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蘭和楊宇都沒有想到世民居然就這麽哭了，要知道他在人前可是堂堂的二皇子殿下，英俊高貴，氣宇軒昂，雖只有不到三十的歲數，但舉手擡足之間盡顯成熟大方的氣度，在戰場上更是沈著冷靜的指揮官，哪怕這次北伐身居後方，也負有運籌帷幄於千裏的盛名……

無論怎麽說，誰都不會把世民和眼前這個淚流滿面、盡顯軟弱的大男孩聯想到一塊。

“我一直都在害怕，也許你們不會明白，生在皇家是多麽可怕的事……”

“那……”楊宇很想說他能理解，但被心蘭抓了一把。

許多事人們都能理解，但這種理解和切身體會是兩碼事。

“從小母後就告訴我要兄弟和睦相處，然而大哥卻把還只是四歲的我推倒在地，因為他怕我將來會威脅到他的皇位。”

世民苦澀一笑。

“但一開始我並沒有去想爭什麽皇位，而是選擇了自保，然而皇家的無情就是要把你逼上絕路。”

世民眼神有些發散，不堪回首的往事迅速湧現到心頭。

“隨著我展示出自己魔法才能，哪怕我沒有表示出任何爭奪皇位的意思，哪怕我僅是一個連皇位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孩子，大哥還是毫不猶豫地朝我出手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世民咬牙道，然後臉上掛著的更多是悲哀。

“終於，我明白了，如果不爭，死的只會是我。”

世民看向心蘭。

“也許你想說父皇不是這個意思，但他的縱容，他的坐視不管，導致了這個結果！”

憤怒的表情一瞬即逝。

“只是，再怎麽怪責父皇也是無補於事，我只能去改變自己，我只能自己保護自己，所以我必須變得強大，讓父皇重視我。”

頓了一下。

“這麽多年過去，想必你們覺得我已經足夠強大了吧，還有皇家四將這樣的得力助手追隨，我也是這麽想的……然而，聽到父皇要把我調來這裏的那刻，我再次恐懼了，這時我才明白，我依舊是那麽弱小。”

“但我想活下去，人只有活下去才能思考之後的事，沒錯，我的確很怕死，但我還是想活下去，所以今晚這一出是我為了活下去而采取的手段，比起一見鐘情，比起志同道合，我最優先的想法是這個，真是太可恥了……我很抱歉。”

“這並不可恥。”楊宇忍不住了，“誰都想活著，哪怕之前在戰場上沖得最快最前的兄弟，他們也是渴望活著的……人活著，不需要理由。”

楊宇說著走到世民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感謝你肯和我們說這些，老實說，我們一直害怕你擁兵自重，終有一天引發內亂。”面對世民的真誠，楊宇自然不會說藏著掖著，“但如今我感覺安心多了，你是為了自保才需要借助我們楊家的力量吧？我會回去和父親商量的……至少，我不會有意見。”

“謝謝。”世民誠懇地一拜。

楊宇連忙回身看向自家妹妹。

“心蘭，你怎麽想？”

世民擡起頭來，有些擔憂地看著心蘭。

“我對你沒意思，不過……楊宇哥的決定我也沒有意見。”

楊宇哈哈大笑，拍了拍世民的肩膀。

“很遺憾，我妹妹不喜歡你，不過你別擔心，我可以和你結拜為兄弟……不過你好像比我大，我以後該叫你大哥？”

“可以結拜為平兄弟。”心蘭提議。

“謝謝。”世民已是泣不成聲。

……

商量好在三天之後正式結拜，心蘭和楊宇踏上了回去的路。

“姐姐大人，楊宇大哥，我覺得……不能相信他。”燕雅的小鳥從心蘭的口袋裏飛出。

“我覺得他是真情流露。”楊宇表情凝重，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思。

“大部分都是真的。”心蘭道。

“多大部分。”

“九成。”

“那就行。”楊宇輕點頭。

“楊宇大哥！”燕雅有些急了。

“燕雅，我無法像心蘭那樣洞察人心，九成的真情就足以讓我去相信他了。”

“可是……”

楊宇搖了搖頭。

“不知道心蘭有沒有和你說過，我是怎麽和她認識的……老實說，以前的心蘭什麽都悶在心裏，表面臭屁得不行，還一副狂拽冷漠的模樣……是個人都會討厭她。”

心蘭沒有生氣，她清楚自己以前的確有這些毛病。

“但我最終和她成為了好友，這是為什麽？別人我不清楚，但我是個喜歡設身處地去思考的人。”

楊宇摸了摸心蘭的頭。

“心蘭她之所以什麽都不說，是因為他的副作用，在世人都讚嘆她知識淵博的時候，我卻在思考她為此付出了什麽代價，會多麽痛苦，該多痛苦才會什麽都不說。而如此痛苦，已經把沈默當初習慣的她，肯與我們說話、指點我們，那又是有多麽痛苦，而始終一副冷冰冰模樣的她，又是忍受了多少痛苦……所以我一開始就想了解她，想和她成為朋友。”

燕雅再也說不出話來，互相理解就能成為朋友……這是最簡單不過的道理了，但問題是很多人都不願意伸出手去做主動的一方。

怕麻煩，怕受傷，怕失去……理由很多很多，這才導致了人與人之間有著巨大的溝壑。

然而，世上有些敢於飛躍溝壑的勇者，他們總是率先伸出手，主動去了解別人……毫無疑問，楊宇就是這種人，稀罕又可貴的人。

此時燕雅若是阻止了楊宇，無疑是否定了當初的心蘭。

“這是我無可救藥的性格，但我不想改變，所以這一次，我還是想要去嘗試。”

楊宇淺淺一笑。

“而且，天下人都在擔心世民今後的動向，如果我能和他結為兄弟，日後阻止他誤入歧途也會方便一些不是嗎？這可是國家大義！”

楊宇爽朗地大笑起來。

“我會支持你的。”心蘭道。

她現在的確看不出世民的毛病，但既然楊宇決定這麽做了，自己也應該像當初被支持那樣，反過報答楊宇。

當然，兄妹之間連報答這一說都不必要。

……

“回稟殿下，心蘭大人已回旅館，楊宇大人已回軍營。”

“明白了，退去吧。”

揮手讓士兵退下，司馬世民坐在王座上，仰天一嘆，把疲倦盡數吹散到空中。

“如晦，你覺得如何？”

就像心蘭會允許燕雅“竊聽”，世民自然也有值得信任的人躲在某處偷聽，而這人當然就是房如晦了。

“恭喜殿下。”從秘道中走出，房如晦朝世民一拱手。

“哦，我還以為你會誇我‘演得不錯’。”世民用幹澀的聲音道。

“怎麽會，我清楚那是殿下的真情流露。”

大部分人聽到世民之前那席話，都一定會萌生和燕雅一樣的想法。

然而，虛假的語言和感情，又怎麽可能騙得過心蘭和楊宇，所以剛才那些都是世民的肺腑之言。

然而，說真話，並不代表不能騙人。

世民整個人低下頭來。

“手足相殘，我的確非常悲傷和痛苦……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房如晦笑而不語。

“嗯，我承認，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會嗟嘆不已，但那只是短暫的感情，我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和地位，不能取得皇位，只有死！”

是的，世民之前的感情不是假的。但就像每個人偶爾在心中都會思考一些違背道德的事，只不過在把異想天開化為現實之前就被理智制止了……世民也很理智，所以他大部分的時候都會把自己的軟弱制止在腦海中。

沒錯，對世民來說，乖乖做個皇子或者鎮守邊境的大王，只不過是一個小念頭罷了。

人們喜歡在網上把現實不敢說或者羞於說的東西宣洩出去，然後回到現實中該幹什麽還是幹什麽——世民之前對心蘭和楊宇傾訴的也是類似的情況。

不是假的，但比假的更靠不住。

“悲傷已經過去，該幹的事還是得幹，和楊家結盟之後，父皇對我的打擊會更加猛烈吧？”世民已經收拾好因為“網聊”而變得悲傷的心情，如往常般站起來，野心勃勃地望著西南方向。

“是的，到時候……就是殿下的機會了。”

“那就好……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都說獎勵動人心，然而，面對自家父親的獎勵，司馬世民早已把那種方向的思考方式拋棄，所以他只能看到毒藥遞了過來。

而他，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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