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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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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始信衣冠等巾幗,冷箭映妙目,挽弓破陣,一箭可安天下。◎

雲霽心不在焉地往嘴裏送著蜜餞, 這包廂離樓梯口近,屋外有一陣嘈雜,兼有鞋子踩在木頭上的“砰砰”聲, 由遠及近, 她耳朵好使,模模糊糊地聽清幾個文縐縐的詞。

原是來茶樓裏談天說地的文人墨客。

崔清桐抿了口清茶, 笑道:“下回二妹妹再來,我給安排一個靠裏面的包廂, 要清凈許多。”

雲霽吃膩了蜜餞, 也尋來一碗茶清清口,道:“不熱鬧哪裏能叫茶樓呢?”

聲音靠近包廂門時突然落了四個字, “竹之閑人”, 雲霽聽得清清楚楚, 嗆了一口茶, 苦澀味繞在嗓子眼,沖得她直皺眉頭。

她蹭的一下站起身來, 快步走到門口,耳朵貼在門上, 貓著腰跟著聲音走。

“竹之閑人的墨寶?我有好些年沒瞧見他的畫了, 你可別被市面上的贗品騙咯!”

“此言差矣。竹之閑人的畫中氣韻可謂出神入化, 尋常贗品豈能糊弄我的眼?我這回是走了大運,收的定是真跡,一會你見了就曉得了。”

雲霽跟著聲音往前走, 聲音越來越細微, 她恨不得將耳朵貼在墻上, 全然沒註意即將撞上額頭的櫃角。

千鈞一發之際, 還是崔清桐將人拽住。雲霽楞了一下, 才發覺那尖角離眼睛只差毫厘。

崔清桐緊張地問她:“二妹妹,出什麽事了,你在聽什麽?”

雲霽反握著崔清桐的手,瞪著眼睛焦急道:“畫!崔姐姐,求你幫幫我,他們方才說的竹之閑人的畫,我想看。”

竹之閑人,崔清桐早年間聽過這個名字。

據說看過他畫的人,無不讚其意境超凡脫俗、筆法精道簡潔,可稱神乎其乎。

但竹之閑人的畫極少在市面上流動,最近一次出現,也得是五年前了。

彼時崔員外附庸風雅,對古董字畫很是癡迷,有外地商人帶來了一幅《飲風草居圖》。他將那畫一展開,年紀尚小的崔清桐立馬就認了出來,畫的是狂風驟雨下的雁蕩山。

筆墨簡練,水墨濃淡合宜。寥寥數筆,疏懶散淡,可窺畫者文人傲骨。時至今日,崔清桐閉上眼細細回想,此畫仍能浮現在眼前,震撼心間。

崔員外大喜,以為出自名家之手,問值幾錢?

那商人尷尬一笑,道:“是山間一位名不見經傳的畫家,叫竹之閑人。他說此畫售價五兩黃金,低了不賣。”

崔員外心道既不是名家,一幅水墨畫,也敢要價五兩黃金?不買名家之畫,又如何顯得他情趣高雅?

他擺擺手,笑道:“這畫我欣賞不來,你去問問旁人吧。”

後來這畫落入誰人手中,倒是沒聽人提起了。

崔清桐扶著雲霽坐下來,見小丫頭魂不守舍的模樣,好奇她這麽小的年紀,與竹之閑人會是有什麽交集?

思忖片刻後,崔清桐心中已然有了主意,拍了拍雲霽的手道:“二妹妹別急,我今日定能讓你瞧見。”

她轉過身指了個丫鬟去把請茶樓的陳掌櫃,那陳掌櫃一聽是三娘子請他,把手中的活計擱下,沒半柱香的功夫就來了。

陳掌櫃問道:“三娘子有何吩咐嗎?”

崔清桐笑道:“我聽說隔壁包廂裏有竹之閑人的一幅畫,很想借來一觀,只是我不好出面,得請陳掌櫃替我想個齊全辦法。”

陳掌櫃想了想,回道:“這事好辦,便說是我家主人想看畫,免了他們今日的茶錢,再另送一場孟師傅的茶百戲,我想他們不會拒絕。”

崔清桐合掌稱好,“那我就恭候陳掌櫃佳音了。”

雲霽坐如針氈,崔清桐將扇面靠在鼻尖,湊過去低聲問她:“二妹妹,你也曉得竹之閑人?”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猶豫道:“我前幾日得了個玩具,上面正好刻著‘竹之’二字。”

“玩具?那估計不是一個人,他是個畫家。”崔清桐笑了笑,“我也很想看他的話,今日是借二妹妹的福。若不是二妹妹耳聽六路,當著是要錯過了!”

雲霽垂頭靜靜地看著鮮亮的茶面,忽然想起磨喝樂上刻著的‘竹之’,那字形……很像張殊南的字。

她臨摹他的字也快兩個月了,雖說寫出來的差距仍舊很大,但是她看了兩個月,一筆一畫、橫豎撇捺,可以說很是熟悉了。

她當時為什麽沒有想到?

雲霽竭力地表現出鎮定的模樣,但是端茶盞的手還是微微發顫,茶面蕩起漣漪。

如果竹之閑人就是張殊南……他為什麽要賣畫,為什麽夜裏進了祠堂,白日裏卻裝作毫不在意的模樣?

最好不是,這只是個一個巧合,她在心裏默念。

陳掌櫃去了有一回功夫,回來時身後跟著一位高個子的小哥,他手裏捧著一幅卷軸。

陳掌櫃對著崔清桐微微欠身,道:“隔壁包廂的郎君很願意將此畫借給娘子們觀賞,但此畫確實貴重,所以派了身邊的小哥過來,三娘子若是介意——”

“我不介意,將畫展開吧。”崔清桐道。

雲霽將茶碗擱在身旁丫鬟托著的漆盤裏,手心微微發汗,她不找痕跡地在裙擺上蹭了蹭。

小哥緩緩將畫展開,雲霽的心情也隨之跌宕起伏,猛地一下站起身來,一雙鳳目撐地圓潤,虛指著畫,磕磕絆絆問:“這……這畫得是……”

她怎麽會認不出來,畫的是大明山,她和張殊南看過的一片夜空。

小哥道:“小娘子,這幅畫名為《大明山觀星圖》,落款是景泰三年七月初七。”

崔清桐亦站起身來,很是感嘆道:“我原以為竹之閑人只畫水墨,沒想他工筆重彩亦是出神入化。”

雲霽癡楞楞地看著畫,他以石青、石綠做山石河流,朱砂畫草木,淡墨鋪天,白|粉做星星……

沒有明月,全是星星。

崔清桐湊近一些,念道:“這還有題詞,‘始信衣冠等巾幗,冷箭映妙目,挽弓破陣,一箭可安天下。’”

雲霽好像受了當頭一棒,二十二字個如同驚雷炸在耳邊,驚得靈臺混沌,腳下虛浮。她靠著桌案勉強站住,眼眶生了酸楚,一股子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縈繞在心頭。

真的是張殊南……這到底是為什麽?

她開口問道:“這畫,值多少錢?”

小哥一邊收畫,一面道:“我家郎君花了二十兩黃金。”

崔清桐驚訝道:“這何止二十兩黃金?”

“在古物居裏擺出來的時候,眾人只當是有人打著竹之閑人的名號招搖撞騙,我家郎君慧眼識珠,當即將這畫收下來,這才免於拍賣叫價。”小哥拱手道,“既然兩位娘子已經看過,我便回了。”

雲霽心裏藏不住事,她一定要找雲安問個清楚。

她看向崔清桐,勉強笑了笑:“崔姐姐,我出來的有些久了,該回家了。”

崔清桐以為小姑娘失落是因為此竹之非彼竹之,於是安慰道:“好哦,食盒已經放在你的馬車上了,回家後派一位小廝給我傳個話,我好放心。”

雲霽胡亂地點點頭,直到坐上馬車,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剛到雲府門口,馬車一停下,周嬤嬤就迎了上來,一口一個小祖宗。

“小祖宗,不是就去一會嗎?怎麽耽擱了這麽久,娘子都等急了,生怕您出事,趕緊隨我回雩風軒吧。”

雲霽想了一路,她非要將這件事問個清楚明白。

她飛快地甩開周嬤嬤的手,拎著裙子就往歸真院的方向跑,不忘叮囑:“找個人去崔家遞話給崔三娘,就說我到家了。”

周嬤嬤年紀大了,哪裏跟的上雲霽的步子,只得喚小宜回雩風軒回稟此事。

雲霽一陣風似的跑進了歸真院,沒去找張殊南,熟門熟路地躥進雲安的屋子,讓下人們全都出去,“砰”地一聲將門關上。

嚇得雲安撒了半碗茶,十分驚愕地看著眼前氣喘籲籲地雲霽。

“出什麽事了?”雲安趕忙問她。

雲霽坐下來,先猛地灌了一碗茶,又拿袖口擦了擦嘴,問他:“你知道竹之閑人是誰嗎?”

雲安目光閃了閃,“什麽竹之閑人,你從哪聽來的怪名字。”

雲霽指著他的右手道:“你每回心虛的時候,大拇指就會不停地搓著食指,你可以說謊,但是身體動作不會騙人。”

雲霽逼近一步,篤定道:“你知道張殊南就是竹之閑人,對不對?”

雲安曉得這事是瞞不下去了,點點頭:“是,我知道,但這並不是什麽要緊事。”

“他為什麽要賣畫?”雲霽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擰著眉頭道,“一個貢士,為什麽要將自己的畫賣掉?”

雲安深深地看了雲霽一眼,嘆一口氣道:“這件事我也是兩個月前才知曉的,你既然問出口,不問出個結果不會罷休。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要將此事當作過眼雲煙,不要糾結於心。”

雲霽緊張地點點頭。

雲安緩緩道來:“張殊南的家人死於戰亂,他無依無靠,逃難來的南邊。幸好天資聰穎,沒學過一天畫,下筆卻神乎其乎。爹爹有一回見到他的畫,疑似天人之作,當即便要見他,由人引路長途跋涉至雁蕩山,張殊南就住在山中的破草屋中,那年他才八歲。”

“所以爹爹決定資助他念書?可是有了爹爹的資助,他為什麽還要賣畫?”

“張殊南孤標傲世,從不肯白收爹爹的錢。他的畫很搶手,但是他不屑於以此為生,半年或幾年才能畫出一張,他將畫賣出去,得到錢就送還給爹爹,數十年如此。”

雲霽忽然想到張殊南袖口的磨邊,澀澀問道:“所以,他住在咱們家,也是——”

“嗯,他從不欠人情。”雲安笑了笑,“這次賣畫,興許是錢不夠用了。”

雲安突然轉過臉看她,神情凝重道:“你屋裏那個磨喝樂,是他買給你的吧?小妹,多一個哥哥對你好,我很高興,但張殊南過得清苦,寒門難出貴子這句話,絕不是空穴來風。成大事者,光有才華是不夠的,這是一個吞人噬金的深淵,無底,無盡頭。”

雲霽怔在那,雲安好像話裏有話。

她聽得雲裏霧裏,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

雲安摸了摸她的頭,“你已經不是小娘子了,該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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