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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時無跡去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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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時無跡去無蹤”

蕭琳在宜蘭園殿外幽靜的角落處找到了一人靜立水旁的蕭瑜,秋葉灰黃,落了他半身衣袍,周圍並非沒有宮人,卻無人上前,直至蕭琳走近,蕭瑜都沒有半分挪動。

見此情景,蕭琳在心中輕嘆一聲,向成碧使了個眼色,罵道: “你們這些人都是怎麽侍奉陛下的!真是愈發膽大妄為了”

成碧上前攙扶蕭瑜,為他掃去身上的落葉,蕭瑜緩緩擺了擺手,側身倚坐在了池畔山石上。

蕭琳只好讓成碧退下,走上前與蕭瑜坐到了一起,良久才開口道: “清晨起水邊寒涼,這時候你若是把自己的身子弄垮了,又要如何是好”

蕭瑜又是搖頭。

雖早已知道他不是從前那個喜歡吵鬧說笑惹他厭煩的九弟了,可是蕭琳也不想看他如今日這般黯然神傷,卻又無能為力,此時若是一再提起冬兒,反倒讓蕭瑜傷心,只盼熟識之人能盡快為冬兒尋得良醫。

“……你今日在朝堂上拔劍,是真的動了殺念,對嗎朝堂之事我也不好多說什麽,可是瑜兒,今日你還是有些沖動了,我知道你擔心——”

蕭瑜終於開口,聲色之中盡顯疲累,打斷了蕭琳的話。

“冬兒她怎麽樣了”

蕭琳忙道: “方才半夢半醒時吃了些藥,沒那麽難受……如今應當睡下了,怎麽你在這裏問詢我,卻還不去親自看看她”

冷冷的日光灑落肩頭,蕭瑜擡眸欲言,卻又被陽光刺傷了眼睛一般緩緩垂目。

“非是我不想去看望,昨日看她那樣整夜難受……我看了整整一夜,既不能救她,也不能分擔她的病痛,今日上朝時,我滿心滿眼都是她夜裏的樣子,昨夜裏冬兒一直握著我的手,她說她沒事,可是我什麽也做不了……”

蕭琳也才看過了冬兒,的確不能用“好”來形容,冬兒在他記憶裏從來都是活潑有生氣的,即便是有憂心之時,她的眼睛也從來都是那般明媚,如今灰敗失色,想來是真的痛極了,更何況她還這樣小,正是這樣好的年紀,又怎會染得這樣不知名的怪疾

“瑜兒……你就聽皇兄一句勸告,快些去歇息吧,或許這病來的不防去得也快,太後還在,我也在這裏,冬兒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沒有什麽可以歇息的,我不管巫蠱之術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我不管到底是什麽人害了冬兒,又是誰做了那件東西臟我的眼睛,只要能不讓她受苦,殺了誰又有何妨!”

雖知道蕭瑜這是說氣話,可是蕭琳看他心情大為不快,也不好多加勸告之語,陪著蕭瑜在水邊坐了許久,聽蕭瑜魂不守舍講罷有關那個覺慧和尚之事。

“我已將京中之事告知外祖二人和梅音——成碧,你出宮告訴看朱,讓他快馬趕往幽州,告知宋濟民協助尋找此人,務必早日尋得,叮囑他莫要叨擾幽州百姓與無辜僧侶。”

蕭瑜卻出聲攔下成碧,淡淡道: “不必了,不要驚動皇嫂,她還有身孕……二哥也早日回去陪著她吧,你大可放心,此事還壓不垮我。”

蕭琳能做的,蕭瑜早已做過了,昨夜好似他前世經歷的每一夜那般漫長,蕭瑜早已經想盡了辦法,也做盡了安排,如今餘下的,便只有盡心醫治冬兒了,他只恨自己驕傲自滿,信了自己與天地試比薄厚,前世若是能多學一些醫術,哪怕是這半年來能多關心冬兒,又怎會讓她受如此折磨

“瞞不住的,梅音若要回京,能陪在冬兒身邊未嘗不是好事,倒是冬兒她那位祖母……畢竟她年事已高,還是先不讓她知道的好。”

蕭瑜不敢應答,因為前夜成婚時,他還答應開春日暖後設家宴接老人家入京與冬兒見面,想那時梅音也已生產,冬兒必然心悅。

如今不過兩日,卻是萬事渺渺。

蕭瑜拼命搖頭,仿佛這樣就能將郁結的心緒拋灑幹凈,他渾渾噩噩回到寢殿,宮人太醫紛紛跪倒,悉數被他丟在身後。

冬兒不知是從來沒入睡還是才醒來,聽到蕭瑜來了,勉強睜開眼睛,擡手去撫他的手臂,手上卻沒力氣,只摸到一層細滑的衣料,本想笑著和蕭瑜說話,可是心口疼得厲害,什麽聲音也發不出,最後便只有睜著眼,眼淚不住向外湧。

她不想哭,不想讓旁人擔心,可是或許真的是太疼了太累了,她看見蕭瑜便難過,難過便化作刺痛,怎麽忍也忍不住。

蕭瑜面上卻不見方才焦憂神色,還是如以往那樣目光沈沈望著冬兒,點了點她的鼻尖,並不講話,讓她靠在自己懷中,為她揉著眉心和兩鬢穴位,希望能讓她入睡時勉強落得幾分舒適。

她還努力仰頭想說些什麽,蕭瑜柔聲道: “你莫要怪自己,你有什麽錯不必為我擔心,如今看你受苦,即便是旁人亦有不忍,何況當日你已經找過大夫了……這世上的疑難雜癥有那麽多,世上從不缺少良藥,我一定治好你。”

聞言冬兒稍稍平靜了些,緩緩垂目,她不再哭了,蕭瑜替她落淚。

*

這病痛纏她一連便是三日,皇後娘娘被冊封才不過一日就突發怪病,太醫用盡了珍奇藥材尋遍古書,才勉強讓她開口能言,得以下地走動,也算免了整個太醫院的殺身之禍,只是皇宮內外不免有了些流言蜚語。

雖然這天子不避諱皇後娘娘出身平民,可是皇後之位到底是有福富貴之人可當,想來也是這小女子無福,生生被皇後之位沖煞了餘生的命數。

真是可憐,只怕又是個無福消受的苦命女,不知受了多少苦頭才當上了皇後,如今卻享不了幾天福分。

冬兒昨夜用了些安神的湯藥,在蕭瑜懷中睡了一覺,今日起來心口竟然不痛了,終於能吃下東西,用了些米粥和軟酪,難得有了些力氣。

太醫們亦驚喜異常,冬兒知道眾人辛苦,忙命人賞賜,問自己的病情是否就此好轉,太醫們自然恭賀她鳳體康健。

冬兒揉了揉心口,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快要養好了,又問太醫能不能下地走動外出曬曬太陽,由宮人攙扶著走了幾步,竟然真的可以自己行走了。

旁人欣喜萬分,冬兒也擠出些笑容,故而穿好衣服披了一件暖和的鬥篷,不曾梳發,坐步輦到了玉芳苑,她還惦念著玉芳苑裏的花草,卻只尋得一處清凈的小亭,一賞殘存秋景。

這幾日除了痛楚,冬兒幾乎沒再想過別的事,望著眼前景色癡然,心中除卻擔憂蕭瑜外毫無波瀾。

算著時間蕭瑜也應當下朝了,冬兒命祥雁到長街等他,今晨知道自己醒來後心口不痛,面上回了幾分血色,蕭瑜大喜過望,若是知道自己已經能下地走動了,想必一定很開心。

一時間心情舒緩了不少,也不知是時時刻刻受著痛楚已經習慣了,還是這一會子真的不痛了,這片刻閑坐的功夫,冬兒心中亦是難得平靜,除卻聽到那些議論她的閑言碎語,其他的都是很好的。

她本就不在乎旁人議論,平日裏遇到上報宮人嚼舌之事,也大多寬厚處置,故而聽到假山後兩個小宮女議論自己生病之事,冬兒也並不計較,旁邊之人聲音漸大,她只打算自己離開便是。

只是祥雁不在,錦書留在宮中,身旁伺候的人聽到那些議論之語,以為皇後娘娘生氣不敢上前侍奉,可憐冬兒渾身都沒有力氣,無辜多聽了好幾句臟耳朵的話,勉強提起力氣開口,讓人前來攙扶自己離開,卻還是好心告知眾人不必理會這些議論之語,也不要在陛下面前提起。

只是事不隨人願,起身時冬兒身上的香囊落在地上,停下腳步等侍女拾起,卻聽那兩個小宮女提到了蕭瑜: “我看皇後娘娘撐不了幾日了,朝中許多官員家中的小姐們可都是和陛下年齡相配的,想必很快我們就有新的皇後娘娘了,我可不想要這麽一個晦氣的主子,從沒見過像她這樣多事的皇後娘娘,害得我一連幾日都沒睡好。”

“是啊,聽說她生病時還是靠在陛下身上睡覺的,嘖,一點也不像個皇後,只有那些狐媚妃子才這樣做,聽說就像從前那個宸妃娘娘一樣……”

“不過陛下真的會另立一位新皇後嗎,你們沒聽說過嗎,陛下之所以立現在的皇後娘娘,好像是因為陛下他沒法生育——”

“噓——你怎麽敢說,這件事說了可是要殺頭的,何況這些都是傳聞!”

冬兒身形一震,才接到手中的香囊轉而落在地上,她心中莫名升起一陣怒意,甩開旁人的手,欲要去看看假山後是什麽人在這裏議論不停,可是心血上湧,便覺胸中憋悶異常,唇角湧出一口鮮血,無力軟靠在侍女身上,惹得旁人連連驚呼,嚇壞了假山後的幾人,也嚇壞了遇到蕭瑜後小跑趕回的祥雁。

被擒至冬兒面前的小宮女和侍臣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今日皇後娘娘已經能下地走動,且就在假山後的小亭看池中游魚,不知有多少混話被她悉數聽了去,偏偏還將已經病好的她氣得面色青白口吐鮮血,如今緊閉雙目,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祥雁來不及惱怒旁人侍奉不周,只得讓冬兒靠在自己肩頭為她揉按心口,這才沒讓冬兒就此昏厥而去。

這幾日主子受了多少苦罪祥雁都是看在眼裏的,如今好不容易身子好轉,自己才離開這片刻便出了事,何況這可是平日裏待她親如家人一般的皇後娘娘,聽罷旁人講述,祥雁又氣又恨,怒不得親手替皇後娘娘撕爛這幾個人的嘴巴。

“娘娘,陛下很快就到了,此事都是奴婢的錯,娘娘莫要為這幾個賤人傷神。”

冬兒靠在祥雁身上,緊蹙雙眉無力問道: “是我錯了嗎前幾日,你和錦書都提醒我要我殺了那幾個嚼舌之人,我只是不想要了他們的命,如今卻讓他們議論陛下……”

“娘娘,不是您的錯,奴婢先帶您回宮吧,啊,陛下——奴婢方才遇到陛下了,奴婢是放心不下先回來的。”

聽聞陛下二字,眾人才知道大事不妙,連連哀求冬兒饒自己一命,他們也知道皇後娘娘心善,也知道陛為了皇後娘娘如何狠心的事都做得出來。

幾個人嘰嘰喳喳的哀求聲惹得冬兒目前陣陣昏黑,祥雁還來不及讓眾人閉嘴,蕭瑜便已經帶著梁明出現在幾人身後,那幾人便不敢再有半點聲響,即便額上磕出血痕,也不敢將頭擡離石泥。

冬兒還靠在祥雁身上,自然她是不用跪的,蕭瑜走上前將冬兒攬抱在懷裏,她便擦幹眼淚跪地告知了方才之事。

“議論朕朕倒是不怕議論的,”蕭瑜看見了冬兒面色不好,強壓住心中怒火問道, “方才這幾人如何議論皇後的,你們其餘幾人可聽到了”

侍女們噤聲連連點頭。

“好,去查吧,這幾人方才如何議論皇後,字字句句不得有誤都要核對清楚,但凡有一點不明,就算是拔上一顆牙,拔下一片指甲也要問清楚,你們幾個放心吧,如今皇後病著,朕不殺你們。”

此事本不用蕭瑜多言,梁明就能做好,如今蕭瑜仔細叮囑,自然這幾人是難逃活罪了。

“祥雁,今日你做事亦有欠妥之處,罰你你可有怨”蕭瑜看向跪地的祥雁冷聲問道。

祥雁忙道: “奴婢不敢,奴婢有罪。”

“地上冷,起來吧。這幾日你照顧皇後辛苦了,功過相抵,就等皇後痊愈……讓她好好賞賜你們。”

蕭瑜不再多言,俯身對冬兒溫聲說道: “怪我,我今日不當去上朝的,我應當好好陪著你,你不要說什麽江山為重的話了,這天下只有你是最重要的。”

冬兒淡淡笑了笑,難得這笑容裏沒有苦意。

蕭瑜抱她起身,這一次抱著她的時候,蕭瑜卻忽然有些站不穩了,短短三日,她竟然瘦了這麽多,隔著柔軟的身體,卻好像抱到了她一身病骨。

強忍著鼻酸,蕭瑜對冬兒說: “既然能出來走動了,很快就會好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殿下,我不想有人議論你,不論什麽時候都不喜歡……”

蕭瑜神色不顯,平靜答道: “我知道,他們該死,我知道冬兒會替我出氣的,我很開心。”

冬兒攀在他肩上的手臂沒了力氣,滑落到了身側,閉上眼柔聲說道: “殿下,能不能晚一些再回去,那些藥太苦了,我也不想被紮針了,我是不是好不了……我其實,能感覺到的。”

“不許說傻話,你胡說什麽”蕭瑜心中急切,可是也不想兇嚇冬兒,轉道: “只許這一次了,冬兒不準說胡話氣我,這三日我難得心情好了一些,你便又說煩心的話惹我難過了。”

今晨太醫說冬兒好轉,蕭瑜便已經為冬兒診脈,可是她的脈象依舊如故,是象征康健的脈象,只是事到如今蕭瑜願意相信一切,願意用一切騙自己,只要冬兒可以好好的,總歸他已經是重活一世的人了,哪怕此時告訴他這是老天對他降罪,他死後要被油煎火烹,亦是心甘情願,深信不疑,只要冬兒能夠好轉。

他不明白為什麽,這到底是什麽病,為什麽普天之下找不到一篇醫方,若真的是他的報應,為什麽偏偏報應到了冬兒的身上,為什麽不是他來受這些苦痛

冬兒不再說了,其實她還有些話想說,也的確會讓蕭瑜難過,其實那些人所言或許也是有道理的,她自己的身體她自己清楚,或許自己真的是命中福薄,即便是和蕭瑜有了來世,也不能再續前緣了……

或許她離開也並沒有什麽不好,至少這一世,和蕭瑜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全然滿足,每一天都是那樣無憂無慮,開心快樂的,她方才胡思亂想了很多,恰好等她走後,蕭瑜可以另立新人,那些流言蜚語都可以推到自己的身上,算是自己為蕭瑜做的最後一點事,希望他永遠平安無虞,穩坐江山,她沒有後悔遇見蕭瑜,前世不後悔,今生亦不後悔。

只是,還有一些遺憾吧,她不能再陪著祖母了,今後世上就只剩祖母一個人了,還有梅音,或許來不及抱一抱她的孩子了,還有許多東西割舍不下,也不知道沒有自己在身邊的蕭瑜,會不會每日傷心難過……

冬兒緩緩闔目,聽到蕭瑜呼喊自己的名字,想要回應,可是卻如魂魄脫體一般,什麽話也說不出,再醒來時,便是痛,與前幾日尚且能忍受的痛一般,這次的痛蝕骨鉆心,逼迫她哭喊宣洩,她握緊蕭瑜的手,可是卻又什麽也抓不住。

這整整一日夜,冬兒便在痛中哭喊了一個日夜,她素來堅強不願讓旁人擔憂,卻也是真的忍受不住痛楚,不得已叫苦,太醫們卻仿佛束手無策,這樣的哭喊聲絕是代表何種疼痛,他們不會不知,皇後娘娘仁善,可是這仁善除卻讓眾人慚愧恨天,卻再無他用,莫不是老天不開眼,一定要將皇後娘娘帶走去嗎

整一日夜,旁人或焦心嘆息,或慌亂無措,蕭瑜只無言守在冬兒身邊,她呻吟哭喊一聲,對他說一聲疼,便有一根指粗的錐刺在他心口來回穿透。

這一次的心悸比以往來的更猛烈,冬兒吃不下一點東西,就連喝水也是困難,熬煎約至深夜,才終於被強灌下了安神的藥,堪堪睡去,只是看她緊蹙的秀眉,想必在夢中也並未得十足安寧。

蕭瑜半跪在冬兒榻前整一日夜,雙腿早已麻木,確認冬兒睡去,在母親納蘭和皇兄蕭琳再三勸阻下才答應起身,卻踉踉蹌蹌走向前殿跪倒,身後眾人亦齊齊跪地。

仰面望向夜空,可是夜色幽邃,沒有答案,蕭瑜無力跪地上,雙臂垂落身側,勝似血淚自雙目流淌,他不甘心對天呼喊道: “為什麽為什麽不來折磨我,她什麽都沒有做錯!”

冬兒被痛苦折磨至神思恍然,蕭瑜亦然,事到如今,他寧願相信是從前死在自己手下的人鬼魂索命,也不願承認冬兒是得了不治之癥。

“是我殺了你們,你們若是不甘心就來找我啊,來啊!”

蕭琳忙散了眾人,嚴令宮人不得將宜蘭園中的消息外傳,隨後與納蘭一同前去攙扶蕭瑜,擔心他言中有失,讓旁人落下口舌之機。

可是蕭瑜只是不甘心,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可以重活一世卻留不住冬兒,她還這樣小,她曾受了那麽多委屈苦楚,如今還沒有靜享幾日清福。

“我什麽都留不住,母後要回到斡卓去,皇兄也要離開京城遠赴江南,到頭來我什麽都留不住……我現在連冬兒也要沒有了……我什麽也都留不住!”

蕭瑜在納蘭懷中泣不成聲,他本是豁達之人,知道這世間聚散終有時,這一世只要母親和兄長都在人世,待他真正安定天下,自然可以時時相見,他從來都無有怨言,只要冬兒還在他身邊就好,只是如今他騙不了自己,若是冬兒的病再不見好,他就真的留不住她了。

*

事與願違,這一次冬兒病得更重了,因心口疼痛難忍,就連進食喝水也是奢望,又是一連三日吃不下喝不下,身形消瘦,珠目都已發了灰黃,如今強靠著古方湯藥維持,雖能輕微緩解疼痛,卻非長久之計。

這四日蕭瑜始終陪伴在側,親自為冬兒餵藥撫按,施針刺穴,還不到十日前,他也是這樣親力親為,絲毫不嫌辛勞地為冬兒穿戴好婚服鳳冠,挽著她的手為她舉行封後大典的。

即便是身子硬朗如蕭瑜,也難以不眠不休幾日,到了第三日夜裏,蕭瑜終還是因心力交猝倒下,一同守在皇後病榻前的宮人太醫等,也終於得片刻喘息,眾太醫已然無能為力,為了免受罪責,只得相約脫去袍服,一同跪倒紫宸殿前,欲向天子請罪。

梅音今日午後自幽州入京,故入夜後蕭琳便離宮回府陪伴在側,預備明日攜梅音入宮探望,只是聽了蕭瑜病倒的消息,便不顧不得準備,匆匆入宮。

一時見不到冬兒,梅音心中便一時難安,即便受了幾日車馬顛簸,也不願再多歇息——蕭琳並未向她隱瞞,這幾日冬兒受了很大的苦,她的身子還沒有那麽嬌氣,怎麽能讓冬兒一人受苦。

先前蕭琳已經將有關冬兒和蕭瑜的前世之事在信中詳細告知梅音,起初她亦是不信,可是這幾日卻也忽然想明白了許多事,她和冬兒的情誼本是這樣短,若是沒有冬兒,她早就是一個死人,哪裏有她現在的一身榮華,她不信冬兒就會這樣去了,這世上疑難雜癥是有,怎偏偏找上了冬兒,她方才苦盡甘來,能和心許之人再續前緣。

雖這樣想著,梅音一腔希望在見到冬兒時便被她憔悴病容澆散了。

她與冬兒分別最久,更知至今冬兒消瘦多少,又是嘗盡了多少苦痛才這般憔悴,知道自己若是落淚無端惹冬兒傷心,卻怎麽都停不下哭泣,伸手摸她身下床褥被汗水打濕,床榻檀木被她兩手生生掐出凹痕,便更是泣不成聲了。

梅音傷心哭了好久,冬兒似乎也聽到是她來了,強打起一些精神擡起眼,如今她連流淚的力氣都沒有了,想去擦梅音臉上的淚水,雙手卻沈墜在榻上。

“勞煩你們去多燒一些炭火,給皇後娘娘用熱水擦一擦身子,為她換一身幹凈的衣服和被褥,快去吧,這裏還有我呢!”

梅音輕輕扶起冬兒讓她半靠在自己身上,這才聽到冬兒對她輕聲講話,卻不提自己的病困,只問梅音路上可曾休息好,不要因車馬顛簸動了胎氣才是。

“我一切都好,你不要說話了,如今孩子已經足了月份,沒那麽容易傷到的。”

“那這……這是女孩,還是小男孩”冬兒掙紮著擡起頭,說她想看看梅音腹中的小孩子,梅音拉過她冰涼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這些日子孩子長得很快,她的小腹上已經高高隆起了一塊。

“還不知道呢,旁人都說些恭維我的話,說我一定能誕下世子,這哪裏是有準的事,我還是想要個女孩。”

冬兒眨了眨眼,權當是在笑了,聲音細若游絲。

“我也想要小女孩……梅音,你會好好對她嗎你一定會好好疼愛她的吧——我似乎……似乎是撐不了多久了,今後我能不能投胎到你這裏,到時候你要好好對我,我喜歡吃的東西你還記得嗎”

這樣的話任誰聽了也覺得心痛,梅音轉過頭去默默流淚,良久才答: “你要好好養病,你還這麽年輕,怎麽會病倒不起呢你不是心疼我嗎,如果心疼我,就莫要說這些話讓我傷心,你如今手裏一定有許多好寶貝,今後我的孩子滿月了,你可不許吝嗇,要多送她一些。”

“好,我答應……我知道你難過,我也舍不得……這些話我只對你講,我也不想死掉,只是好像沒有什麽辦法了,生死有命,你們不必為我難過。”

她越是這樣講,梅音心中便越是煩悶,一眼不發默默為冬兒擦洗身體,和旁人一同幫她換上了幹凈暖和的衣服,可只是餵她喝了些牛乳的功夫,背後便又是一片濕漉了。

冬兒喝不下牛奶,梅音只好讓旁人散去同她些私話,無非是過往瑣事,冬兒枕在她肩頭靜靜聽著,這些日子若是能吃了安神的藥便是昏昏沈沈睡著不知白天黑夜,若是醒來便是疼痛難忍,可是冬兒依舊想要醒著,醒著的時候至少蕭瑜梅音他們都在身邊,可若是真的閉了眼,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

天將微明,蕭琳身前的熱茶換了一壺又一壺,終於等到蕭瑜蘇醒,除卻疲累過度,感染了些風寒,他比冬兒如今的情形要好太多。

殿中空蕩刺冷,只有榻前點了一盞燈,蕭瑜身上披著玄色外袍,環抱雙膝坐在榻上,縮成小小的一團,沒入陰影之中,望著殿外跪倒請罪的一眾太醫,誰也走不進他心裏。

蕭琳默默守在他身邊,一直等到他願意開口之時。

殿外響起了請示之聲,蕭琳問是什麽事,內侍在外猶豫問道: “陛下,王爺贖罪,微臣鬥膽請問陛下今日是否上朝”

蕭琳轉頭望向蕭瑜,正欲替他回答,蕭瑜卻道: “上朝,告訴他們,今後若非是比皇後的病情更重,不得有人告假不朝。”

“是,陛下,太醫院眾臣們已經在外等候一夜向陛下請罪了,陛下可要令其面聖”

“只進來一個人就好,人多了朕見著心煩。”

腳步聲漸遠,蕭瑜目光不移,忽然笑了,似乎是對蕭琳說話: “你看這一群人,寧願在這寒風裏整夜跪著,也不願去想想辦法醫治好她,二哥來找我做什麽擔心若是冬兒一走,我便拋下一切與她一同去了擔心我將皇位甩手與你”

蕭琳身形一怔,問蕭瑜怎能這般設想自己,蕭瑜打斷他道: “你這樣想沒有錯,我也的確是這樣想,你沒有猜錯——我只是空餘感嘆,到了如今這樣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時時祈盼著她快些去死,又不知道有幾人是想要她平安活下來的。”

“瑜兒,一切還有轉機的。”

蕭瑜深吸了一口氣,神色間竟多了幾分平靜。

“冬兒快不行了,”他攥緊了手中的衣袍喃喃道, “照這幾日的情形,想必沒有幾日了,我如今回想起這些日子與她相處,只剩下滿腔的不甘,滿腔遺憾,可是一下子又不知道從何說起老天爺他為什麽這樣對我,這樣戲弄我若早知今日,我便不將她留在身邊,總好過一劍穿心,總好過這樣糾纏病榻!”

蕭琳默默落淚,此時千言萬語都只化作無能為力四個字。

“……幽州那邊,我的親信還在找那個和尚,他沒有出過幽州城,一定可以找到的!”

“找到他,就一定能救冬兒嗎”

太醫瑟縮入殿打斷了兩人的談話,蕭瑜仍是沒有轉頭,只問其皇後之疾是否已經無藥可治,太醫稱是,又問皇後還有幾日光景,太醫猶豫不決,最終答若是調養得當,興許還能堅持半月餘。

還剩下半月餘,可是各種遭受的罪苦,便不是這短短半月餘可承載的了。

“朕知道了,今後不必一群人一同守在皇後身邊了,只要不耽誤為皇後診治,你們去做自己的事吧,明日自會有賞賜送至太醫院。”

太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眾人早就已經做好了被殺頭的打算,可是卻忽然得了天子寬恕,連謝恩的話完沒說還,便被蕭瑜令人拖出殿外。

“瑜兒,你這是要——”

“皇兄想交代我的事,我都知曉,你不必多說了,去陪伴皇嫂吧,別讓她再見冬兒憔悴,傷心積郁。”

此後一連兩日,似乎皇後病危一事從未發生過一般,蕭瑜上朝批奏勤於政事,只派人時時到宜蘭園詢問皇後的病情,甚至沒有一次前去親自看望,朝堂上若有人提起皇後,即便只是關懷問詢,當下便被剝去官府貶官下放至偏遠之地,到底是君王無情,這轟轟烈烈的寵愛來得快,去得時候更是了無痕跡,如今朝臣就連皇後是生是死都不清楚,倒是被事涉巫蠱一案關押天牢之中的犯人深感無望,率先咬舌自盡而亡。

蕭琳見不到蕭瑜,梅音也被送回府中修養,不得再見冬兒,她心中急切,不知道蕭瑜這是為何,便入宮求見太後納蘭。

身為番邦之人,納蘭本就不懂得中原行醫之術,這幾日看到冬兒受苦,蕭瑜積郁成結,她更是束手無策,從不相信神佛之說的她也從皇家寺院中請來僧人在自己宮中為冬兒誦經祈福,只因她聽說與冬兒病情有關之人,是一位和尚。

梅音請求她允許自己去陪伴冬兒,納蘭無法許諾,身為母親,她最是知道自己兒子的心意,她只好告訴梅音,蕭瑜不是狠心不管冬兒,想必他是已經做好了十足的打算,要同冬兒一起去了。

這一日難得風和日暖,天氣晴朗,除卻冬兒的身子不見好轉,便是大好的光陰了,冬兒半夢半醒中起身,淺淺抿了一小口水,問身邊人蕭瑜是否前來看望過自己,知道他不曾來過,心中難免有些失落,可是轉而覺得未嘗不好,至少蕭瑜不會為她擔心了。

祥雁這幾日總是哭,眼睛都有些紅腫了,她不明白為什麽陛下不再來看望皇後娘娘,難道陛下真的如此無情,就連見都不願再見一面嗎她明明聽說了陛下每日都回去太後宮中,甚至還會過問小公主的近況,可是他為什麽不來這裏呢

蕭瑜今日卻是難得的好心情,下朝後回到紫宸殿,又問了侍臣冬兒的病情是否好轉,得到回答後點了點頭,嘗了嘗禦廚為他烹調的清粥小菜,便說沒有胃口,讓旁人都離開,只剩下梁明在身邊,可是望著滿桌飯菜出神許久,又端起碗盞吃了幾口,輕聲呢喃。

“陛下有何吩咐”梁明的確沒有聽到蕭瑜說了什麽,這幾日蕭瑜難得有了力氣和精神,卻好得讓人擔憂。

“沒什麽事,沒什麽……”

“陛下今日可要——”

“去,朕要去看皇後,朕命禦廚備好的蜜餞也要帶著——不,先送過去吧。”

“是!卑職這就去辦。”

蕭瑜看梁明離開,又放下了碗筷,一滴清淚靜靜落在銀箸上,發出一聲壓抑的悶響,他仰頭片刻,隨後叫來侍女,問自己今日所選衣裝是否好看,侍女們都不知如何回答,有一個膽大的說陛下穿這身衣服很好看,當下便被蕭瑜重重賞賜。

蕭瑜來時,祥雁正餵冬兒喝藥,這幾日她的舌頭都麻了,連苦的滋味也嘗不出,蕭瑜直向她而來,握著她的手,問錦書和祥雁在做什麽,語氣與幾日前冬兒還未生病時那樣輕快。

“啟稟陛下,奴婢在給娘娘餵藥,娘娘喝了藥,睡一覺便能舒服一些。”

他俯下身擡手覆在冬兒的頰側,指腹摩挲她唇瓣,在她唇角淺淺勾勒出一點笑意,柔聲問道: “這藥喝著苦不苦”

“嗯。”

冬兒用盡力氣答了一聲,沖著蕭瑜淡淡一笑。

“好了,那就不喝了,你們不要再給皇後喝這些藥了,喝了也沒有什麽用,來,我們不受這份罪了。”

他將冬兒抱在懷裏,她無力掙紮了一下,說自己總在床上,這幾日沒有清潔,身上的味道已經很難聞了,蕭瑜搖了搖頭,接過侍女遞來的一顆蜜餞,幫著冬兒緩緩含入口中。

“這有什麽的今日天氣好,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看看……走吧,我們不受這份罪了。”

祥雁錦書與使臣宮女們跪倒一旁,默默埋頭落淚,蕭瑜停下腳步,呵斥道: “你們哭什麽,都不許哭,做好自己的事!”

他抱著冬兒穿過長街,一路上不知穿過多少宮殿,好像是要一直不停的走下去一般,一路到紫宸殿,又一路南行到丹鳳門,他懷抱著冬兒登上最高處,遠望睥睨,天朗風清,秋高氣爽,天下盡在眼前。

“甜嗎”蕭瑜柔聲問道,冬兒點了點頭,努力咽下了一口帶甜的滋味,這味道的確甜蜜,她心口也依舊刺痛難耐。

蕭瑜擦幹她眼角的淚水,又道: “我很喜歡這裏的景色,總說是要帶著你來看,可是忙碌起來就忘了,你喜歡這裏嗎”

“喜歡,殿下,”冬兒提起精神說, “殿下……能不能不要,把我當成是病人。”

蕭瑜的應答聲小得幾乎聽不到,他放下冬兒,伸出手從背後抱住她,緊緊地,她哪裏也去不了,蕭瑜卻仿佛想抓住什麽一樣。

“我這幾日,都很想你,你今後要好好保重……”

蕭瑜沒有回答,雖渾身都有力氣,雖沒有一點病痛纏身,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殿下,你不可以做傻事……能不能……答應冬兒呢如果是殿下病了,你也不想冬兒陪你一起走吧……”

他笑了,不顧熱淚奔湧,不滿道: “我不答應!你不要把我想得多麽好,我死了也要纏著你不放,我不讓你走!”

若他還有一絲一毫的辦法留得住她,也斷然不讓她離開。

“我也不想走,我很害怕……但是我知道殿下還有許多要做的事,這是殿下的夢想……我知道殿下不會忘了冬兒的,這就足夠了,有些事不能勉強,我們就不勉強了,殿下,你要答應我好不好,我就只有這一個要求了,如果你做傻事,我會討厭你,恨你的。”

蕭瑜拼命搖頭,他不想說這些,今日他好不容易打起些精神和力氣,收拾出一副好心情,他只想與冬兒做更多有意義的事。

冬兒再沒力氣說話了,她睡在蕭瑜懷裏,這是幾日來她最開心的時候,上一個秋天的時候,她甚至還沒有見到蕭瑜,寒冬,暖春,盛夏時節,她都和蕭瑜經歷過了,如今只差一個秋天就圓滿了。

蕭瑜回到宜蘭園時已近黃昏,冬兒半夢半醒,唇角仍有笑意,雖然吃不下東西也嘗不出滋味,但蕭瑜還是備下許多美味佳肴,帶她去賞花騎馬,如果她如今沒有病著該是多好。

冬兒說她已經沒有什麽想做的事了,也沒有力氣去做,若是可以的話,她只想好好洗一洗身子,幹幹凈凈的走。

蕭瑜怎會不答應,讓下人準備為冬兒沐浴。

清晨那碗沒喝完的藥還在小榻前,蕭瑜瞥見那碗藥,隔著好幾步就聞到那腥苦的氣味,在冬兒更衣時走上前,顫抖著拿起碗,輕抿了一口,苦澀難耐。

他就著眼淚將那碗藥仰頭灌了下去,清咳幾聲,心中苦澀卻半分不減。

冬兒半個身子浸在木桶中,許是被熱氣熏蒸著,她面上增了幾分血色,見蕭瑜來了,她垂下眼,笑容有些羞澀靦腆。

蕭瑜淺淺笑了笑,問冬兒願不願意和自己一起沐浴,隨後不等她回答,便開始解自己身上的衣服。

冬兒心中微訝,卻做不出什麽表情,蕭瑜脫得只剩下褻褲,松了冠發跨入桶中,順勢將冬兒抱在懷中。

“我來為你洗,”蕭瑜柔聲說道, “你靠近我一些,這樣更暖和。”

綿軟細膩的肌膚貼在胸前,蕭瑜的動作更為輕緩,更擔心自己只是多動一些,湧動的水流便會讓冬兒不適。

“殿下,我們好像是第一次……這樣子一起洗呢,從前的時候……我們也是這樣的嗎”

“嗯,只不過從前是你陪同我一起。”

冬兒笑了: “那也是一樣的呀,所以我們從前有很多次這樣緊緊靠在一起嗎”

“十四次。”

蕭瑜答道,短短三個字,卻好像將他的喉頭剖開又縫合千百次一般,前世和冬兒有過幾次親昵之時他記得清清楚楚,一點也沒有忘記。

冬兒不由得一陣鼻酸,柔聲道: “殿下很小氣,為什麽從前的許多事都藏在心裏不告訴我,現在來不及了……我們從前一定很開心。”

她神色一滯,聲音中帶了些哭腔,握著蕭瑜的手臂抽泣道: “殿下,我不想離開你,我很害怕。”

“我知道……我知道。”

蕭瑜的眼上蒙上了一層水霧,他不願提生死之字,只是用心安撫,若說害怕,他又何嘗不怕呢

冬兒扶著蕭瑜的肩在他的幫助下轉過身,枕在蕭瑜的胸膛上,手指輕輕劃過他心口那處劍傷。似乎是從這處劍傷開始的,她有了心悸之癥。

“殿下,今後你要好好愛惜身體,不要再受傷了。”

蕭瑜自然應允,冬兒閉上眼睛,努力踮起腳尖,吻在他的唇角上。

“是……藥的味道”

“是藥的味道,我喝掉了,冬兒就不用喝了。”蕭瑜的回答不算是回答,他至今都神思恍然,喝下那碗藥,或許是他想要在片刻之際,為心愛之人分走一絲微不足道的痛。

冬兒躺在榻上氣若游絲,她面色微紅,雙唇微張,呼吸有些沈重,好像成親那日她和蕭瑜生悶氣的樣子,帶著些傻氣的嬌蠻,那個時候蕭瑜曾暗暗發誓要用自己的餘生讓她幸福美滿。

蕭瑜守在一旁對她說許多話,殿內靜悄悄的,讓他想起冬日時這裏還沒有翻修一新,他和冬兒依偎在一起,在炭火前靜靜讀書。

冬兒睡著了,蕭瑜走出宜蘭園,看著落滿了一地的清輝失神,垂目時,唇角的鮮血奔湧而出,旁人上前攙扶,又都被他呵退一旁。

傷心欲絕之時,就連眼淚也流不出,蕭瑜只覺恍然隔世,仿佛自己重來一世再見冬兒還是昨日,這不到一年的光陰,他和冬兒相處的點點滴滴,如今竟然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他終於抑制不住心中的痛苦,在哭泣聲和流淚中漫無目的走上長街,每走幾步都要停下扶著墻喘息,此時此刻,他終於也是受著刺骨鉆心之痛的折磨了。

幽幽夜裏,一盞黃燈忽忽閃閃到了蕭瑜面前,來人是梁明,他亦大吃一驚,因為這位殺伐果決料事如神的少年天子從未有過如此脆弱的一面。

“陛下,”梁明的聲音發抖,他攙扶住搖搖欲墜的蕭瑜, “那個覺慧,找到他了,如今他正在紫宸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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