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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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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城離小河村還是有一段距離,村裏的牛車也不是每日都有,季家的三個書生便須得每日天才蒙蒙亮便從被窩裏爬起來往縣城裏的私塾趕去。

春夏還好些,到了深秋冬日,只迎面的料峭寒風就夠季海三人狠狠喝一壺。

季煥年紀最小,又正是覺多的時候,等提著書袋子站在院子裏時尚睡眼惺忪,目光呆滯。

方老太和方氏愛憐的給季煥又是塞雞蛋,又是塞饅頭,好讓季煥路上吃著當早飯。方氏摸摸兒子的頭,

“兒啊,好好讀書,將來也跟你爺爺似的考個秀才回來。”

在方氏心裏,季老秀才就已經是頂頂好的讀書人,但季煥在讀書上頗有點天分,小小年紀已經勝過大房的季爍,很是得季老秀才看重。

但方氏覺著,自家阿煥將來說不得能比季老秀才更進一步,也許考個狀元回來也不在話下!只是這話在方氏心裏自己想想也就罷了,並不曾在三房外頭說出來。

季煥矜傲的點了點頭,跟著收拾完的季海父子一道出了門。

那頭徐氏溫溫婉婉的把丈夫和兒子送出了門,回首便支了發鬢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對方氏抱歉道,

“三弟妹,真是對不住了,我這幾日受了風還沒好,只怕還要托你替我忙竈上幾日。”

方氏頓時拉下了臉。

這徐氏仗著自己是秀才家的女兒,有季老秀才撐腰,處處裝病躲懶,竈上的活兒更是一避三千裏,仿佛怕那煙熏火燎把她燒化了似的。

可方氏再氣,也奈何徐氏不得。先不說家中白日裏主要就是三房的人,飯做不出來還是他們三房吃虧。就是方氏想在大房的夥食裏偷工減料,方老太第一個就不會放過她。

方老太雖然偏心方氏這個侄女,但在男人們讀書上的事情可是一點不含糊,女人們哥兒私底下怎麽掰扯是一回事,耽擱到季海和她的兩個孫子,方老太誰的臉面也不會給。

只是徐氏這麽明目張膽的躲懶,別說方氏,就連方老太面上也不好看。

徐氏能對方氏黑沈沈的臉色視若無睹,卻不能在方老太這兒落了口舌,細聲細氣的問,

“娘,家裏還有些綠線沒有?我的那些都用完了,手上這方帕子縣城鋪子急著要,我這幾日頭疼忘了叫相公幫我捎回來,能不能先從您這兒取一點?”

黑著臉的方老太一聽,面色就緩了緩。

徐氏雖然憊懶了些,可一手繡活兒做的著實不錯,賣去鋪子裏比別家總是高那麽一文兩文。而季家沒分家,大房和三房掙得錢都要交給方老太保管,徐氏掙得多,相當於家裏的進項就多。

想到這一點,方老太也就不能再對徐氏臉色擺太過,不然徐氏不用心繡了可咋辦。

做飯這一茬算是掀過去了,方老太回屋給徐氏找出來一小捆綠線,嘴上卻還斥道,

“你相公上縣城裏是去好好讀書將來考功名的,怎麽能讓他給你忙這些女人家的活計,分了季海的心可怎麽辦?!你那點小打小鬧能跟季海和阿爍的前途比?”

徐氏很是幹脆的低了頭認錯,

“我知錯了,以後再不敢了。”

方老太見徐氏低著頭一臉柔順,心氣兒便通了,順口道,

“線不夠了叫燈哥兒明天去縣城的時候給你買回來,待會兒他回來你跟他說清楚要買什麽樣的,別那個笨的買回來買錯了,到時候再換還要費工夫,耽擱了鋪子裏多不好。”

徐氏淺笑著應了一聲,支著鬢角握著線團小步回了大房的屋子。

方氏不忿的看著大房闔起來的門,知道這門一關不到吃晌午飯的時候是不會開了。扭頭要跟方老太抱怨兩句,方老太卻已經先躲一步去了後院餵雞餵豬。方氏憤憤一跺腳,卻只能無可奈何的一頭鉆進火房,心裏還給自己找場子。

季江馬上就醒了,得吃飽喝足下地裏才能幹得了活兒,她才沒那閑工夫跟徐氏生這悶氣。

季家雖然有二十畝地,卻只有三房和季燈能下地種田,二十畝地想要趕著時令種完,顯然是異想天開。

無奈何,季老秀才便分出了一半租給村裏人,每年年末收租便是了。

饒是如此,對於只有季江一個壯勞力能翻地的季家而言也很是吃力,季江一口氣不歇的從早幹到晚也要拖好幾天。

因此,季海三人走了沒幾步,季江也從炕上爬了起來,吃了一大碗方氏熬的糊塗粥,又拿了個巴掌大的饅頭抹著嘴便下地去了。

方氏給季江做完了早飯,便開始裏裏外外的收拾。後院餵牲畜的活兒是方老太才能幹的事情,但方老太只管餵不管弄,剁豬草拌糠都找了熳姐兒和方氏來弄。把前院後院都掃了,堂屋火房擦抹了,一番功夫下來,哪怕有煙哥兒幫著,額上也是沁出了汗意。

從後院過來的熳姐兒見了,上前就要接過帕子來,方氏卻一拐把熳姐兒往屋裏攆,

“好不容易不用去山上省下了功夫,還不趕緊回屋繡你的帕子去,我讓你留在家裏就是讓你擦桌子洗碗的?!”

熳姐兒被喝了兩句,伸出去的手就收了回來,視線悄悄瞄了一眼抱著一摞臂粗柴火歪歪扭扭吃力往火房走的煙哥兒。

磨手的活計,方氏能不讓熳姐兒做就叫煙哥兒頂著,怕在她出嫁前弄粗了她的手遭未來夫家嫌棄,對煙哥兒卻一點兒不在乎。要不是家裏還有燈哥兒在,只怕連劈柴也是要讓煙哥兒幹了的。誰讓煙哥兒是個哥兒,不如女娃能生兒子,偏偏還比女娃力氣大,多少人家都是當男娃用,拖到十八九歲再當個女兒嫁出去換彩禮的。

熳姐兒一個姑娘家,就是換得的彩禮也比哥兒家高些,方氏自然更愛護些。

何況方氏還指望著熳姐兒好好練刺繡功夫,到時壓徐氏一頭好給她長臉,熳姐兒於是低低應了一聲,回屋拿起了繡筐,坐在窗邊細細繡了起來。

方氏滿意的點點頭,地裏的活兒有季江和燈哥兒幹,家裏的活兒她和煙哥兒多幹一點,熳姐兒就能省下功夫來多做做繡活兒,哪怕比不上徐氏一方帕子賣十文錢,將來嫁出去日子也能好過些。

就是煙哥兒,方氏也打算著讓在出嫁前兩年好好養一養身子,將來嫁到夫家才不會受嫌棄。

至於剩出來的活兒,方氏並不擔心,有燈哥兒和季小妹在,哪裏會找不見人幹。

提到燈哥兒,方氏擡頭瞅了瞅天色,眉頭皺了起來嘟囔道,

“奇了怪了,燈哥兒怎麽還沒回來?”

往常這會兒,燈哥兒早就采了野菜割了豬草回來,追著季江下地去了,今天怎麽晚了。

方氏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別不是老實到呆傻的人也起了偷懶躲閑的心思。

方老太作為季家第二大的人物,在季老秀才住在縣城的時候,自然就是季家的一把手。除了能賣銀子的豬和雞能勞動方老太動手,別的一概沾不了她的身。

方老太也不像村裏老婦一般愛閑聚一處或串門說東家長道西家短,只在家裏轉悠來轉悠去視察兒媳孫女們的活計做的怎麽樣,其他時候就躺在屋子裏不出來,也叫熳姐兒和煙哥兒能松口氣。

等著天光大亮,方老太從屋裏頭又出來,掃視了院子一眼,隨口問菜畦裏彎腰侍弄菜葉的方氏,

“燈哥兒兄妹回來了沒,怎麽沒聽見動靜。”

方氏直起腰來,聞言撇了撇嘴角道,

“沒見呢,我這半天就一直在這前院裏忙活,燈哥兒要是回來了我怎麽能看不見,也不知道是上哪兒躲懶去了。可見平時看上去再老實的人心裏頭也是泛著猾的,也不想想不幹活兒家裏吃的喝的從哪兒來。”

方氏也不是真對季燈就有這麽大意見,不過是借著燈哥兒這茬兒指桑罵槐說給大房屋裏的人罷了。說到後面,更是提了嗓門兒。

方老太對這個侄女的小心思一清二楚,卻避開不談,畢竟這事兒掰扯到死也得不出個丁卯來。只吊起苛刻的眉梢眼角瞥向院門口外的土路上,村裏拖著鼻涕花著臉的娃們偶有嬉鬧追打著路過,卻始終沒有燈哥兒兄妹倆的身影。

天光越來越亮,眼見著季江已經該在地裏翻地下種了,方老太的臉色越來越黑,罵道,

“兔崽子心真野了?都這會兒了還不回來,耽擱了地裏的活兒咋整?!”

真是跟了他倆那爹一個德行!都是面上老實心裏尖猾的!

方老太咬著牙心裏怒濤不平,老二季河打小就愛投機取巧,不聽他們夫妻倆話,大了更是騙著他們從人牙子手裏娶了個奴婢出身的哥兒回來,這對於看中面子更甚命的季家人而言,就是如鯁在喉的醜事。

雖然這幾年燈哥兒在家裏在外頭一副愚笨模樣,誰說是不是跟了老二一樣心裏憋著壞的!這裝模作樣的竟是險些把她都騙過去了!

方老太正在氣頭上,就見一高一低兩個小人兒出現在了院外的小路上,待走的近了,才看清是燈哥兒兄妹兩個。

方老太定睛一看,火氣蹭蹭又要往上漲。只見兄妹兩人的衣服上滾的盡是灰,還有幾處勾破了只剩條條絲絲,露出裏頭的胳膊腿兒來。

還不等方老太伸手去揪季燈的耳朵,季燈先一步撲上前塌了臉就開始哭,

“奶啊――奶――我倆差點就回不來了――”

季燈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瞧著很是可憐。方老太伸出的手頓時尷尬的頓在了原地。

季燈一見,哭的更是起勁,卻是不經意般註意著方老太的臉色。嚎啕了半天,眼見方老太就要開始不耐煩,這才止了止哭腔,抽抽噎噎的把話說清楚,

“山邊兒的野菜都叫人給采完了,我和小妹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就往山裏頭走,結果沒看見坡,一腳踩空就給滾下去了,要不是有個藤能抓著上來,我倆就再也回不來了,哇――”

季燈平日裏總是沈默寡言的幹著活兒,吃苦受累都不吭一氣,方老太早就習以為常,把人當季江一般用。如今季燈這麽一哭,方老太才恍惚想起來,季燈今年也才十四,雖然眼見著到了說親的年齡,卻還是個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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