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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一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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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一鴻影

寒風凜冽,霜霰霏微,僅僅是一場午間小憩的時間,整座皇城就被風雪覆蓋,銀裝裹素,冰棱刀花在廊下綻放。

瑞雪兆豐年,嚴寒大雪對於農耕之族來說是福,想來年定會有一個好收成,可是對於北邊游牧民族,大雪卻是無形刀,刀刀致人性命。

蕭競權看過南方各州刺史呈上來的奏折,福報頻傳,喜上眉梢,接過了一旁梅妃遞過來的食盅,裏面是茯苓栗子羹,點了幾顆枸杞。

他玩笑道:“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吃上一口蘭兒做的東西。”

梅妃不和他開玩笑,直言自己只會做烤肉。

蕭競權道:“那就為朕學上一道好菜,就算是做的難吃,朕也一口都不浪費。”

一旁的宮人心道陛下對梅妃娘娘到底非比尋常,梅妃娘娘可是在他湯藥中下毒行刺過的,如今陛下竟然還想吃她做的飯菜,奇哉怪也。

“好。”

蕭競權又打開邊關塘報,然而幾行行文草草掃過,眼角的喜色卻散了半分。

班茲流亡的叛臣皈依北邊碓拓國,碓拓國牧區牲畜凍死凍傷數眾。

若是這樣,來年春日,必然少不了一場戰爭。

蕭競權捏了捏眉心,視線移向一旁為自己研墨的梅妃,裝作無事發生,轉而將塘報放在了另一邊案上。

雖然她識得的漢字不多,事涉班茲,還是不要看到為妙。

蕭競權道:“蘭兒中午也不曾休息,就不必在此陪著朕了,朕讓李素送你回東花廳去,你且好好休養,晚上朕會陪著你。”

梅妃知道他想讓自己離開,淡淡說道:“記得當年與陛下在斡卓初見,臣妾還不大會說漢人的話,更不必說書寫,當時陛下叫臣妾學的詞第一個是班茲,第二個是臣妾的名字。”

看他苦心計算的模樣實在可笑,倒不如自己把話說破了。

“臣妾的父母,兩位哥哥,四位侄兒,都已經被陛下殺了,班茲舊民恨不能生啖臣妾骨肉,臣妾不敢再求他們原諒。”

她敷衍地掛上一點冷漠的笑意:“陛下如何做打算,如何處置班茲的流民,與臣妾無關。”

說罷,梅妃也不行禮,轉身就向外殿走去,蕭競權臉上掛不住,連忙挽留,攬著她坐到一旁。

血洗班茲是卡在兩人心頭最痛處的一根刺,蕭競權從不願主動提及,沒想到她今日竟然這樣坦然地說出這樣的話。

或許她昨夜對自己說希望重修舊好的話並不假,不是為了重獲自由,也不是為了從他這裏得到什麽。

“……蘭兒,你這樣說,還是恨著朕,心裏有怨,對嗎?”

“陛下嚴重了,臣妾喜歡直話直說。”

宮人們聽出一股火藥味,噤若寒蟬,都說梅妃娘娘性情剛烈冷淡,管他是王公大臣還是貧民奴隸,都是不親不疏,不近人情。

恃寵而驕,也不是這樣的驕法。

蕭競權命宮人退出殿內,傾身將頭埋在她頸間,似是親密無間的模樣。

“既然你肯聽朕的話,朕也希望你能明白,朕是中原的天子,你們班茲族人殘害我中原百姓,犯我邊疆,有些事,朕不得已而為之。”

梅妃道:“人都死了,還提起他們做什麽呢。”

蕭競權攬著她的腰,梅妃沒有反抗,雖然也沒有迎合,足夠讓他欣慰。

“蘭兒,這麽多年過去,你終於懂事了……眼看就要到除夕了,朕會讓李素從紫宸殿這裏拿些東西,送到宜蘭園去給瑜兒。”

梅妃只道一個字:“好。”

蕭競權問梅妃:“你為何總是這樣悶悶不樂的,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沒什麽心事,覺得無聊,才來了不久,陛下就讓臣妾走,往後的時間,不知道如何打發罷了。”

她似笑非笑的模樣格外妖艷,蕭競權緩緩低下頭,在她面頰上落下一吻。

“那就留下來,陪著朕。”

還不等他情話說完,李素前來稟報,宸妃求見。

梅妃像是被逗樂了一般輕笑一聲,撫上他略染起幾根銀絲的鬢角。

“看,陛下總是說話不算數的。”

蕭競權按住她不讓她走,問李素宸妃前來所為何事,得知是前來回稟除夕家宴的用度和各處年賞的賬務便叫她回去整理成冊後差人送來紫宸殿,其餘皆由她作主,不必再來稟報。

蕭競權道:“如今呢?”

梅妃抿了唇角:“只這一次可不夠,以後還要再多幾次。”

蕭競權問:“是讓朕多留你,還是要她們少前來?”

“都要。”

兩人在殿內談笑聲傳至殿外聽的生生刺耳,宸妃怕冷,抱著手爐在雪中也是瑟瑟發抖,但是讓她更冷的,是蕭競權的心。

聽聞午前陛下的新寵貞嬪在玉芳苑中與人爭執,被陛下禁足,宸妃心中就起了疑慮。

梅妃不死,蕭瑜也好好活著,她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安心。

回到自己殿中,宸妃整理好賬本,命人送至紫宸殿,可是心中煩悶難解,到景芳中散心,目之所及卻只有枯樹冷石,讓人心中郁結。

“娘娘,為何不去玉芳苑看看,如今那裏不再是梅妃一個人的,看看梅花,總比看這些枯樹殘枝來的好。”

“不了,本宮看著梅花就會想起那個野蠻女子,回去罷了。”

侍女也不再勸阻,因天色一黑,眾人返回時換了近路,行至玉芳苑門前,卻見宮苑大門緊閉,蕭瑰的侍臣在門外畏畏縮縮,神情慌亂。

宸妃心下生疑,這個時間,她的兒子蕭瑰不會在宮內。

叫來了蕭瑰的侍臣,再三詢問,言語前後自相矛盾,氣得宸妃一掌甩在他臉上,打得他嘴角滲血。

“說!五殿下是不是又和宮裏的侍女們廝混在一起了!如今人在哪裏?”

蕭瑰是她的親兒子,什麽都好,偏偏是喜好在宮中偷腥,明明是有了世子妃的人,卻總也把宮裏的婢子往床上帶。

這樣的事她壓了一次兩次,若是被陛下發現,他就再也沒有機會登基了。

那位侍臣被宸妃的人拉到雪地裏,一身棉衣扒了幹凈,兩盆冷水澆在身上,就什麽都說了出來。

蕭瑰這次玩上的是玉芳苑裏的一個宮女,名叫梅音。

玉芳苑,又是玉芳苑,出了一個勾引陛下的小賤人還不夠,現在又來了一個勾引他兒子,這個宮女絕對留不得。

宸妃強壓怒意,問道:“這個叫梅音的婢子已經侍奉過瑰兒了嗎?”

“沒……還沒有,上次五殿下說那宮女不情不願,被他打了一頓也不能老實,掃了殿下的興致,殿下說今日是一定要讓她依順的。”

宸妃看著玉芳苑朱紅色的大門,扶著侍女的手,壓著聲音怒罵:“去,把殿下帶出來,帶回甘泉殿去!誰敢說漏半個字,我叫他父母親族陪葬!”

*

蕭瑰被母親的人捉回了甘泉殿,雖說是心虛難堪,可更多是委屈。

他對那個小宮女有意不假,可是她不識擡舉,自己早就沒了興致,這次不過是想把找個由頭把她弄死以絕後患罷了。

上次以她家中父母做要挾,蕭瑰篤定那個小丫頭此次定會按時赴約,卻不想自己在寒風中凍了許久,連個人影都不曾看見,還被母妃發現了偷腥宮女的事。

宸妃是軟耳根,知道自己的兒子並沒有釀成大錯,也乖乖向她低頭,稍解了不滿,命人前去玉芳苑宮女們的住處,一定要在今夜殺了那丫頭。

蕭瑰雖然兇惡,對自己的母妃確是十二分的孝順,晚膳時在側侍奉,終於讓宸妃露出笑臉,只是叮囑他再不可讓那些宮女爬床。

“母妃既然氣消了,兒子也有些話想對母妃說,其實兒子對那小婢女也是一時起意,關鍵在於,兒子知道她和那個伺候蕭瑜的婢女一同入宮,自幼相識。”

宸妃散了宮人,問道:“你可是有了什麽新的打算?”

蕭瑰笑道:“那個叫孟小冬的不是省油的燈,母親本打算毒殺蕭瑜,再由那孟小冬擔罪,卻不知她如何傳出消息,讓父皇知道了兒子和皇兄前往宜蘭園一事,害的兒子受父皇冷落。”

宸妃安慰道:“也是母妃思慮不周,知人知面不知心,低估那丫頭了。”

蕭瑰說起了自己的計劃,蕭瑜如今是個廢人,任人拿捏,只要除掉了那個孟小冬,再安插宸妃自己的人進去並非難事。

趙梅音和孟小冬情同姐妹,只要她指認孟小冬和玉芳苑的侍衛定情私通,就算是他在宜蘭園中,也能把她處死。

蕭瑰叫來了自己的侍女,打開一個包裹,宸妃掃過一眼,嫌惡地轉過了頭。

“下人的東西,拿著也不嫌惡心,這又是做什麽?”

蕭瑰道:“侍衛已經找好了人選,無父無母,只有一個姐姐在世,兒子會送他親姐一家斷頭銀,不會出差錯。”

宸妃看他能學會自己謀算,甚是欣慰,想蕭瑰方才還沒吃好飯,撫上了他的手背。

“你說的都很好,可是想來你還不知道,那位梅妃娘娘,恐怕是死不成了……”

“母妃為何這樣說?”蕭瑰不解,“父皇已經下旨處死梅妃娘娘,若是驟然反悔,朝中大臣也不答應啊。”

宸妃冷笑一聲:“你父皇是天子,說什麽做什麽,還不是全憑他的心意?若是真的要殺,為何要將梅妃囚禁紫宸殿中?為何不將她當即處死?”

“陛下和她早已離心,想來她也是為了蕭瑜才會向陛下低頭。蕭瑜是她的命根子,如今看來,還是要先殺了蕭瑜才好。”

母子二人各有一番安排,還不曾商議出絕佳的計謀,就被前去玉芳苑的手下帶回的消息嚇得心驚。

那位叫梅音的宮女不見了,她的房內像是與人廝打過一般,到處都是血跡。

認識的小宮女都說,她前去玉芳苑見一個人,隨後就沒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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