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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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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好久不見。”◎

景泰十年的暮春時節, 一艘自江南出發的客船靠在了汴京的盛豐碼頭。

自客船上下來一對年輕的夫婦,身後跟著一個身量高挑,林下風致的小娘子, 左右手各牽著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奶娃娃。

碼頭邊上候著三輛寬敞氣派的車駕, 車裏跳出來一位衣著講究的小哥,高興地迎上去, 邊跑邊叫:“大郎君!二娘子!”

雲霽定睛一瞧,原來是張殊南身邊的趙靖小哥。

趙靖自從跟著張殊南來了汴京, 也有許多年沒有見過雲家人了, 此刻兩眼淚汪汪地,握著雲安的手急切地問:“老爺夫人身體可好?這一路累不累?小主子們有沒有暈船?”

站在一旁的崔清桐笑道:“都好, 一切都好。”

趙靖朝著崔清桐與雲霽一禮, 靦腆一笑:“崔娘子好, 二娘子好。”

雲霽輕輕推一推小兒的背, 笑道:“行啦,黏著我一路了, 快去找趙靖哥哥抱。”

這倆小的也不認生,乖乖地撲在趙靖的腿邊。

趙靖彎腰一撈, 讓雲冰潔坐在肩膀上, 把雲長青夾在腋窩裏, 輕松得很。

一行人往車輦那走,雲安忽然道:“張兄今日在府中嗎?”

趙靖搖搖頭道:“大人今日旬休,原本是打算來碼頭的, 誰想今晨被官家急召進宮, 他說一定回來用晚膳。”

雲安笑道:“那等哪日他空閑了, 我再登門拜訪吧。”

趙靖楞了楞, 將兩個小兒放在車上, 回道:“大郎君這是哪裏的話,我就是來接您回府的呀。”

雲安回頭飛快地看了一眼雲霽,輕聲道:“我攜家帶眷,住在府上易招人口舌——”

“大人吩咐,一定要將您帶回府中。”趙靖打斷雲安的話,“我理不清其中道理,等大人回來了,您再親自同他說吧!”

雲安只好作罷,朝著身後的雲霽與崔清桐招招手,“上車吧。”

車至張府,只見府門大開,丫鬟小廝迎成兩列。一行人剛下車,便被丫鬟婆子簇擁著往裏走,好不熱鬧。

一進張府大門,便見亭臺樓閣,環溪繞府。廊橋相連,假山園林,移步換景。

饒是雲霽,也不免感嘆一句:“好大的府邸啊。”

同她並肩而行的崔清桐笑道:“真不愧是官家禦賜的宅子,雕梁畫棟,處處文雅,好似桂殿蘭宮。”

官家急召入宮、官家禦賜的宅子。

雲霽抿著嘴唇,沒有說話。

一別經年,她真怕,人已不是故人。

趙靖先安排雲安一家住在西內院的寄暢軒內,要引雲霽去東內院。雲霽擺擺手道:“不必單獨安置我,我瞧著寄暢軒內空屋子不少,隨便住一間就是。”

趙靖道:“大人說,東內院的木蘭閣地方寬敞,最適合二娘子習武。”

既然張殊南已經安排,她也不再堅持,跟在趙靖身後。

趙靖邊走邊笑道:“今日在碼頭,我第一眼竟沒認出二娘子來。”

雲霽道:“此話怎講?”

趙靖摸了摸鼻子,說:“二娘子沈穩許多,氣質變了。”

“我也不能,一直是小孩子脾氣啊。”雲霽無奈笑笑。

一來二去,兩人也逐漸熟絡起來,她同趙靖閑聊起來,“殊南哥……嗯……這些年都是你在照顧大人嗎?”

趙靖回道:“我哪裏懂照顧人的事。”

雲霽心沈了一點,他正值壯年、年輕有為,這是難免的事。

她輕聲說:“我們應該先去拜見夫人的。”

“夫人?”趙靖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樂呵呵道,“二娘子誤會了,大人還未娶妻,府中也沒有妾室娘子。我平日裏只管外院的瑣碎小事,內院有一位孫嬤嬤,她負責大人的飲食起居。”

雲霽更是驚訝地問:“一位也沒有?”

趙靖聳聳肩:“沒有。大人剛中狀元那會,上門說媒的人能從這排到菜市口。前來拜訪的官員絡繹不絕,都快將門檻踩爛了。”

“後來呢?”雲霽很有興趣的問。

“大人行事清正,在朝上彈劾了不少貪官汙吏。其中有幾個上門求親最兇的,被一貶再貶,下場十分淒慘。後來就沒人敢做大人的媒了,他還有個諢號——”趙靖壓低了聲,“鐵心郎君。”

雲霽啞然失笑:“這確實很像他的作風。”

趙靖伸手一指,道:“二娘子看,那就是木蘭閣。”

雲霽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登時怔在原地。

那是一座抱水而立的樓閣,從樓中延伸出一個由六根木柱支撐的平臺,剛好立在湖中心。

自從張殊南走後,她六年不曾踏進雲水間。

這個木蘭閣,分明是按照雲水間的樣式建造的。

趙靖添道:“這府裏的裝飾陳設都是禦賜的,只有這一處,是大人的意思。”

雲霽飄飄忽忽地走進木蘭閣,閣內有丫鬟正在收拾物件,趙靖咳嗽一聲,拿出管家的譜來,說道:“這是二娘子,你們要好好伺候。”

“是。”一眾丫鬟放下手中的活計,在雲霽面前立成一排,行禮道,“請二娘子安。”

雲霽不大習慣這樣的場面,只得尷尬的笑笑。

趙靖走後,名喚青枝的丫鬟走上前來,引著雲霽往凈房走。

“二娘子一路風塵,水已備好,先沐浴更衣吧。”

她剛褪了衣服擱在衣架上,青枝就走了進來,嚇得雲霽撲騰一下埋進水裏,臉蒸得發紅。

青枝手裏拿著水瓢,笑道:“二娘子別怕,奴婢只是想伺候您沐浴。”

過了一會,雲霽逐漸放松下來,端詳了一陣青枝。她那一瓢熱水澆下來,澆不熱心口的冰涼。

雲霽喉間有些發澀:“你同我家中的一個……姊妹,長得有幾分相似。”

她沒有帶貼身丫鬟來汴京。小宜嫁給了一個教書的夫子,阿盈也有了心上人,雲霽不忍心叫她們離開故土。

這個青枝,細看眉眼是有幾分像小宜的。

青枝笑道:“那真是巧了,如果有機會,奴婢也想見一見她呢。”

青枝說她是兩年前才被買進府裏的,而小宜正好是兩年前成的婚。

這世上,真的會有這樣的巧合嗎?雲霽不願意深想。

接近晚膳時,張殊南還是沒有歸府。

趙靖說興許是官家留他在宮中用膳,所以不能趕回來吧。

用過晚膳後,雲霽散了頭發,坐在平臺上吹風。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落雨,雨絲風片,吹皺輕薄的春衫。

當她的腳踏上汴京的土地時,她的心就一直不能平靜。

迷茫,無措,懷疑,不安。

她忽然看見不遠處的回廊突然亮起了燈,一個接著一個,倒映在湖面上,連成模糊不清的花火。

她站起身來,問青枝:“那是怎麽了?”

青枝回道:“二娘子,那是大人回來了。”

張殊南回來了,她似乎恢覆了一點生氣,對著鏡子盤了一個簡單的發飾,再從衣櫃裏挑出一件水青長褙子換上,轉臉對青枝平靜道:“我是客人,主人歸家了,我需得前去拜見。”

青枝點點頭,叫來一個丫鬟掌燈,她手裏撐著一把油紙傘,領著雲霽往主院走。

雲霽每一步都走得平穩,神情亦端莊,是無可挑剔的大家閨秀。

但她的心仿佛是暴風中無依無靠的一艘孤帆,封閉六年的情緒好像要在這一刻迸發。

她走得煎熬,每一步都在道德與情感中煎熬。

如墜冰窖,也在烈焰中炙烤。

從東內院到主院的路並不遠,主院的小廝領著雲霽入內,將她安置在外間,恭敬道:“請二娘子稍坐片刻,我去回稟大人。”

雲霽端正坐在椅子上,看著前方,實則坐如針氈。

她猛地站起來,急慌慌地往外走。她不該來的,應該等明日,同大哥和嫂子一起來拜見,才不失禮數。

他不是住在歸真院裏的張殊南了,他是不告而別的張殊南,是當朝狀元,是端明殿學士,是官家眼前的紅人……

他可能不是張殊南了。

雨好像大了,她慌忙朝著月洞走去,身後傳來開門聲,一聲熟悉的叫喚追了上來:“二妹妹。”

雲霽僵在原地,在死一般的寂靜中,甚至能聽清雨珠劃過樹葉。

她屏住呼吸,緩緩地將身子轉了過去。

記憶中的張殊南同眼前的張殊南開始重合,清簡如舊,還是一貫的深色圓袍,連端茶盞的姿勢都沒變過。

沒了少年意氣,多了些許滄桑。那一雙眼變得更加深邃平靜,如深潭靜淵,不起半點風瀾。

雲霽靜靜地望著他,四目相對之際,洞若觀火。

張殊南的眼神忽然變得溫柔,將茶盞擱在圍欄上,負手走了過來。

他停在她面前,溫柔平緩地語調很快響起:“好久不見。”

有一滴雨珠墜進她的眼裏,張殊南註意到,她甚至沒有眨一下眼睛。

雲霽不言不語,只擡手撣了撣肩上的雨珠,良久,才說:“深夜貿然來訪,是我思慮不周,還請張大人莫怪,早些回去歇息吧。”

張殊南低下頭看她,用一種篤定的口吻說:“你在生氣。”

雲霽擡眼笑了笑,“是的。”

張殊南還在想要用何種借口才能將六年前的不告而別圓回去,雲霽已然神色如常,口吻平淡的反問他:“六年不見,張大人不請我喝一盞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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