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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以後。

一輛青帷馬車停在永安大街謝宅門前,車夫緩緩拉直了韁繩,棗紅馬噴出一口熱氣,停住四蹄。穿著一身短打的車夫跳下車,敲開了大門。

應門的家丁笑道,“姑娘回來了,今日這麽早。”說著卸下門檻,讓馬夫將馬車趕進外院。

豆綠色細緞車簾一掀,露出一張朝氣蓬勃的圓臉,是個十五六歲的丫鬟。

她踩著車夫放下的腳蹬下了馬車,回身高高挽起車簾,道:“姑娘,慢著點。”

一個身穿秋香色印海棠花對襟褙子,月白色馬面裙的少女,伸出一只白白嫩嫩的素手,蔥白一樣的指頭骨肉勻稱,緩緩搭在丫頭手臂之上,低頭下了馬車。

這位姑娘正是謝小寧。

半年荏苒時光,白餘日出月落,足夠將璞玉琢出芳韻,渾金煉就光華。原來豆芽菜一般的小丫頭,褪去稚氣和纖弱,已長成一位亭亭玉立,玲瓏清雅的豆蔻佳人。

頭頂挽了個小巧精致的雙寰髻,餘下散發匯到頸後,束成一根油亮墨黑的發辮。

發頂插著一支通體翠綠的蘭花頭翡翠簪,又有兩只金釵沒入發髻,只留兩顆拇指蓋大小的南珠,在漆黑的發間傾吐潤澤的微芒。

如鴉墨發之下,還是一樣的瓜子臉。只是下巴更精巧,額頭愈飽滿。

那一雙黑白分明,睫羽微翹的杏眼,嫻靜時水汪汪秋眸剪水。眼瞼輕合,再睜開時已是沈靜如幽譚。

謝小寧將額前的碎發別到耳後,與那丫鬟邊走邊交待,“我看著情形,書院前後這片,地皮定要漲價。這幾日打聽一下,可有沿街鋪面要出手。如果有,咱們先買兩間備著,以後無論開店也好,轉手也罷,都是合算的。”

那丫頭答應:“是,招寶明白。”

兩人一齊進了垂花門,小寧嘴角一彎,往右轉上了抄手游廊,壓低了聲音道:“你去吧,我先看看傑兒。”

招寶“嗯”了一聲,往後院去了。

在東廂房門前,小寧停下腳步。側耳聽了,裏面靜悄悄的,便輕輕叫了聲,“嫂子?”

裏面傳出一個同樣輕聲細語的聲音,“進來吧。”

小寧躡手躡腳推開門,進了裏屋,見白氏合衣躺在床邊,裏面躺著一個白白胖胖的娃娃,身上穿著大紅三棱羅短衣,露出藕節一樣白嫩的胳膊和小腿,正在酣睡。

她努努下巴,“今日沒有折騰?”

白氏明顯有些精神不濟,“哪裏能夠不折騰,哄了快一個時辰才睡。晚間更是起來胡鬧了三四趟,累得李媽媽整夜沒合過眼。”

白氏三個月前生了個大胖兒子,起名叫謝文傑。這小子生下來就喉嚨響亮,四肢強壯,本來是極好帶的。

從五六天前開始,突然夜夜哭鬧,把一家人折騰的筋疲力盡,也就小寧住在後院,聽不太到。

謝仲嶺不放心,還特意請了小兒郎中瞧過,說是這孩子沒毛病,就是精力旺盛了些。

小寧捏了捏胖小子的圓鼓鼓的臉蛋,“要不我叫人寫一些‘我家有個夜哭郎’的紙條,叫人街角巷尾到處貼貼,說不定管些用。”

白氏噗嗤笑出聲,看著兒子打趣道,“那就有勞姑姑了,很快大家都知道你是個夜哭郎。”

小寧又問:“大哥還有精神嗎?要不我叫招寶去禦風堂盯幾天,讓大哥白日裏歇歇?”

“不用,我看他這份幹勁兒,比種地大多了。”

小寧的烤鴨生意早就交到謝辰手上,現在不但往各大酒樓供貨,且開了四五家分店。就是這樣,還供不應求。

可惜直播間裏的道具卡,只能給十只烤爐開光。這份生意再不能擴張。

白氏坐起身來,挽了頭發,問:“今日這樣早?”

小寧吐了吐舌頭,似有幾分無可奈何,“岳大小姐要來,我能不早點回來候著嗎?”

“她每月這個時候來,真可謂雷打不動。”

“哎,只盼望這銀子花的值,真出了事,岳家能幫上忙。不過現在看來,這一家不但滑頭,胃口還大得很。”

她又跟白氏拉了會家常,才道:“時候差不多了,那我回去了。”輕輕捏了下胖侄子的小手,便往後院去了。

小寧穿過耳房的穿堂,停在後院的兩顆海棠樹下。春天的滿樹紅花,已蛻變成紅彤彤的海棠果,隱藏在綠油油的繁盛樹葉之間,長勢喜人。

兩顆海棠樹,並肩而立,枝葉招展,微分拂過,纖細的樹枝在空中輕輕相觸。

謝小寧突然想到舒婷的那首《致橡樹》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她靜立樹下,樹頂的天空,有飛鳥掠過,撲閃著翅膀,頃刻越過屋檐,不見了蹤影。小寧不禁有些悵然若失。

青團256:“哎呀呀,是誰說不會想我們青公子的?”

青團250:“難道這就是睹物思人?看著某人親手種下的海棠樹,不由淚濕了眼眶……”

青團666:“這兩顆樹像不像兩個人手牽手?哎呀,看得我老臉一紅,虎軀一震。”

謝小寧嘴角輕彎:“致我想象力太過豐富的青團們,這兩顆樹都是母的。”

青團666:“母的,恕我孤落寡聞,樹也分公母?”

小寧眼睫輕顫,“就饒恕了你的孤陋寡聞吧!”

寧萌666:“嗷嗷嗷,我們寧寧越來越有女神範了。扯住主播的白裙子,給跪了。”

小寧跟粉絲們玩笑幾句,擡腳進了屋。有一個鴨蛋臉的丫頭迎上前,“姑娘回了?孫少爺可好?”

“好是好,只是整夜的鬧騰,不肯睡覺。”

“這是精力旺盛,身子骨好呢。”

“他是好了,旁人都沒精神,一家人白日裏打瞌睡。積玉,你字寫得好,給我寫幾十張‘我家有個夜哭郎’的字條給貴叔,讓他使喚人去街上貼了。”

這丫頭一邊答應,一邊打了水來給小寧洗手。

積玉與招寶都是半年前買來的丫鬟。

當時謝家剛搬進這宅子,只有貴叔一個下人。何況貴叔是安青筠的人,看著滿身的威武和精明,怎麽也不像是下人。

雖然謝家自食其力慣了,小寧的生意上了軌道,怎麽也要買幾個下人才過得去。

於是便計劃先買兩個丫頭,兩個婆子,兩個家丁。

謝小寧看過了五六個牙婆帶來的幾十個丫頭,有模樣好的,針線好的,還有大戶人家出來,規矩好的。卻沒有一個滿意的。

安青筠嘬著牙花子問,“小寧,你要是嫌貴,爺給你出這個銀子?”

小寧搖頭,“別總想占我便宜!”

安青筠:……我家小寧腦子不好使嗎?我看她與外人打交道,鬼精靈的。怎麽在我跟前總是傻乎乎的。難道早早把我當成了自己人……

安大公子咧嘴傻笑的功夫,聽到小寧嘟囔道:“我要求並不高呀,為什麽找不到合適的?”

“你什麽要求?說來爺聽聽。”

“我只要踏實忠心又利落的。”

安青筠聽了啞然失笑,“這要求不但高,簡直太高了。就算是一輩子帶在身邊的丫頭,也未必能達到這要求。”

小寧不信邪,便與牙婆交待,大戶人家賣出來的不要,窮苦出身的也不要。只要家境中等後又破落的,價錢好說。

這樣的丫頭本就眼界不低,又沒有一身奴才相,而且經歷過苦日子,更懂得感恩。

來來回回又看了半個月,果然給她挑到兩個好的,就是招寶和積玉。

招寶原是商人之女,家裏買賣雖然不大,也足夠一家人開銷,並且稍有積蓄。壞只壞在他父親是個敗家子,吃喝嫖賭一樣不落,生生把個家敗了,最後只得賣兒賣女。

招寶識文斷字,為人爽快踏實,又懂些生意上的門道,所以隨小寧在外奔走。

積玉是秀才的女兒,原和她爹相依為名。她爹考了十幾年也沒中舉,懷才不遇,一次醉酒寫下一首針砭時弊的打油詩,給官府抓了下獄。積玉散盡家財才把她爹撈出來,沒想到在獄裏受了驚嚇,幾天便一命嗚呼了。這還不算完,秀才貪財又薄情的大哥轉身就把侄女賣給牙婆。

小寧買了兩個丫頭來,不但對之和藹可親,且給了她們很大的自由和尊重。兩個丫頭知恩圖報,一直勤勤懇懇,忠心不二。連安青筠看了也是佩服。

小寧簡單拾掇一番,吩咐積玉:“你到門口迎迎岳大小姐吧。”

這話還沒說完,就聽屋外響起一道甜甜的聲音,“小寧妹妹,在家嗎?”

小寧忙走到門口,親自掀了簾子把岳寶珠迎進來,“岳姐姐,我還說讓積玉去迎你呢,沒想到你都到了,真是不應該!”

岳寶珠穿了一件水紅色鑲兩指寬銀邊緙絲短褙子,同色十二福湘裙,帶著隨身服侍的,嬌嬌俏俏的走了進來,“你可是日進鬥金的大老板,還煩你在家等我,真是不好意思。”

小寧眼神微閃,笑著答道:“姐姐說笑了,我也是給安大公子賣命。別說遠遠談不上日進鬥金,就是有,也是在手上摸摸,還沒捂熱就流走了。”

岳寶珠盯著謝小寧上上下下一頓打量,最後才道,“安大公子的也好,誰的也罷,我只當是妹妹你的!”

與岳寶珠剛認識那會兒,小寧覺得這位大小姐雖然貴為知府千金,可是為人和氣,說話客氣,還真是起了相交之心。

那時安青筠就提醒過她,岳家每一個人都不簡單。與之交往,只不過各取所需,防人之心不可無。

小寧還對安大公子嗤之以鼻來著。

結果相處久了,果真察覺到,岳寶珠好像每一句話裏都暗含玄機,裝滿了欲望和陷阱。要是傻乎乎地跟著她的思路跑,真是怎麽被賣掉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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