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世界突然一黑。

……

問世間誰人能長久，聖者若要長存也只能離開主世界，以限制力量為代價龜縮在次級位面才能永存……如今秦皇既然還留在這個世界，靈魂就不可能保持完整。

同時那也不是秦始皇所希望的事。

隨著讓人厭倦的暗殺變得如同家常便飯，隨著身體的衰老，隨著趙高和能力並不出眾的二子在悄悄奪權，就算秦皇再狂妄自大，也認清了一個事實——

自己和這個江山是不可能千秋萬世的，就連自己的子孫後代都有可能在不久的將來完全滅絕。

那為什麽秦皇還要留下殘魂？

不少人以為河圖洛書系統分配傳承首重的是能力，卻不知道其首重的選拔要求是傳承者的理念——在明白到這點的那刻，秦皇便有了決斷。

他要把自己的意志流傳下去。

時代也許會改變，但人心亙古不變，比起水到渠成的統一大業，臨老秦皇才發現自己最懷念的是當初在宮廷爾虞我詐，戰勝母後和呂不韋的那段時光，因為在那場戰鬥中，他明白了人性有多麽黑暗，就算是自己母親也不能信任，而要戰勝這個世界，唯有比任何人都黑暗！

於是，他把自己的靈魂割裂出去，讓每一個觸碰過他的帝具的人無時無刻都會被他誘惑，一點點朝著黑暗邁進——

得到太阿劍的劉邦明白到這點的時候已經晚了，他殺盡了有可能威脅自己的功臣，但他畢竟是一名了不起的強者，抵受住了最後的誘惑，沒有接受傳承，而是把太阿劍封印了起來。

但秦皇早就料到了又可能失敗，他分裂的靈魂並不只有一個，而且早在劉邦尚未察覺的時候就附身在他的子孫和將領身上，聯手策劃了讓劉邦邁向絕望的局面……在劉邦失敗之後，殘魂沒有停止行動，繼續擴散，在這兩百多年裏一次又一次誘惑人們，擴大他們心中的黑暗面，制造無數的災難。

就連劉善也受到了他的誘惑。

可惜的是，這兩百多年來沒有能完全繼承秦皇傳承的人。

直到天出現。

還沒離開母親的肚子，秦皇不少分裂的殘魂就被天吸了過去……沒錯，天的黑皮膚並非天生，而是他吸納了大量災厄之力的證明。

何等得天獨厚的身體，秦皇驚詫了。

被父親拋棄，被管家背叛，有一個不愛自己的母親，流浪街頭，和野狗搶吃，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智慧。

何等相似的經歷，稍微不同的僅是秦皇後來是在王宮中掙紮，而天是在民間，但人間何處不是地獄！

只是，在那之後，秦皇絕望了，並決定自身化為絕望，天卻遇到了一個能給他帶來希望的人，使其有了不一樣的人生。

不過，這一次秦皇可不打算讓機會白白溜走。

……

“這就是你造成這一切的理由？”

黑暗中，天難以置信地大吼。

天不明白秦皇殘魂要把剛才那些信息告訴他，但罪魁禍首是誰已經再明白不過。

“呵呵呵……”

殘魂發出低沈且沙啞的笑聲，讓人聽上去毛骨悚然。

“你還不明白？我這是在告訴你世界的真理！即使沒有我，難道你那兄長就會是好人？還有那個叫王匡的家夥，那群不眨一眼消滅小鎮的漢軍，你真的以為沒有我他們就不會這麽幹？”

“不！人心向來就是黑暗的，鏟除異己是人類的天性。”

“閉嘴，不要把每個人都想成和你一樣！”天反駁道，殘魂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湧入大腦，他好不容易才保持住清醒。

“呵呵，真的是這樣嗎？支持你理念的是被我打倒的家夥吧？但他真的不是那樣的人嗎？”

天的眼前出現了一片影像，林伯升打倒劉玄、王匡、襲擊者的畫面迅速閃過，然後往前追溯到更早的事。

“他一直相信自己是正確的，把劉善派來找你的人盡數擊退擊殺，如果你早就回到劉善身邊，有和劉玄一樣的護衛，小鎮的人民還會死？”

更多的畫面出現，這次是林伯升和劉善鬧翻後的事。

“他嘴上說得漂亮，然而他從來沒有考慮過去糾正你祖父的想法，只是一味逃避，為了逃避，他隱姓埋名，做了多少醜陋的事……哈哈，這就是你所憧憬的人？真是引人發笑！”

“住口，不準……”天有氣無力道，但看著那個他不熟悉的林伯升，他猶豫了。

人總是有不為人知的一面，誰又能保證平時在他面前的那個林叔就是真正的林伯升。

“強者總喜歡在弱者面前裝作一副好人的模樣，但弱者卻很難騙過強者，只能被強者玩弄在鼓掌之中，你啊，實在太可悲了……但沒必要擔心，只要你比誰都強大，就沒人能欺騙你了。”

“我……”

“還不明白嗎？只有黑暗才不會背叛你，而且你不要以為選擇了黑暗就是什麽可恥的事，因為從來都是人類自身選擇了黑暗，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但我能把你變成最優秀的那一個，讓所有看不起你的人都要跪在你的身前向你叩拜，讓你能把一切都取到手。”

畫面換成了花花，換成了他曾經偷窺過的在學堂讀書的有錢人孩子，換成了憑借實力輕易抓住他的封則……想到了許多的不公。

然後，他墮入了黑暗。

……

“沒錯，這就對了，人總是有欲望的，只不過平時好好地隱藏在心底，躲在名為現實的陰影之下，但你放心，黑暗會成為你實現欲望的力量。”

心靈世界外，劉玄冷笑道，然後兩眼一翻倒了下去。

太阿劍懸浮在半空，發出妖異的黑光，天地間的黑暗氣息開始向天的身體聚集過去，然後融入其體內。

始皇的傳承也沒有任何例外地到了天的身上，此時此刻，他可謂是真正的“更始帝”了。

然而就在這時，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天的肩膀。

“天，醒醒。”

林伯升虛弱地說道，他的身體就像那些燒傷病人一般慘不忍睹，看上去呼吸都是非常困難的事，而其背後，還有一小撮似乎不會熄滅的黑暗火焰在焚燒著。

“可惜，你來得太晚了。”

天開口道，此時的他一臉猙獰，顯然是秦皇殘魂在作怪。

就算真實的自己已經不在世上，但若有一個人和自己擁有相同記憶和理念，那把他說是另一個自己又有什麽問題？

秦皇這一另類的“永生”正在天的身上實現。

然而，林伯升沒有理會殘魂的話語，艱難地擡起另一只手，緊緊按住了天的雙肩。

“的確，我也許的確是偽君子，我的過去的確說不上有多漂亮，但你不同啊！”

虛弱的聲音說到最後，突然變得有力起來。

這是因為林伯升在用自己靈魂在吶喊。

“混蛋，你想下地獄嗎？”

掌控靈魂精神的強者當然不會相信死後會上什麽天堂地獄，殘魂口中的下地獄指的是靈魂湮滅。

沒錯，林伯升的吶喊，代價是燃燒靈魂。

但他並不後悔，也並不畏懼。

“的確，我一直在逃跑，每個人心中也都有黑暗，但我也想著改變自己，每個人同時也向往著光明啊！”

“可惜過去的錯誤無法改變，因此我只能往前看，我只能教導你去避免這一切，我就是這麽無力……嗯，很可笑吧，就算我是八階強者也會有做不到的事，但即使是大宋那位新晉的劍聖，也一定和我一樣有做不到的事！人人都有自身的局限性，所區別的只是想不想做出改變，有沒有那個決心去做！”

“這個家夥說的話也許都沒有錯，但他只是那種一錯再錯，撞破南墻不回頭的可憐蟲，但你不一樣，你還可以改變，你還有無盡的未來！”

“啊……可惡……”天或許是動搖了，渾身變得僵硬，顯然秦皇無法完全掌握他的身體了。

黑火自太阿劍噴湧而出，化為黑暗的火焰洪流把林伯升覆蓋，並迅速湧向更遠的小鎮的方向。

殘魂打算制造更多的絕望來讓天屈服。

只是，黑火洪流肆虐過後，林伯升依舊屹立不倒。

他還不能倒。

“放心，小鎮的居民我已經疏散到安全的地方了，那裏還有我留著的結界保護他們，他們不會有事的。”

“啊……”天渾身顫抖，也不知道是在興奮還是在為林伯升的傷勢悲傷，亦或是在和殘魂戰鬥。

但還不夠。

“人類的確總是在重覆相同的錯誤，重覆陷入黑暗之中，無論哪個時代都無法避免戰爭，但人類也總是重覆地與之對抗你知道嗎？”林伯升道，鮮血自嘴角流出。盡管擋住了黑火洪流，但背後的黑火再也壓制不住了，一下子竄到數丈高，就像一朵巨大黑花。

望著這朵黑暗的花，天仿佛恢覆了神志，但眼神馬上就變得黯淡起來。

“為什麽？既然黑暗無法避免，既然抵抗黑暗如此痛苦，為什麽還要讓我來到這個如同地獄一般的世界？”

林伯升先是一楞，隨即柔和一笑，無數光之粒子從他每一處肌膚迸出。

“也許我們的世界的確就是真正的地獄，也許我們生來就要歷經無盡的磨難，但你的出生一定不是錯誤的，也一定不是不幸的。”

光之粒子最終包裹住黑火之花，讓其變得耀眼無比，金光奪目，照亮了這片因黑火洪流而變得寂靜且恐怖的世界。

“在你父親之前，你有許多伯伯沒能在諸葛明的暗殺之中活下來，但你父親活下來了，還生了你。你的祖父乃至更多的祖先也一定是在和從未在人類世界消失過的天災人禍戰鬥，不少在中途就斷絕了血脈，但至少你祖父這一脈幸存了下來……為什麽古之聖賢會說無後為不孝，那是因為你光是出生到這個世上，就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所以你沒必要抵觸自己的姓氏，今後就大大方方自稱‘劉天’吧。”

“我……無法承擔……”

“的確，也許你會說這個世界那麽痛苦，有些父母也並不是想把幸運和祝福給予你才把你生下來，但是啊，幸福是靠自己爭取的，你最大的幸運是你有尋找幸福的能力。”

林伯升的雙手變得軟弱無力，他連站著的力量都沒有了，但他還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自己的額頭抵著天的額頭。

“無論這個世界都麽黑暗，都麽像地獄，我們都可以在那之中種下美麗的花朵，無論那光明之花被毀滅多少次，我們都能再一次種下，讓其漫山遍野盛開……體驗這一過程，尋找這一切的過程，毫無疑問就是幸福……就像我遇到你那樣……所以，努力吧。”

林伯升倒了下去。

這一次他不會再起來了，名為林伯升的男子的人生在這一刻畫上了句號。

但他留下了光之種子，把他畢生的技術留給了天。

然而那並不是讓其坐享其成的財富，多棒的技術也會過時，林伯升留下的是啟發，是思維方式，是一種名為“努力就能變強”的能力。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

“所謂光明，就應該承受住黑暗，然後將之踐踏在腳下……對吧，林叔！”

劉天向前抓住了那把太阿劍。

那一刻，少年的身體爆出了無盡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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