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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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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愛恨會消散,不甘是充斥一生的折磨。◎

樊忠調來一千騎兵, 以極快的速度清點物資後,一隊人馬向著契丹王旗追趕而去。這是雲霽與她的歸州營最擅長的作戰方式,追擊時敵人的後背完全暴露, 一支箭就是一條人命。

契丹軍隊采取分散撤退的戰術, 三千親衛軍自成一隊,保護耶律奇衡撤回渾河對岸大營。

經過一夜的廝殺, 天際已微微泛亮,黑色的王旗越發明顯。雲霽等人一路追趕, 在背後不斷放箭, 耶律奇衡在隊伍最前方,部下焦急稟告:“大王, 身後有一隊宋軍騎兵窮追不舍, 那個女人也在。”

耶律奇衡看著近在咫尺的渾河, 心中又有了底氣, 大笑一聲:“地獄無門她偏來投,和他們打。不管是活捉還是射殺那個女人, 孤重重有賞!”

畢竟是王的親衛軍,訓練有素, 相較於一般的契丹將士更為強壯兇猛。加之敵我數量相差大, 兩方人馬剛一碰撞在一起, 宋軍就落了下方。

耶律奇衡摘下了頭盔,在陽光下冷冷地睥睨著戰場。雲霽終於看清了他,他竟然與阿辰有著一雙同樣的眼睛。

她所有的猜測在這一刻都成了事實, 但她沒有想到, 阿辰竟然是契丹王族流落在外的孩子。

耶律奇衡同樣也在觀察她, 雲霽冷淡地掀起眼簾, 筆直的看向他, 她的眼裏有一種不屑的神氣。

這一眼讓他瞬間精神抖擻,他渴望與她交手,更想要親手殺了她。

耶律奇衡拿起長弓,冰冷的箭鏃對準她,“嗖”地一下,一支羽箭直沖雲霽而去。

樊忠大叫:“雲霽,快躲開!”

雲霽不躲不讓,目光緊鎖在耶律奇衡身上,平靜的等待這一支羽箭。

破空聲在耳邊響起,箭尾的羽毛劃過臉頰,“噗”地一下湧出的鮮血,在空中蕩出一道弧度。她半張臉都浴了血,眉頭不皺,眼波未閃,反而嘴唇上揚,徐徐生出鄙夷的笑。

他一出手,她就曉得這一支箭射歪了,契丹的新王,也不過如此。

耶律奇衡從未受過如此侮辱,怒不可遏,長弓一指。部下心領神會,大批人馬朝著雲霽沖來。

輪到她了。雲霽一手揚起馬鞭,離弓之箭一般向著耶律奇衡的方向奔了出去。此時此刻,她的眼裏已經沒了旁人,只有耶律奇衡。

契丹人見過不要命的打法,卻沒見過如此毫無章法,橫沖直撞的。

所有宋軍緊緊的聚攏在一起,抱團向前沖刺。身邊的戰友不斷倒下,樊忠嘴裏叼著馬哨,哨聲嘹亮,人死了,馬兒還在接著向前沖。他們甚至不去管左右兩邊的敵軍,目標明確且唯一——為雲霽保駕護航。

就這樣,他們硬是將契丹人堅硬如鐵的包圍圈撞出了一個豁口。

雲霽連射三箭,終於將那面籠罩在她心頭數年的旗幟射下,旗幟在風中飄飄蕩蕩,如同一片渾濁的烏雲,最後落在雪地上,被馬蹄狠狠踏破。

耶律奇衡的部下試圖去撿起落在地上的尊嚴,卻被一箭釘穿臂膀,嚎叫著跌落。

耶律奇衡快馬加鞭,頭也不回地往渾河趕。雲霽當然知道他打的是什麽註意,一旦上了渾河,對面就是契丹大營,哪怕天降神兵,也很難再取他性命。

雲霽忽然發覺樊忠的馬哨很久沒了聲響,“樊大哥——”她喊了一聲,沒人應答。她心中頓感不妙,側過身想看他,只見樊忠臉色蒼白,瞳孔空洞無光,唯有嘴唇被鮮血染的殷紅刺眼。

樊忠身後插著六支箭,硬是憑著一口氣撐到了現在。

他曾聽軍隊裏的老人說過,人死的時候,五感會慢慢喪失,而聽覺是最後消失的。

雲霽看見樊忠的嘴唇幾不可察的顫抖了一下,像是在應她。隨後他腰身一折,仰面朝天,重重地摔下馬去。

眼熱如火,心冷似冰。冷熱交織,她的身體像樹葉一樣發抖,五官因為哀傷扭曲,始終流不出一滴淚。

耶律奇衡已經踏上了冰河,而雲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馬已精疲力竭,再也追不上了,只能孤註一射。

雲霽仰頭向天狂吼,拈弓搭箭,箭鏃隨著馬背的起伏上下波動。

“別動了,在堅持一下。”雲霽低聲安慰戰馬,卻很快發現,上下晃動的不是馬,而是她的右臂。

這一刻,大林、樊忠,陽方堡的所有人都站在了她的右臂上,是無比期待,也死死壓住。她漸漸感到疲憊無力,周圍的空氣裏湧動著無形的暗波,一點一點地將她拽進虛無的漩渦。

“要在這裏停下嗎?”雲霽問自己。

她舍棄家人,放棄愛人,踩著無數戰友的性命才走到了這裏,怎麽可以停下?!

突然間,她感受到了一陣風。沒有輪廓,沒有重量的風,結結實實地穿透了她,向著耶律奇衡的方向猛烈的吹著,將天地翻攪。

雲霽在風裏,眼睛突然明亮,心裏一片敞亮。她的阿辰,化成了一陣風,永存於世間。

“嗖——”在阿辰與眾人的陪伴下,她燃盡心血,射出了最後一箭。

天空亮的像一面鏡子,她放緩速度,最後停留在冰面上,定定地看了一會。漸漸的,鏡子上落了一滴墨水,慢慢洇開,於是光亮一點一點的沈了下去,不可挽回的被黑暗吞噬。

“撲通。”雲霽聽見東西墜地的聲音。是什麽?她射中耶律奇衡了嗎?他死了嗎?不管了,不想再管了,她終於卸下一切。

韓自中還是來了,晚了一點,但也不是很晚。她躺在冰面上,四肢一點一點麻木,心越來越涼,身體越來越輕。

他抱起她的時候,才發覺她背後有傷。他貼著她的臉,大顆大顆的眼淚滾在她的面頰上,不斷地懇求:“別丟下我雲霽,求求你,別丟下我,我跟你走,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她笑了一下,背後又湧出一灘血,氣聲虛弱:“把我的屍首帶回臨安……放在雩風軒裏,一把火燒個幹凈。”

“別說這樣的話,我不愛聽,你別說。”韓自中哭得不能自已,風中滿是他破碎的哀嚎聲。

雲霽想,她此生將愛給了張殊南,將恨給了朝廷,唯獨給他留下了不甘。愛恨會消散,不甘是充斥一生的折磨。在生命最後的時刻,她由衷地希望,他能成為他自己。

“你是誰?”她忽然問。

“我是……”韓自中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失魂落魄地看著她。

雲霽艱難呼吸,深深地看著他的眼睛:“別做他了,做你自己。”

霎時間,風起雲湧,天地混沌。風穿過荒野,發出淒厲的呼號,他就像從昏迷中逐漸蘇醒,神情不在迷茫,失去神采的雙眼慢慢地找回了光亮,只是悲傷不改。

“我是,仇千行。”他說,只是再也等不到懷中人的回應了。

墨山與司命星君現身,司命長長地嘆息一聲,輕聲道:“小魔君,凡人雲霽已經死了。”

“我為什麽會忘記自己是誰?”仇千行用手背抹去臉頰淚水。

司命摸一摸下巴,意味深長道:“因為你心中所愛,不是九重天上的玄女娘娘,而是凡人雲霽啊。”

墨山道:“你如今還是不能從這副軀殼裏出來嗎?”

仇千行抱著雲霽的屍體起身,目光冰冷地掃過倆人:“關你何事?滾回你們的天宮,不要在我面前出現。不然,休怪我新仇舊恨一起同你們清算。”

墨山看著仇千行騎馬離去,忽然想起一事:“玄女娘娘的神識已回天宮,我家帝君還要繼續歷劫嗎?”

“這是自然。”司命陰惻惻地點了點頭,看得墨山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與仇千行的恩怨還未了啊。”

“凡人雲霽不是死……”墨山張大嘴巴,恍然大悟道:“他們活著的時候要爭,死了更是要爭一爭啊。”

司命星君笑而不語,身影慢慢淡去。

三十天,紫微宮。

玄女自沈睡中緩緩蘇醒,早已候在身側的阿福湊上一張大臉,喜笑顏開道:“娘娘回來啦!”

熟悉的沈木香鉆進鼻腔,她猛地坐起身,看著周遭熟悉又陌生的陳設,適應了好一會才慢吞吞道:“嗯,我回來了。”

阿福受了冷落,頗委屈的坐在榻沿,說:“娘娘都不想我。”

她的臉頰上還掛著淚,口吻有著說不出的哀傷:“怎麽會?我只是還未緩過神來。”

說著話,玄女伸手揉了揉阿福的腦袋以表安慰。

“文昌帝君呢,我去看看他。”她盡力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松尋常,“你是不曉得,那個仇千行竟然也下了凡,還與我一起上戰場——”

“娘娘。”阿福擋在她面前,神情很是凝重,“宋國的雲霽,只是您的一縷神識。她不是您。”

玄女怔了一怔,勉力笑道:“我知道,她當然不是我。我只是想看一看他。”

阿福寸步不讓,只說:“西王母娘娘吩咐,在您醒來後,立刻將您帶回昆侖山。請娘娘不要讓阿福為難。”

“好吧,只是凡人雲霽死前最後的執念是未能見到愛人,我被這股執念攪得有些心煩,想成全她而已。不讓見就算了。”玄女眨了眨眼,似笑非笑,真假難辨道:“情愛還真是一個折磨人的玩意。”

她的靈力已經恢覆,僅僅只是隔著一道屏風,若是真的想見,阿福又豈能攔住?

玄女也在怕。

如果她不是凡人雲霽,那麽文昌還會是張殊南嗎?

昆侖山神殿之上,西王母對玄女道:“你與文昌帝君牽扯太多,歸根究底,還是我對你太過放縱。既然一切都回到了正軌,我也不再多言從前,從今日起,你就搬回昆侖山吧。”

“嗯,我聽娘娘安排。”玄女道。

西王母話鋒一轉,反問道:“那一縷神識,你是想自己留著,還是我替你收起來?”

玄女一眼就看穿了西王母的擔憂。

“你放心,我不會再提起此事。”玄女語氣平淡,“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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