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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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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君子不立於危墻之下。”◎

韋元同說著話, 腳下便要往那處走。孫嬤嬤不敢阻攔,卻也沒有輕易讓她過去的意思,躬身道:“回稟公主, 那處閣樓荒廢了。”

“荒廢了?”珍珠驚訝道, “它看起來並不陳舊。”

孫嬤嬤頓了頓:“是……是不住人了。”

韋元同緩緩地往前走,笑道:“既然不住人, 那去看看也無妨。”

“那是一間許久不住人的屋子,恐沖撞了公主。”孫嬤嬤一路緊跟, 勸了又勸。湖邊修剪花草樹枝的仆人紛紛停下手上的活計, 像公主行禮問安。

韋元同如何聽不出孫嬤嬤話中深意呢,只是並不用她開口, 珍珠冷著臉訓斥:“公主想去哪裏, 需要孫嬤嬤的首肯嗎?”

孫嬤嬤連道不敢, 只得悄聲吩咐小丫鬟:“速速去回稟郎君。”

木蘭閣落了鎖, 韋元同站在閣外靜靜看了一會,粉墻黛瓦, 不像是汴京時興的建築模樣。

趙靖匆匆趕來,令公主意外的是, 他並沒有阻止她進入閣樓, 而是面有慍色的訓斥了孫嬤嬤:“我看你是年老糊塗了, 你倒是說說這兩座宅子裏,有哪一處是公主不能去的?”

公主笑著勸道:‘“孫嬤嬤是怕屋子裏灰大,你不要責怪她了。”

趙靖點點頭, 對公主道:這屋子確實許久沒人住了, 鑰匙一時間不知道丟去了何處, 下人們在找尋, 請公主少安毋躁。”

韋元同曉得他是在糊弄, 於是笑了笑,並不作聲。過了沒一會,有家仆從遠處走來,向公主道:“駙馬說海棠花正盛,不知公主有無雅興一同賞花?”

公主欣然前往。

後來的好些年,這樣的相處方式成為了張殊南與韋元同的日常。他們有著心照不宣的秘密,也相敬如賓的生活著。

初夏時節,韓武等人啟程回寧武關。

他在寧武城裏為韓自中與雲霽置辦了一間宅子,叮囑道:“若軍中無大事,你們便回城裏住,省的被人抓住把柄。”

可雲霽是閑不下來的性子,大小事務她都要親力親為,日夜都在營裏,與韓自中分帳而眠。不過一月,軍中便有謠傳:“韓自中與雲霽感情不和,實為怨侶。”

話是誰傳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這話傳了出去,傳回了汴京,便是大罪了。

當天夜裏,韓武把倆人喊來一起用晚膳,直到飯後喝茶,他猶猶豫豫,沒好意思張口。

雲霽將茶碗放下,看著韓自中道:“來之前我已讓人把你的物件挪到我帳中,此時應該收拾妥當了。”

韓武暗暗松了一口氣,笑道:“如此甚好。你們也累了,早點回去歇息吧。”

韓自中的神情裏說不上驚喜,他安靜地跟在雲霽身後。不大的寢帳內左右各擺一張木床,中間設桌椅。

雲霽點了燈,對韓自中道:“湊合住吧,你知道的,我心裏放不下歸州營。”

韓自中道:“我在哪都能睡,你不嫌難過就成。”

“那你去拎桶熱水進來。”雲霽聳聳肩,試圖用輕松一點的對話打破倆人間若有似無的尷尬。

軍營裏只有一個女人,不像男人們隨便找個地方就能沖涼,她得在屋裏沐浴。

“遵命。”韓自中爽快應下,他很快就拎了水桶進來,隨後就坐在了寢帳外。

她的床前掛了一片麻布遮擋,雲霽掀起簾子走進去,衣料摩擦的窸窣聲使韓自中坐立難安,他隨手撈了一本書來看,嘩啦啦地又傳出一陣水聲……罷了,他還是出去透口氣吧。

韓自中回來的時,天已經漆黑了。雲霽坐在桌邊,就著燭光看書,她翻過一頁,下意識問:“怎麽跑出去了?”

他順手將肩膀上的澡布掛在架子上,脫鞋上榻,玩笑的口氣:“君子不立於危墻之下。”

“哪裏有危墻?”雲霽起初沒反應過來,見韓自中十分心虛地背過身去,後知後覺地低聲罵他一句,“登徒子。”

同帳幾日後,軍中謠言不攻自破,雲霽很快就將心思放回了戰事上。

過了小暑後,契丹軍隊的活動範圍逐漸縮減,仿佛消失於漫漫黃沙之中,宋軍似乎得到了一點喘息的時間。

烈日當空,暑氣熏蒸。

將士們倦怏怏的窩在陰涼處,袒胸露乳,揮汗如雨,雲霽經過時他們尚來不及反應,呆楞楞地看著她走過去。過了好一會,雲霽才聽得身後傳來幾聲模糊的“雲校尉。”

酷熱之下,每一個人都是煎熬的,雲霽也不例外。她抿了抿幹裂的嘴唇,徑直走入將軍營帳內。

韓武一手搖扇,另一手倒茶,問她:“午後日頭正毒辣,有什麽急事不能等到日落後再來?”

雲霽灌下一碗涼茶,空碗在手裏轉了多久,話就在嘴邊斟酌了多久。

韓武看出她心裏有事,和顏悅色道:“都是一家人,有話直說。”

“不是家事。”她頓了頓,“將軍,我們應該趁著契丹人避暑的間隙,鞏固邊防。”

韓武定定的看著她,神情覆雜:“天氣只會越來越熱,在高溫缺水的情況下,將士們撐不了多久。”

雲霽認真道:“秋收過後,契丹人糧多馬肥,又會向邊關發起新一輪的進攻。春天修繕好的邊防,秋天會被契丹鐵騎再次沖破,冬日裏守著斷壁殘垣苦苦支撐。”

“我們不能一直被動的打下去。”她揚了聲調。

韓武靠在椅背上,看著帳外一束發燙的光,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這件事沒得商量,往後也不必再提。”

雲霽坐著沒動,“給我一個理由。說服我。”

“你很出色,幾年來帶領歸州營打了不少漂亮仗,寧武關將士們士氣大增,但是——”韓武嘆息一聲,“朝廷不曾對寧武關有格外嘉獎。”

雲霽的神情微變,下意識的去拿碗,又突然意識到茶碗已空,轉去拎茶壺,輕聲道:“你繼續說。”

“你已經明白,那我就沒什麽好說的了。”韓武道,“家國情懷之下是將士們的血肉之軀,朝廷讓他們心寒了。”

雲霽忽然問:“這輩子就這樣一直守著寧武關嗎?”

韓武看著她道:“在我死前若能保寧武關不被契丹鐵騎踏過,便是俯仰無愧了,我也希望你能如此想。你有雄心壯志,我寧武關的好男兒亦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如果有的選,他們不願做縮頭烏龜。”

“一口吃不成個胖子,切莫操之過急。”韓武感慨萬千。

雲霽回來後一直坐著桌案前,頭頂有陰影罩下,韓自中彎腰看她在寫什麽,白紙上只有四個字:張殊南啟。

他說:“你當真決定了?這件事可以再緩一緩。”

“緩多久?戰場上沒有常勝將軍,我們是刀尖舔血的人,真怕等不到那一日。”雲霽低著頭,韓自中看不到她的神情,“我曾以為這一生至少能夠看見契丹人如數奉還十二州,如今已是天方夜譚。現在多想一點,多做一點,後人就能多往前走幾步。薪火相傳,是不是這樣道理?”

“那就做吧。”韓自中拍了拍她的肩膀,沒有絲毫猶豫,“你的任何決定,都有我在。”

話音剛落,四目相對,雲霽的眼睛裏有感動,更多是疑。

“哪怕違背你爹的意思?”她問,“將軍說,此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韓自中笑了:“如果什麽事都依照他的意思來辦,我們怕是還住在鷹眼營裏。”

他原意是想告訴雲霽不要被外人的想法幹擾,卻沒想到挑起她的傷心事。她的目光陡然變得灰暗,又將頭低了下去,良久才道:“是啊,我們已經離開那個小院很久了。”

“我想一個人靜靜,你出去吧。”雲霽打斷韓自中即將出口的安慰,硯臺裏的墨汁已幹澀,她將茶碗裏剩的半口涼茶一股腦兒的倒進去,墨條捏在手裏,粗魯的研磨著。

韓自中沒有出去,反而奪下她手裏的墨條,說:“我來。”

他就站在案邊,專註且沈默地磨墨。

雲霽盯著白紙發了一會楞,有人在身側,她突然不知該從何下筆。

“今日正好有軍報要送回汴京,一會我去安排。”墨研好後,他擱下墨條,順手為她斟了一杯茶。

看著微黃的茶湯,雲霽心裏百感交集,而愧疚輕而易舉的占了上風。韓自中不是外人,這些年他默默地站在她身側,與她命運相連。

他不應該被忽視、被隱瞞、被提防。

雲霽突然喊住他:“你坐在這,別說話就好。”

她心裏有他,韓自中微微瞇起了眼睛,他很高興,但他不能被雲霽看出來一點端倪。他平靜地點點頭:“好,我不走,我就坐在這裏看書。”

當月湖上再次鋪滿枯葉時,張殊南收到了寧武關的來信。

是雲霽的信。

張殊南吩咐下人轉告公主,今夜不去後院用晚膳。

月上柳梢頭,趙靖走進後院,向公主稟告:“駙馬今夜宿在前院。”

公主宅與狀元府並為一府後以後院、前院相稱。成婚以來,張殊南都會在後院與公主一同用晚膳,再各自回房休息。

今日很是特殊。

韋元同微微一笑:“好,我知道了,你照顧好駙馬。”

趙靖離去後,公主遙看窗下月輝,輕聲吩咐:“去問問,近日可有寧武關的消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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