話就那麽沖口而出了。

見陸嬌臉上愕然明顯,他出聲解釋道。

“哦,是這樣啊。”

那這是什麽意思呢。

不直接回答她問題,但是提到買車,是要約她下次見面?

如果是這樣的話……

陸嬌手指攪著包袋,片刻,她輕抿一下唇,笑了:

“要買的,不過5500對我來說有點貴了,你給便宜嗎?”

“嗯。”顧遇盯一眼她頰邊露出的兩個清淺梨渦,應了聲。

“你還要買的話,你和張顯說的那個數,可以。”

“買,當然要買!”陸嬌唇角翹起的弧度加深,立即回道。

陸嬌太知道男人了,讓他生意上讓利,那無異於割他肉,她當初和張顯說那個數,就是吃準了這個摳門鬼不會同意,她才好一趟趟過去蹲守他。

結果他現在竟然同意了!

這男人就是對她有點意思了。

雖然不知道有多少。

500塊……這樣也行吧,她也不是不能再等等。

這樣想著,陸嬌便又和他說了說她對255那輛車的看重:“255我是誠心想買的。”

“不知道你聽過我大哥的事情沒有,他五年前腿傷,因為治療不及時,醫生那邊又出了小紕漏,他的腳沒恢覆好,出現些問題,之後他就不怎麽出門了……”

陸嬌說起葉岺的事,臉上的笑微斂。

“他現在也就偶爾回去鄉下看看老人,或者我過來的時候他陪我,會出去逛逛,我想他有輛車會喜歡出門一點。”

“255輕便,好發動,最適合他。”

她對葉岺很在乎。

看來她和葉家人關系很好。

顧遇看她一眼:“你什麽時候要?我......”

“你什麽時候有空啊?”顧遇正要說他和張顯說一聲,就聽陸嬌問道。

“我去車行找你。”

陸嬌仰眸望著他,眸中盈盈,像載滿了細碎星石。

顧遇看著她的眼睛,片刻,他喉結輕滾,道:“後天,我有空。”

“那行,那後天,上午下午你都在吧?我早上九點左右過來?”

“嗯,如果公車不晚點的話,我九點應該能準時到。”

“那就這麽說定了?”

陸嬌幾乎不給顧遇拒絕的機會,把話一口氣說完了。

顧遇也知道她的目的,這點小心思,她瞞不過他,她知道,他也知道。

兩個人就是周瑜打黃蓋。

顧遇點點頭,同意了:“嗯。”

“那行,那你今天有事,先去忙,對了,臉上的傷別忘了上藥。”

陸嬌這會兒心情就像雨天出了太陽,好極了!她擡手開了車門,要下去的時候,她想起什麽,手伸去小包包裏摸了下,摸出一塊白巧克力。

“這是我今天準備著暈車用的,但你車開很穩,沒用上,給你吃,後天買車,再請你吃飯。”

陸嬌說著,也沒讓他伸手,直接拉過他的手,把巧克力塞進了他手裏,再笑著朝他說了聲:“我走啦,後天見!”

陸嬌說完,轉身走了,她走得不算快,也不慢,步子輕盈,身姿裊裊娉娉,說不出的好看。

顧遇坐在車裏,透過車窗看著她走進家屬院,倩麗身影漸漸不見,又低頭看了眼攤在手掌裏那塊包裝精美的巧克力。

掌心處仿佛還有她溫軟手指刮蹭到留下的餘溫。

片刻,他垂眸低笑一聲,剝了巧克力糖紙,塞進嘴裏,再發動車,往重工家屬院去了。

車開得飛快,一會兒消失在家屬院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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