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8章 第二十八晚

關燈
第28章 第二十八晚

◎你哄。◎

28

沈譯馳自詡是個在任何大場面都很鎮定的人, 但這會兒坐在沙發上隔幾分鐘就朝廚房望一眼,有些自亂陣腳,連周淮幾次跟他說話都沒聽到。

鹹蛋黃炒螃蟹激出的香味在家裏散開,沒一會兒姜國山端著最後這道菜出來, 招呼孩子們洗手吃飯。

“叔, 您廚藝真好, 我預感到今天得吃撐。”這是史唐。

“難怪吳桐雨從一周前就開始念叨這頓飯,真的很豐盛。”這是周淮。

連一向不愛說話的方時序都張嘴道:“這個炒臘肉的叫什麽菜, 吃著甘爽解膩,之前沒見過。”

姜國山當著女兒的面, 沒有豪爽的江湖氣, 居家和善道:“叫兒菜, 芥菜的一種,川渝那邊吃得多,他們叫‘角兒菜’,清水煮了蘸辣椒也好吃。”

姜織在一旁說:“這名字是不是很可愛,它長得也可愛,葉片很大, 根部上長著很多個芽孢, 所以它還有個名叫‘超生菜’, 我們吃的是它肥大的莖和腋芽。哦對,它學術名很好聽, 叫“抱子芥”,日本那邊又叫她“祝蕾”,名字是不是很少女。不過它口味獨特, 有的人可能吃不慣。”

大家在聊這個, 沈譯馳跟著嘗了一片。姜織說著話望過來, 詢問:“吃得慣嗎?”

姜家的餐廳不小,擺著張圓桌,姜國山張羅了滿滿一桌子,吳慶諸雖沒上桌,倒幫著添了幾道菜。

姜織挨著老爸,另一邊是吳桐雨,沈譯馳選座位時被姜國山叫住,安排在自己的旁邊,美其名曰,要謝謝他對姜織的幫助。

此刻意識到姜織在跟自己說話,沈譯馳沒急著回,嚼著青菜,本能地瞥了姜國山一眼。

後者沒看他,沈譯馳稍稍松了口氣。其實能理解,姜叔叔作為女兒奴對閨女身邊異性朋友的警惕態度,但他為什麽不針對周淮方時序他們呢,難道是姜織在家裏說了什麽,讓大叔覺得自己更具危險性?

所以,姜織說什麽了?

沈譯馳發覺自己的重點偏了,清了下嗓子,回答:“還可……”察覺到旁邊人突然投來的目光,他敏感地改口,“好吃,很好吃。”

沒敢和姜織多對視,沈譯馳偏頭看向姜國山,遲來地捧場:“叔,您廚藝真好。”

姜國山笑笑,示意:“嘗嘗螃蟹,看還滿意否。”

“……好。”

怎麽說呢。沈譯馳這會兒又有些犯病,姜國山對他的敵意越明顯,他便認為姜織在她爸面前說的話信息量越大。

總不能是說喜歡他,想跟他考一所大學之類的吧?

沈譯馳被姜國山刺激得死皮賴臉起來,姜國山態度再糟點,沈譯馳估計要懷疑姜織跟她爸說自己非他不嫁了。

要不姜國山犯得著針對他嗎?

這麽哄著自己,沈譯馳心情果然輕松不少。不過他心裏想歸想,表面上沒得意忘形,不似不知道姜國山身份時的沒大沒小,他一向會賣乖,端著晚輩的態度讓人挑不出錯,當著人家親爹的面,很有分寸地不跟姜織有逾越的接觸。

飯後一行人沒留太久,便起身告別。

回去的路上,沈譯馳盯著車水馬龍的街景,路旁高樓商鋪燈火闌珊,行人三三兩兩在分散在街上,這是他自小生活的小城,耳畔是熟悉而親切的口音,可仍覺得自己渺小。

這種格格不入的孤獨感令沈譯馳對姜國山的態度有了另一種理解。

他又一次記起小時候的事,那時的自己無論做什麽都會被指責,說什麽都會被挑錯。就比如吃飯這種每天都在發生的事,他吃得太快唐湘汶說他餓死鬼投胎,又沒人跟他搶急什麽急,他吃得太慢,唐湘汶又說說餓的是你,現在慢悠悠的樣子是覺得做的不好吃嗎?不想吃就別吃了。沈譯馳一度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樣才會討他們喜歡。

此去經年,很多記憶都模糊了,沈譯馳對童年的印象長久地停留在“不確定下一秒會不會被批評”的惶恐之中。

所以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沈譯馳不願意表達,不喜歡與人溝通。他旁觀著身邊的同學、朋友、長輩,各色的面皮上各色的妝,猜測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偽善,常常覺得大家熙熙攘攘皆為利來的模樣很可笑,又覺得自己自以為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樣子更可笑。

隨著長大,他身邊有了交心的朋友不再單刀赴會,也不再狹隘地保留這樣極端的認知,大概是今晚看到姜家溫馨有愛的父女相處,眼熱羨慕的同時,開始多愁善感。

所以,姜國山是因為姜織而對他抱著警惕,還是說他的偽裝被人看穿,露出血淋淋慘烈醜陋的真實面目——他那不討喜的樣子。

沈譯馳回到出租屋,將自己關在臥室,在一片漆黑中發了會呆,拿出手機看到姜織的發來的消息時,眼神才一點點變得清澈。

“是我的錯覺嗎,感覺你和我爸怪怪的?”

“我看群裏周淮說,你們到家了。要語音聊會嗎?”

有兩條,間隔了二十分鐘。

沈譯馳清了下嗓子,發出語音邀請。

對面很快接通,傳來姜織的聲音:“餵,等我會兒……爸不用給我送水果,我想吃了自己出來端。”緊跟著是拖鞋鞋跟拍在地上的腳步聲,緊密的,小碎步,然後是關門聲,電視聲音消失,姜織的聲音清晰:“好了,我回房間了,現在可以說話。”

沈譯馳無意識地翹了翹嘴角,這種被秒接語音的待遇挺爽的,四舍五入意味著被在意,他得了便宜賣乖,想說急什麽,他又不跑,又想說你這興師動眾的樣子,讓你爸又得給我記一過。

姜織遲遲沒聽到答覆,不由得放輕聲音,語氣裏帶著疑惑,詢問:“沈譯馳?你還在聽嗎?”

沈譯馳嗯了聲,說話:“之前參加長輩的生日聚會時見過,今天才知道他是你爸。”

“這麽巧?我爸都沒跟我說過。”姜織突然想起來,“你認識孫恙叔叔?”

“嗯。”

不等他多說,姜織先道:“原來你那天真去參加長輩生日了。我還以為你騙我。”

沈譯馳正感慨宿營挺小的,聞言,問:“為什麽以為我騙你?”

沈譯馳這問話方式很微妙,不問“我騙你什麽了”,一下將問題的重點落在她身上。那股酸酸漲漲的感受又來了,就像她想不通自己如此反常的反應從何而來,同樣想不出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姜織猶豫之下,幫他回憶:“你那天不是不開心嘛,因為我躲著你的事。我們前幾天聊過的。”

怎麽又提起這個黑歷史了,沈譯馳挺煩的,但也沒否認:“是不開心,但沒躲著你。在你心裏我就這麽小心眼?”

晚飯的氛圍不錯,連帶著姜織的心情也好,她語氣輕快道:“是啊。我覺得自己沒表現出異常,你都能發現我躲著你,還因為我躲著你,跟我生了好幾天的氣。要不是我主動找你說開,你是不是已經給我判死刑了?你說自己像不像個要人哄的嬌氣包吧。”

說的像你哄過我似的。沈譯馳腹誹。

姜織算起賬來沒完:“還有晚上在我家吃飯的時候,我幾次跟你說話你都不搭理,跟沒聽見似的,我一看你你就別開眼。我又哪裏惹到你了?”

沈譯馳嚴肅冷漠些,盤問的語氣:“打語音就是為了指責我?那我掛了,我傲慢自大,偶像包袱重,不接受批評,更不會反思。”

“別啊。”姜織急著制止,殊不知沈譯馳仰躺在床上,保持著把手機舉在耳邊的姿勢動都沒動,姜織似乎怕他真掛了,說起:“我這不是打電話來哄你了嘛。”

沈譯馳回憶了遍晚上的事,真不記得自己冷落了姜織這麽多次,不止被發現,還被戳破了。他想道個歉,說不是故意的,當時怕她爸多想誤會,誰知弄巧成拙。但解釋的話到嘴邊,只落倆字:“你哄。”

姜織思路清晰,沒被他繞進去,說:“我得先知道你為什麽生氣?”

沈譯馳繃唇,冷聲:“給我挖坑呢,想坐實我小心眼?我沒生氣,少套我的話。”

姜織嘟囔:“誰讓你順竿爬的。還想騙我哄你,”

沈譯馳不背這個鍋,把話往回倒:“姜織,你講講理,是你自己說要來哄我的。”

姜織臉不紅心不跳,語氣脆生生:“我忘了,你錄音沒?沒有證據的事,疑罪從無。”

沈譯馳被她氣笑了,想問一句“你是不是欠收拾”,這會兒氣氛太好,話趕話說出來有點兒不清不楚的,及時剎車,正想隨便說點什麽糊弄過去,只聽姜織語氣小心試探地問:“我聽見你笑了。你心情好點兒了沒。我是不是還挺會哄人的?”

沈譯馳收斂神情,哼了聲,學著她的話說:“你挺會耍無賴的。”

他遲遲沒去開燈,臥室的窗簾也沒拉,只有月光灑在地板上、床鋪上、少年的身上,除此外,還有手機通話狀態下藍瑩瑩的屏幕光。他語氣正經些,認真澄清:“晚上沒生你的氣,也沒在生氣,沒註意到你跟我說話,當時應該是在想別的事,抱歉。”

姜織哦了聲,說:“沒事,我心大,一般不會想多,就是看你不理我還吃得那麽香,特別想把你的飯碗奪過來,把你趕走。”

沈譯馳笑:“這不能怪我,怪叔叔做飯好吃。”

“我爸是不是很有意思?我就說你跟他肯定聊得來。”一提到姜國山,姜織的語氣更加放松。明明隔著網絡,沈譯馳卻覺得她音容相貌近在眼前似的,明亮的杏眼、圓潤的鼻尖,瑩潤的雙唇,嘴角揚起來時很甜,沒什麽表情時有很兇,明明她是那麽冷淡的一個人,渾身氣場毫無攻擊性。大概是因為深谙這一點,所以她“兇”起來,沈譯馳總覺得兇呼呼的過分可愛。

“是,跟你爸相處得沒有代溝。”沈譯馳有點兒走神,沒怎麽聽進去她如何誇自己爸爸,想到別的事,“心儀男生的標準也是受你爸的影響?”

姜織唔了聲,沒否認,也不算承認:“怎麽突然提這個?”

“正好想到了。”沈譯馳在心裏給姜國山道了個歉,才說,“感覺你爸很疼你,應該不舍得把你交給一個油嘴滑舌的人。”

怎麽就聊到這了。姜織邊疑惑邊說:“我那天沒想到會聊到擇偶標準的話題,臨時潦草地想了幾個答案。而且我現階段的重心不在這件事上,沒想得這麽深,等考上大學再考慮。聊到學習就想到一模……唉,沒什麽底,還不知道考的怎麽樣。”

“信我的判斷嗎?我覺得你這學期狀態很好,這次考試題型難度都在可接受的範圍內,你把掌握的都發揮出來,成績肯定不錯。”

“借你吉言。如果我考得不錯,請——”

“又要請我吃飯?”沈譯馳默契地打斷她,說,“攢著高考完請我頓大的就行。宿營的館子都吃膩了,你之前不是說要去北京上大學嗎?考去北京再請不遲。”

她要考北京的大學?姜織楞了下,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說過。她想了想,好像是提過,在聊商鶴宇時說過這個話題。

姜織感慨沈譯馳的記憶是真的好,很快回答:“有這個想法,但……看成績再說。我心裏其實舍不得跟我爸媽分開太遠,好吧,我現在就跟我媽分開了,宿營到南京在我看來也夠遠了;而我的監護權在我媽那,因為轉學不便才繼續住在這裏,等高考完我也會和我爸分開。”

姜織說:“我原本覺得我爸媽各自冷靜了還會覆合,他們過去感情很好的。但我那天在南京和我媽見面時,不小心撞見她跟別的男人一起,好像要開始新生活了。就連我爸……我奶奶這邊的親戚已經開始給他介紹對象相親了。所以我覺得,沒有人會永遠止步在某段關系中,都在以不同的速度往前走。他們應該不想我留在身邊吧。”

沈譯馳有些懊悔不該往這個話題上聊,姜織這迷茫的語氣令他跟著憂心,他想了想,才說:“我最近更清楚地明白一個道理,人不能通過個人理解和自我認知去判斷甚至預測別人對某件事的看法,只有溝通才能彌補認知之外的信息偏差。你發現沒,你說話時頻繁地用到‘我覺得’‘應該’這類詞,你心裏明確地知道,這是你的想法。所以,你得和他們溝通。”

“等高考完吧。考完試再說。”姜織說,“上學期我花費了太多時間思考大人的關系,嚴重影響了學習,有時候想起來也不是後悔,就是遺憾沒有平衡好這兩件事。”

“不要想太多,你當初做的已經是能做的最好的選擇了,不要去美化沒走的那條路。就像你之前不也在疑惑,高考會比陪人家人更重要嗎?很多問題本身是無解的,或者說答案不是單一的,就像人本身就是矛盾的一樣。”

“你說的對,我跟你聊聊感覺好多了。”這是實話,略停頓,姜織意識到,“不對,我原本心情挺好的。是你非提學習,引出這一連串煩心事,讓我不得不處理這些情緒。”

沈譯馳這會兒也滿血覆活,起身開了臥室燈,拉窗簾,然後去外面冰箱裏找水喝,嘴上接下這個鍋:“行行行,世界末日了都賴我。”

-

一模考試不過持續兩天,結束就結束了。但成績公布後帶來的餘震,卻轟隆隆地影響著每個人。

周一這天,午飯過後班主任陸續叫學生去辦公室拿成績條,但從一早,班裏就對成績格外關註,原因離不開姜織和鄧廷的那個賭約。

原本沒幾個人知道的事,不知怎的就傳開了。大多數人說不上惡意,抱著看熱鬧的心態關註這件事的進度,更有直接問到他們面前的。考得怎麽樣啊,姜織要是考不過鄧廷不會真去找班主任換座位吧,這也顯得太事兒了。

鄧廷自打賭約確立那天,收斂了些,又經過沈譯馳演講稿被換的事,更加低調沈心學習,不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可也控制不了瘋長的閑話。

事態在下午第一節課後,鄧廷去辦公室拿回自己的成績條後發酵到了峰值。因為鄧廷這次發揮得不錯,較之前的年級排名有了很大的進步。

學校老師都說一模的難度是最接近高考的,對預測高考成績最具有參考性,鄧廷無疑是開心的。

這也代表著姜織想要趕超他名次的幾率更小了。

“我看這些人還是太閑了。不緊張自己的成績,凈等著看別人的笑話。就這點志氣嘛,傳出去自己先被人笑話死了。”史唐作為班長,對班裏的消息關註得勤,這會兒正替姜織打抱不平,同時不免對姜織的處境有些擔心。

沈譯馳對此反應平淡,繼續忙自己的:“不是還沒公布成績嗎?”

史唐將這言外之意理解成“誰說姜織就輸了”,只當他不了解姜織的情況,給他科普:“先不說市裏排名,鄧廷這次的成績在年級排在十一位,而姜織呢,升班後成績一直在下滑,上學期末的年級排名是四十三。你說她拿什麽贏?分數要是這麽好提,你能常年穩居年底第一壓得第二名那誰死死的嗎?”

沈譯馳嘆氣,覺得比姜織還不會開解人的出現了,史唐這一句句除了給人制造焦慮起不到任何作用。

史唐思來想去決定:“姜叔叔對我們多好啊,我們也不能幹看著,要不我去找老班提建議調次座位吧,說起來班裏有一學期沒動座位了。誒,你怎麽想的?”

沈譯馳嘟囔了一句“隨你”,心裏在琢磨別的事。前排處,姜織坐在座位上,狀態與往日無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高三才升上來,一直游離在班級之外,跟班裏的同學沒有矛盾,不疏遠,但也不親近。這種孑然一身的姿態讓她此刻看上去有些孤立無援。

史唐又嘟囔了什麽沈譯馳沒聽清,他看著手機微信頁面,手指在姜織的頭像和他們四人組的群聊上方徘徊幾次,最終點開後者。

饒是上學日,群裏依然不缺消息,周淮正聊著傍晚吃點什麽好。沈譯馳直截了當地打斷:“今天氣氛這麽好,搞點事怎麽樣?”

…………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