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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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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皮

魏遠洲不知被何事拖住了腿腳,遣人來告知讓她先行一步,在梧桐院外的抄手游廊匯合。

宋卿時也未扭捏,喚了綠荷就先啟程往梧桐院而去。

魏家於她而言,無異於第二個家,無需仆婦引路,每處構造她再熟悉不過,腳下不帶絲毫猶豫,熟門熟路地穿過好幾個園子,再穿過一處清心榭,就到了與魏遠洲相約的地方。

遠遠的,聽見不遠處的拐角傳來歡聲笑語。

“昨日見你嘔吐得厲害,怕不是又懷上了”

“害,我也希望是呢,趕忙叫了大夫來看,才發現是空歡喜一場。”那女子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似是在為自己惋惜。

“還是你有福氣,有個爭氣的兒子,做的功課被公爹誇過幾次了吧”

“哪有,都是他運氣好,公爹次次抽查的問題,剛好都是他提前預習過的,比不過你家的天資高。”說出的話語透著謙虛,可她上揚的語調卻難掩自豪和炫耀。

光聽聲音,宋卿時大致猜到對方的身份,約莫是二房的那對妯娌兄嫂。

四嫂李氏李清歌,五嫂王氏王舒冉。

這兩位以生子為榮,每次碰上面了,必然少不了談論孩子這一話題,而上輩子多年無子的自己,自然就成了她們嘲弄的對象,可沒少被她們逮住機會冷嘲熱諷。

魏遠洲雖是嫡長房獨子,魏家家主繼承的第一順位,但若按年紀排序,只能在家中排名第九,在他之上還有五個兄弟,四個姐姐和兩個妹妹,各出自他的兩位叔叔。

二房和三房皆是魏老爺子的姨娘所生的庶次子,出身差了些,能力卻出眾,如今在朝堂上的官職成就都算不得低,尤其是二房老爺,前不久一躍升任了從二品,但魏家家教森嚴,再加上身為嫡母的魏老夫人尚且還在人世,斷不會容忍庶子上位的醜事發生。

可再怎麽防,也防不住長子魏緒應突然離世後,其他兩房在魏家的話語權逐漸擴大,生出些別樣的動蕩心思,比如說,明裏暗裏打壓一下魏遠洲這個晚輩。

如今二房風頭正盛,避其鋒芒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故而暫時還不想正面與她們對上,腳步一頓,停在原地等到聲音逐漸散去,才重新擡步往約定之地走去。

沒多久,魏遠洲自石徑跨步而來,在拐角處與她碰了面。

宋卿時註意到他額角上的一層薄汗,想必是怕誤了時辰,一路從前院疾行追過來。

她好奇問: “出什麽事了”

魏遠洲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輕輕擡手示意邊走邊說, “沒什麽,就是朝堂上的一些瑣事。”

事涉朝政,她不大感興趣,也就沒繼續往下問, “哦”一聲便沒再啟唇。

沒一會兒,腰間再次傳來陣陣熟悉的酸痛,從出門開始,一路上就斷斷續續有些不適感,她再清楚不過這意味著什麽,想著忍忍就好了,於是便一直沒吭聲,誰曾想那麽久過去,竟毫無退散的跡象。

魏遠洲註意到她有些心不在焉的神情,忍不住側目又瞧了她幾眼。

眼前的她,身著一襲杏紅長裙,胸前是寬片錦緞抹胸,繡著喜慶的鴛鴦,下搭一件極具韻味的同色馬面裙,肩若削成腰若約素,隨著行走間的動作裙擺搖曳,使得步態愈發柔美優雅。

只是這邁步的姿勢,實屬有幾分別扭。

他腿長,腳程略快,以前他都會特意放緩步調等她,兩人才能勉勉強強同頻而行,可是現在她要忍著痛,腳步就比平日裏慢了一些,不知不覺,兩人之間拉開了兩三步的距離。

盡管她極力刻意想要忽略那抹不適,可越想抹去,它就越疼得起勁,忍了又忍,她還是不由得瞪了一眼讓她受累的始作俑者。

可下一秒他突然扭頭,嚇了宋卿時一跳, “你幹嘛”

他張了張嘴,似是並未察覺,只道: “沒什麽,只是看看你有沒有好好跟上來。”

還以為被發現她偷偷瞪他了。

“你走慢些不就行了”宋卿時伸手拉了下他的衣角,眼神示意他放慢腳步,跟自己並排而行。

“是為夫考慮不周……你這是腰疼”魏遠洲聽話放緩了腳步,可沒多久,就像是看出了她的不對勁,擰眉靠了過來。

長臂一伸,竟是要大白日的來摟她的腰,瞧那樣子,似要親自動手替她揉捏按摩一番。

“你……”宋卿時頓時心一慌,趕忙拍掉他的手,往旁邊和他拉開了一段距離,然後倉惶環視了一圈四周,見除了他們並無旁人,才松了口氣。

“這是在外面,你怎得這般不知分寸”她忍不住責怪。

她的印象裏,魏遠洲年輕時,可是極愛面子,鮮少與她越界親熱,這怎麽就突然轉了性光天化日就摟摟抱抱,他的臉皮呢

若是被魏府別的人瞧見了,在背後嚼舌根,罵的可不是清風霽月的他,而是她。

“快到了,你離我遠一些。”

“但是也別離太遠了。”離太遠,容易被人誤會她不得寵愛。

“……”

遠也不是,近也不是,那他該站在何處

所幸,很快就到了梧桐院,有眼力見的丫鬟立即進去通報,等他們跨進門檻,就已有仆婦撩開隔門的簾子,熱情地招呼他們進到裏屋。

烏泱泱的,或站,或坐,聚滿了人。

等他們一出現在屋內,一雙雙帶著探究的眼睛齊刷刷地看了過來,大多都落在了魏遠洲身側的宋卿時身上。

隔了三年,她以魏家婦的身份重回魏府,成了這些時日每個院裏茶餘飯後的談資。

宋卿時目不斜視,不亂瞥亂看,徑直走向主座的方向,在場的她幾乎都深深淺淺打過交道,無論是以前還是以後,相處得或愉快,或不愉快,她都算領教過他們的厲害。

總之,人均八百多個心眼子,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新人並排跪在軟墊之上,齊聲道: “兒子/媳見過母親。”

宋卿時背挺得筆直,接過侍女遞來的茶,又雙手奉給謝氏: “母親,請喝茶。”

謝氏端坐於主座,彎唇一笑,露出眼角幾條紋路,卻絲毫不影響她的美貌,說了幾句場面話,就讓侍女將準備好的紅包和見面禮遞到她手上。

瞧見那盒子裝的東西,其餘兩房的兒媳婦都忍不住眼紅。

那是一塊質地絕佳的祖母綠玉鐲,是魏家祖祖輩輩傳給嫡系兒媳的。

她們,都沒那個資格擁有。

宋卿時緊接著又給二房和三房的長輩,以及其他五個兄嫂分別見了禮,才輪到唯二比魏遠洲的輩分小的兩個妹妹給她敬茶見禮。

她們是三房姨娘膝下的一對雙生子,剛好十四歲,長相雖說是一模一樣,但性格卻全然不同,一個內斂羞澀,一個活潑外向,一靜一動,也算是魏府一道獨特的亮麗風景。

再就是兄嫂的孩子們。

大都歲數還小,最大的也不過八歲,當初她離開魏家的時候,都還未到會記事的年紀,因此有幾個都不怎麽記得她,單純稚嫩的眼神均好奇地盯著面前這個陌生的嬸嬸,一張張甜甜的小嘴讓她不禁莞爾笑了笑,一一遞給他們準備好的禮物。

敬茶禮結束,謝氏重新掌回說話權: “老夫人禮佛喜靜,近兩年愈發不愛出門了,你們等會兒去容安堂,記得不要打擾了她老人家。”

時下佛教盛行,民間推崇,士族皇室中人,也不乏信眾。

魏老夫人就是其一。

“卿時就只要遠遠在長廊跪著,給老夫人瞧上一眼即可。”謝氏斂眸,沈聲補充。

這話是單獨說給宋卿時聽的。

意思便是老夫人連正屋的門都不願意讓她進。

魏老夫人不喜她的出身,對她的嫌棄自來浮在表面,前世也只在每年年末晚宴時見過她幾回,其餘的時間裏連去她跟前盡孫媳婦的孝都沒那個資格。

畢竟在魏老夫人的眼裏,不論是老一輩人的交情,還是結親講究的門當戶對,嫡長孫媳婦的位置理當是柔嘉郡主的,從前柔嘉郡主還在魏家求學時,就極其受魏老夫人的喜愛,哪怕最後沒那個緣分成為一家人,魏老夫人逢年過節也會請柔嘉郡主來魏府陪她說說話。

她這個孫媳婦進不去的容安堂,柔嘉郡主一個外人卻能來去自由,試問誰能平常心看待

這也是為什麽她對柔嘉郡主抱有敵意的原因之一。

“兒媳明白。”宋卿時語氣平靜,神色淡淡的,瞧不出喜怒。

謝氏知曉老夫人拒絕宋卿時入內請安,無異於當眾給宋卿時難堪,心中定會覺得委屈。

可從前被老夫人蹉跎的那些日子尚且歷歷在目,她不好替宋卿時說些好話,也不能違背魏老夫人的意思,不然只會更惹老夫人厭煩。

“去吧。”謝氏心中五味雜陳,面上卻不顯,擺擺手讓他們先行離開。

*

魏老夫人七十多歲的高齡,脾氣古怪,不怒自威,府內人敬畏她,卻也懼怕她,在容安堂做事的丫鬟仆婦皆小心謹慎,不敢輕易犯錯,素日裏在游廊行走,都要將腳步放得很輕,生怕吵了老夫人的清靜。

容安堂內,眾仆婦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

宋卿時亦然,才站了一會兒,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身側的魏遠洲倒是神色如常,不疾不徐地緩聲道: “昨日是孫兒大喜之日,今兒個特意攜孫媳婦來給祖母認認臉。”

話音落下,等了片刻,一個上了年紀的婆子方才走了出來,臉上的褶皺皮肉都堆在一起,笑著在他身前站定。

先是俯身施禮,隨即意味深長地落下一句: “大公子,老夫人讓您進屋陪著說說話。”

魏遠洲沒作聲,眉頭卻肉眼可見的皺起,黑眸裏瞬間浮現出不滿的神色。

魏老夫人只讓他進屋,卻並未提到宋卿時,如此明目張膽的輕視和忽略,實在讓人生氣。

晦澀的目光瞥到身側之人。

婆子將他擔憂的眼神收入眼底,先是一楞,目光覆雜地掃過宋卿時的臉,最後仍舊按照老夫人的意思辦事: “她就不必了。”

婆子的嗓音透著老人家特有的渾濁,像是幹癟的枯木,迎風發出的沙沙聲,聽得人嗓子也跟著難受。

說罷,又繼續補充: “宋氏跪完之後,就可自行離去。”

聽到這兒,宋卿時閉了閉眼,很清楚魏老夫人打心眼裏不喜歡她,她也就沒必要上趕著去貼冷屁股。

依照謝氏的吩咐,剛想就地跪下去,卻被一只手給半道攔截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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