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瓔轉過頭去看向霍垚煥, 見他眼裏滿是藏不住又化不開的哀痛, 濃得幾乎要從眼裏溢出來。

沈瓔問：“這是？”

她話音剛落，沙發上的喪屍聞到了人氣，突然躥了起來，伸長了手臂要去撩沈瓔。

“吼！”

沈瓔猝不及防被嚇得後仰, 後腦勺撞到了Z219的胸口上，有點鈍鈍的發疼, 這才發現這個喪屍不是被固定在沙發上的, 綁住它的鐵鏈有一定長度，可以讓它在沙發前自由移動三五步。

當然這還及不上碰到她。

雖然沈瓔毫發無損，但Z219還是板下臉抿住唇角, 然後深吸一口氣, 異常兇惡地吼叫了一聲，中氣十足, 堪比獅吼, 讓人不敢想象人的聲帶怎麽可以發出如此渾厚恐怖的嘶吼。

“吼！！！”

沒有人可以嚇她，喪屍也不行！

沈瓔從未聽到過Z219這樣的吼叫，即使是他在遭受電刑的時候痛得難以抑制的顫抖，不停發出綿長的嘶吼，也不曾像這樣惡狠狠。

那沙發上被鐵鏈纏住手腳的喪屍, 竟然被他嚇得收斂了臉上的表情，像是吃了癟的小野獸, 畏縮了腦袋, 眼睛卻還不甘心地狠狠瞪著。

之所以說他是小野獸, 是因為它即使站直了也還差沈瓔大半個頭高。

霍垚煥自從把它關在這裏來，它就一直是張牙舞爪地囂張得不得了的樣子，如今第一次見到它縮了回去又不甘心的可憐樣，沈痛之中又生出幾分驚訝來。

他沈聲道：“這是我的親弟弟，霍垚歲。”

沈瓔聞言恍然大悟，他的哀慟瞬間有了解釋，早在末世前，霍垚煥的弟弟就是他唯一一個尚存於世的親人，兩人相依為命互相支撐。

弟弟變成了喪屍，他會如此痛苦也實屬再正常不過，但同時，沈瓔又更為不解了。

第一世的時候，霍垚煥與他的弟弟是一起死的，他一直認為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弟弟。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大群喪屍淹沒了他弟弟，聽到他一邊淒厲地慘叫著，一邊不斷地喊著“哥哥好疼，哥哥救我”，但霍垚煥只能無力的聽著他的呼喊卻無能為力，因為沒過多久，他自己也被喪屍群淹沒了。

長久以來，霍垚煥一直活在愧疚的陰影中，所以當他重生再來時，照顧好他的弟弟幾乎成了他的處事原則，沒有什麽比他弟弟更重要的。

所以一直到Z219逃出實驗室又率領萬千喪屍大軍歸來之前，霍垚歲一直活得非常好，養尊處優得簡直不像是活在末世裏的人。

只是，現在怎麽又成了被關在地下室裏的喪屍？而且腐爛得連臉上的皮肉都沒剩多少了。

“他怎麽會……”沈瓔欲言又止。

霍垚煥垂眸，不忍再看：“都是我不好，我沒有管好他，他……”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說不下去了。

沈瓔也不想再追問了，其實是怎麽變成喪屍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經變成喪屍了。

而且萬一與她的蝴蝶效應有關，她就更不好再追問了。

“沒關系的，他這樣只是暫時的，總有一天我會治好他的。”沈瓔把手搭到霍垚煥的肩上，語氣堅定地安慰，只是因為她的口鼻被她身後的Z219捂住了，聲音聽起來有點悶悶的。

霍垚煥擡頭看向她，又看了看她身後本也應該跟他弟弟一樣面目全非張牙舞爪的Z219，心生無限希望：“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拜托你一定要讓我的弟弟恢覆正常，即使是失去記憶活著，我也希望他能恢覆成一個正常的有思想有尊嚴的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鐵鏈都已經深入骨頭他卻無知無覺，只知道根據本能去拼命地撕咬食物。

他生前明明最愛幹凈了，現在卻這樣毫無尊嚴地被關在這個骯臟的地下室裏……

思及弟弟生前的模樣，霍垚煥的面色又開始難看起來，懊惱與沈痛參雜在他的眼中，郁郁不散。

今天沒有在地下室裏久留，因為那難聞的味道實在令人窒息，很快他們就出來了。

“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麽會這麽幹脆地答應你了吧？”

從地下室出來之後，霍垚煥很快就恢覆了尋常的傲然冷漠，把所有的情緒都掩進心底，暗藏，深埋。

他還是那個睥睨一切的一手建立起華國東南沿岸最大基地的基地長，還是那個許許多多幸存者眼中無堅不摧的救世主。

“我雖然是這個基地的基地長，也知道了你殺死曹博士的事實，但我並不想讓你覺得我高你一等，我把我在基地裏私養喪屍這種嚴重到可以把我從基地長的位置拉下來的事都告訴了你，就是想告訴你我們是平等的合作關系，同時告訴你我想要能治愈喪屍的疫苗的決心，無論如何你都不用畏畏縮縮，有什麽需要的資源盡管開口我一定幫你……”霍垚煥沈聲說著，“所以，請你一定要盡快，盡快研制出疫苗，即使不能治愈那些喪屍，也不能讓這該死的T-Rex病毒繼續在這世間肆虐了。”

霍垚煥最終還是收起自己私心裏的悲痛，替這世間苦難中的所有人類，來真誠的懇請她。

他確實是幸存者中的佼佼者，這個基地當之無愧的領導人。無論是個人能力上，還是道德上。

沈瓔鄭重地答應了他，第一次覺得研制出疫苗成就人類不再只是她的任務，而且是她必須完成的使命。

……

有了霍垚煥這樣手握實權的基地長相幫，沈瓔順利的得到了實驗室的掌控權，而且種種變故都不需要她親自編造理由來解釋，不需要她親自去掩蓋真相，他自會幫她擺平一切。

實驗室其他研究人員怎麽也想不明白，一場再清楚不過得“實驗事故”，怎麽發生事故的人突然變了，本該已經慘死的人搖身一變，成了這個實驗室的領導者。

陳助理突然變成了陳主任，而原本的曹博士，卻因為不知名的實驗事故而身亡了，聽說死相極慘屍骨無存。

實驗室裏也有資格更老比她更有名氣的專家不服氣，但當沈瓔拿出來改進過後的曹志騰研制的藥劑之後，立馬沒有人敢再說三道四了。

你這麽能，有本事你也去研制幾個特制藥劑來？

再加上不只是改進那些藥劑，沈瓔在生物專業領域的能力確實拔尖，許多想法都是一針見血，研究起來也是一絲不茍不容置疑，對待合作的研究員的態度也要比曹志騰趾高氣昂的樣子好上許多，沒過多久，實驗室上上下下的人都對她心悅誠服。

唯一一點讓人有些詬病的是……喪屍就是喪屍，就算看起來與常人沒有什麽不同，那也是能夠把普通喪屍整個撕裂的變異喪屍，為什麽不能關起來養啊！！

沒錯，自從沈瓔掌權實驗室以來，Z219就再也沒有被關起來過。

他剛開始跟沈瓔一起出現的時候，整個實驗室的人個個都嚇得連個屁都不敢放，尤其是那幾個抽過他的血割過他的肉的，當天就嚇得奪門而出哭著喊著要辭職，說就算去外面搜集物資殺喪屍都不要在待在這個實驗室了。

然後過了一天又回來了，就這種成天待在實驗室裏的弱雞怎麽可能真的出去收集物資呢？只能畏畏縮縮地縮在實驗室的角落，完全不敢靠近Z219，甚至連看都不敢多看兩眼。

更恐怖的來了，雖然沈瓔再也不把Z219關起來了，但該做的研究還是要做的，該取的血樣也還是要取的，如此艱巨的任務還是落到了那幾個怕得要死的研究員身上。

研究員視死如歸，抽血如出殯，做實驗如上墳，每晚都是整宿整宿的做噩夢，不過幾天，就已經身形消瘦得仿佛剛從外面風塵仆仆歸來的幸存者似的。

讓他們毫無安全措施地在變異喪屍身上抽血，跟讓他們在墳頭蹦迪有什麽區別？

然而事實上，是他們太驚弓之鳥了，Z219表現得一直都非常的乖巧，讓他擡手就擡手，讓他不要動就不動，仿若一個石雕。

因為只要他抽完了血，沈瓔就會獎勵似的拍拍他的背或者摸摸他的頭，運氣好遇到她心情好的時候，還會抱他一下。

Z219恨不得他們抽他個十管二十管血，這樣她是不是就會親親他呢……

一段時間過後，研究員們漸漸適應了，面對面抽起血來不太怕Z219了，沈瓔也就不會再在旁邊看著他們抽了，而是埋頭做自己的實驗研究。

Z219依然像個石雕似的隨便他們怎麽折騰，即使他們割他的肉，他也眼皮都不會擡一下，眉頭都不會動一下，全程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著不遠處她認真工作的背影，癡迷出神。

今天抽血的是一個異常膽小的研究員，因為他曾經差點被Z219咬到，一直心有陰影，再加上Z219的皮膚比較厚，本就不好紮，他連紮了三下都沒紮到血管，一下就慌了。

他滿頭冷汗，擡起眼皮偷偷打量Z219的側臉，發現他仍是目不轉睛看著前方之後，輕輕舒出一口氣來，打算再紮一針試試。

然而他那口氣還沒有舒完，一直看著前面的Z219突然轉過了頭來，一雙冷漠得好似在看一個死人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目光沈沈好似凝成深淵的墨，濃稠得沒有一絲波瀾，也沒有一片倒影。

研究員與他對視，一口氣哽在喉嚨中，不敢呼也不敢吸，幾要窒息。

汗如雨下的研究員極其僵硬地訕笑一下，剛要移開眼去，Z219面目表情的模樣突然變了。

他兇惡地擰起了眉，眼中狠戾與嗜血的爆發只在一瞬間，危險地呲牙，張開血盆大口，活活就是一個要將人啃咬得面目全非的喪屍。

“啊——！！”可憐的研究員淒厲地慘叫起來，暴裂開來的慘叫聲頓時打破了實驗室的寧靜，他手上的針頭沒有握住，一把紮進了Z219的手臂。

實驗室裏的眾人紛紛擡頭看去，包括立馬轉頭望過來的沈瓔。

只見研究員一屁股坐在地上，連滾帶爬地往後爬去，而Z219正一臉無辜地坐在原位，他乖巧地並著雙腿，雙手放在雙膝上，完全沒有任何動作，望著沈瓔的神情還有點委屈。

“十二，怎麽了？”

Z219抿唇，更委屈了。

沈瓔走過去一看，發現他的手臂滲著血，帶血的針管掉在了他的腳邊。

心下了然的沈瓔皺了皺眉：“我都說了很多次了他不會傷人的，而且你又不是第一次抽血了，有必要那麽害怕嗎？”她面色不佳，語氣也是少有的惡聲，說罷去拿棉花擦拭他手臂上細小的傷口，雖然是針管紮的，但是因為紮得深，紮進去的角度又偏，還是流下了不少血。

Z219另一只手拽了拽她的衣袖，聲音弱弱：“疼。”

沈瓔果然更心疼了，一直以來她都把他當作是一個心智不成熟需要關照的孩子。

她一手拿棉花按住他的傷口，一手抱住了他的腦袋，輕輕拍了拍。

“沒事沒事，一會兒就不疼了。”她安慰。

Z219饜足地把頭埋在了她懷裏，一只眼睛卻越過她的肩膀，一改她面前的委屈，冰冷地睨著地上的研究員，像一把鋒利的刀子，橫在研究員的眼前，他要是敢多說一句錯話……

剛準備支支吾吾為自己辯解兩句的研究員對上他明顯警告的視線，頓時失了聲，砸吧砸吧唇瓣，硬是什麽話都吐不出來了，把想說的都艱難地咽了回去，千言萬語化為一句：“對、對不起……”

Z219收了目光，溫順地在她頸窩蹭了蹭。

好想變成她手下的顯微鏡啊，這樣她就會一直把眼睛貼在他的身上了。

他擡手撥弄她身後的長發。

只關註他，不要再去關註別的，難道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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