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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舞翠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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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舞翠空

二人洽談了一些今後的謀劃,正欲動身離開,成碧在門外急聲求見,身旁跟著楊羽,一樣是面色張惶不定。

宜蘭園裏出事了。

太後不喜歡梅妃,甚至是十分嫌惡,這是後宮人盡皆知的事,只是因為不得不顧及蕭競權的面子,便也對梅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做理會,免了她每日的請安,眼不見心為凈。

這一二月來,宸妃勢弱,後宮裏如今是“哲貴妃”位同皇後,手握大權,又因蕭琳與薛妙真的緣故,太後對梅妃積怨頗深,多次讓蕭競權罷免梅妃大權,卻都因蕭競權有意維護,不了了之。

半月前,康昭容生產平安,誕下一公主尚未取名,蕭競權將其晉封為賢嬪,以令其調養身體為由將小公主交由梅妃撫養,免梅妃平日裏孤獨無趣,半月來相安無事。

可是就在今日晚膳前,賢嬪從太後宮中前來,稱有要事拜見梅妃,交談之間忽撒癲狂,稱梅妃虐待小公主,挾持了梅妃火燒宮廷。

宜蘭園重新修繕之後與玉芳苑連通,若是蕭競權不召梅妃侍寢,她夜裏便更喜歡在玉芳苑中的塢堂中休息,身旁鮮少留人侍奉,故而待侍從秘衛趕到時,塢堂中已燃起熊熊大火。

待大火撲滅時,賢嬪已然沒了氣息,萬幸梅妃一息尚存,小公主在梅妃的庇護下亦安然無恙,蕭競權亦知曉此事,如今在宜蘭園中。

楊羽知道此事必然讓蕭瑜心中焦憂萬分,卻也不敢有所隱瞞,只道是如今梅妃尚未蘇醒,因護小公主周全,身上受了不輕的傷。

蕭瑜反倒面色不改,謝過楊羽後,問起太後和宸妃那邊是否有異動,楊羽稱太後宮中曾有人前來詢問梅妃是否安好,便匆匆離開了。

“還有一件事,殿下交代屬下去查的那個宮人找到了,只是……他失足落水跌入了偏僻宮苑的一處水井中。”

“什麽他死了”蕭琳一時間難以相信,可是結合今日遇到的種種蹊蹺來看,倒也不難解釋,蕭琳告訴成碧讓他好好安撫那內侍的家人。

見蕭瑜一直沈默著,楊羽便向蕭琳遞了個眼神,同成碧到門外等候,門才緩緩合上,蕭瑜身形微微一滯,扶著桌檐緩緩坐下。

他飲下一口冷茶,低聲念道: “沒事的……如今無名焦急也是無用,容我先想想。”

蕭琳輕嘆一聲,溫聲道: “先回去吧,瑜兒,母妃出了這樣的事情,明日消息從宮中傳出,我到宮中去看望母妃也是應當的,想來父皇不會不允,你回去好生歇息著吧,不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讓看朱親自告訴你。”

蕭瑜自然是想要一同前往,只是如今蕭競權還在宜蘭園中,太後的眼線緊盯著宜蘭園中的一舉一動,大局為重,蕭瑜縱然如今心如火焚,也不能隨蕭琳一同入宮。

“也好,勞煩二哥了,容我再想想……”

成碧在蕭琳身邊做事多年,不論安排什麽事情都十分得當,知道如今蕭瑜心中一團亂麻,便安排了馬車一駕送他回到住處去。

蕭瑜下了馬車,對成碧道了聲謝謝,便推門入了宅院,掩門後身子一沈,在門緣上磕出乏悶的響聲。

他聽到腳步聲,擡起頭,看到冬兒披著一件外衫,提著一盞小燈向他跑來。

“蕭瑜!”

*

冬兒是真的擔心蕭瑜了。

離家前,蕭瑜本想等冬兒睡著後再動身,冬兒亦不想蕭瑜太晚回來,便早早裝作入睡的樣子,待他離開後又點上燈燭,坐在小窗前讀書。

幫不上蕭瑜什麽忙,她一直覺得愧疚,這樣的無助在回京後愈發讓她不安,心悸的毛病怎麽也治不好,反倒給每日日理萬機的蕭瑜添了麻煩。

她從前身子明明很好的,自那次蕭瑜受了重傷,就好像心裏有一處還受著怕,永遠吊懸著。

今夜不知怎麽的,她心慌的睡不著覺,燈火映在慘白的書紙上昏黃不定,好似燃著一場大火。

楊羽前來求見蕭瑜,只告訴她是宮中出了事,便匆匆離去,冬兒便更覺得坐立難安了,她在院中不停歇的走,只想趕緊把胸中悶著的那口氣化掉,可是不論如何,她就是覺得一陣又一陣眩暈。

直到看到了蕭瑜,她才得片刻的喘息,喊出他的名字向他奔去,將他摟在懷中。

“楊羽來過了是不是讓冬兒擔心了,宮中並無大礙,明日二哥會入宮看望母親,我們早些休息吧。”

只冬兒輕輕用手拍打著他的後背,就像很多次夜裏她從噩夢中驚醒,蕭瑜安撫她那樣。

他覺得沒有什麽好怕的,他要撐下去,他要給母親報仇。

他接過冬兒手裏的提燈,擦去她眼角下微幹的淚水,挽著冬兒的手向內堂走去。

冬兒覺得自己不應當哭,原來是梅妃出事了,現在最難過是的蕭瑜,她為什麽這麽不爭氣,自己哭哭啼啼的。

可是她想不明白,這種難以言述的傷心如翻江倒海,她就是覺得心痛,趁著蕭瑜換衣服時悄悄擦拭眼淚。

夜裏蕭瑜思前想後睡不著覺,腦海中已經閃過了無數個將太後和宸妃一幹人等手刃的畫面。

他越思越想難抵心頭憤恨,若不是冬兒忽然在睡夢中嚶嚀了一聲,打斷了蕭瑜的思緒,想必今夜他心也難安。

冬兒低聲喊了一句他的名字,蕭瑜向冬兒那邊靠了靠,問她怎麽了。

冬兒久久沒回話,忽然閉著眼睛,呢喃抽噎著說了句: “蕭瑜,為什麽這世上不好的事這麽多,總是挑你一個人折磨呢,我一點也放心不下你啊。”

她是在說夢話嗎她今日說話怎麽有些奇怪,和從前不一樣了

蕭瑜心中一顫,握緊冬兒的手,卻摸到她汗濕的手心。

“唔——”冬兒輕哼了一聲,茫然睜開雙眼,問蕭瑜為什麽還不睡,蕭瑜反問她這個問題。

冬兒方才是剎那間驚醒的,醒來後便覺得胸口一陣皺痛,只是望見蕭瑜面上疲憊憂愁的神色,便不再做聲,努力不讓自己眉心展現褶皺。

她擡起手,撫上蕭瑜胸口那處猙獰的疤痕輕輕撫摸,悄悄把自己吃痛的心口貼近在他胸前。

“殿下,快睡吧,你睡不著,冬兒也睡不著的。”

“好,我們都快歇息吧。”

蕭瑜的吐息落在冬兒頸側,冬兒下意識擡手撫上蕭瑜的頭,手指穿過他的青絲為他按揉著,從他的額心到兩鬢,就好像是從前做過了許多次一樣,有些陌生的熟悉。

“冬兒,你……”

猛然睜開的雙眼顫著月光倒映出的白弧,蕭瑜震驚不已。

他記得那是前世,一日雨夜,他身上已經長好的積傷因潮氣侵體作痛難忍,他輾轉反側不得安眠,用頭撞擊著床角幾乎磕出血痕,冬兒想要幫他卻被他冷言冷語訓退一旁,不願讓她近身。

那時候因為疼痛,他身下的被褥都被打濕了,後半夜身子燒得滾燙,渾渾噩噩間昏死過去。

意識再清醒時,他正被冬兒抱在懷裏,她睡在他身邊,抱著他輕輕為他揉按額頭,不論蕭瑜如何掙紮,如何訓斥,她都沒有放開她的手。

所有的關註都到了冬兒的手上,讓他暫時忽略掉破碎殘缺的身體帶來的陣痛,他的身子逐漸放松下來,悄悄貼近冬兒的身體,眼角滑落填塞著委屈與不甘,悔恨與感激交織的眼淚。

冬兒的手背無意間觸到他的眼淚,手上按揉的動作戛然而止,蕭瑜感受到她的身體抽動了幾下。

她哽咽著說: “殿下快睡吧,從前小的時候我扭傷過腳腕,夜裏也是痛的睡不著,不過那時候外祖母給我揉著額頭,我也就覺得不難受了,殿下就只是生了一場病,病好了,一切也都結束了。”

“快睡吧,蕭瑜。”

前世冬兒鮮少直呼他的名字,比今生還要少。

她也落淚了,可是當時的蕭瑜沒有為她擦去那滴淚水。

此時此景,就好像又是回到了前世,蕭瑜怔怔地擡眸望著冬兒,可是她已經閉上了眼睛,看不見他如今的錯愕神色。

*

第二日早朝後,宮中才傳出了昨夜宜蘭園走水之事,還未至巳時,京城街巷之中便傳開了有關宜蘭園與貴妃的流言蜚語。

據說是,陛下盛寵的哲貴妃善妒無子,在後宮中竊弄威權,搶走賢嬪十月懷胎辛苦所得之女,才給自己惹來禍端,種種明槍暗箭,皆意在詆毀,恨不得昨夜一場火燒不死梅妃,也要用這滔天的禍名判她死罪。

蕭琳得知宮中的消息後便立即請求入宮探視,蕭競權自然應允,只是不曾料到一同前往的人還有四皇子,睿王蕭珍。

入宮時,梅妃已經蘇醒,只是因身上被火舌灼傷,不便受蕭琳蕭珍請安,便只能隔著帳簾屏風與二人交談,由梅音近前侍奉湯藥。

蕭珍寬慰梅妃幾句便以還要為母妃請安為由離開,還稱世子入春以來多病,自己不能常入宮奉表孝心,懇請蕭琳多多入宮陪伴梅妃。

蕭琳的態度不冷不熱,送他離開宮門回到內殿,看到梅音在一旁洗手,盆中清水已然泛著淡淡血紅。

梅音只一個眼神,蕭琳便明白了,心中五味雜陳,上前叩首向梅妃表示歉疚,若不是因為自己的事,梅妃不會這般被太後忌憚,更不會招致如此無妄的禍端。

梅妃道: “這點小傷並不算什麽,只不過是傷在了後背上,平日裏行動不便罷了,也好,我這幾日忙前忙後,心裏煩悶,現在也可以好生休養一番,也免得他日日來尋我。”

見蕭琳還是神色黯淡,她又寬慰道: “琳兒,你不必自責什麽,我和太後必然有一番爭鬥,發生這樣的事也不是你和梅音的錯,明白嗎”

她聲音因煙火燙灼,聽起來有些嘶啞,卻比平日裏的一貫冷漠多了幾分溫柔。

“也不要讓瑜兒擔心,就告訴他我已經醒來了,身體也並無大礙。”

蕭琳應允,又問起昨日發生之事: “兒臣昨夜便已從旁人口中得知火焚宮廷一事,卻不知昨日是何情景,為何賢嬪會如此嫉恨母妃,以至於不顧自己與小公主的安危,在塢堂中放火”

聞言,梅妃輕輕將目光移向旁處,一聲長嘆。

賢嬪原為康昭容,乃是言官之女,入宮後十分得蕭競權寵愛,不到三月便有了身孕。

彼時自蕭瑜死後,蕭競權一直想與梅妃再育有一子,可是梅妃一直吃著避子湯藥,又買通太醫稱自己身體積勞受損,這才使蕭競權作罷,得知梅妃因無子被流言中傷,便要將康昭容之子交予梅妃撫養。

梅妃沒有心思給旁人養孩子,她只覺得吵鬧厭煩,更不喜歡這樣把別人的孩子從身邊奪走的“皇家作風”,從來沒有想過真正搶走賢嬪之女。

不過是,因為太清楚蕭競權的脾性,不得不從,想當下應允無妨,日後蕭競權必定會忘記此事。

蕭琳也明白她的苦衷,蕭競權是最喜歡勉強旁人的,若是梅妃不在當時應下,他便一定會將賢嬪腹中之子記入梅妃名下。

梅妃點點頭,淡淡道: “當日她生產時我也去她宮中看了,本想借機讓蕭競權為小公主早早賜名,為她晉封位分,卻不想她忽然產後雪崩,九死一生才被太醫救回來,我見她身體虛弱,將小公主養在身邊多有不便,也不想讓小公主到了太後宮裏,才把小公主接了回來。”

這些事當日她與蕭琳與蕭瑜時曾提到過,只是不曾談及細節,蕭琳亦知梅妃是面冷心熱的人,幫忙撫養小公主不僅是出於仁義,也是憐惜幼子。

賢嬪之父為一言官,出身不算高貴,今北邊不定,戰火四起,康昭容位份不高,家事亦不顯赫,日後很有可能被送往斡卓和親,或賜婚北邊大將。

可是,若是小公主由如今後宮中掌權的“哲貴妃”撫養過,便不會遭此磨難,必然留在京中由蕭競權擇一佳婿,安穩度過餘生。

蕭琳曾見過賢嬪一面,知道她是才學兼具之人,深明大義,端莊嫻靜,不會不懂其中的道理,何況梅妃也常命宮人與乳娘送小公主去往賢嬪宮中,也不曾有一次阻攔賢嬪宮中之人前來詢問小公主近況。

既然如此,便可以篤定,賢嬪從太後宮中離開前來宜蘭園放火一事,與太後脫不開幹系了。

梅妃回憶起昨夜賢嬪之死,亦是無奈。

以她身上的武藝,想要救下賢嬪不難,可是若是賢嬪一心求死,還要帶著小公主一起葬身火海,梅妃便有心無力了。

她只能救下一個,可是她沒有選擇,一番苦苦勸說,賢嬪動搖了,將小公主交給她,便眼含熱淚,投身烈火中了。

“小公主怕人,喜歡安靜的地方,還喜歡玉芳苑裏面養著的孔雀,昨夜我便帶她到塢堂去,遣散了宮人,才烤了些肉吃過晚膳,賢嬪就來了,她看起來氣色不好,神色恍惚,我還沒問她什麽,她就忽然從懷中掏出一瓶火油潑向我,潑到四面墻壁上,隨後拿出了一個火折子點火。”

梅妃回憶著昨夜之事,被燒傷的後背隱隱作痛,她不是怕痛的人,只是賢嬪之死讓她心中煩悶不快。

蕭琳也暗作思量,賢嬪的行為如此反常,想必是受了太後的挑唆,又或者是受了太後的威脅。

也好,昨日楊虔賀才向他表過忠心,如今也可以測一測他對自己的忠心有幾分。

蕭琳讓梅妃不必再煩惱此事,他會和蕭瑜查明真相,也不會讓太後得意。

便又問起昨日梅妃將那囊袋中的書信交與梅音所謂何意,梅妃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讓宮門外侍女關上門,不許旁人進殿。

她問蕭琳,是否知道那個為他日常遞送書信的宮人失蹤,蕭琳點了點頭,稱此人已經被在一處偏僻宮苑的水井中被人發現。

“是我讓人把他丟到井裏的,可是卻不是我殺了他。”

蕭琳眉峰一蹙,緩緩點了點頭。

“你可是太後的孫兒,如今卻不聽她的話,反而與我關系親近,太後本就討厭我這個異族女子,這些日子恨不得要將我千刀萬剮了。”

梅妃冷笑了一聲: “蕭競權對我看管嚴密,平常與你的書信都要交予他過目,有些不便給他看的,我們才私下秘密傳遞,太後一定是察覺到我二人私下往來消息,才盯上了這個宮人,他本不在我院中當差,可是卻離奇地死在了我的院中,身上還藏著兩封太後和薛承容往來的書信,你說這意味著什麽”

蕭琳很清楚,這意味著構陷,太後是想用此人構陷梅妃,稱其在後宮擅權,派手下之人偷盜太後書信。

只是太後一番構想,用盡計謀,卻偏偏輸在了不夠了解梅妃這一點上,她不知道梅妃不喜歡在宜蘭園寢宮長住,每隔幾日就會到玉芳苑的塢堂中歇息。

太後派人將那宮人殺死,屍體扔在玉芳苑一處隱蔽的花叢中,恰巧被夜裏起來散心的梅妃瞧見。

故而第二日,玉芳苑中不曾發現那人的屍體,梅妃也恰好借陪同蕭競權出宮的機遇,將那兩封書信交與梅音。

如此一來,蕭琳倒也放心了不少,只嘆那位宮人忠勇,至死也沒有說出自己和母妃有書信秘密往來之事。

“母妃如今可還能想起,康昭容死前可曾有其他異樣,或是說過什麽別的話”

“容我想想。”

她扶額細細思量,卻覺得一時頭痛不已,梅音忙上前服飾,蕭琳心疼梅妃身體,也不好再問。

即便梅妃想不到什麽,他也能猜到一二,太後必然是用小公主和賢嬪的家人要挾威逼,迫使賢嬪做出這樣的事。

蕭琳讓梅妃好好休息,帶著梅音到殿外,恰好成碧也從賢嬪宮中回來,帶回了賢嬪宮中的侍女和曾為賢嬪醫治的太醫。

賢嬪宮中的侍女稱賢嬪子生產後元氣大傷,才剛恢覆了些勉強下地走動,便日日不得安寧,被叫往太後宮中訓話,太醫說她今後再難有孕,若是再不能養好身體,只怕還有性命之虞。

梅音聽後覺得心裏難耐,問道: “不是說陛下很喜歡賢嬪嗎,為什麽對她這般不管不顧呢難道是因為她生了小公主的緣故嗎”

那侍女想必曾受到賢嬪優待,方才講述時已然泣不成聲,如今又悲憤說道: “奴婢今日就算是不要命也要說!除卻先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陛下愛過憐惜過其他哪位娘娘呢”

蕭琳回憶起幼時的記憶,哪怕是聖敬皇後,在蕭競權未登基時也常常被太後無故宣召入宮,美其名曰為“調教王妃”,實則是變著法子不讓人好過。

想到此處,心中的怨恨就又加深了幾分,蕭琳攬住了梅音的手。

那侍女幽幽說道: “若是貴妃娘娘不把小公主從我們娘娘身邊帶走,若是他能對我們娘娘有半分憐惜,不讓她日日去往太後宮中請安,我們娘娘又怎麽會……”

聞言他眉心一蹙,輕嘆後質問道: “將小公主交由貴妃娘娘撫養也是父皇旨意,因何故這罪名就怪到了貴妃娘娘頭上”

那侍女身形一噤,忙稱自己口不擇言,無意詆毀貴妃娘娘。

覺察事有蹊蹺,蕭琳讓她細細說來如今宮中到底有著怎樣的傳言詆毀中傷梅妃,這才得知,如今已經人人都以為梅妃是搶人幼子將人逼迫致死的毒婦了。

即便沒有擡頭看見蕭琳陰沈的面色,那侍女也能感受到蕭琳的憤慨。

“罷了……你回去吧,”蕭琳無奈地說道, “只是有幾句話你記住了,貴妃娘娘不是你們傳言中那般歹毒,昨夜為了救小公主,她身上被大火灼傷,如今尚身體虛弱,娘娘還自責沒能一同救下賢嬪,更自責自己的當時不該答應父皇撫養小公主。”

“你知道賢嬪娘娘生產後身子不好,為何不想想彼時她是否有能力撫養小公主,若是貴妃娘娘不答應,小公主交予太後撫養,日後還能回到賢嬪娘娘身邊小公主被貴妃娘娘撫養過,以後便不會和親遠嫁,這些你們或許都不懂,畢竟相信貴妃娘娘是一個惡人最簡單了,可是事實就是事實,不會因流言蜚語和你們如何做想而改變。”

那侍女向梅妃與蕭琳請罪,他無心多言,拂袖讓那侍女離開,又問了一些有關太醫醫治的細節與賢嬪平日裏吃藥的藥方,囑咐他今日要註意安全,若是察覺異樣,便投奔穎王府上。

待眾人離開,蕭琳又是無奈一聲長嘆。

依照如今的情形來看,宮內的傳言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想必朝堂之上,京城街巷之間,母妃她少不了遭受一番詆毀了。

*

皇宮外,蕭瑜和冬兒一同出行,欲前往銀築將軍曾在京城中藏身的住所,只是因不知前月京城有了新規,規定幾處坊市非朝中大員活皇族宗親不得乘馬車通過,便只好走路前去。

冬兒知道蕭瑜心中殷憂,有意讓他看看街市上的各種新鮮花樣,即便自己心中亦忐忑不安,也讓自己一直笑著看向他。

她想著法子和蕭瑜說話,蕭瑜亦知她用心良苦,停在半途為她買了一對紫色的絨花,插進她今日梳得格外素凈的發髻中。

冬兒嘴裏沒了聲息,用手輕輕扶了一把發髻,紅著臉將頭低下去。

他言語不多,只告訴冬兒他很好,不必為他擔憂。

“那冬兒不說話了,不要吵到殿下想事情。”

看著他疲憊的眼睛和有些發白的唇瓣,冬兒覺得心口又是一陣沒來由的灼痛,卻不曾出聲,挽著蕭瑜的手慢慢走著。

兩人行至安平坊與玄武街交匯處,轉路過一處天橋,見到有幾個賣貨郎在那裏做精巧的面人糖畫,攤子前湊了一群小孩子吵吵嚷嚷,也圍聚不少大人。

蕭瑜知道自己今日冷落了冬兒,讓她為自己擔憂,所幸一時將心頭擠壓的煩惱憂慮都拋卻了,挽著冬兒走到那攤子前細細端詳。

那賣貨郎倒也手巧,一個個面人捏得精細,神態各異,除卻人物還有各樣的走獸,雖然是小孩子喜愛的玩意,但也的確吸引人。

冬兒不曾見過這東西,只想著這賣貨郎如何使得這麽多樣的顏色,蕭瑜則看著其中一個面人有些出神。

那賣貨郎似正說著什麽書,也不管一旁挑選的眾人,時不時指一指那案子上的木板和陶罐,上書面人二十文錢一個。

“殿下,你看這個面人好久了,我不認得這個人,這是誰啊”

冬兒的聲音讓蕭瑜回了思緒,他輕笑一聲說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看著有些面熟,從前鮮少離開皇宮,只記得尚年幼時,蕭琪曾送給我一個相似的面人。”

“啊是太子殿下”

蕭瑜凝視著那個面人,輕聲道: “那時太小了,我也記不大清了,那時候他也是小孩子,還沒有如今這些恩怨糾葛。”

他轉而笑了笑,道: “後來那面人幹了,被一個內侍摔在地上碎成幾段,我因此傷心,母親便用刀為我刻了一個木頭的,我一直小心收藏者,不過拿東西應當在宜蘭園被封時就被人搜羅走了。”

冬兒記下他的話,便拿出自己的小錢袋,往陶罐裏投了二十文錢,將那個面人遞給蕭瑜。

她本來也不缺錢花,如今自己也賣字賣畫,賺了不少錢,她也可以給蕭瑜買他喜歡的東西了。

蕭瑜也不怪她把自己當小孩哄,接過那面人在手裏轉了一圈,謝過冬兒,便要離開那攤子了。

“誒呀!來晚了來晚了,小公子被人買走了!沒有了,沒有了!”

兩人轉身,見兩個小孩,一人兩手拿著兩只老虎的面人,一人捧著臟兮兮的二十文銅錢,望著蕭瑜手上的面人號啕大哭起來,引得眾人的紛紛側目。

“你說的小公子是哪個”

蕭瑜難得對這兩個一抹鼻涕一抹淚的小孩有耐心,俯下身輕聲問道,那小孩子停了大哭,指了指他手裏的面人。

冬兒怕他們搶蕭瑜的面人,忙問道: “可是你們不是已經有了兩個老虎了,這個已經被我和哥哥買走了,你們等那賣貨郎說完了書,讓他再做一個不就好了。”

“不行不行,”那小孩又流起淚來, “他每天說什麽書才做什麽面人,我們攢了好久的錢,結果路上掉了一枚銅板,回來就沒了!現在湊不夠小公子的,我們也換不到女妖精的了。”

見他們哭的可憐,蕭瑜望向冬兒,問她的意見。

“啊,好吧,既然我已經把這個送給殿下了,那這個就是殿下的東西了,那就給他們吧,這裏也不難找,等今後我再買一個給殿下。”

“好,其實冬兒將此物送給我,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蕭瑜將面人交給冬兒,她有些不舍地將那面人給小孩子了。

那兩個小孩子轉而破涕為笑,反覆謝過冬兒和蕭瑜,將自己手中緊緊捏著的銅板交給蕭瑜。

他自然不會要他們的錢,只是對這幾個面人感到疑惑,轉而問道: “你們能不能告訴我,又是小公子,又是老虎和女妖精,這幾個面人是什麽書裏的,我怎麽沒聽過”

“啊,公子等等!”那兩個小孩不知在為何事焦急,拿著那三個面人走到剛說罷一書的賣貨郎身前交上。

賣貨郎遞給二人兩包米糖,接過三個面人插在身前的板子上,將那兩只老虎面人剖開,竟露出裏面的紅面劑。

他冷哼一聲,忽扯斷了那小公子的胳膊,將兩種劑子混和在一起,雙手上下翻飛,不多時便重塑了一個瞬身是血,面目全非的小公子,看得人心中一陣陣生寒。

兩只小手舉著那面人下面的木棍在人群中上上下下,一邊呼喊著: “哦!哦!小公子被老虎吃掉了,吃掉了!”

蕭瑜不禁眉頭一皺,視線隨著那兩個小孩移到自己身前,他們十分好心地將那新塑好的面人交給了蕭瑜看。

“看,小公子被老虎吃掉了!”

蕭瑜看著那猙獰可怖的小公子,心裏莫名感到不安。

還不待蕭瑜看清方才從賣貨郎手中接過的女妖精,竟擡手將那女妖精面人的頭和胳膊獰下,丟在一旁,用腳狠狠踩爛,與地上的泥水混在一起。

“踩死你!打死你,壞女人!都是你害了小公子,小公子都是你害得!永世不得超生!”

咒罵過後,那兩個小孩子從那堆面泥裏剖出了幾塊碎銀子,足超過了六十文錢,二人手舞足蹈歡欣雀躍,稱自己中了頭獎,這次有吃不完的糖了。

覺察事態有異,蕭瑜忙拉住一個小孩問: “好孩子,這到底是什麽東西,你們在幹什麽”

“我們在殺妖怪,”小孩兒說道, “殺了女妖精,就有賞,把她的頭和心肺都挖開,裏面的銀子就都是我們的了,要是抽中了她身子裏的紅布,以後我們想吃多少糖就從這裏吃多少糖了!”

“這女妖精到底是誰”

“她……她就是妖精啊,殺了小公子的妖精,她……”

正此時,那賣貨郎歇好了嗓子,一拍驚堂木,說書聲與稚子斷斷續續的講述以及周遭人的叫好聲交疊在一起:

“諸位明公老少鄰親,今日我再為大家說少一篇‘奸女妖驅虎殘戮小公子,忠女仆縱火焚殺假慈母’,卻說那日老爺前往西域經商,途遇一貌美女子將其帶回家中,小公子撞破其真身妖異,反被其誘入山林,便見兩只大蟲……”

蕭瑜登時雙眸一震,緩緩放開了抓著那小孩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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